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高地遠驚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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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軍營中忙到傍晚,吳征攜家人一同回府。駿馬蹄子咯噠咯噠地落在地上,吳征一時出神。

  「我們每天都這樣結伴來回,沒有一刻不警惕。」韓歸雁催了催馬來到吳征身邊,低聲道:「這麼多高手,迭輕蝶也沒有把握短時間將我們都拿下吧?」

  「現下我在,誰都不敢來。我是在想,迭輕蝶這樣一露面,倒是提醒了我。」吳征笑了笑,道:「局面一片大好,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小心謹慎出不得半點差錯,先前我都有些飄飄然忘乎所以。眼前來看,娘,菲菲還有我,你們必須跟在我們三人至少一人身邊。」

  「謝謝你啦,吳大公子。」韓歸雁甜甜一笑。

  「走!娘還不知道我回來了,咱們早點回府。」吳征一扯韁繩,駿馬嘶聲放蹄飛奔而去。

  傍晚時分,紫陵城裡依然人來人往,偶有些零星的燈火亮起,讓晚霞映照下的城邦生機勃勃。

  吳征知道自家的名聲之壞,駿馬進了城後便低著頭一路小跑回了吳府。

  進了花廳不見祝雅瞳,趙立春告知這些日子府上沒甚大事,祝雅瞳每日都在倪妙筠的小院裡,飛奔通報去了。

  回望諸女,一個個面露茫然,看來也不知原委,吳征暗忖她們倆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有什麼秘密瞞著自己。

  候了片刻,祝雅瞳與倪妙筠便蹁躚蝴蝶般飛來。

  家人重聚,不甚欣喜。

  吳征還是將迭輕蝶現身之事說了一遍,祝雅瞳與倪妙筠對視一眼,驚詫之外,對視時也有些神秘的笑意。

  吳征不明就裡,眼下此事已無大礙,也就不再多說。

  此時林錦兒得了消息一同來到,吳征怕她又為復仇急躁,緘口不言迭輕蝶,便說起陷陣營里練兵以對付燕國鐵騎一事來。

  「空中丟石塊?那能有多大的力量?」祝雅瞳武功卓絕,但還沒試過從半空中丟石塊這種事情。

  「六七丈高的地方,就是丟顆雞蛋下去都能把人頭給敲破。」吳征熟知物理,於他而言不過是常識而已。

  「這麼大威力?」祝雅瞳吃了一驚,想想又搖頭道:「這樣還不夠,就算換成石塊砸下去,燕軍鐵騎都帶著重盔,騎士也都是精中之精,未必就能奏效。」

  「娘說得很對。」韓歸雁在祝雅瞳面前乖巧溫順,挽著祝雅瞳的胳膊道:「我想來想去,燕軍鐵騎足有二萬餘,咱們撲天雕也就是二十餘,想要引起大量的混亂,石頭不能少了。雕兒再神駿,此非速勝之戰,還得不停地往返取石塊,載上個人,一趟再駝上百八十塊石頭也就到了極限。難就難在這裡,想要砸傷燕軍鐵騎,飛上六七丈恐怕不夠,飛到十餘丈乃至二十丈更加合適。可是如此高的地方,地上一匹駿馬看著跟螞蟻差不多大,一塊石頭砸下來想要砸准可絕不容易,誤傷友軍就更加糟糕,我正為這事情頭疼呢。」

