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道聽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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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結已平,與仙子並馬齊進,只覺風和日麗,傾覆之乾坤只待我挽狂瀾於既倒便能各歸其位。

  昂首挺胸了一會兒,終於胸中豪氣稍平,轉頭一瞧旁邊白馬,卻見娘親仙顏上的寵溺中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揶揄似鼓勵。

  我輕咳兩聲,挽韁教黑白二駒靠的更近,一邊心滿意足地呼吸著仙子清幽體香,一邊與娘親攀談起來。

  「娘親,怎麼楊老先生的書信是范、呃,師祖送來的呢?」因匪患猖獗,這條官道幾無人往來,我與娘親行過數里,也僅僅幾處貧瘠田畝中有些許欲躲還藏的農人,倒適合我與娘親不拘小節的交談。

  「霄兒莫要無禮,楊玄感也不過長我一掌之壽罷了,怎能算老?」娘親輕不可計的嗔責了一句,反口相問道,「霄兒真想不明白?」

  「呃……」我對娘親的檀口微責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渾不在意,卻為仙子的反問而驚疑不定,「難道……?」

  「不錯,就是霄兒想的那個『難道』。」

  娘親微微一笑,將我不曾訴諸於口的叵疑說的斬釘截鐵,「若所料不差,他應是與范從陽暗通款曲,或者……至少有些見不得人的『君子協定』。」

  將腦海中「見不得人的還叫君子協定嗎」撇去,還是存著「天子近臣竟與朝廷欽犯互通有無」的疑慮向仙子求證:「娘親何出此言?」

  「霄兒和娘呆在一起就變得這麼傻了嗎?」

  娘親輕輕拍了一下愛子的腦袋瓜兒,寵溺而篤信地道出依據,「原因有三。其一自然是這等私人密信怎會通過范從陽之手轉交我等,本朝文武相輕,他們一人文臣一人武將,原該一生都走不到一路去,楊玄感怎麼偏偏知道將信件送至『羽玄魔君』推薦之地呢?」

  「其二便是我們在趙家別苑時,范從陽與楊玄感的接連出現,雖然他御氣掩息之能非我可比,但若要行乾坤極速卻萬難遮掩氣機,而我當晚卻未曾感知到他從我靈覺之外而來的行跡,唯一的解釋便是他早候在附近了。」

  「其三麼,便是這水天教的案子為何偏偏找上我們母子,雖說我們與其確有淵源,但早已隱居多年、不問世事。若論武林高手,他還有六根寺、劍玄宗可吩咐;若說佛子身份有些便利,可'傳真佛子'也還在世間,也不是非娘不可,想必他尋我出山,背後定有范從陽的授意……」

  「呵呵,細細想來,還真是串聯頗多啊,不過他倒也未必真想瞞娘。」娘親羞花閉月的仙容已是曠世難尋,又有這般超群絕塵的才智,便是我這個親生兒子也只能甘拜下風。

  然而,轉念一想,這樣才貌雙全、絕代無雙的傾城仙子,竟曾在我這個親子的胯下婉轉承歡、屈身求澤,一縷火氣難以自控地鑽入了胸腔,我情不自禁地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難出一言。

  早在我還未張口之際,娘親的一雙美目便往愛子身下一瞥,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霄兒倒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士呢,都這副模樣了,還不思清心。」心機被道破,又省起自己陽元大損的狀況,我只好悻悻道:「還不是娘親太美了,孩兒忍不住嘛……」

  「霄兒說的倒是十成十的實話,卻別以為娘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仙子微微頷首,一指輕推我的額頭,眉間婉轉促狹,「娘與你仔細分析來龍去脈,你竟想到一些床笫間的私趣去了,就這般忍不住?」我還想負隅頑抗幾句,卻沒想娘親慧眼如炬、一語道破,一時不肯自省,仍撅嘴道:「娘親曾教孩兒『食髓知味』,孩兒不過是肉體凡胎,自然不能免俗。」

  「娘教過那麼多,你就單記這一句?」娘親螓首輕搖,青絲婉轉,似有些無奈,轉而又掩嘴輕笑,「霄兒說自己『食髓知味』也不盡然——娘耳提面命數回,你我母子陰盛陽衰,每次行房須盡納元陽、引獲真陰,可你卻總惦記著將那些東西弄到娘的面上……」

