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微芒下(李冰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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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間九

  鎖情的道鏈竟然斷了一根。

  琴鏡湖躺在床上心緒難言,她自雲錦山盜取道門至寶篡天儀後一路向隴西奔行,又與西羌的部族首領們鬥智鬥勇,本以為九境清微玄天真言之玄妙,遊歷塵世再無消解忘情之法,不曾想卻在這裡斷了一根。

  她將手放在面額上,嘴角彎彎,那是她熟練掌握的假笑,但是當感受到細膩的肌膚在掌心流動,一副美人淺笑的模樣在她腦海中浮現。

  琴鏡湖的心跳加快了些,她突然感受到一種久違的情緒,就像是很小很小,那時還不是掌門的師尊親自跑一趟下山的路,只為給她買一根糖人寵她的時候。

  只不過現在的師尊,早就與當初判若兩人了。琴鏡湖沒有意外的發現自己對於這本該傷感的事毫無情緒。

  畢竟只是斷了一根道鏈,她還能奢求多少呢,琴鏡湖轉頭看向另一張床上熟睡的少女,她要留在這個名叫李冰璇的少女身邊。

  既是為了報恩,也是在希冀解開更多鎖情的道鏈,琴鏡湖還記得師尊在她面前一點一點變得冰冷無情的樣子。

  長老們說,只有在心底徹底的太上忘情,才能在感性和理性中做出正確的取捨,保證道門的長久不衰,可當人沒有了情緒,那還能稱得上是人嗎。

  這也是琴鏡湖不願留在道門中的一個理由,哪怕她已經幾乎是公認的下一代道門領袖。

  年輕的姑娘趁自己還有反抗無情無心的念頭,從道門逃了出來。從此道門再也沒有名為琴鏡湖的大師姐,江湖上倒是多了一個半個無情人。

  ……

  天漸漸亮了,琴鏡湖感知到嚴婆婆慢慢起身,穿上衣服,拎著空空的食盒走了出去,她開門的聲音似乎停頓了幾秒,琴鏡湖知道老人是在看向自己,縱使少女信賴她,但老人看起來依舊抱有擔憂。

  聽老人昨晚的勸說,那個叫李冰璇的少女似乎年幼時差點被一些壞人害了性命?

  琴鏡湖等到老人關上門後慢慢睜開雙眼,她也不是沒有陪師傅下山歷練過,見過不少死裡逃生的人性情大變,甚至疑神疑鬼的例子。

  雲錦山下綿河的下游佑村曾經遭過綠林強盜的洗劫,在外遊歷時聽到風聲的師傅便帶著她前去行俠仗義,趕到的時候恰好從刀口救下了一戶姓王的村民性命。

  但是兩年後,當師傅帶著新收的小師妹雲遊歸來再次路過時卻發現,當年那戶王姓村民早就家破人亡了,從旁人的口中才知道,強盜將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場景經常在這個老實懦弱的莊稼漢夢裡出現,將他折磨的痛苦不堪。

  直到有一次,他後來的娘子本來聽到他晚上在床上睡著時胡言亂語,想下床給他倒杯水的,沒想到因為隔著帷幕看不真切,卻被驚醒的他當成了夢裡的強盜,抓起床頭上他娘子為他裁剪衣服的剪刀就狠狠插進了女人的胸口。

  等旁人因為那聲慘叫踹開他家的門時,只看到了一個滿眼不敢置信的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而那個莊稼漢徑直跪倒在她身邊。

  自那以後,這個撿回一條命的幸運兒就瘋了,他再也沒出現過在這個村子裡。

  若是小時候便掙脫過死神的懷抱,那這個李冰璇該是有多麼的可憐,她在永平侯府里的地位又是多麼的底下,可她竟然還能通過三言兩語如此毫無保留的信任自己……

  琴鏡湖心中湧起一陣痛楚,將她眼角的濕潤徹底蒸乾,讓她清晰而冰冷的明白,共情的能力,現在的她還不配擁有。

  又過了半個時辰,琴鏡湖聽見少女夢囈般的嘟噥了幾下,纖細的藕臂從被窩裡探了出來,粉嫩的玉指交錯在一起像是一朵晶瑩的雪蓮。

  「呵啊~呵~」

  少女打了個哈欠,慢慢從床上下來,琴鏡湖聽到她朝自己走來的腳步聲,又閉上了雙眼。

  小小的,柔軟的手掌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裝睡的姑娘忍不住顫了顫,自小到大,只有師尊和小師妹對她這麼親密過,可事已至此,她便直接睜開雙眼,才發現面前銀白色長髮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但小臉緊繃。

  「你感覺怎麼樣了?我怕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又沒有及時的治療,別發燒了才好。」