  祝雅瞳瞟了吳征一眼,碰上這種與暗器準頭有關的事情,愛子是兩手一攤,無計可施。

  美婦沉吟了一番,道:「晚上我去找個地方試試,你看守門院,另外妙筠那邊誰都不要去打擾。」

  「祝夫人,我陪您一同去吧。」林錦兒道:「撲天雕不如皇夜梟神駿,我的暗器與術數功夫也還湊合,多少能幫您一些忙。」

  「這……」祝雅瞳心下遲疑,不好回答,只能目視吳征。

  吳征也是一臉為難。

  崑崙長輩所剩無幾,林錦兒十一品的修為放眼世間,比她強的掰著指頭都能數出來。

  可是她身份太過特殊,吳征對她的愛護比娘子們還要深重。

  上回從盛國脫險林錦兒自行前來,吳征無可奈何。

  燕盛決戰兇險萬分,這一回吳徵實在不願意她再參與進去。

  看林錦兒現在的樣子躍躍欲試,做個試驗事小,此後再想要撇開她就無法辦到,吳征左右為難。

  「祝夫人?征兒?」林錦兒看母子倆的模樣,心下恍然,難抑地露出些不快來。

  這神色一閃而沒,她朝吳征感激地點點頭,柔聲道:「征兒,我們出去走走,師娘有話想對你說。」

  「是,師娘。」

  林錦兒離開花廳,吳征隨在身後,出門時回頭向諸女做了個頭疼的動作,跟著向後院行去。

  最後一抹天光即將被黑暗吞沒,後院裡的蟲鳥有氣無力地偶爾鳴叫兩聲,但微風送來花草的清香,愈顯靜謐祥和。

  林錦兒在一座小池邊不起眼的角落停下,伸手撥弄一棵紫薔薇。

  薔薇花開得正盛,蕊瓣重疊,嬌艷欲滴。

  吳征嘴張了張,終究沒說出話來。

  恰巧林錦兒回眸看來,見狀淡淡一笑道:「你想說什麼?跟師娘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薔薇雖美,針刺暗藏,師娘小心些。」

  「這話有什麼不好說的?」

  吳征啞然,只好低頭不答。

  林錦兒仍是帶著淡淡的笑容,道:「咱們崑崙派故地山高天寒,草木難生。除了壯實的白楊不懼風霜雪雨茁壯成長,只有這看上去嬌弱不起眼的薔薇花最易種植。崑崙故地里最多的鮮花,就是種類繁多的薔薇,蘭色的,紅色的,橙色的,黃色的……還有些罕見的紫色。你在這裡也種了一株,很好。」

  「弟子不敢忘本。」

  「可你也只種了這一株,種在難以發現的角落……」林錦兒雙目凝光,道:「我初次發現時很是喜歡,可後來逛遍了院落,也只發現這一株,為此還生了好些日子的悶氣。」

  「師娘若是喜歡,明日弟子吩咐人採選些好的,在師娘院子裡種上。」

  「從前為何不呢?」林錦兒回身面向吳征,目光溫柔卻又不可逼視。

  看吳征坐立難安,林錦兒柔聲道:「你怕我睹物思人,心思是好的。可難道不睹物,就能不思人了嗎?」

  「弟子知錯。」

  「我現在沒有怪你,你更沒有錯。倒是師娘錯了,你一直沒有怪罪師娘,該師娘和你誠心道個歉才是。」林錦兒搖頭打斷想說話的吳征,問道:「為何現在你又不怕我睹物思人,要把薔薇種滿我的院子了?」

  此刻的林錦兒,就像吳征幼時一樣待他溫柔愛護,可一字一句直中心扉,吳征直感被無形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急得隱隱冒汗。

  「這裡又沒有旁人,直說何妨?還是說,你要把師娘當做經不得風雨的鮮花到什麼時候?」林錦兒伸手撥弄著薔薇,道:「薔薇雖弱,不畏苦寒,何況,師娘是正宗的崑崙弟子,又不是靠偷來蒙來的。」

  吳征苦笑,把心一橫,道:「弟子一直心中有愧。初來盛國,師娘每日傷神,弟子無能為力,那時候弟子每回見到師娘都心中害怕,腿都發軟。我時常對她們也對自己說,人力有時而窮。可是對師娘,這句話我說不出口。一直到這些年來弟子終於做了些事情,前方的道路漸漸看得見了,才敢面對師娘。」

  「傻孩子。」林錦兒偏了偏頭,招呼吳征向前走去,道:「那時的師娘就是個瘋子,你有沒有怪師娘?」

  「沒有。弟子懂得。」

  「那要謝謝你了。」林錦兒側身凝視吳征很久,道:「你是個好孩子。」

  「只是做了些分內之事,還遠遠不夠。」

  「我還記得救下你的那一天,後來把你帶上山,將你撫養長大,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林錦兒露出個溫柔的微笑,回憶著道:「就因為待你太好,在長安還被你娘親不客氣地當眾扇了一巴掌。」

  「呃……」吳征一臉尷尬。祝雅瞳當年看吳征侍林錦兒如親母,妒發如狂,壓根就按捺不住。

  「放心,我也不怪她。」林錦兒溫婉笑道:「將心比心,若換了是我,也會做一樣的事情,或許比祝夫人還要難以克制。」

  「弟子知道。」在崑崙山上吳征同樣挨過不少打罵,唯一一個始終待他溫柔的只有林錦兒,每一回他犯了錯,最包容他的也是林錦兒。

  甚至連冒犯所有師長非要選擇修煉【道理訣】,第一個包容他的也是林錦兒。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又不讓我跟著你一同上戰場?」林錦兒驀然偏首,定定地看著吳征,說得無比嚴肅而嚴厲。

