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見效
「贗品?」尤嬡一怔,轉而笑得花枝亂顫,望向程菲,「你老公的員工真幽默,哈哈哈,現在的小年輕啊,就沒幾個有小劍踏實的……」程菲瞄眼一旁老神在在的解賈,沒吭聲。尤劍微微搖頭,心中發笑,看來自己越南真是被這貨的武力給嚇懵咯,鑑定能力可不是靠唬的。汪率眯起眼,望向一旁神態自若的解賈,輕聲問:「小朱,說說。」「贗品的根據有兩個,第一,它的紙張有點過厚了。」朱沿手指捏了捏字畫,「上個世紀在印度斯里蘭卡一帶發生過幾件類似的造假案。原理是把真品表層的紙張剝離出來,各自沾上相同材質的紙張。表層那份保持原樣歸位,底層那份會在上面順著筆跡加深痕跡。這樣的做法在上個世紀已趨極高還原度,其中的造假大師幾乎能完美還原。」「呵……野路子的點子挺有趣……」尤嬡臉色有點僵,擠出一絲冷笑,「你編得這麼像模像樣,怎麼不去發文算了,坐鑑定員屈才咯。」朱沿想起自己社會文化的進修場所,陡然虎軀一震,心潮也不知為何澎湃幾分。汪率輕咳一聲,問道:「第二點呢?」「第二,大家可以仔細瞧瞧字畫署名下方。」尤劍插話道:「你想說署名下面沒私人印章嗎?其實這很常見,不是所有大師作品都會落印的,一些私交甚篤之間的隨意饋贈只要署名就夠了。」朱沿搖搖手指,「再看清楚點,其實是有落印的,就在署名下方。」眾人聞言定睛細看,似乎隱隱約約有些方型痕跡,十分模糊。朱沿接著道,「康先生的印章我也見過一些,但這個圖形卻和他留世的大相逕庭,我覺得應該不屬於康先生。」「哼!強詞奪理!」尤嬡嬌聲呵斥,「這圖案你說是印章,我還能說是二維碼呢。」朱沿震驚地看向這位陰陽學貴婦,心想汪率老婆果然不同凡響,這是指印為碼咯?「證據呢?」尤劍臉色陰晦,但不敢發作,「沒證據的推斷沒有討論價值。」此時,尤劍和汪率兩人手機「叮」的一聲。解賈淡然道:「剛剛收到粵省字跡檢測機構的報告,字跡相似程度極高,但存在臨摹複寫痕跡,所以他們保持謹慎審視態度,不認為這是康有為先生的真跡。」尤劍難以置信地翻看手機里解賈剛剛發在群里的報告,深吸一口氣,強撐一口氣道:「就算這樣,也不能說明什麼……」此時門外走來一個員工,躬身將一份文件交給汪率,便轉身離開。汪率快速掃了眼,挑挑眉,遞給解賈。解賈一隻手指掀開,微微頷首,汪率直接將文件扔給尤劍。尤劍連忙接住打開,眼神從驚疑轉為驚詫,眼珠子在字畫和文件之間來回移動。尤嬡面露不悅,擱這打啥啞謎呢?她伸手奪過弟弟手中文件。可是她典型的貴婦金絲雀,就是經濟水平和知識水平完全不在一個維度那種,這份只能證明她不是文盲,絲毫檢驗不出九年義務教育的成果。她不好問,又不懂說,僵住了,兩眉之間蹙起,格外用力。「哦,粵省鑑定所報告說,雷射驗證下,署名下方的印章與康先生的印章重合度極低,看來朱沿的推測八九不離十咯。」沈斯緒業務能力還是挺頂的,悄悄瞄了眼,就把關鍵信息說了出來。眾人表情各異,但心底都清楚,這副字畫如朱沿的推斷大概率是正確的。程菲美目微亮。解賈與汪率對視一眼,臉上笑意一帶而過。汪率臉色平靜依舊。其實兩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老陰嗶,雖不至於像朱沿那麼篤定字畫有問題,但還是留了個心眼,存著利用這副存疑的字畫檢驗朱沿成色的意思。