  「比昨天好多了,謝謝你。」琴鏡湖笑了笑。

  李冰璇努力崩起的神色霎時間解凍,她看了幾眼這個姐姐與昨日有少許不知道哪裡不一樣的笑容,猶豫了一會兒才道:「你先躺好,我去煮點米粥。」

  「我聽你的。」琴鏡湖眨眨眼睛,少女比她的小師妹話能少不少,可要是她的小師妹在這裡,可不會像她這般會照顧人。

  李冰璇在廚房熬粥的時間很長,等端上來時,琴鏡湖才發現粥熬的十分的軟爛,油脂在粥的表面結了層透明的膜,一股米香撲面而來。

  她被少女攙扶著在桌邊坐下,其實琴鏡湖現在的情況除了動用武力,已經可以獨立行走了,但因為被人照顧的感覺十分的好,受傷的姑娘自然選擇享受。

  「琴……琴姑娘,你嘗嘗吧,我熬的久了點,以前聽婆婆說,粥熬的越久越香。」

  「嗯。」琴鏡湖點點頭,小口咽下吹涼的一勺米粥,回甘的滋味立刻在舌尖綻放,「粥熬的很好喝,你的手藝真的很不錯呀,冰璇,真是感謝你這麼細心的照顧我了。」

  少女三兩下咽下自己碗裡的粥,擦了擦嘴,清冷的臉上飛上兩片紅霞,這好像是這麼多年除婆婆外的第一個人在誇獎她。

  「你……你先吃著……我……我去給你拿藥。」少女笨拙的從桌邊站起身,拿起了牆上掛著的一個黑色斗篷套在身上。

  李冰璇轉身走出門,琴鏡湖隨之立刻悄悄放下了勺子,她想到老人昨晚說的那些差點要了李冰璇命的壞孩子們,如果少女的處境如此艱難,她又如何替自己要來處理這麼嚴重傷口的藥呢。

  算是好奇這個盛名在外的永平侯府,也有擔心少女的遭遇,琴鏡湖拿起另一件掛在牆上的暗色披風,悄悄跟在了少女的身後。

  李冰璇走到了小林子的出口處,她左右看了好幾眼,才將斗篷套在了身上,小步快速的朝外面走去。

  琴鏡湖用黑色披風將自己包裹起來,雖然胸口明顯緊了不少,但還能湊合。

  她往前走著,才發現永平侯府里的樓閣氣勢十分宏偉,比之其他達官貴人的府邸有過之而無不及,李冰璇所住的小屋相比之下就像是鄉里的郊外。

  琴鏡湖記憶中跟著師傅去過幾次這樣的大宅子,裡面同樣有很多穿著錦衣的,富態的人,師傅稱他們為施主,而那些現在看來是官員的人叫師傅仙師。

  只不過那些官員的府邸還沒有能比永平侯更大更氣勢磅礴,興許是北方寒冷的原因吧,永平侯府多假山,屏障,沒有南方林園一覽無餘的空曠,可這正好給了琴鏡湖隱藏身形的條件,這裡是侯府後院女眷居住的地方,因此也沒有高手來看守,但讓那些婦人發現自己也絕對是一件麻煩事。

  楊柳邊上的陰影里,琴鏡湖的目光倏地望向了侯府遠遠的門口,依她的功力聽覺,那裡似乎產生了不小的騷動,不過她很快便收回了注意力,因為這與她目前的所作所為毫無關聯,眼下李冰璇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上,琴鏡湖明顯的發現,少女也如她一樣在有意躲避著侯府中人,有時甚至躲在小巷裡等外面沒人了才匆匆走過。

  可不僅如此,少女好像還不認識府中的藥房所在地,兜兜轉轉了好久,琴鏡湖默默數了數,少女至少繞了存儲後廚食材的小房子三圈,五次回到名為西陵的小園子,可即便這樣,折騰了好久,終究還是讓她找到了府里的藥房。

  那是個古色古香的木質建築,隔著兩間屋子隱在陰影之下的琴鏡湖都能聞得見裡面濃郁的藥香味。

  李冰璇緊了緊斗篷,邁步走了進去,琴鏡湖也移到藥房的後門,那裡開了一扇窗,能聽見裡面清脆的搗藥聲。

  「噠噠噠……」

  「你好,我要些治刀……哦不,就是一道挺長的銳器劃傷的傷口,有沒有那種止血化瘀,不留疤的,嗯……還有止疼的藥粉。」

  琴鏡湖倚在後牆上,聽到最後,她按著胸口,嘴角微微翹起,這大概是被人關心的感覺吧。

  她能聽出少女的遲疑和陌生,似乎從沒有來過這裡,沒有跟藥房裡的人打過交道。

  「你誰啊,府里還帶著個斗篷,怎麼,哪家公子小姐的奴婢,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一個年輕的,帶著嗤笑的男聲在原來搗藥的地方響起。

  「我問你有沒有藥粉。」

  少女沉默了會兒,又問一句。

  「切,止血化瘀祛疤的藥粉,我這藥房裡要多少有多少,你當永平侯府是何許人家?別說這些了,就算進一步讓皮膚白皙如初生嬰兒般的藥粉,我這裡配得出來的樣式也不知凡幾!」

  「但問題是,我為什麼要給你呢?一個為自己求藥的,連面貌都不敢露的下人,肯定是被哪個主子打的鼻青臉腫,甚至劃傷了,然後偷偷過來想討點藥治傷。」

  年輕人的目光在李冰璇窈窕的身段上掃視了幾遍,目光卻又漸漸火熱起來,他從案几上起身,走到少女跟前。

  「剛剛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啊,你這奴婢的身材看起來不錯啊,聲音還這麼好聽,莫不是想勾引老爺們才被夫人們打傷的。」