  「戰場兇險,此番決戰更非同小可,會比從前任何一次戰鬥都要慘烈。我們大仇未報,師娘又何必去參與這場決戰?依弟子的想法,師娘好生養精蓄銳,待我們報仇之時,師娘自當血刃仇人!」吳征這句話發自肺腑,倒是不懼林錦兒嚴厲的目光。

  「是呵,戰場兇險。師娘也一直把你視同己出的……既然兇險為何不讓師娘幫點忙?難道你以為把師娘留在繁華平安之地,師娘就能放得下心?睡得著覺?就能安安穩穩地享太平日子麼?你可知道你犯險陷落在長安被重兵圍困的時候,師娘有多擔心?」林錦兒堅定無比道:「你做符寶郎出使長安的時候我就不放心,我對你師傅說,我一定要去。到今日我與從前一樣,也還是那一句話,我一定要去。」

  吳征心中大震。他一直知道林錦兒待他如何,但「視同己出」四字親口吐出,仍然讓他感動莫名。他顫抖著道:「師娘……弟子還是不願……」

  「我一定要去。」林錦兒寒聲近半忽轉柔情,道:「這些年來我心裡不停地責怪你,不停地埋怨你,我錯得已經夠大,夠多。時至今日,我再不能讓你獨自背負這麼多事情,冷眼旁觀你獨自去面對本不該由你一個半大的孩子去承擔的事情。」

  「我沒有獨自,她們無時不刻都在幫我……」

  「那就更應該多上我!」林錦兒撫著吳征的臉頰,柔聲道:「你是不是還想說,征兒已不是半大孩子了?可在師娘眼裡和你娘親一樣,征兒無論變得多有本事,長得多大,都是個半大的孩子!師娘不在你身邊,永遠都放不下心。」

  「弟子知道了。」吳征跪地向林錦兒三叩首,起身道:「去,咱們崑崙門人,一同去揚威天下!」

  「好!」

  二人返回花廳,吳征向祝雅瞳點了點頭。祝雅瞳向林錦兒笑道:「那就這麼定下了,晚間我來喊你。」

  時間緊迫,是夜祝雅瞳與林錦兒駕著皇夜梟與撲天雕來到一處土質鬆軟的無人荒地,在十餘丈的高空將備好的石子拋了下來,直忙了大半夜才回府。

  次日府中起了個大早聚在吳征的院子裡,都來聽昨夜嘗試的結果。

  「不佳。」祝雅瞳先給了個結果,道:「只飛五六丈高的話,石頭砸下來只有個淺坑,或者能打傷那些騎士,但依我看未必能叫他們掉下馬來,更不用說打披掛鎧甲的駿馬了。飛到十餘丈也有大問題,首先距離太遠又是居高臨下,準頭極差,可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就麻煩了,大鳥負重高飛,在空中駕乘需要多用滑翔來保存體力,若是拼力扇動翅膀懸停空中不動,至多半炷香就要筋疲力盡。」

  麻煩大了!

  原本準頭就難以控制,大鳥還要不停翱翔,石頭打出去時還會順著大鳥飛行的方向前沖,準頭必定更差。

  吳征與韓歸雁對視一眼,若這條路子走不通或是效用大減,光靠側翼可無法擊敗燕國鐵騎。

  「先不要急,這些日子我跟錦兒妹妹會多試一試,不過就是從前沒做過這等事情,多試多練,這條路子能走得通。」祝雅瞳倒是信心滿滿,道:「快則半月,慢則一月,我們定能摸索出行之有效的法門來。」

  吳征大喜,這一府的人才濟濟,三言兩語之間就定下鎮國武力的生死。

  雖還只是個預估,真打起來未必就如想像的簡單順遂,但這種感覺還是足夠讓人自傲。

  「好啦,這裡不用你們操心,早些到營里去。一營的精英,功力能強一分是一分。」祝雅瞳拍拍胸脯保證下來,向韓歸雁,道:「雁兒,我這裡只能給點擲石頭的方法,具體戰陣怎麼調配,你得提前想通透了,再和征兒一同操練熟悉。到時候地面一片戰場,空中又是一片,你一個人難以兼顧。」

