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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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ust a matter of time/should we say goodbye/

  (只是個時間問題/我們是該了斷)

  Or should we keep it all/

  (或要得過且過)

  It's a beautiful lie/

  (真是個絕妙謊言)

  You can make it true if you want to/

  (若你真的樂意,亦可把它實現)

  With a cost of all/

  (代價於你何干)

  Fireworks/

  (如燃煙火一般)

  You wasted it all just to watch me burn/

  (你費盡心血,只為灼傷我身)

  And on and on and on。

  (成就無盡孽緣)

  ——《A Matter of Time》

  趙嘉霖慌亂地跑回到電梯門旁的洗手間裡去嘔吐、易佳言緊隨其後跟著去照顧的時候,周荻便頭也不回地主動進了審訊室。

  一進屋,他便大大咧咧地掀開了應審人座位上的小桌板,一屁股坐到了上面,隨後放下桌板,把自己被銬了一對兒「銀手鐲」的雙手端在半空中,醉眼朦朧卻又氣定神閒地等著人來幫他解開。

  站在門口分別穿著墨綠軍服和墨藍警服制服的明子超和葉茗初看著周荻的背影,當即交換了一個眼神,明子超撇著嘴角對葉茗初沖了沖嘴,葉茗初也默默地算計著什麼似的看了一眼明子超,又將眼神重新放回到了周荻的後腦海,對明子超點了點頭,旋即自己先招呼了一個日常守在走廊里的情報局制服探員,幫著周荻解開手銬、再把他的雙手分別扣在桌面上凸出來的兩個羈押環裡頭,接著又重新回到了審訊室。

  而明子超又看向了站在觀審室門口的岳凌音,對她微笑著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看起來貌似是因為忙碌而幾天都沒有剃掉或者修剪一下的髭鬚,隨後又用拇指跟食指比呈直角、中指和食指貼合呈劍指,擺著「開槍」的手勢指了一下岳凌音——這是他們兩個之間特有的暗號,表示「開戰」或者「情況緊急」的意思。

  岳凌音會意,還故意對著明子超伸舌頭做了個鬼臉,隨後轉過身,嚴肅地回到了觀審室里。

  我見狀也立刻轉過身去,走到了觀審室里的操作台前,並且在岳凌音的指導下,調試了審訊室里的監控攝像頭、紅外報警儀、監聽設備和對講設備,以及觀審室里的錄像、錄音、功放揚聲器,並且戴上了耳包、打開了錄音,幹了此刻正在女盥洗室里照顧趙嘉霖的易佳言的活兒,協助觀察著審訊室里跟走廊里的情況。

  情報局的操作設備和系統,看起來都要比市警察局裡的東西更加智能現代化得多,所以我需要操作的東西也沒多少,只是把一切都設置準備好,我也可以戴著耳包開小差了。

  於是,做完這一切,我還把手機擺在了監控顯示屏旁邊的操作台上。

  想了想,我還是先點掉了躺在我手機屏保上——蔡夢君的公主裙藝術照上——的那條簡訊提示。

  ——對於剛才突然冒出來的那條簡訊,我多少有點心亂外加疑惑:

  號碼是陌生的,甚至電話號碼還比正常號碼其實多了好幾位數字;

  但是能在我面前自稱「好外甥」的,也就那麼一位借屍還魂的「天網大先生」了;

  只不過,我現在在幹什麼呢?

  查的就是他們「天網」的疑似內鬼周荻啊。

  我要是再在這個時候聯繫他夏雪原,周荻的嫌疑倒還沒坐實,我他媽不就成了專案組的內鬼了麼?

  ——我靠!我的老舅,你這個時候聯繫我,是不是要給我這個「好外甥」下套呢?

  好傢夥!

  我越想越不對勁:如果我這個時候貿貿然去見夏雪原,萬一身後有情報局或者聯合專案組的人跟了上,並且發現了我私下裡去見他——或者情報局不只周荻一個、或者說周荻那傢伙壓根就不是情報局的那個內鬼,而另有他人呢?