  「娘親!」這般私密之事被娘親好整以暇地道出,我好似被人揭短一般。

  面上半分都掛不住,更是連忙警惕地左顧右盼,見左右無人才鬆了一口氣:「娘親,孩兒錯了,可怎麼好在光天化日之下說起這些污言穢語……」

  「霄兒做得,娘說不得?」那滿目的寵溺竟讓我覺得比眾目睽睽之下還不自在,也不知娘親怎生做到的,只好趕忙轉移話題:「娘親,你方才說的六根寺和劍玄宗又有何高手?」以往也曾聽娘親提起過這些門派,不過知之不詳,此際正好成為餌料,我儘量投去滿懷期待的目光。

  娘親卻一雙美目定定地瞧著愛子,眼中透出無數情思,有揶揄、有笑意、有瞭然、有無奈,風情萬種,儀態萬方,終於在我快敗下陣來前,仙子收回了目光,不急不忙開口回憶道:「六根寺麼,倒有一位與娘頗有淵源的故舊……」一聽此言,我立刻有些坐不住了:「娘親!」

  「瞧你,吃醋成什麼樣了,聽娘把話說完行不行,娘的小乖乖~」娘親螓首微歪,明眸稍斜,既寵溺又無奈地搖頭嗔道,「娘說的是上代佛門領袖'猶如幻翳'大師……」聽到此處我才放下心來,顧左右而言它地誇讚道:「好一代大禪師啊!」

  「娘倒不知霄兒還對佛理頗有心得呢~」娘親好整以暇地瞥了一下我,卻沒繼續糾纏於此,「猶如幻翳大師敬佛不誠、格物不深,卻著實是養人識人、操弄權術的好手。」

  「除了我們這一代佛子中不少通禪理、辯機鋒的奇人之外,他還培養了一批專練佛門外家功夫的好手,如釋心、釋無、釋空、釋俗等達摩院弟子,更收攏了一些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作為住寺護法,比如奇理教主殺無算、驪丘真人付寒光、六十四卦代無妄、神筆書生呂落第。」

  「娘親,那四個護法都是什麼人哪?」

  那四個頭可鑑光的和尚一聽就枯燥得緊,也就不作深究了,但這四個住寺護法個個都有響亮的稱號以及聽上去便不凡的名字,立馬勾起了我的好奇,一時間抓耳撓腮,恨不能立刻找到一本記載了他們生平事跡的書一覽究竟。

  娘親也不多加打趣,不疾不徐道:「奇理教主殺無算此人亦正亦邪,異於常人,他所謂的奇理教,其實一個教徒都沒有,他說『凡天下教,無不擁千百信徒,我偏要創此無人相信而又聲勢浩大之教』。」

  「此人逢人便說反話、做反事,教他往東偏要往西,教他安坐偏要站立,自己出了一本寫的全是歪理的『奇理錄』,四處印發白送,但若真有人拿著這書找上門來投效,他卻偏偏要將人痛扁一頓,還會罵『這麼蠢的話你也信,別說賞你些拳腳,便是殺了你也不算罪過』,殺無算殺無算,便是這麼來的。」

  此人行為出乎意料,令我一時捧腹,笑道:「娘親,世上還有這種人?不過孩兒料想他也好對付——你想要他幹什麼,反著說不就成了?」

  「他若是像霄兒想得這般簡單,也不至於留名江湖了。」娘親似是早知我有此論,螓首一搖,微微笑道,「他可不是光聽隻言片語便受制於人的愚夫,曾有人想以言語激他而得其獨門武功,卻反被他騙得廢了一身修為,最後只得了本他平日裡用來墊門的不值一提的功法。」

  「竟有這般怪人?」聽到此處,我不由得更樂了,連連撫掌,催著仙子繼續說,「娘親,那其餘三人又是何根腳?」

  「其他三人麼倒是沒這麼獨特,驪丘真人付寒光使得一桿銀槍,槍名『龍膽』,在京州驪丘行俠仗義,頗孚人望,可稱得上一代豪俠義士。」

  「而代無妄乃暗殺組織『六十四卦』的殺手,此人專替人殺無妄者,只要你出得起他的代價活著他有興趣,便是為街邊走卒販夫的突發奇想而殺害了王公貴族也不無可能。」

  「據說他曾在路邊聽一苦力說了句『這官爺當真威風得緊,瞧他死了還能這般威風不』,於是當天夜裡他就提著那四品官的人頭去找苦力要酬勞了——不過此言行事乖離,但凡主顧與對象有任何直接的過節或淵源,便是黃金萬兩他也不唯所動。」