  「娘,這你也放心,人家曉得了。」韓歸雁甜甜一笑,帶著眾人向陷陣營去。

  駿馬長嘶,眾人快步出城免得聽一片閒言碎語,咒罵之言。

  出了城門十里行人漸少,吳征朝柔惜雪招了招手,這俏尼姑大窘,左看看右瞧瞧,面紅過耳,忸怩片刻還是乖乖巧巧地躍起,落在吳征身前,叫他摟了個稱心如意。

  二人共騎一馬,靠著寬厚的胸膛,柔惜雪又窘又是竊喜,垂眉順目,誰也不敢看。忽聽吳征咬著她的耳朵道:「惜兒,勞你費心幫我一個忙。」

  「哪有什麼幫不幫的,要惜兒做什麼?」柔惜雪聲如貓叫,軀若貓蜷,嬌羞難安。

  「前些日子在崑崙派里,我和幾位師弟師妹切磋武藝,他們這些年修行頗多缺陷,也有許多疑難。這一回決戰非同小可,他們的武功多深一層便多安全一些。等半月後他們來了陷陣營,你幫為夫想想辦法,指點他們一二。」柔惜雪聽得是這種事情,當即要張嘴,卻被吳征打斷道:「乖乖惜兒可一定得幫這個忙,我可是牛皮全給他們吹出去了,他們也提前謝過大師嫂。你要是不答應,我的臉可沒地方擱。」

  「哪有……哼哼……什麼大師嫂,人家配不上……」柔惜雪給羞得額上見汗,道:「主人勿憂,惜兒一定盡心盡力。」

  「惜兒最乖。」

  吳征暢聲長笑,一夾馬腹放蹄飛奔,眼看著將至陷陣營才放開柔惜雪讓她躍回,以免她羞得縮進馬鐙里去。

  進了大營,忙碌的一天就此開始。

  吳征在一處安靜的營帳里修行兩個時辰,出來時韓歸雁正在召集將士們集合列隊,準備操演戰陣,吳征便溜去匠作營。

  匠作營里忙得熱火朝天,大匠們人人手裡都忙得不可開交。

  吳征掃了一眼,連送來的飯食還有大半未動,想是忙得連吃飯都顧不上。

  瞿羽湘拿著張圖紙,正和一位大匠一邊商議一邊修改。

  待他們商議定了,大匠將圖紙取走,瞿羽湘又新取一張白紙,提筆寫寫畫畫起來。

  吳征輕手輕腳摸到瞿羽湘身後,探頭一看,見女郎所畫已有輪廓,四輪兩軸,一座圓弧拱頂內用三角架子支撐。

  這輪廓尚粗糙,瞿羽湘在一旁畫著許多小零件,柳眉微蹙,正構思如何含楔落榫。

  建造機關之術吳征一竅不通,卻是瞿羽湘的拿手好戲,當年隨手布置的幾個粗陋機關陷阱就險些要了吳征的命。

  她正一展所長,似乎在繪製什麼威力極大的攻城器械。

  吳征雖掩去了呼吸若有若無,但挨得近了,身上熟悉的男子氣息卻瞞不住瞿羽湘。

  女郎從沉思中驚覺過來,回身看見吳征正探頭探腦,嗔道:「老爺悄悄站在身後,嚇人家一跳。」

  「看你正凝思不好打擾你。」吳征被發現,索性坐到她身側看著圖紙,道:「湘兒畫的是什麼?」

  「拋石機!」瞿羽湘將圖紙推到吳征眼前,指點著道:「不是拿來攻城的,是準備拿來打重騎的。」

  燕軍鐵騎一旦衝起來似江流滾滾,當著披靡。

  徐州一戰這支重騎參戰不到一個時辰就發揮巨大的威力,對盛軍造成極大的殺傷,連韓歸雁與陷陣營高手都接連遇險。

  這些日子來,陷陣營倒有大半精力都放在如何對付這支無敵雄兵之上。

  「很有想法!」吳征大讚。

  重騎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匯聚成陣如洪流,以拋石機拋出巨石,同樣可以極大地破壞重騎陣型。