尤劍臉色發苦,心中隱隱有在越南時那種被朱沿全面壓制的不良預感。尤嬡隨手將文件甩給沈斯緒,怨懟的眼神在弟弟和朱沿之間移動,「有點意思嘛,看來野貓有時也能蒙頭逮住死耗子。」她指著硯台,追問道:「不算字畫,那硯台呢?瞎了也能看出硯台比毛筆值錢吧?」朱沿聳聳肩,臉帶無奈道:「我沒說硯台不值錢……那個……汪太太……我……」朱沿臉帶難色,他想不通自己哪兒招惹汪總老婆了,但對方畢竟是汪總的妻子,他不敢造次。「但說無妨,小朱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我也挺好奇。」汪率淡然開口,對朱沿點點頭。說罷,他看似隨意地瞄了尤家姐弟一眼,兩人同時噤聲。只是有別於尤劍的彷徨,尤嬡眼中更多的是忿恨。「小朱,敞開說。」解賈往前一站,對朱沿笑笑。「誠如尤劍評價的,這硯台單論本身的話,無論材質還是工藝都是一流的,但它現在還不能算完整的狀態。」「哪兒不完整了?」眾人不由上下打量硯台。朱沿擺擺手道:「不是說它有缺失,而是它是一套子母硯台里的子硯台。」他隨即打開一旁的小光筆對著硯台周圍,眾人循著他光線的指引,確實看見一些依稀又連貫的痕跡,不仔細看不會留意,甚至會因為保存得不好而看似磨損的劃痕。「喲,聽起來挺玄乎的,在古玩市場擺攤能唬住一些老幼婦孺的……」尤劍連忙制止姐姐往下說,問道:「朱沿,先不說這個是不是子母硯的一部分,就算它是,那它的價值只會更高啊,為什麼你認為它比不上那根毛筆呢?」朱沿回答:「斯里蘭卡,康提納亞克王墓。」尤劍皺眉思考,卻抓不住點。汪率雙眼微眯,五指有節奏地搓動,冷漠的瞳孔里多了分詫異和欣賞。解賈閉目思索,似乎想到什麼,看向朱沿的目光頓時明亮幾分。「究竟什麼意思?」程菲耐不住幾人的啞謎,開口問道。「老闆娘,是這樣的,在1815年被英國殖民前,康提納亞克是斯里蘭卡最後的王朝,而後來面世的康提納亞克王墓里,出土了不少我國珍貴的古文物,是康提納亞克王朝商旅或外交活動的積累。」「啊,我知道了,你想說的是拱月硯?」尤劍驚呼出聲。「沒錯,拱月硯一直被認為是子母硯的外圍母硯部分,子硯在墓穴出土時已經丟失,我之前反覆對比過,這塊硯的花紋雕飾以及材質都與拱月硯十分相似。」朱沿頓了頓,「誠然,子母硯很稀有,理論來說它的價值很高,但這是失竊品……」這種失竊品很敏感,一般不能擺到明面上展覽,容易引起歸屬權糾紛,多為私下收藏家流通。一旦岳海市博物館將其展出,勢必引起斯里蘭卡國家博物館的注意和交涉。展覽一時爽,麻煩理還亂。一旁兩位大佬在這行經營多年,早想到此中道道,不吱聲,默認了朱沿的說法。解賈笑了笑,拍手道:「看來小朱不但知識基礎紮實,洞察入微,就算國外的藏品也頗有認識啊,年紀輕輕,這份眼力和識見比咱們管內不少資深同事還要令人信服,」老狐狸若有所指地瞟了尤劍一眼。汪率眼眸微張,上下打量著朱沿,目光越發明亮,仿佛蟒蛇在盯著什麼美味獵物一般。「這……哼……有兩把刷子嘛,但咱們博物館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的破玩意都能塞進來的,就算硯台沒法展出,這根破毛筆也沒資格啊!」尤嬡臉色難看開口。「姐姐……」尤劍想開口說什麼,突然接觸到姐夫的目光,心頭一顫。汪率冰冷的目光在尤家姐弟身上划過,兩人齊齊噤聲。幾人的神色變化落在程菲眼中,她內心複雜幾分。