  李冰璇斗篷下的身子感到一陣惡寒,她退後了好幾步。

  「自己脫下斗篷,讓我看看你這身材怎麼樣。」年輕人繞著少女轉了一圈,目光在她裸露在外的小手和小腿上停駐了許久,咕嘟的咽了一口唾沫,「也許我能給你一個機會也說不定呢。」

  「無恥!」少女氣的全身發抖,她攥緊了拳頭,「你那麼欺軟怕硬,在那些…………那些公子小姐面前諂媚,在其他人面前就趾高氣揚,就不怕…………就不怕我是那個人的女兒那般的人物來治你的罪!」

  倚在後門上的琴鏡湖握緊了拳頭,若是李冰璇發出了一聲尖叫,她也管不了背上的傷和陌生人暴露在侯府的後果了,拼了命也要救出少女。

  「哈哈哈哈!那個人,哪個人?侯爺是吧,就你?別裝模作樣了,幾位李家的小姐我又不是沒見過,個個都是天仙子一般的人物,哪會像你一樣藏頭露尾?」

  「你!」少女深深呼吸了幾口氣,平復下頭腦的陣陣暈眩,她還是有求於對方的,體內的病根讓她不能情緒過激,「算了,我可以拿錢買,怎麼樣?你開個價。」

  「錢?呵,你當唐某還差你那點小錢?我在這藥房當值,管家可是我親叔叔,誰稀罕你那點破錢,我就要點不一樣的~」

  年輕人不屑的說完,玩味的看著李冰璇,他覺得自己已經吃定了面前的美婢。

  「呦,怎麼,你還不服氣?」男人的手伸過去就想掀開少女的斗篷。

  可事情變化的很快。

  年輕人話音剛落不久,藥房裡有急沖沖的跑進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他見著年輕人,不管不顧衝上去就是一腳。

  「不好好磨藥在這愣著幹嘛!你這逆徒!我真是要被你…………」老頭跳著腳罵了幾句,又呵斥道,「哎呀哎呀算了算了,剛剛有人通知我,大公子的未婚妻剛剛已經到我們府邸了,你還不趕緊收拾收拾隨我出去迎接。」

  屋外的琴鏡湖想起了之前察覺到的喧囂。

  「不是明天才能到嗎?」年輕人捂著小腿不解的呻吟。

  「誰知道呢,也許那江南的馬車腳程快了呢,你給老子快點,府里已經派人給大公子傳信了,大公子正好也該從軍營歷練回來了。」

  「還有你,你是誰家的下人啊,趕緊回去!」老人咋呼呼的看向了斗篷下的少女。

  李冰璇回味了一會兒老人的話,緩緩的,將自己的斗篷摘下。

  柔順的銀白髮絲像瀑布一樣散落開來,欺霜賽雪的肌膚一寸寸顯露,在場所有人都從那高雅的面龐上感受到了一股清冷孤寂的味道,讓人心底惆悵而生出莫名的情感。

  少女的雙眼閉了一會才睜開,秋水般的眸子中蕩漾開去朦朧江南般的一絲愁緒,顯露出底下牢不可摧的堅冰。

  「少…………少夫人?」

  絕美的臉龐鐫刻了江南的煙雨詩意,那是種完全不同於隴西的美,老人目瞪口呆的看著李冰璇,結結巴巴的道出了心聲。

  「我不是她。」

  「對…………對對,少夫人怎麼可能會穿一身斗篷呢…………」老頭喃喃自語著,他心底不知是慶幸還是惋惜,只是他覺得縱使是見到聽府里人吹捧的美的上天的真少夫人,也不可能有此刻眼前的人兒漂亮了。

  「我是她的…………護衛。」李冰璇遲疑了一會兒,壓下心底的屈辱感,「她加快了路上的速度,為了保護她,我受了點傷,所以來要點治武器劃傷的藥。」

  「哦哦…………是這樣,唐謙!沒聽到嗎!趕緊給人家拿藥!要頂好的!」老頭扭頭呵斥了句年輕人,眼睛仍牢牢盯著眼前的少女,心裡滿是激動,如果她不是少夫人的話,說不定他還有點機會,雖然他已經老了,但他的心依舊年輕。

  「啊…………啊?!好的!」年輕人擦了擦流到嘴角的口水,一步三回頭的跑到櫃檯下方抓藥去了,此刻他的腦海中滿是少女掀開斗篷那一刻的畫面,那些他口中的天仙子般的李家小姐,在此刻眼前的少女面前竟如燕雀般可笑。

  「嘿嘿,姑娘,請問姑娘芳名啊?老朽丁啊不,在下丁一,還會些醫術,由擅外科,聽姑娘說受了傷,如若不嫌棄,不妨讓在下給你看看。」

  老頭整了整衣襟,捋了捋小鬍子,像是找到夢中情人的小伙子一樣滑稽搞笑。

  「不用了,謝謝。」李冰璇不自然的後退了幾步。

  「姑娘還怪有禮貌的呢,不妨事的,在下的醫術高超,要不然怎麼會被請進這永平候府呢,嘿嘿,要不…………」

  「姑娘!姑娘!」年輕人從藥櫃後走出來,一看到師傅和那美貌少女攀談著,心中一緊,熱血衝上腦門,被美色弄昏頭腦的他趕緊大聲呼喊,「姑娘,你的藥我給你包好了,在這裡。」

