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腥風血雨(八)
「駕!」隨著車夫一聲喊,龐大的車隊緩緩移動起來。聞氏看著那些馬車一輛輛駛過自己身邊。她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像其他夫人那樣風光地坐在馬車上出城避難。而陳氏坐在馬車內,透過車窗看著站在路邊不知如何是好的聞氏,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尤其是她看著聞氏那落魄的樣子,心中感到一陣別樣的痛快。在數十名精壯護衛的護送下,車隊在夜色中緩緩前行,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喊殺聲。關沛坐在馬車內不安的看著外面東一點西一點的熊熊火光,心中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叛軍究竟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追上來。他只能默默地祈禱著,希望蘭家那邊能拖足夠長的時間,讓他們能夠順利出城,逃過這一劫。除了關沛、各位夫人、少爺以及他們的貼身僕役、管家和精銳護衛之外,其餘的僕役侍女幾乎都被留在了這座府邸中。他們心中明白,自己很可能已被視為累贅,被無情地拋棄在了這風雨飄搖之地。「老爺和夫人都走了,我們怎麼辦?」喊殺聲、兵器交擊的清脆聲響,以及偶爾傳來的悽厲哀嚎,讓他們感到心驚肉跳。僕人們面面相覷,恐懼在他們之間蔓延,但當他們突然看到六夫人聞氏還站在原地,心中不禁生出了一點希望。「六夫人,您剛才不是上車了麼,為何沒有跟隨老爺一同離去?」一個年長的僕婦顫聲問道。「六夫人,是老爺讓您留下來的麼?」「我……其實……唉……」不同於其他幾位夫人,聞氏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平日從不擺架子,更不打罵下人,她也是從最底層一步步走來,如果不是那日關沛醉酒,她也只是普通的侍女,成不了關家的六夫人。這份經歷讓她更加懂得底層人的艱辛,也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聞氏將肩上的布包取下,她本欲解釋,但最終又變成了一聲嘆息,四周的混亂讓她意識到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作為關府六夫人,沒了關沛和其他夫人,這裡能說得上話的儼然只有自己。一時間留下的僕役侍女直接將她當做了主心骨!這般情況下她也只能讓自己保持鎮定,盡力安撫眾人:「大家不必驚慌,我想老爺自有他的安排!這陣風頭過去了,老爺就會回來的!」「可是,夫人,叛軍若是攻進來……」另一個年輕的侍女聲音中帶著哭腔,顯然是被城裡的景象嚇壞了。聞氏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侍女的肩膀:「別怕,要相信天無絕人之路。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要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這座府邸!大家先回府,關好門!」眾人立即回去,「砰」的一聲將大門關好,將所有的喊殺聲和煙燻火燎的氣味暫時堵在門外。「所以,六夫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僕問道。