似乎朱沿還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之前感覺年少有為的尤劍現在看來除了被姐夫扶持的地位還能拿得出手,其它沒見得比朱沿強。呿……起碼尤劍是個正人君子,朱沿就一純純色魔!程菲粉臉閃過一抹羞紅,甩甩頭想驅趕腦中兩人荒唐交纏的身影,可她越是如此,春香色靡的畫面便越清晰,思緒變得更繚亂。「小朱,順便把這根蟒鱗筆的由來給大家介紹一下吧。」解賈開口道,眼睛卻看向汪率。「沒錯,它上面的獅鬃有點故事。」汪率對解賈挑挑眉,回應道。蟒鱗?獅鬃?尤劍茫然地盯著兩位大佬。您倆啥都知道?就擱我一個傻愣愣在演?耍猴呢?下次能先通個氣嗎?雖然拱領導裝逼打臉是我工資的一部分,我還是要點臉的。尤劍感覺到世界的不友善……沈斯緒美眸微閃,心中不自覺對眼前年輕人更添幾分好奇。難怪他能被那個組織鎖定,看解狐狸和汪毒蛇的態度,他們很欣賞朱沿嘛……「兩位領導果然厲害,原來您倆早瞧出來啦?那我就斗膽班門弄斧啦,這根毛筆惡筆管周圍的鱗片,與斯里蘭卡國家博物館裡一件鎧甲上的鱗甲十分相似,據傳是康提納亞克王墓出土文物里價值極高的一件。可惜啊……」朱沿嘆口氣,神色古怪,「那件鎧甲據傳是國王揭帝·悉利·羅闍悉訶的,材質用的是已經絕跡多年的幽紋蟒的鱗片,這種鱗片堅韌卻不硌手,而且透著一種神秘幽暗的花紋,是斯里蘭卡皇室的珍品,是斯里蘭卡獨有的品種。」「但是啊……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貨,盜墓時,把鎧甲襠部的鱗片給刨了,使得本身足以作為斯里蘭卡國家博物館明星藏品的鎧甲現在越看越覺著尷尬。」眾人頗有默契地看向在燈光中映射幽幽暗紋的筆管,感覺之前大家是不是到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呢,筆尖使用的鬃毛,我大膽……猜測啊,是獅鬃,來自與一隻有名的獅子。」朱沿快速從手機里調出一張圖,圖里是一家博物館裡十幾盞射燈聚焦的一副掛畫。畫上一隻栩栩如生的獅子威武地高踞山峰之巔,氣勢雄壯。特別是獅子頭顱的鬃毛似乎用的是真獅毛刺繡其上,讓其看起來栩栩如生。可是,看著看著,眾人眼中不由浮現一絲不自然。朱沿猜到眾人所想,「貼心」地拉大圖片,只見獅子頭頂有一戳毛被薅禿嚕了……幾人似乎想到一隻昂首闊步的獅王,在斯里蘭卡的獅子岩上睥睨天下,放聲嘶吼,突然,頭頂假髮掉了……「這是斯里蘭卡博物館著名藏品,獅王圖,嗯……也是出自那個康提納亞克王墓……」在場幾人不由腦中浮現一個畫面,某個月黑風高,又燈火通明的夜晚,挖到這個埋在地下等待陽光和掌聲的康提納亞克王墓里,走進一個賊兮兮的盜墓賊。這貨不知出於什麼喜好,薅了獅王一塊頂毛,刨了鎧甲一片襠鱗,齊齊整整,上下對稱。他還把好好的子母硯拆散,來了出妻離子散的戲碼……康提納亞克王墓重見天日之時,歡天喜地,尷尬莫名……而後,這貨用獅鬃和鱗片弄了支毛筆出來,把一同順來的硯台湊一套,再補了卷「名家」書畫,齊活了。能展覽嗎?尤嬡的理智偶爾發揮作用,搖搖頭。折騰半天,展出個寂寞。「後生可畏啊,年紀輕輕就能短時間內想出這些彎彎繞繞,很好。」解賈滿眼欣賞,「如此人才,咱們應該多多合作啊,更大的平台很適合小朱。」解賈此言已經將挖人的意圖擺在明面了。