  李冰璇看了他一眼,趕緊接過那個油紙布包好的藥袋,對著兩個躍躍欲試的男人小聲道:「我去找我的同伴了,你們去前廳迎我家…………小姐,小姐吧。」

  年輕人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還想上前說些什麼,卻被老人一把揪著耳朵拽了回來,「逆徒!還想反了老子是吧,連老子說話還敢打斷,我看你是皮癢了!」

  唐謙有苦說不出,剛才確實是他看見美女糊塗了,可是被挨了好幾下揍他才漸漸清醒過腦子。

  「停停!師傅別打了,她不對勁啊!」

  「什麼不對勁!我看你是精蟲上腦了!」

  「哎呦!師傅您饒了我吧,那女的之前就來了,我,我調戲了她幾句,她挺生氣的,即使這樣也沒有摘下斗篷來,怎麼您一來她就顯露身份了呢?」

  「而且她,她之前跟我說,就不怕她是侯爺女兒那般的人物,如果她真是一個護衛的話,豈敢說如此大膽的話。」

  老頭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仔細一想,習武之人確實很少如少女那般身姿窈窕,就算是她練的是傳聞中的那些高階功法,那也為什麼要戴著斗篷來取藥?

  作為少夫人的僕人,在府里的僕人中也是獨一檔,堂堂正正的說明來意就好了,難不成害怕我們不給她藥不成。

  可是這姑娘看著確實不想隴西人的樣子啊,怪哉怪哉!她有如此美貌,少夫人也敢帶過來,就不怕大公子看上了這個美貌的護衛?

  至於那頭靚麗的銀白髮絲,卻非但沒有成為他們厭棄的對象,反而是那抹絕色中最亮眼的一筆。

  老頭心中疑竇叢生,他鬆開揪著年輕人耳朵的手奔到門口,那道倩影卻早已消失不見了。

  他的心中突然有些發慌,轉頭跟徒弟一對視,年輕人畏畏縮縮的瞅了他一眼,囁嚅道:「師傅,好像,您還說我們要去,要去迎一下剛進府的少夫人呢!」

  「哎!壞了啊!」老頭子狠狠的拍上了年輕人的大腿。

  倚在後門的琴鏡湖微微一笑,裹緊了身上的暗色披風,幾步便不見了蹤影。

  幕間十

  此刻,侯府主事廳堂里擠滿了李家的親眷,許多年輕人站在長輩的椅子後面望向最中間那道靚麗的身影,一個披著錦織襖的黑髮年輕女子正柔柔的站在那裡。

  「付雨欣,見過侯爺,還有夫人。」年輕女子面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堅持彎腰向最上方的李牧和甄卿做完禮節。

  永平候看著這個來自江南的姑娘,面露心疼之色,軍中之人總看不慣文人那套條條款款,到底是馬上要成為自己兒媳婦的人,他幾次想開口讓付雨欣停下來別管那些繁文縟節,注意休息好身體。

  可每次他想開口,甄卿卻都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等一下,直到中間的姑娘做完了一套禮節。

  她倒不是有意為難自己的兒媳婦,照干和付雨欣的結合,不僅門當戶對,而且這付雨欣也是在朝堂上出了名的孝順賢惠,她是越看越滿意,只是這禮節是付雨欣對她的尊重,讓她更能感受到自己是這個家唯一的妻子,李牧唯一妻子。

  「好孩子,趕緊起來吧。」甄卿快步走上前,扶起來自江南的姑娘,又欣慰又疼愛的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這一路上車馬勞頓的,真是苦了你了,隴西這裡也不比江南,天氣冷,等下我讓後廚給你做點好吃的補補。」

  「謝謝夫人。」姑娘含笑回答。

  「真是個好孩子。」甄卿看著付雨欣柔柔謙順的樣子,心中愛惜極了,乾脆把著她的手一起到座位上坐著。

  「好了好了!你們都散了吧,新人看也看了,一會兒照干來了你們還在這裡聚著嗎,都去干自己的事去!」

  李牧吼了幾聲,將小輩們驅趕走,事實上聚在這裡的大部分都是些李家的年輕人,大家都想看看照乾哥未來的妻子長什麼模樣。

  「咳,雨欣啊,這幾天你好好休息,一會兒照干那小子就到了,你們正好認識認識,之前光看過了畫像,這次正好看看真人。」

  「李伯伯,照乾哥是極好的,至少,雨欣沒見過像他那樣出身公侯之家卻願意到軍中歷練的,所以很欽佩他。」

  「哈哈,男兒志在四方,我可不希望照干走我這條侯爺的老路,我倒希望他能長大後替陛下開疆拓土,所幸照干也不負我厚望,主動要求去參軍…………」李牧對自己的長子十分的滿意,扯了幾句,又隨意道:「雨欣,你祖父身體還硬朗嗎,上次進京時他還要我寄幾條隴西特產的肉乾給他呢,哈,也不知他那牙口還能不能嚼得動。」