  吳征想了想,又道:「我看拋石機一出來就成眾矢之的,燕軍鐵騎會不管不顧地衝進我軍陣型,一路朝拋石機犁過來。」

  「先不說這些,到時自然見分曉!」瞿羽湘伸指在唇邊一豎,提筆在紙上繪製好的拋石機輪廓旁做了些標記,兩人對視,心領神會。

  瞿羽湘道:「這東西做是不難,湘兒是想有沒有辦法可以提前準備好物料藏於後軍,在戰場上兩軍交戰初始,雙方緩慢推進接陣的這段時間裡快速搭建,這時推出來更為出奇不意,敵軍倉促下無法變陣應對,作用會更加大一些。」

  「想不到當年拿來對付我的機關搭建之術,如今用在戰場上這麼神妙。」

  「老爺。」瞿羽湘俏臉漲的通紅,雙唇緊抿,看樣子是真的急了說不出話來。

  「呃,我錯了,不該開這種玩笑。」

  「今後能不能不再說這事了,一提起來我就心慌難過。」瞿羽湘又是懊悔,又是有些驚惶。見吳征肅容致歉誠心誠意,急得眼圈兒都紅了。

  「好。我一定不再提,這種玩笑也開不得。」吳征一口應承下來,伸手在她眼角一抹,道:「不哭了?我沒有記仇的意思。」

  「人家知道……」

  見瞿羽湘思緒不寧,吳征扯開話題道:「今晚我們去見見穆景曜,我有事要問他。」

  「嗯。老爺不提,我都把這人忘了。」

  穆景曜被吳征捉拿在吳府許久,其間瞿羽湘幾番拷問,也得不到什麼太有用的消息,之後諸事繁忙,若不是臨時想起一些東西想要了解,吳征也幾乎把這人給忘了。

  「晚膳後我們一起去。」

  軍營里的事務繁忙,緊促而有條不紊。

  夜間用了晚膳,吳征與瞿羽湘一同來到監禁穆景曜的小屋。

  雖是監禁,小屋並不雜亂,甚至還打點得乾淨整潔。

  一張小桌,一張木椅,甚至小床上還鋪了褥子。

  被廢去武功的穆景曜呆在這裡,除了被條長長的鐵鏈鎖著一條腿無法離開小屋以外,可比一般的囚犯好到不知哪裡去了。

  「吳公子。」昔日頗有聲威的雲龍門門主此時憔悴不堪,臉上皺紋密布,白髮橫生,模樣甚是蒼老。

  他見了吳征十分激動,雙目有怨恨,有怒火,也有不解,唇皮抖了抖,還是強自按捺不敢發作,低頭行了個禮,用袖子拂了拂僅有的一張木椅,道:「公子請坐。」

  「穆門主。」吳征四處看了看,也不落座,踱著步道:「你這裡倒還可以。」

  「承蒙恩惠,老朽還保著一條命。」穆景曜雙目黯淡下去,一點恨意與怒火隨之熄滅,換上認命的灰敗。

  「不好意思,我近來有些忙,去了趟燕國好不容易殺了丘元煥,又給重重圍困,好不容易才逃回來,這才來見你。」吳征隨口說道。

  「啊?」穆景曜大吃一驚,丘元煥威名遠播,名震天下數十載,就這麼死了。

  再一想吳府的實力便已恍然,嘆道:「死在公子手上,也不枉了他。」

  吳征微微一笑並不覺得自傲,在椅子上坐下,道:「丘元煥一死,燕國上下大亂還丟了十餘座城池,眼看著氣數已盡。燕國一滅,霍永寧與向無極死期不遠。你被囚在這裡不知外界春秋,我大致與你說說,叫你心中有個數。」

  「公子前來,老朽可有什麼能效勞。」穆景曜忽覺自己還能活著已然不錯,怨氣盡去。

  「問件事情,你還記得迭輕蝶麼?」

  「迭雲鶴大將軍的女兒,青城高足,老朽記得。」

  「嗯。自我離開大秦之後,迭輕蝶過得如何你可曾聽說。」

  「這卻不知。公子離開之後,老朽在大秦再未見過她,也再未聽說過她本人的事情。」

  「是麼?」吳征眉頭一皺大感怪異,道:「你記得清楚?」

  「老朽絕無虛言。迭小姐名頭很大,老朽高攀不上,但確確沒再聽說她的消息。」穆景曜想了好一會兒,又道:「倒是那個劉榮,老朽見過他幾次。」

  「哦?」吳征精神一振,道:「見過幾次?都在哪裡?」

  「劉榮封了羽林郎,有兩次在金鑾殿遇見,三次是在向無極的大將軍府見過。老朽每一兩月還要去他府上拜訪,也算臉熟。」

  「只劉榮一人?沒見迭輕蝶?」

  「沒有,迭小姐就像從大秦消失,無影無蹤。迭大將軍死後,迭家大不如前,也沒什麼人再提起她。那個劉榮官不太大,但是天子近臣,又很得信任,每日迎來送往不少。劉榮對迭小姐極有情意的事情大秦上下皆知,奉承劉榮的不在少數,若迭小姐有什麼消息,也不至於一點風聲都沒有。唔……這麼說,吳公子一定也明白,若迭小姐現身,想巴結劉榮的人一定會想盡了辦法奉承她。」

