第10章 蝸角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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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州其實是個大盆地,而鐵峽關坐落於兩山之間,地勢險絕,扼守著中州通往周邊數州的要道,往來商販眾多,城中甚是繁華,因此名雖為關,實則規模堪比一座大城。

  小玄拉低氈笠,沿著一條長街漫步徐行。

  城中守備森嚴,時見一隊隊披盔戴甲的軍士往來巡邏,氣氛格外緊張。

  「不知方小子的帥府在何處?夢棠水兒她們又住在哪裡?」小玄心中琢磨,游目四顧。

  正打算找個人問問,忽見前方有大隊巡城馬在盤查路人,心中一凜,瞥見旁邊有座酒樓,便走了過去。

  到了酒樓前,見門匾上書著《蝸角樓》三個大字,兩邊牌上刻著對聯。

  左書: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右書:百年裡,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小玄看著對聯,不由怔住,將就要邁過門檻的腳收了回來。

  此聯引自坡仙的詞《蝸角虛名》,甚是雋永豪氣,深具寓意。記得還是在逍遙峰上之時,李夢棠教他讀書寫字那會認識的,當時二師姐僅只簡略地解述了一點,他也毫不在意。

  沒想到,在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再度遇見,剎那間滋味已迥然不同。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

  這一句,並沒在聯上,卻驟然湧入心頭。

  從奉天侯與南宮陽在雲州大戰,到今時皇朝軍與方小子在中州鏖戰,皆俱血流成河,為的都是什麼?

  歷代海界的衰敗,太古冥界的毀滅,諸界之間的大戰,每每都有億萬生靈塗炭,為的又是什麼?

  一時間心潮如涌,著魔般地呆立了許久。

  「這世上的攘攘紛爭,於天地之中,不知是否都是那蝸角之爭?」

  他甩了甩頭,收攝心神,終才將目光從對聯上拔離,心神未定地跨檻入內。

  才一進門,店家遠遠望見,便即從櫃檯里出來,親自上前招呼,甚是熱情,道:「公子樓上請,景致更佳。」

  小玄隨他上了二樓,見窗邊陽光甚好,正要走過去,卻見店家笑顏道:「公子請坐別處,小店還有些上好的清雅包間,皆可供與公子享用。」

  「那裡為何坐不得?」小玄問。

  「那窗邊的幾張桌子,這些天已全都給人預訂了。」店家答道。

  小玄不以為意,便揀了張近旁的桌子坐下,要了壺好茶,幾樣點心,打算從店家身上打探些消息,道:「貴店生意不錯吶。」

  那店家之前便見他氣度不俗,身上衣飾雖簡,但近前細看,卻是隱透光華,即便上佳的布料也難與企及,心想定然又是前來助陣的仙家弟子,有心套個近乎,遂笑顏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店頗有些運氣,左右兩邊,一個叫做鯉園,一個叫做耕雲苑,都是城中大名士張士的物業。」

  小玄見他似乎沒有說完,便繼續往下聽著。

  「因為甚是清雅。」店家邊斟茶邊道,「少帥便將之借來,分與兩撥前來助陣的仙家門派暫居,好待來日同皇朝軍一戰!」

  小玄哦了一聲,問:「你可知道,這兩撥仙家門派來自何處,哪座名山?」

  「一撥好像來自什麼飛仙島,門派名字叫做辟邪宮……」店家道。

  小玄心中一跳。

  「另一撥神仙好像是從許多不同地方來的,都是大名鼎鼎的玄教門人。」店家道。

  小玄一陣暗喜,心忖:「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兩撥神仙之中,有許多仙姑仙子,個個貌可傾城,正是托她們的福,小店便比往時熱鬧了許多。」店家笑眯眯道,「那些窗邊的桌子,早早的全給城中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預訂了去,為的是能偶遇仙姑仙子們出入,驚鴻一瞥窺得仙容。」