  「啊,李伯伯,這件事祖父讓我告訴你,花雕說很好吃。」

  「花雕是誰?」

  「他養的一條獵犬。」

  李牧麵皮抽動了幾下,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氣上,而甄卿看著她們說笑,眼光閃爍,付雨欣的祖父是肖天儀那個時代的人,兩人從年輕斗到年老,一直都是死敵,朝堂上兩人分別代表了新貴族和舊貴族兩股勢力,在肖天儀被那個女刺客刺殺之後,付雨欣的祖父自知陛下的秉性,很快也稱病退休了,但他是在絞殺完舊貴族殘留勢力後才退休的,所以在朝堂上留下了大量的人脈資源。

  所以,在陛下親自培養的那幾個人成長起來之前,與付家交好,無疑可以享受到付雨欣祖父的政治資源,聯合兩家的實力,說不定可以讓照干在仕途上更進一步。

  而另一邊,李冰璇匆匆忙忙的跑回小林子,她手裡緊緊攥著那個油紙袋,幸好真如那邊的老頭所說,好多人都去一個地方接李照乾的未婚妻去了,她一路上沒有遇到多少人。

  李照干?那個當初差點殺了自己的,主使者…………他要結婚了嗎?

  少女感到一陣恍惚,時間過的竟如此之快,那個冬日飄雪的下午還歷歷在目,飛濺的碎冰與童稚的笑容,悽厲的哭喊與惡毒的詛咒。

  李冰璇摘下斗篷用力搖了搖頭,銀白色的髮絲如流動的水線一樣左右搖擺。

  為什麼還會想起這件事情,她明明看了那麼多的小說,那麼多的詩詞,那麼多的話本,還忘不掉十一年前的慘劇。

  別想了!別想了!英招還等待著自己去敷藥呢,啊不對,什麼英招,是琴鏡湖呀,少女拍了拍小臉,自己怎能把小說代入現實呢?

  推開小門,穿著綠衫的人兒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似乎是在打坐。

  李冰璇解開油紙包,裡面是已經研磨好的雪白的藥粉,看來應該是外敷就可以了。

  「你回來啦。」琴鏡湖睜開雙眼,裝成打坐完的樣子,微微笑道。

  「嗯,給,這是治你背上傷疤的藥。」

  琴鏡湖接過了,放在鼻尖嗅了嗅,「好傢夥,百年生的田七,血竭,冰片…………這麼大氣,只能說不愧是侯府。」

  「大恩不言謝,我先處理傷口。」

  李冰璇頷首,起身為受傷的姑娘讓出位置,她走出了房門,仰望著被樹蔭圈起來的天空。

  湛藍色如寶石般平靜,隱隱能聽見遠處傳來鳥兒傳來的幾聲啼鳴,少女的心思隨之飛揚。

  那個嫁到永平侯府里的姑娘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少女看的書不少,自然知道門當戶對的道理,在隴西這一片,沒有比永平候更為尊貴的呃存在了,所以新娘子應該是來自其他地方。

  來自北面的燕趙之地?

  還是江南的水鄉?

  又或是更南端的存在,聽說那裡有個沐王府,似乎比永平候更得聖眷,小時候好像看過一起朝廷的邸報,有個大官想要娶沐王府的長女,結果去相親的時候,他家的公子被那個姑娘給揍了一頓,成了醜聞。

  那位沐王府的姑娘估計和李照干門當戶對吧,都是鎮守一方的諸侯之家,嗯,李冰璇肆意的想著,心底卻漸漸湧起一陣奇怪的情緒。

  她將頭髮垂在肩前,輕輕撫摸著柔順的髮絲,小說和話本中的人物形象在她腦海中一遍遍浮現,忠義的,勇猛的,年輕的,文弱的,奸詐的,帥氣的,醜陋的…………

  面孔千般變化,少女眼底不禁浮現出一絲憧憬。

  最終不知怎地,組合成了一個瘦削的少年模樣。

  李冰璇眼神迷濛,嘴唇輕抿著,又在心底塗塗改改的加上一些要求,他不需要有權有勢,權利和勢力會讓人輕而易舉的變心,他不需要有帥氣逼人的面孔,清秀就行,太過俊朗會讓他有招蜂引蝶的資本,他不需要出口成章學富五車,但也要恰爾好處的理解自己的詩詞愛好,與自己產生共鳴,對了,他還一定要年輕!

  太過豐富的閱歷怎能讓自己安心?

  明明是兩個人互相的,朦朦朧朧的,怎麼能全被另一個人看透。

  「啪!」

  門突然被打開了,少女嚇得哆嗦了一下,臉滾燙的猶如火燒,她站起身來喘了幾口氣,方才勉強維持了一如既往的清冷臉色。

  一股特殊的焚燒氣味從屋裡傳來,李冰璇轉頭看去,琴鏡湖肩膀倚靠在門框上面色蒼白,額頭上還殘留著些汗珠,只不過她的那件衣服的兩條袖子不見了。

  「當成紗布用了。」琴鏡湖扯出了點笑容,濕潤的髮絲黏在她的嘴角,多了幾分虛弱的味道。

  「是,是嗎?」李冰璇有些結結巴巴道。

  「等傷口癒合就好了,那些浸滿血跡的布,我拿去燒了。」琴鏡湖長長呼了一口氣,倒是沒注意到李冰璇脖頸上殘留的紅暈,「還要叨擾你些時日了。」

  「沒關係的,」李冰璇搖搖頭,「我倒希望,我倒希望你能在這裡多留一會兒。」

  「琴姑娘像是闖蕩過江湖的,見識一定很多吧,能不能為我講講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呢?」