  「至於神筆書生呂落第麼,所使兵器名為『聖人言』,卻是一柄防不勝防的暗器。此人顧名思義,屢試不第,最後只能靠著家傳武學在江湖上找些營生。不過此人對金榜題名執念頗深,每逢科考均要向猶如幻翳大師告假參加會試,皆以名落孫山告終,也算持之以恆了。」

  「娘親想是聽慣了才覺得不足為奇,孩兒倒是覺得他們的軼聞都別具一格。」

  我撫掌大笑,心頭甚快,迫不及待,「那劍玄宗呢?又有何等高手?」

  娘親寵溺地輕輕搖頭道:「劍玄宗與其說有高手,不如說有名劍。此宗自稱傳自朱雀王朝『劍神』白玄,人無其名而以佩劍為名,代代相傳。而掌門尤為特殊,其所持乃『劍神』佩劍『天銘帝鑄』,掌門對外不稱掌門,而稱『執劍人』;座下弟子則持有『周遊列國』、『臥薪嘗膽』、『刺王殺駕』、『孫子兵法』、『四面楚歌』、『天問九歌』等名劍,相傳分別是儒聖、越王、荊軻、孫武、項王、屈子的佩劍。」

  「娘親,這些也很、很、很……」聽得我竟有些熱血沸騰,有些話不吐不快卻難以脫口,急得抓耳撓腮,於是可憐巴巴地望著娘親。

  「傳奇是吧?」仙子莞爾一笑,代子立言,「不過霄兒往後見到他們可不要輕易說自己身世。」

  「為何?」我一頭霧水,旋即又恍然大悟,「他們也與天水教有過節?」

  「非也,劍玄宗是與娘有過節。」未曾想娘親卻螓首輕搖,承認自己才是兒子需要避開劍玄宗人的原因。

  「啊?怎麼會?」我自不信娘親會惹是生非,但轉念一想,也可能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於是憤然道,「哼!孩兒知道了,定是他們貪圖娘親美色,出言不遜,孩兒將來一定替娘教訓他們!」

  「霄兒想到哪兒去了?」娘親微微一怔,旋即搖頭,似是有些哭笑不得,「初見時他們雖也為娘的容貌所攝,但過後不久就拋之腦後了,對於那些劍痴而言,世間女子絕比不過手中名劍。」聞言,我雖然放下心來,卻反而有另一種義憤填膺,雙手抱胸,偏頭不屑道:「哼,他們都是些不識貨的愚人,娘親絕對比什麼名劍好到不知道哪兒去了,他們不懂欣賞!」娘親莞爾一笑,柔荑掐住我的臉頰戲謔道:「霄兒可真是霸道,別人喜歡娘也不行,不喜歡娘也不行。」

  聞得娘親此言,我也有些疑惑不解,雙手摩挲著下巴,自言自語起來:「啊?誒,還真是……」

  「好了,霄兒就別想這些了,不明白也無傷大雅。」

  仙子收回玉手,轉而述說緣由,「娘自不會輕易與人為惡,不過當年娘武功初成、遊歷江湖,恰逢劍玄宗十五年一遇的盛事『鑄劍大典』,彼時有三十五名弟子欲與天下同道論劍,勝出則可出師,否則回爐重造,娘也應邀而去,稍稍出手,略敗數人而已。」

  仙子輕描淡寫的一句「稍稍出手,略敗數人」引起了我的注意,於是望向仙子不世雪顏道:「那娘親挫敗了多少劍玄宗弟子?」

  仙子似是本欲開口相告,卻雙目微眯,轉而輕聲淺笑道:「閒來無事,不若霄兒猜猜看?」

  我一瞧娘親面上的笑意,心知劍玄宗弟子看來是遇到了人生大劫,於是試探道:「三成?」

  「少了。」娘親似是毫不在意地搖頭。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琢磨著娘親的神色:「莫非……五成?」