  小玄錯愕。

  「說來也是褻瀆。」店家嘿嘿笑道,「可咱俗世中人吶,誰個不愛看神仙呢!」

  「言之有理。」小玄笑道,想著幾個師姐,心中一片溫柔與燙熱:「我就最愛看仙子呢!」

  小玄側耳傾聽片刻,從圍牆邊上一躍而入。

  迎面是座不大不小的假山,湖石堆就,果然沒人。

  小玄悠然自假山後行走,漫步前行。

  過不多,路上開始偶遇旁人,看衣飾,應是園中的家僕雜役。

  那些人料是近日神仙遇得多了,見小玄神貌不俗,只道也是當中之一,並沒在意。

  這耕雲苑極大,小玄走好了一陣,沒能摸著頭緒,便打算尋個人打聽消息。

  正在思量,遙見對面月洞門中行來二男一女,便即迎了上去。

  尚距三、四十步,他倏地停住了腳步,因為看清了那三人的容貌。

  左邊的女子腮凝新桃,膚膩鵝脂,攏著一頭過腰及臀的烏黑長髮,赫是二師姐李夢裳。

  中間的男子刀眉方額,腰懸寶劍,卻是在夜光鎮遇見過的楊奕;右邊的則是個陌生的青年男子,身著紫衫,目蘊精光,面目有些陰沉。

  小玄轉身,快步閃入旁邊的一道小徑,朝前疾走,也不知有沒有被他們發現。

  楊奕突地提步向前,飛竄到小玄先前所在的路口,四下張望。

  李夢棠與另一人追了上來。

  「怎麼?」那紫衫男子問。

  「我好像瞧見了個人!」楊奕沉聲道。

  「誰?」紫衫男子目含詢色。

  楊奕沒答,轉望向李夢棠:「你瞧見適才那人了嗎?」

  李夢棠道:「瞧見了,怎麼了?」

  楊奕道:「是不是很像一個人?」

  李夢棠反問:「像誰?」

  楊奕盯著她,沒再說話。

  李夢棠神色如常。

  小玄疾走出老遠,又拐了幾個彎,隱入一間房屋之後。

  靜立好一會,方才悄舒了口氣。

  他並不懼怕楊奕,但這園中,怕是許多師伯師叔都在,萬一驚動了他們,那便大大不妙。

  小玄又細聆了一陣動靜,方要從屋後出去,忽聽腳步聲傳來,趕忙立定不動,旋聞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師叔,你覺得身上怎樣了?」

  大師姐!他身軀輕震,心中一陣激動。

  「尚可。」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道,「如能靜下來培元調息,應無大礙。」

  小玄悄悄探出頭去,果然就瞧見了大師姐雪涵,她正攙扶著個包裹住雙目的清瘦老者慢步前行,而老者的另一邊還有人攙扶,但見瓜子臉上生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瑤鼻下邊的紅紅嘴兒秀氣如菱,模樣十分甜美,竟是四師姐夏小婉。