「言之有理,我們博物館藏品庫存在國內排名前列,各種活動機會眾多,年輕人多多參與交流對個人發展絕對有利無害。」汪率同時拋出橄欖枝,表達招攬意圖。「我們公司十分樂意與市博物館加強合作,彼時,多的是朱沿向各位前輩交流學習的機會。」沈斯緒馬上接話,把解汪兩人的意思引導到與自家公司合作。沈斯緒暗嘆喬老闆有先見之明,難怪臨行前喬老闆屬意秘書不用參活,待一旁留意朱沿表現。看來喬老闆是早有預料了。這次朱沿牛刀小試,確實得到兩位大佬的認可,日後合作會更方便。沈斯緒微微側過身,給了朱沿千嬌百媚的一眼。朱沿覺得自家兄弟被這眼神勾得有點想做廣播體操了……表面上來看,他對眾人的表揚雲淡風輕,內心早嗨起來了。不得不說,人前顯聖的感覺容易上癮。特別是開掛顯聖。這次鑑定當然少不了他紮實的知識,還有對國內外見聞的留意,但至關重要的是他的朱瞳。在朱瞳的視角里,字畫署名下面可不是什麼模糊的印章痕跡,那是個散發著奇怪靈魂波紋的圖紋:神棄。他見過這個圖紋,在明斯赫事件的那副幾可亂真的假畫裡。(參照第十八章內容)只是兩件物品無論地域,還是年代都相差甚遠,他一時也摸不透裡面的聯繫。不過有此印章者,無不是造假的頂級高手,稱為贗品藝術家也不為過。故此,朱沿肯定書畫為假,而後只要利用結論逆推證據罷了。另外兩件物品倒是朱沿靠真才實學推導出來的,那得益於朱沿大學時代的一件痛苦往事。可以說,不是那件事的話,他本可以得到一個進入編制的機會,往事暫且不表。「我覺得小朱如果能多看看更多不同的藏品,對拓展眼界頗有裨益,尤劍,你帶小朱去後面的藏室參觀一下吧。」汪率望向尤劍不緊不慢地說著,眼神中包含某種意味。尤劍心裡一寒,連忙點頭稱是。他怕,他真的怕。姐夫知道,原來姐夫都知道。其實朱鳴在越南有暗自叮囑過尤劍,讓他日後找機會帶自己去市博物館的藏室里參觀。這不合規矩,往輕了說,不過是參觀,往重了說,可以很嚴重。但朱鳴老陰嗶有意的智力碾壓,還有後來朱沿無意的武力威嚇,讓尤劍一直謀劃著名和一些同事調調班,好安排朱沿過來。現在汪率的提議正好幫了他一把,同時讓他有種被看得通透的無力感。汪率不愧是在市博物館經營多年的實權大佬,能從手下人的小動作推斷出不少東西。「呵呵,好建議,」得到兩位老大授意,尤劍連忙對朱沿挑挑眉,比了個手勢,活脫脫自己為其暗自出力不留功與名的模樣。朱沿有點懵,他看不懂,鳴蛇的謀劃也沒給他留啥指示。不過作為一個考古宅,他對此番參觀很感興趣。兩位大佬說還有事要忙就不隨行了。范楓畫說朱沿答應參加范家宗嗣會,看來她肯放下身段給出不少甜頭,或許,我也應該做點什麼……解賈思忖片刻,暗下決定。汪率偏頭對尤嬡說了兩句,看著朱沿的背影,眼睛微眯。尤嬡目光迅速掃過朱沿和程菲,然後低頭應下,臉色卻有幾分明顯的慍怒和忿恨。突然,解賈與汪率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不掩飾的招攬意圖。幾人的神色變化變化被程菲收入眼帘,她抬眼看向不遠處姿態有點卑怯的尤劍和自然隨意的朱沿,內心倍加複雜。不知不覺,那個曾經正眼也不屑瞧一下的小員工,悄然牽動著自己的思緒。那個就是妹妹迷戀的男人嗎?那個就是自己面前唯唯諾諾,但私底下又色膽包天的男人嗎?他救過我……也玩弄過我的身子……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