「我記得你,你應該叫……李大!是府里燒爐子的力工!」「嗨,六夫人記性真好!竟然還記得俺的名字!」聞氏略一思索,隨即說道:「李大,你帶幾個身強力壯的兄弟,將府中的側門、後門以及角門全部鎖緊,再用重物頂住。要是遇到事情,先保住自己,千萬不要硬來!」「是,夫人!」李大應聲,立刻召集了幾個同樣體格健壯的力工和僕役,扛著材料分頭朝幾個門的方向趕去。與此同時,聞氏又轉向那年長的僕婦:「張媽,這關府的後廚屬您在的時間最長,麻煩您帶領其他侍女僕役去後廚和糧倉清點下米麵菜肉,還有水、鹽和柴,再準備些吃食和開水!萬一被困在這裡,我們也好有所準備!」這樣讓聞氏統領全局算是勉強的,她也想跑掉算了,可是那麼多人在這裡,性子本就軟的聞氏怎麼能捨得下他們?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湊合著過了。……蘭府此時已成血肉磨坊。蘭府僕役雖然前仆後繼,悍不畏死,一番突襲之後確實給叛軍造成不小的混亂,但是外面的叛軍人數眾多,等他們反應過來,蘭府的僕役便再也壓制不住他們,尤其是叛軍的箭雨一波又一波,僕役死傷慘重。此時已經過了兩個時辰,蘭府中能動的僕役已經不足兩百人。高處的僕役們的不斷哀嚎著倒下,讓蘭鐵亭的心越來越冷。輕重傷號被抬下來,慘呼聲和喊殺聲更是交織成一片,外面的叛軍越聚越多,蘭鐵亭立在院中,他的周圍不斷落下零星的流矢。但就在這時,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院中尚且站立的人頓時眼前一黑。只見蘭府的大門被一股大力震的向後飛去,連帶著門口守衛的蘭家僕役一同被帶倒在地!硝煙瀰漫之後,大門門框連帶著一部分牆壁轟然倒塌,木屑與塵土四散,門前「蘭府」和「鎮國之柱」的牌匾也與瓦礫一起,轟然落在台階上。「殺!」伴隨著的是叛軍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他們沖開瀰漫的煙塵,踏過門口已經裂成幾大塊木片的梁世宗御筆,如同潮水般湧入!蘭府外的防禦瞬間崩潰,僕役們雖然拼死抵抗,但在叛軍如狼似虎的攻勢下,逐漸顯得力不從心。雖然蘭鐵亭事先在院中布制了八十人應急,可很快這些人就被數量比他們多上幾倍的叛軍淹沒了。戰鬥愈發激烈,逼得蘭鐵亭與韓伯不得不親自上陣殺人。雖然韓伯身材幹瘦,一條腿還不便,但此刻握著長刀的他卻如同猛虎下山,刀法凌厲,揮起刀來是一劈一個準,一刀便將面前叛軍士兵的腦袋砍飛出去!而蘭鐵亭雖然也年事已高,但劍法老辣,一出招便能置人於死地。可即便如此,一人之勇面對數量眾多的叛軍,饒是蘭鐵亭也不得不被逼得往後退去。「這些叛賊可真是大手筆,為了攻打我蘭府不惜動用火藥!全體!退到中庭!」蘭鐵亭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齒,揮劍刺死一名叛軍後,他急忙對韓伯說道:「韓伯,你快到中庭找到夫人,帶著她從密道先走!老夫在這裡拖住他們!」韓伯面露焦急,說道:「老爺,還是讓小老兒頂著,您帶著夫人先逃吧!」蘭鐵亭揮劍刺死一人又一腳踹開另一人,劈手搶過叛軍手中的長槍生生將其釘死在地面上,疾道:「逃個屁,這可不是幾十年前了!你他媽頂不住的!要是那些叛軍發現老夫不見了,到時候恐怕誰也走不了!快去!」剛入中庭,迎面便有數十隻箭射了過來,一支利箭擦著蘭鐵亭的左臉過去,正中他身後僕役的眼睛!幾個僕役還沒有所反應便被亂箭射死。此時四面八方都已經失守,能夠阻擋叛軍的竟只有蘭府高大的牆壁。「舉盾!舉盾!」已經有叛軍摸到的中庭位置其他僕役搶先一步擋在蘭鐵亭面前,下一波的箭矢因為蘭鐵亭等人有了準備,射出的箭矢全部被盾牌擋下!