  「不知師叔是給何人所傷?敵陣之中,竟有這等高人!」雪涵道。

  小玄屏住呼吸,心中跳個不住。

  「這些日,皇朝軍出戰的幾個將領皆俱來路不正,所使的兵器法寶,都是十分邪門罕見,且似有意隱瞞來歷,不似尋常左道,傷我的那個,更是詭異得很,我疑心……」老者道。

  「師叔疑心什麼?」雪涵問。

  「不知這老人,是我哪位師叔?」小玄心忖。

  他知道師門之中並非以年歲排序,是以對這老者看上去要比師父年長很多並不詫異。

  況且,修煉中人,以外表判斷年歲並不可靠。

  「我疑心,傷我的那個是魔界中人,所使的功法,是匿跡已久的魔界惡術——暗曜深寒!」老者沉吟道。

  「皇朝軍中竟有魔界的人?」小玄聽得暗暗驚奇。

  「魔界中人?」雪涵驚道,「自魔祖太至在西方伏法之後,魔界已日漸式微,強者所余無幾,除了暗曜魔君偶還興風作浪,幾乎不見他們的蹤影了!」

  「我也不能太過確定。」老者道,「這幾陣,敵陣奇兵迭出,連創我軍,飛岩堡壓力極大吶。」

  「少麟昨日就想親往飛岩坐鎮,但給三師伯勸住了。」小婉道,「說是等梨花師姐到了,再與皇朝軍見個真章。」

  「梨花師姐要來?」小玄心頭一震,「她若來了,皇朝軍怕是要夠嗆!」

  「安逸侯是個奇才,這幾陣可見其用兵如神,絕不可小覷。」老者道,「我已同少麟說了,目下暫莫急於應戰,待他一眾師伯師叔到齊了,再與皇朝軍分個勝負!」

  「師叔吩咐的是。」雪涵與小婉應,攙扶著他繼朝前行。

  小玄眼見他們就要過去,心想機不可失,遂從屋後出來,摘下了頭上的氈笠。

  雪涵與小婉瞧見他,登時愕住。雪涵猶可,只是面色稍變,小婉卻是幾乎忘了呼吸,嬌軀微微輕抖。

  「大師姐,小婉。」小玄用口型比著喚。

  「前面是誰?」老者沉聲問,他目雙受傷,無法視物,然修為深厚,小玄這一出來,立時察覺。

  「十一師叔,是弟子在天道閣的同僚。」雪涵不動聲色道。

  「十一師叔?原來他就是方小子的師父摘星子!」小玄心道。

  他猜的沒錯,老者正是在玄教第三代弟子中排行十一摘星子,最擅符篆之術,乃地界散仙中絕頂的煉符大師,今趟也是奉教尊重元子之命,前來輔佐方少麟。

  雪涵朝小玄眨了下眼,提聲喚:「李兄弟,你怎在此,可是閣主讓你來的?」

  小玄含混應道:「正是,閣主有話要我捎給你。」

  「莫非閣主就要到了!」雪涵故作喜色,轉頭對小婉道:「你且扶師叔回房間歇息,我過會便來。」

  小婉俏容蒼白,手足無措地瞧瞧雪涵,又望望小玄。

  雪涵朝她打了個眼色,輕聲催道:「快去,莫讓師叔等著。」

  小婉萬般無奈,心中雖然不舍,也只得扶著老者朝前行去,一步三回頭地望向小玄,眼眶都紅了。

  小玄心中生疼,卻也無可奈何。

  待小婉攙扶摘星子走出很遠,雪涵即道:「你怎來了?」

  「大師姐!」小玄俯身就拜。

  雪涵急忙扶住,望著他上下來打量,顫聲道:「此處你怎來得!」

  「我……」小玄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雪涵生怕有人路過撞著,瞥見旁邊有間偏室,遂將他拉入其中,閉上門一瞧,卻是間可供賓主小憩的屋子,另一邊連著觀景水軒,屋中桌椅俱全,桌上還擺放著糕點及新鮮的時令瓜果。

  「教尊已下令,要門人拿你上鳳凰崖,三師伯、五師伯、十一、十五、十九、二十三師叔都在這裡,還有許多師伯師叔正在趕來,倘若撞見,

  那便糟了!」雪涵急道。

  小玄苦笑,心中黯然。

  雪涵瞧了瞧他,不由心如刀絞,幾欲將他擁入懷中,忽輕聲道:「你……來這裡,可是想見水若?」

  小玄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雪涵盯著他道:「水若知得父親身受重傷,下落不明,極是憂心。三師伯已許她去尋找父母了,此時或許已去了玉京。」

  「水若去玉京了?」小玄愕道。

  雪涵點頭。

  「她一個人去的?」小玄問。

  雪涵又點了下頭。

  小玄心中立時緊了起來:「她爹娘此時都不在玉京,此去可要撲空了!她一個女孩子家,獨自千里迢迢地奔波,定然艱辛極了……」

  「你不用太過擔心。」雪涵柔聲道:「水若已得三師伯賜了六合真水鏡,修為亦今非惜比,尋常宵小近不得她的。」

  小玄兀自放不下心,忖道:「水兒雖然機靈,但心卻善良單純,未必防得往那些卑鄙宵小!」

  「你現在就走,趕緊離開這鐵峽關。往後也須小心,只要聽見有哪位師伯師叔在附近,你就遠遠避開。」雪涵叮囑道。

  「大師姐,我來這裡,是因為有件緊要之事。」小玄道。

  「什麼事?」雪涵問。

  「我要見方少麟。」小玄停了下,「你能不能幫我把他約出來一趟?」

  「你要見他?」雪涵微愕。

  小玄點點頭。

  「你要見他做什麼?」雪涵詫道,「方少麟為人磊落,但他畢竟也是玄教門人,難保不會對你不利!」

  「顧不得許多了,我必須得與他見個面。」小玄道。

  「他現今已為三軍之帥,日理萬機,目下戰事又緊,怕是不易出來。」雪涵奇道,「你到底為何這麼急的要見他?」

  「眼下不及細說了。」小玄道,「此會或許事關萬千生靈的性命,大師姐,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務必讓方小子出來一趟!」