  「闖蕩不敢當,但我倒願意將我出來的所見所聞講給你聽。」琴鏡湖看著李冰璇亮晶晶的眸子,突然有些內疚。

  「要不,就從你的宗門講起?其實…………我對你的身世也挺感興趣的,嗯,當然不方便的話就算了,只是我看過不少書,裡面對你們這些俠客都有描寫…………」

  琴鏡湖沉默了一下,語氣很輕,「有時候回想以前,就像是做夢一樣,一年前的我,絕不會想到一年後的琴鏡湖會是這般境地。」

  「我叫琴鏡湖,是被道門收養長大的棄嬰,道門是大秦最大的幾個門派之一,性質就跟冰璇你看的書里的門派差不多,會武功功法,但並沒有上面所描寫的那麼誇張。」

  「後來吧,長到記事的年齡,因為根骨好,就拜了一個年輕的長老為師,學習道門的功法。當時的師傅告訴我,道門要以匡扶天下百姓為己任,經常帶著我到山下給難民施粥。」

  「難民?」

  「對,無家可歸,無地可種的可憐人。」

  「一切都源於大秦與都鐸的那場戰爭,還有吞併土地,收取高昂稅務的貴族老爺們。當然,老天也沒有可憐百姓,前幾年不是旱災,就是澇災,我每一次隨著師傅下山,看到的難民都是越來越多。」

  「好不容易等到都鐸認輸了,朝廷又發生了動盪。」

  「就是朝廷那場新皇繼位以來最大的清洗?」

  「我不是很了解朝廷,偷聽師傅與其他長老商議時才聽聞,好像是舊貴族的頭頭被人暗殺了,好多當官的之後都皇帝被殺了頭,流放去了,當時都鐸使臣來京城的時候,我也跟著師傅去湊熱鬧了,後來剛剛回到道門裡,京城便起了這場動盪,那個在辯論台上侃侃而談的公子,之後也再沒聽見過音信。」

  「當時我還以為新的官員上任,百姓們能好過一點,可我錯了,當我走出山門去施粥時才發現,無家可歸的難民反倒更多了,那些師傅稱為新貴族的人們,也並沒有比之前的官好到哪去,都是一樣的趴在百姓身上吸血。」

  「打仗死了太多的人,百姓疲敝不堪,吃了上頓沒下頓,而當官的卻享受盡了榮華富貴,山珍海味從不離筷。」

  「當時我就想,那些壓榨百姓的官員太狠毒了,什麼時候百姓能好過一點,少打一點仗,多繁衍生息。」

  琴鏡湖頓了頓,突然用手按住了起伏的胸口,眼底顯現出黯淡的神色。

  「最讓我難以釋懷的是,後來師傅帶我去拜訪的,卻偏偏是那些過的最滋潤的,壓榨百姓最狠的官員,爵爺們。他們在一起談笑風生,師傅傳授他們道門養生的法門,很…………很熟絡的樣子。」

  「明明道門兼顧的是天下百姓,可自從師傅成了掌門的親傳弟子後,長老們為什麼要師傅頻頻與那些狠毒的人交好呢?」

  「那時候還年幼的我,一直想不明白。」

  琴鏡湖目光幽幽的看著少女,看到她微微蠕動的唇兒,沒有停下話語。

  「後來等師傅真的成了掌門,她才教導我,道門歷經數朝長存的辦法,便是不參政事,與權勢者為善。太極兩儀,虛實相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是,那百姓怎麼辦?有權勢的人站在百姓的哭聲上笑,笑的讓我厭惡。」

  「那是我第一次與師傅吵架,呵,當時好像還把小師妹嚇壞了,那時的師傅變了,她修了新的功法,冷冰冰的,不再是我小時候最仰慕的師傅了。」

  「唔!」琴鏡湖握緊了雙拳,輕蹙著眉頭,道鏈讓她感受到窒息般的痛楚,她喘了好幾口氣,強行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待平復下來,她又恢復成了最初古井無波的樣子。

  「後來我就想,道門的身份讓我沒法做成插向壓榨百姓官員的尖刀,但我也一定不能辜負自己小時候相信的正義。」

  「道門生我養我,我明明不能背叛道門的…………」

  李冰璇走上前,看著她幽深的雙眸,輕輕握住了她骨節發白的雙手。

  「由於我身為現任掌門,也就是師傅的親傳,權限大了很多,我的二師叔善占卜,一年前他曾讓我轉告師傅,隴西之地在這幾年恐有變故,戰事欲起,讓她儘早安置好隴西的道門分舵。」

  「都鐸的戰事剛了結沒幾年,我不能讓隴西再起戰事…………」

  「只要讓隴西的羌人知道,世上還有能夠改變一方水土天氣的神器,那麼他們興許就不會為生存而挑起戰爭,為沒有能種植糧食的土壤,為溫暖的氣候擔憂。」

  「而我道門,恰恰有這樣一件祖上傳下來的寶物,可以逆轉大範圍的天候,白日之下生出雷暴,降雨菏澤大地,也可以驅散雨雪,讓日光普照,是為篡天儀。」

  「琴姑娘,這,我聽了會不會不好。」少女遲疑的問了一句。

  「無妨。」琴鏡湖慘澹一笑,「這是祖師雲遊時在一名為雷瀑的峽谷之中尋得的天地至寶,會釋放奇特的能量,尋常鐵製兵器若是靠近便會牢牢的吸附在上面,它是道門秘而不宣的寶物。」