  「也對,我知道了。」穆景曜所說有理,像他這樣的人要巴結劉榮,一定會如他所言那樣去做。

  吳征起身道:「我走了,你罪不至死就安心住在這裡。還想像從前一樣呼風喚雨就別想了,待我報仇之後,自會安排個地方讓你掙點飯錢,本本分分的還能有個善終。」

  「多謝公子恩德。」

  離開小屋,瞿羽湘道:「老爺可有什麼發現麼?穆景曜說的話可不可信?」

  「這人沒什麼骨氣跪下得倒是快,說假話唬我對他也沒甚意義。」吳征沉思著,道:「午後玉姐姐將近來從大秦傳來的消息都理了一遍。從我們離開大秦之後,迭輕蝶完全消失。一直到夷丘戰後三月,她才突然出現。穆景曜當時已給我們捉了來,不知不足為奇。此後迭輕蝶到哪裡,劉榮就跟到哪裡,形影不離。呵呵,中間這數年時光,迭輕蝶到哪裡去了?」

  「猜不到……咦?」瞿羽湘搖著頭,忽然驚道:「玉姐姐手下人已經滲入大秦了?怎麼做到的?」

  「山人自有妙計,嘿嘿。」吳征頗為自得,在瞿羽湘耳邊悄聲道:「夷丘戰時我們掃除大秦來的硬點子,留下了好些人放過不殺。這些人都是從前大秦國的忠義之輩,迫於淫威不得不屈服,留他們下來就是極好的眼線。玉姐姐一直帶著二十四橋院的人在操辦這件事,已有十二人暗中投靠了我們。我總覺著迭輕蝶這一趟來得蹊蹺,玉姐姐也已傳令下去著這十二人再去暗中搜集,倒要看看這人在玩什麼花招!」

  「老爺未雨綢繆,深謀遠慮。」瞿羽湘看向吳征的目光儘是尊敬愛慕,不自覺就挽住吳征的胳膊,像她從前待韓歸雁一樣服帖可人。

  「還行,還行!哈哈。」

  次日吳征起了個早,等來家眷們時,祝雅瞳臉上頗有倦容,愁眉不展似在深深思索。

  連著兩夜摸尋拋擲石塊之法睡得不夠還不重要,看這模樣,一定是進展甚慢苦求不得其法,睡得還不香。

  吳征從懷裡掏了張紙擺在祝雅瞳面前,道:「娘,看看這個。」

  「呀。」祝雅瞳媚目一張,欣喜得一下站了起來,向林錦兒道:「正是如此!」

  家眷們紛紛湊了過來,只見紙上繪著六隻大鳥,由小而大,大概意思是撲天雕由遠飛來,越來越近。

  只不過畫工拙劣,六隻大鳥不像雄健的鹰鵰,倒像六隻肥雞。

  每隻大鳥下方都繪了條延伸至地面的弧線,弧線頂端還有個箭頭,不知何意。

  「這是什麼意思?」圖形明顯在說拋擲石頭的事情,韓歸雁精神一振問道:「為何有這樣的弧線?」

  「我與錦兒妹妹一直都在犯難的就是這一點。」祝雅瞳喜不自勝,好像原本的一團亂麻正在抽繭剝絲,道:「嗯,怎麼說呢?我想想……」

  沉吟間,美婦提起筆在大鳥下方畫了條筆直的豎直達地面,與吳征繪製的弧線大相逕庭,道:「我們的期望是這樣,石頭從空中哪裡擲下來,就落在地面哪裡。可是除非鳥兒停住不動,才可將將算是筆直而落。一旦鳥兒飛起來,怎麼擲都不准!像這幅圖形一樣,鳥兒飛得越快,石塊就會向前偏得越多。飛得越高,準頭更差。我始終不明其理,這兩天試了許多手法都不成。還是征兒聰明提醒了我,此前是著了相了,一味想著要用什麼手法,其實解方不在手法,而在順其自然。拋擲石塊既會偏離,那只需提前擲下即可!燕軍鐵騎二萬餘,浩浩蕩蕩,只要不偏離太多,何須精準?」