  雪涵望著他的眼睛,心念一閃:「他冒此大險潛入城中,所為之事必定絕非尋常!」忽然覺得這個小師弟似乎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至於是什麼,卻是說不上來。

  「好,我這就去見方少麟!」雪涵毅然道,「你想跟他在什麼地方碰面?」

  這城中小玄並不熟悉,知道的地方極少,想了想便道:「就蝸角樓吧,離這不遠。」

  「嗯,我知道那裡。你先過去等著,一切小心,萬莫給人發現。」雪涵頓了下,想想又道,「見過少麟,你就立刻離開,到時我帶你出城!」

  小玄心中感激,方要說話,忽地就閉上了嘴。

  雪涵面色微變,悄聲道:「有人來了!」

  小玄卻是面不改色。

  雪涵急望屋中,道:「快藏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猛聞一聲大響,門已給人重重推開。

  雪涵心中一緊,轉眼望去,身邊的小玄竟已無蹤。

  從門口進來三個人,正是楊奕、李夢棠與那個紫衫男子。

  「雪涵?」李夢棠訝喚,驀地想到了什麼,心頭一緊。

  「師妹怎麼在這?」楊奕游目屋中,目光最終停留在雪涵的臉上。

  「你們怎麼也來這?」雪涵反問。

  「近來時有皇朝軍的奸細潛入城中搞鬼,不得不防,我們先前瞧見個可疑的身影,心覺蹊蹺,遂一路追蹤過來。」楊奕道。

  雪涵哦了一聲,淡淡道:「我適才也瞧見了,比你們先一步追蹤到此。」

  楊奕盯著她道,「師妹可瞧見那身影往何處去了?」

  雪涵陡然乜見旁邊的桌布下擺微微地動了一下,心中驀緊,指著臨水一面的窗子道,「我進來之時,瞧見人影一閃,似乎從那裡出去了,正要去追,你們就到了,我們快些追上去,莫叫皇朝軍的奸細逃走了!」

  楊奕點點頭,慢慢朝窗子走去。

  李夢棠的目光同雪涵輕觸了下。

  雪涵定定地望著她。

  她們倆在山上一起修行十餘載,又同時出山相攜入世,共事天道閣中,可謂形影不離呼吸與共,彼此靈犀相通熟悉無間。

  李夢棠見了雪涵的神色,再想起先前遙遙望見的那個身影,心中越發確定,不由屏住了呼吸。

  楊奕路過桌子時,忽地停下了腳步,閃電般掀起了桌布。

  雪涵面色丕變,正要搶身過去,卻見桌子底下蜷著只灰白相間的大花貓,似給掀起的桌布驚擾,正惺忪著睜開眼睛。

  楊奕陰沉著臉,一手把住腰間寶劍,徐徐蹲下身子,運提靈力用無相之眼盯住了花貓。

  雪涵同李夢棠瞧見他那如臨大敵的模樣,心中驟緊,不動聲色地一齊朝前走了兩步,分立在桌旁。

  紫衫男子則靜立在一旁,手托著下巴,眯眼盯著兩個女孩。

  楊奕逼視了半晌,失

  望地直起身來。

  桌底地花貓並無異樣,否則憑他的修為及太乙玄門的無上偵測絕學,立刻就能找出破綻,讓目標無所遁形。

  「原來他已經走了……小玄的身法今非昔比呀!」雪涵怔怔地忖,心中悄悄地鬆了口氣。

  花貓懶懶地伸了個腰,慢悠悠地從桌下爬出,縱上窗台,躍了出去。

  小玄踏入蝸角樓,店家見他才去即返,心中歡喜,趕忙又親自上前迎接,將他請上二樓。

  此時已近中午,樓中熱鬧了許多,臨街的幾張桌子果然坐滿了人,看衣飾,多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