  「仍是少了。」

  「七成?」仙子微笑不語,只是螓首輕搖。

  「九成?!」我已是不可置信地說出這兩個字,未曾想娘親竟然還是搖頭,我這才明白了娘親說的「稍稍出手」究竟是何意思,嘆服道:「孩兒知道為何娘親會與劍玄宗有過節了——那三十五人全是娘親的手下敗將啊……」

  「不止如此,娘還當著天下英豪的面擊敗了劍玄宗當代執劍人。」

  仙子又是搖頭,語不驚人死不休,「許是他覺得本代弟子無人能出師太過不光彩,於是以大欺小,親自下場向娘討教,娘本想認輸罷了,可他氣量狹小,瞧不起娘身為女子竟有高深武功,激起了娘的心頭火氣,選擇了較為折辱的方式擊敗他,於是這場盛會不歡而散。」

  雖說我也覺得娘親一連挫敗三十五名弟子確實讓劍玄宗面上無光,但追根究底是他們技不如人,那什麼執劍人還以大欺小、出言不遜,有什麼折辱也是他自討苦吃,怨不得別人,於是轉而同仇敵愾地問道:「娘親怎麼打敗他的?空手奪劍?」

  「這還算不上折辱,娘也不讓霄兒猜了,娘若不說,霄兒想破了腦袋也猜不著。」

  娘親微微一笑,也不買關子,「娘在一旁找了個小乞兒,教了三招就打敗他了——當然,那劍玄宗掌門不曾動用內炁,只比招式。」

  「啊??!!」我張大的嘴巴幾乎已經合不攏了,震驚之餘又生出一股幽怨,「娘親劍道見解這般高深,為何不親自教孩兒?」

  仙子柔荑閃電般地探出,輕輕揪住了愛子的耳朵:「好啊,霄兒懷疑娘藏私是不是?娘把身子都給霄兒了,還有什麼好藏的~」

  「不是不是,孩兒不是這個意思……」仙子似怨似嗔的話正讓我手足無措,只覺得解釋不清,娘親似是滿足於愛子的窘狀,莞爾一笑,娓娓道來:「霄兒切記,要打敗一個人,不一定需要什麼高深的武道見解,假如有個手持弩箭之人,哪怕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也能射殺毫無防備的武林高手——甚至先天高手也是難逃一死,肉體凡胎豈能敵得過百步穿楊的勁弩?」

  「娘親的意思是……」我若有所思,「你當時教給那個乞兒的招式,只能打敗彼時'毫無防備 的執劍人?」

  「正是如此,霄兒孺子可教。」娘親毫不吝嗇讚美,玉手輕輕捏了捏我的鼻子,「誠然,以娘的眼光,教給霄兒足以破盡天下敵手的海量劍招也不在話下,可問題是招式終究是霄兒來使,每一招每一式又有其局限,臨陣對敵之時變招更是數不勝數,千鈞一髮之間能破解其招的便只有寥寥幾式,其餘的均為阻礙,因此娘教得越多,霄兒受到的桎梏也就越大,也就越難堪破'知見障'。」

  「原來……如此。」娘親的話太過深奧,我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卻又覺得自己似懂非懂,很是難解。

  正在我似悟非悟之際,娘親輕輕捧住了我的臉,溫柔道:「霄兒莫想太多,娘有法子讓霄兒成就先天的,屆時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娘親說的是,孩兒的天賦不夠,就不胡思亂想了。」娘親從不騙我,於是我也釋然了,「只是想不到娘親有這般輝煌的過往,無怪是名震江湖的'傾城月姬'。」

  「也就是霄兒問到娘才說這些,否則豈不如自吹自擂的長舌婦?」我抓住了仙子的話中的某個字眼,忍不住輕佻道:「娘親的香舌長不長孩兒不知道,但一定是很甜很軟的~」

  「霄兒討打~」仙子聞言雙目微眯,玉手一揚,便作勢要打。

  「娘親饒命,孩兒下次不敢了!」我趕忙配合地舉手討饒,卻轉而鞭馬快行幾步,回頭得意道,「娘親抓不住孩兒——」

  「霄兒說清楚了,什麼叫'不知道娘的舌頭長不長',你分明方才還親過!」

  「哈哈,孩兒就是不知道,除非娘親再讓孩兒嘗嘗——」

  眼見四下無人,聽到身後傳來疾迅的馬蹄聲與娘親似怒實嗔的愛語,我放聲大笑,策馬風行,仿佛前路再無崎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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