  「我原本想用此物去隴西西羌那裡遊說,換取和平,一開始算是成功了,但我還是太天真了,人心叵測,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和平,有的部族發起這場戰爭是為了報永平候坑殺數萬族人的血海深仇,有的部族是垂涎從中原延伸到隴西肥沃領土,上面的財寶和美人,還有的是想藉此機會吞併其他部族,成為新的西羌盟首。」

  「渴求不同,適合生存的土地並不是唯一的訴求。」

  「姜凰,算了,最大的部族首領原本答應了我的,但是其他幾個次一些量級的部族首領不同意,爭吵之下,篡天儀不知被誰一刀劈碎了,它破碎時產生了巨響。」琴鏡湖眼眸中略過一抹後怕,「像是雷聲,還有一道幾乎肉眼可見的衝擊波,以及迸發的烈火。」

  「等一切事畢,許多在場的部族首領死的死,傷的傷,甚至最大的幾個部族的首領都死了不少,群龍無首之下混亂至極,不少人甚至當場拔刀相向,我則趁機往外跑。」

  「但是西羌好像把我當成了這場事故的刺客,一直追殺我,之後便是你見到的樣子了。」

  「那你拿走了你師門的寶物,不會有事吧。」李冰璇心神沉浸在琴鏡湖的訴說里,情不自禁的問道。

  「呵,當然有事,身為道門的大師姐,非但沒有以身作則,反而不顧掌門的勸阻,盜走了道門的至寶出逃,這條罪名幾乎都夠我師門通緝我了。」

  「不過幸好,等我快出西羌地界的時候,聽聞西羌內部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好幾個部族開始掐起架來了,這場戰爭算是消弭與無形之中了。」

  琴鏡湖低頭喃喃,她堅持了心中的信念,卻與師門的門規背道而馳,與這打擊相比,玉背上的那條傷口給她帶來的痛楚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我想我支持你,琴,琴姐姐。」李冰璇清冷的小臉上動容,這樣活生生的例子,宛如小說中才能有的故事,竟然就在自己的身邊。

  「謝謝。」琴鏡湖遲疑了一下,還是放下了想去撫摸少女頭頂的手,再次回憶是將她血淋淋的傷疤再一次揭開,她幾乎都能想像到雲錦山上師尊那失望而又憤怒的表情,小師妹不解而又不舍的目光。

  她這麼做真的對嗎?

  師尊可是將自己一手養大,亦師亦母亦姐的存在,可是她卻為了自己,背叛了恩重如山的師尊,從小生長的道門,如果自己當初難得糊塗,一身只聽師尊教誨…………

  如今又是另一番結局了吧。

  少女的安慰並沒有讓琴鏡湖沉重的心情減輕多少。但她還是換上了平常那副練習了不知多少遍的笑容。

  而另一邊,永平候府的議事廳里,一個黝黑壯實的青年男子正半跪在地上在給侯爺和夫人請安。

  「父親,母親。」

  「照干啊,你可終於來了,快看看,這位是江南付家的大小姐,付雨欣,也是之前我和侯爺為你訂下的未婚妻。」甄卿顧不得和兒子噓寒問暖一番,將他拉起後便給他介紹那位臉色稍有蒼白的姑娘。

  「付姑娘你好。」青年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看了一眼嬌美的少女便移開了目光。

  「照乾哥哥。」付雨欣似有些害羞,臉色微微一紅。

  「父親,我有事,想和你單獨聊聊。」李照干打完招呼後,目光直視著永平候。

  「什麼事以後再說…………」

  「母親。」

  「好了好了,夫人,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帶著付姑娘去認認她房間的路,準備一會兒用晚膳了。」李牧拍拍甄卿的手背,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甄卿這才收回瞪著他的眼睛,繡鞋從他的靴子上拿開。

  待到二女的身影從廳堂里離開,李照干又上前了幾步,他看著父親的目光有些遲疑,但沉默片刻後他還是開口了。

  「爹,您還記得,您的女兒,冰璇嗎?」

  幕間十一

  長久的沉默。

  「怎麼突然問起她了。」李牧冷淡的開口了。

  「爹,她還在嗎?不,我的意思是,她當年沒有死,還活著吧。」

  「你可以當她已經死了。」

  「不!爹,她還活著,她一定還活著,當年那件事發生之後,雖然我再沒見過她,但爹不可能對她的死無動於衷,所以她一定還活著。」

  「閉嘴!」李牧低喝一聲,猛地揚起了手掌。

  「爹,你打我吧,這是我應得的。」李照干目光直視著永平候,看著那張剛剛還是儒雅的,此刻卻滿是猙獰的侯爺面孔,「犯了錯就該受到懲罰,不是嗎?營里都有這規矩。」

  「呼——」李牧看向窗外,長出一口氣,慢慢將手掌放了下來,「這裡是侯府,一會兒大家一起用晚膳,你的未婚妻也在,不能折了侯府的面子。」

  「我想去見見她,爹,我欠她一聲道歉。」

  李牧沒吭聲,只是閉上了眼睛。

  「爹,你知道嗎?我在營里結交了不少朋友,不少現在都如我一樣成了軍中將校,但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剛入伍時認識的一個士兵。」