  小玄眼尖,突地望向坐在角落裡的兩個男子,瞧定竟是賀震元與賀天雕父子。

  「他們怎會在這裡?」他心中一動,念如電轉:「敢情這父子倆在玉京待的甚不如意,便要投靠方小子?他們可是見過我的,千萬莫在這骨節眼上橫生枝節……」

  便即對店家道:「我有客人,要個包間。」

  店家笑應一聲,遂將他引往旁邊的一間清雅包廂,道:「這是小店最好的包間,公子可還合意?」

  小玄見包間的門斜對著樓梯口,便道:「就要這個,有好的儘管上來,酒要多。」

  店家歡喜地去了,不一會便有店夥計流水般呈上酒菜,滿滿地鋪了一桌。

  小玄半掩上門,倒了杯酒,慢慢地飲著,心中思道:「方小子今非昔比,加之戰事又緊,不知肯不肯出來見我?」

  轉眼過去了半炷香的光景,並未見著方少麟的身影。

  「方小子已知教尊之令,不會帶人來捉我吧?按從前看,方小子不是那種人,可是時過境遷,難保他始終如一。」小玄沉吟著,不覺有些心焦起來。

  就在此際,他忽從半開門縫間望見樓梯口多了個人,但見眉軒似劍眸亮若星,身著錦衣頭束軟巾,悠然平和地立在那裡,卻是器宇軒昂不怒自威。

  「這裡。」小玄推開廂門,招了下手。

  方少麟邁步過來,嘴角含笑。

  「你一個人來?」小玄微詫道,望了望他的身後。

  「怎麼。」方少麟揚了下眉,」你希望我興師動眾,告訴別人你在這裡嗎?」

  「你今為一方統帥,卻敢獨自來見我這個被踢出門牆之人,就不怕我要害你?」小玄笑道。

  「就憑你這點本事?」方少麟哈哈一笑。

  小玄將他迎入廂中,閉上門。

  兩人坐定,瞧瞧彼此,心皆暗詫。

  「這小子當上了大元帥,神色氣度果然比從前更加不俗了!」小玄忍不住悄贊。

  「這小子模樣如此滋潤,焉有半點亡命天涯的樣子?難得難得!」方少麟暗暗納罕。

  「你肯出來見面,我還是很高興的!」小玄倒滿了酒,將杯子推到方少麟跟前。

  兩人齊舉起杯,幹了。

  「我們畢竟一起喝過酒,賭過賽。」方少麟放下杯,微笑道:「更念你曾與小婉是同門,否則,我還真不願意在這時候出來。」

  聽他故意提起小婉,小玄心中忍不住暗罵一聲:「到現在還惦記著我小老婆,真真賊心不死耶!」

  「哎,你瞧我,幾天都沒能睡個安穩覺了。」方少麟嘆了一聲。

  「怎麼,快要招架不住了?」小玄盯著他,見其眼中血絲密布,果然一副熬夜欠覺的憔悴模樣。

  「皇朝軍來勢洶洶,今趟掛帥的乃是安逸侯,可謂一代名帥,非是易與之輩啊!」方少麟道,舉杯道:「與你說這些,你也不懂,喝酒喝酒!」

  兩人又幹了一杯。

  安逸侯竟然這等了得!看來湯國璋薦對人了!小玄心中一陣舒暢。

  「說吧。」方少麟抬起眼,寧定地望著小玄:「你冒死前來,是為何事?」

  「這些日,你與皇朝軍對過了幾陣?」小玄道。

  「怎麼?」方少麟有些詫異他問這個。

  「勝負如何?」

  「互有勝負。」

  「傷亡幾何?」

  方少麟神色驟然黯淡,良久方道:「可謂血流漂杵,比當日在澤陽同骷髏大軍的激戰還要更加慘烈。」

  「那麼。」小玄停了好一會,方道:「就此息兵止戈如何?」

  「皇朝軍大舉壓境,豈能坐以待斃!」方少麟苦笑道。

  「如果……」小玄停了下道:「如果我讓皇朝軍回師呢,你願不願意就此罷戰?」

  方少麟訝然望著他,好一會才笑了起來:「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有多大本事,能讓皇朝軍回師?」