  吳征聽她豁然想通,心下大慰,看著一臉倦容暗暗心疼,道:「娘,用完了早膳快去歇一歇,此事有了方向,一切就好辦。」

  時光飛逝,一晃又過了半月余。

  一日將午,空中傳來鷹吠聲,顧盼當先招著手落在陷陣營前。

  她身後跟著二十七隻撲天雕與陸菲嫣,楊宜知,劉仲嵋,燕瑜,范騰,張白奇,木雄飛,木揚舞等同門。

  吳府上下與崑崙同門見面實在不多,吳征帶著一一見禮。

  家眷們各個落落大方,待吳征的同門更是親近。

  唯獨柔惜雪從出營帳起就扭扭捏捏,躲在玉籠煙身後都不太敢露面。

  「惜兒,來。」吳征刻意將她放在最後,把她拉了出來,將眾同門介紹後道:「我可把他們都交給你了,從今日起,他們修行的時間都由你來指點。」

  「是。惜兒定會盡力幫……」柔惜雪垂眉順目,又實在不知道要稱諸人作什麼,幾番咬牙想說出師弟妹幾字,還是吐不出聲來,磕磕絆絆了一回,清音吐出個字來:「忙。」

  這一下將家眷們各個樂得皺眉捧腹,憋笑得十分辛苦。

  崑崙弟子們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一個個神情肅穆齊刷刷地跪下,鄭重磕頭拜謝傳道授業之德。

  「哎呀,不可不可,你們……快快起來……」

  柔惜雪伸手連揮,崑崙弟子哪裡理她,自顧自地磕頭。

  柔惜雪急得慌忙上去扶,諸人磕頭已畢,燕瑜與木揚舞順手一左一右地挽住柔惜雪,低聲道:「該當的該當的。嘻嘻,謝過柔掌門,謝過大師嫂。」

  終究沒躲過去,柔惜雪哀鳴一聲,皺著眉掃過眾人,男弟子們也一個個地拱著手,朝吳征挑著眉,低聲嘻嘻笑道:「謝過柔掌門,謝過大師嫂。」

  吳征彎著腰探著頭看柔惜雪羞態畢現,明媚不可方物,見她投來求救的目光,忙輕咳一聲站直了板著臉道:「都別鬧了。你們都聽清楚,前些日子我點出了你們武功里的不足,我那話做不得數,今日起修行的事情,你們都聽大……柔掌門的。」

  「是。」諸弟子各自肅容,心裡都還竊笑。

  吳征的家眷里旁人也沒什麼好說的,對他們而言唯陸菲嫣與柔惜雪十分特殊,陸菲嫣是師門長輩,他們沒那膽子,只好將一腔的新奇與八卦之心全投在柔惜雪身上。

  「那個……你們先去安頓,然後請小韓將軍安排。我這裡就未末申初到演武場,幫你們出出主意。那個……我還有些急事,先不陪著了。」一語說完,柔惜雪再呆不住,落荒而逃。

  崑崙弟子入駐陷陣營後,營地里忙碌依舊。

  韓歸雁挑選了十餘名高手,每日由崑崙弟子們帶著學習駕馭撲天雕之術。

  又過十數日,祝雅瞳與林錦兒也來到陷陣營。

  祝雅瞳呆了三日,傳授駕馭撲天雕者拋擲石塊的精要,此後林錦兒也隨著諸人每日往返吳府與陷陣營之間。

  時光過得飛快,不知覺間秋盡冬來。

  今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剛入冬就下起大雪,將大地復上了一層厚厚的白絨毯子。

  紫陵城尚且如此,燕國更是苦寒,聽說百姓中多有凍死者。

  每日的操演,修行,苦寒的日子漸漸有了點溫暖之意。

  冬雷陣陣也不再飄下雪花,而是落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料峭的寒風在無聲無息里悄悄吹出了枝頭幾點嫩芽。

  「再有十日就過年了。」回府的路上吳征喃喃自語,道:「時光過得好快。」

  「你應承的事情,還記得吧?」欒采晴目光灼灼,看著吳征甚是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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