  「他身體瘦弱,底子差,卻一直拼命的訓練自己,往死里訓練的那種。當初,他與孩兒都是新兵里最精銳的那一批,也是最有希望選入千鈞衛的人,但說來慚愧,每天早上不論孩兒起的有多早,總是能在練武場看到他揮拳的身影,軍里練習扎馬步,他一直扎到雙腿幾乎無知覺…………」

  「沒有好底子的人,生命經不起這種揮霍。」李牧面無表情。

  「父親說的是,後來我問他,以他當時的表現,即使沒有成為千鈞衛,也能分配到一個合適的武職,為何要如此拼命。」

  「直到入了千鈞衛,又和他成為了朋友,他才告訴我,他家裡曾是難民,逃難至今只剩老娘和病弱的妹妹相依為命,他從軍只是為了給這個家出一條活路,他想要贍養老娘,再把妹妹的病治好,風風光光的嫁出去,而不是再找一戶難民湊合著過日子。」

  「他必須要入千鈞衛,因為千鈞衛給的錢多,死後撫恤也多,這樣他妹妹才能尋個好人家,他還給我看了看他妹妹給他寄的信,娟秀的小字很漂亮。」

  李牧皺了皺眉頭。

  「可後來我聽他講小時候逃難時的故事才知道,他妹妹竟是逃難路上撿來的棄嬰,因為是女孩所以沒人要,他們不忍心便抱了回來,視若骨肉親人般的養著,甚至比親的更親,他為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甚至可以不要命。」

  「孩兒那時候便想到了冰璇,那個常常在孩兒夢中出現的妹妹。」李照干握緊了拳頭低下頭,話語帶著些哽咽,「我本是她血脈相連的大哥,應該關心愛護她,可我呢,卻將她視若玩物,甚至一度讓她差點死去!那時候,看著朋友憧憬的臉,孩兒羞愧的簡直無地自容。」

  「小時候,照干便總是後悔那一日的做法,稍稍長大,照干還曾以自己幼時不懂事為自己開脫,可明事理之後,照幹才發覺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至親的兄弟姐妹之間,怎能視對方如取悅自己的工具。」

  「所以照干懇求父親告訴我冰璇妹妹現在在哪裡,自從那個冬天過後我再未從府中看見過她,我身為您的長子,應該正視自己當年的錯誤,去向她道歉,不論冰璇妹妹是否原諒我,孩兒自當無愧於本心。」

  「你…………」

  李照干抬起頭,卻發現父親百感交集的看著自己,有欣慰,有遺憾,還有懷緬往事的追憶,沉默了良久,永平候才再次緩緩開口。

  「照干,你倒是讓爹放心了,當年的事啊,不怪你娘,其實都怪爹。」

  「冰璇,」李牧以手掩面深深吸了口氣,「她——從未離開過侯府。」

  「她一直在侯府里?」李照干瞪大了眼睛,「那她住在哪裡?」

  「你還記得府里很久以前就廢棄的馬概嗎?那裡後來被爹命令著擴種了林子,她住的地方,就在那最深處。」

  「那個廢棄的小屋?」李照干終於從記憶深處摳出了點畫面,那個又小又破,不遮風雪,醜陋無比的馬概,而他的妹妹,竟然一直住在那裡。

  「這件事,別跟你娘說,至少,別在她面前提起。」李牧緩緩坐在了椅子上,整個人仿佛都蒼老了幾歲。

  「孩兒…………知道,就不能讓冰璇過…………」

  「不能!」永平候吼了一聲,「你要顧及你的娘親,她的感受,你是她的兒子!你怎麼能讓她傷心,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家…………」侯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眶微紅。

  李照干站了一會兒,父子之間一時竟無言相對。

  「父親,如果沒事的話,孩兒告退了。」

  「等等。」

  「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叫王成寶。」

  「父親怎會知道?」青年一臉愕然。

  「千鈞衛是直屬為父的,你那朋友前些日子突然暴斃的事我也有所耳聞,不過你可能不知道的是,王成寶的妹妹早就病逝了,後來的那些書信,都是他家房東的閨女替她妹妹寫的。」

  「逃難之人,怎會有文化寫出如此好字。」

  李牧嘆著氣走上前,從懷裡慢慢掏出了一個令牌,重重放進長子的手心裡。

  「這塊令牌,你到時候交給冰璇,讓她平時…………讓她萬不得已的時候再用。」李牧的眼裡帶著疲憊與自責,「就說,是你給她的。」

  「這塊牌子在為父身上帶了十年有餘…………」李牧在心中喃喃,眼前卻是一陣恍惚,京城的那個小屋,那當中的芙蓉花不知幾次落入地上化成泥濘,不知是否還有當初的美好,只是人面,卻早已不知何處去了…………

  李照干心緒複雜的走了,他的身影漸漸融入了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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