眼見箭矢無用,數十名叛軍嚎叫著揮刀猛衝過來。蘭家僕役對此毫無懼色,也手持武器沖了上去,刀光劍影之間叛軍就有一半倒在地上,可就在這時又有十幾名叛軍翻過牆來,衝著被僕役嚴密保護的蘭鐵亭殺來!「都統大人快走!這裡我等斷後!」一名僕役大吼著衝上前去,隨即便被數杆長槍穿透了前胸,蘭鐵亭怒極,用腳挑起地上的一把長刀,刀劍並用,照著一個叛軍的腦袋便劈了下去,霎時那人慘叫一聲頭骨片片破碎,眼看便活不成了。另有三名叛軍嚎叫著衝來,蘭鐵亭一刀砍斷其中兩人長槍,隨手將兩人的手也齊腕砍下,跪地哀嚎的兩人,喉嚨又挨上一刀,霎時血濺三尺。剩餘一人乘著蘭鐵亭對付其他兩人的空隙狂怒的沖了過來,一時不察下,小半槍頭刺入了蘭鐵亭的前胸,他不得不棄了刀劍緊緊握住沾血的槍桿!「給老子死!」那叛軍嚎叫著想要再進一步,卻不料蘭鐵亭運起《凌雲心經》來雙手一用力竟將槍桿生生捏成麻花狀,乘那叛軍愣神之際用力向前一衝,竟將那叛軍連同幾段破碎槍桿震出數丈之遠,落地時還將數名叛軍砸到在地!「老爺!接家法!」韓伯帶著一小隊僕役從側方突來,又向蘭鐵亭凌空擲出一物,蘭鐵亭接下,卻發現是那根被稱作「家法」的烏木大棒,大棒密實又重,蘭鐵亭對著面前衝過來的零星叛軍用力一揮,只聽恐怖的「咔嚓」一聲,大棒呼嘯之下竟將對方打的胸骨盡碎,倒飛出去!翻入院牆的叛軍很快便被屠戮殆盡,剩下的僕役趕緊拿來材料將幾個側門與小門堵上,可現在四面都是敵人,連突圍都沒有可能!蘭鐵亭頭髮散亂,前胸的傷口更是冒著血,和蘭鐵亭一樣,留給蘭府的喘息時間已經不多了!「老爺,您受傷了!」韓伯取出一塊乾淨白布,讓蘭鐵亭捂在胸口。「老了!現在哪還有這種爛仗!要是倒退個二十年,這些烏合之眾十息時間都得被老夫殺乾淨!夫人呢,怎麼樣了!」「密道的口子已經讓小老兒打開!可夫人不願意走,一定要見到老爺才行!」「佩枝!都這個時候了!還和幾十年前一樣犟!走!」蘭鐵亭咳嗽幾聲,抹去嘴角的血沫子,猛的撞開了廂房的大門。「老爺!」蘭夫人當然知道外面的情況,但當看到蘭鐵亭踉蹌而來時,心中還是沉了下去,立刻將自己的丈夫抱在懷裡:「你受傷了!你怎麼那麼不愛惜自己!」「韓伯,老爺他……」「閉嘴!」蘭鐵亭手中的烏木大棒「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緊緊摟住自己的夫人柔聲道:「佩枝!這次怕是不成了!沒想到我蘭鐵亭英雄一世,卻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還是當年老夫去戰場上殺人放火來得痛快!聽我的,佩枝!趕緊和韓伯走,不要再回來!」「蘭鐵亭!你就想撇下我!」蘭夫人淚流滿面:「蘭鐵亭,只要我張佩枝還在一刻,你就別想說家破人亡這個詞!我差不多也活夠了,能和你這沒良心的在一起,我已經很開心了!」「殺!殺!殺!」沉默了一會兒,外面的喊殺聲突然爆發出來,叛軍開始發動全面進攻!蘭鐵亭眼睛一瞪:「韓騫,本將軍與夫人不走了,你一個人逃吧!」「老爺!小老兒的字典里,可沒臨陣脫逃一詞!我……」韓伯還想說什麼,卻被蘭鐵亭硬生生堵了回去:「快走!這是本將軍的最後一次命令你!韓騫!出去以後,找找我兒的下落,若找不到,就罷了!」韓伯擦去眼角渾濁的淚,鄭重的跪了下來:「敢死營韓騫,叩謝!都統大人!」直到韓騫的身形消失在密道中,蘭鐵亭這才放心拉動了機關,入口轟然封閉。與此同時外面的火箭和火油彈已經如流星一般落下,蘭府中庭的木質結構瞬間燃起熊熊大火,四處起火的廂房內,僅餘兩人緊緊相擁,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