  「也沒多大能耐。」小玄平靜道,「但只要我想,應該能夠做到。」

  方少麟哈哈大笑:「你以為這是小兒過家家麼!兩軍對壘,勢如雷霆,豈能憑你一己之力動搖之。你告訴我,皇朝軍憑啥聽你的?」

  「有件頗為離奇的事要告訴你。」小玄斟酌道,「就怕你不肯相信。」

  「說。」方少麟應,「你看我像是那種沒有想像力的人麼。」

  「當今天子已換了人。」小玄一字一句道,「而我,恰巧便是取而代之的那個。」

  方少麟睜大了眼睛,驀地放聲大笑:「今日找我出來,就是想跟我扯這混帳玩笑?」

  小玄嘆了口氣,斟酌著怎麼把事情說明白。

  「我很忙,沒空陪你在這裡說痴話!」方少麟怫然立起。

  驟聞「啪」的一聲大響,小玄將一件物事砸放在桌上。

  方少麟望向那物,微微發怔,驀地通體一震,帶著怒氣的面容漸漸凝固。

  小玄起杯,悠然飲酒。

  「傳國玉璽?」方少麟輕聲道。

  「你可以拿去細瞧。」小玄望向窗外,欣賞著街對面的樓台景致,忽見遠處一座閣樓頂上立著條人影,形廓窈窕,心中暗奇。

  大白天的,怎會有人在屋頂上站著,且還似個女人?

  方少麟拿起玉璽,無比仔細地翻看,神情越來越凝重。

  他家三代為侯,俱為朝廷效力,奉接過許多旨詔,對各制玉璽可謂了如指掌。

  「傳國璽怎麼會在你手上?」方少麟目光從玉璽上緩緩抬起,盯著小玄沉聲道。

  「說過了,我是天子,它自然就在我手上。」小玄雍容道。

  「到底怎麼回事?」方少麟雙目盯著他,漆眸亮若星辰。

  小玄遂將自己這數月來經歷的事情簡略地述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不能說的部份,特別是同武翩躚相關的一切隻字不提。

  直至講完,方少麟依然屏息盯著他,久久不語。

  「你當真把昏君宰了?」

  「你還是不信?」小玄嘆了一聲,「終究凡夫俗子吶!」

  方少麟沒有理睬他的嘲諷,道:「你有傳國璽,我很驚訝。我今日振臂高呼,也是拜你當日之點化。我知道你是個在大是大非上不會胡來的人,但此事著實令人難以置信。」

  小玄滿面不屑,心中卻是一片沮喪——要我也不信。

  方少麟將玉璽放回桌上:「這樣吧,如果你能做到一件事,我便信你。」

  「哪一件?」小玄問,心底暗暗興奮,事情終有一線轉機,只要能就此平息干戈,莫說一件,便是十件爺也拼了!

  「晁紫閣諸惡之一,是窮盡天下之力,築造了迷樓,當中糜費無盡民力物力,令無數黎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終惹得天怒人憤,方有今時烽煙四起之果。既然你說你取代了昏君,成為當今天子,那麼……」方少麟停了下,道:「你現下就回玉京,三月之內將迷樓拆了。」。

  小玄目瞪口呆。

  「如能做到,我便相信你所言非虛。」方少麟淡淡道,「此後是戰是和,接下我們再談。」

  「你要我把迷樓拆了?」小玄吸著涼氣道。

  「做不到?」方少麟微微一笑。

  迷樓可是武翩躚的無盡心血,目下還鎮著個令天地色變的大魔頭,豈能拆了?

  「可以說,迷樓的一磚一瓦,都是民脂民膏,不把它拆了,無以平息天怒民怨!」方少麟正色道。

  小玄頭皮發麻。

  「還有。」方少麟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並掌揮了下:「去把那個慫恿昏君築造迷樓的妖妃一併斬了,以謝天下。」

  你大爺!

  小玄臉色煞白,手都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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