  萬一把我跟夏雪原見面的照片或者視頻拍下來,再匯報給明子超、葉茗初和岳凌音他們,那他媽的周荻這傢伙的嫌疑,是不是就被撇清了?

  而我是不是就得做到周荻現在坐著的地兒了?

  我不就成了大冤種了嗎?

  不行,我不能理他!老舅啊老舅,你外甥是有點缺乏人生經驗,不知世道黑暗、人心險惡,但是,你外甥我可不傻!

  我又看了看黑掉的手機屏幕,反正夏雪原就給我發了一條簡訊,而且他也沒說要找我幹什麼,索性我就當沒看見。

  就算是他此刻真的到了情報局的外面,也先讓他等著,等審完了周荻再說。

  「喲!小鬼頭倒是挺有自覺呀!」恰在此時,岳凌音親自為我端了一杯清水,看到了我把手機放在了操作台上之後,對我笑了笑。

  「啊呀!謝謝岳處長!您說您這麼大個情報局的處長,親自給我端水,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不是我的小情郎嘛!」岳凌音說著,還對我笑著拋了個媚眼,「要不是看在雪平,我早讓你當我男朋友了!」

  我無奈地對她翻了個白眼:「那行!你要是真把我當小情郎,你現在就跟我親個嘴,行吧?我的『凌凌大寶貝兒』?」

  ——「凌凌大寶貝」這個外號,是我早在當年國情部上K市警官學院選拔探員時候,我就私下裡給岳凌音取的。

  沒出一天,就在全校叫開了,並且還傳到了她本人的耳朵里。

  她本人倒是不排斥,但是卻不允許我再這麼叫。

  但這會兒的岳凌音,再次聽到了這個綽號之後,卻放聲大笑了一陣,也把手機放在了我的手機旁邊,並且接過了一直站在單面玻璃窗前的夏雪平遞過來的手機,還對我說道:「機靈點兒、警醒點兒,你這周荻學長,可不好對付!剛才一路上沒出事兒,不見得待會兒不會發生什麼,懂嗎?」

  「明白。」

  岳凌音對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拍了拍我的肩膀……

  隨後就直接狠狠地揪住了我的鼻子:

  「再敢管我叫一次那麼肉麻噁心的外號,小心我把你鼻子直接薅下來!」

  「哎喲哎喲!疼疼疼……我錯了我錯了!岳處長饒了我!」

  「哼,沒大沒小的!跟你開個玩笑你就蹬鼻子上臉啊!臭小子……」

  說著,岳凌音就鬆開了手,還仿佛是故意看著我吃痛似的異常開心地對我笑著,隨後,她也站到了單面玻璃的前頭,靠到了夏雪平的身邊,又一臉嚴肅地看向審訊室里發生的一舉一動。

  而夏雪平,則是一直站在觀審室與審訊室中間隔著的單面玻璃前,仿佛森林中一頭聽到了風吹草動而立刻把自己蟄伏在茂密灌木叢中的一頭母狼一樣。

  她剛剛聽見了岳凌音的低俗玩笑、又看見岳凌音擰著我的鼻子的時候,也不過是回頭輕輕笑了笑,還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接著就又轉過身去,把心事重重的目光牢牢地放在了周荻的身上。

  ——但看起來,她好像並不是在擔心什麼,更仿佛是認定了等下好像會發生什麼、周荻等下可能一定會說些什麼一樣。

  而在審訊室的那邊,明子超是最後一個進門的,進門的時候,手裡也端了三個放入了塑料杯托的紙杯——看明子超的狀態,他好像並非是來審訊周荻的,而眼前的審訊室,貌似一瞬間成了他家的客廳一樣,而他是來招待葉茗初和周荻這兩位客人的:「來,喝點兒咖啡吧,二位!麥斯威爾的,雖然說,按我老媽的話講,麥斯威爾家的咖啡有一股香油味,但是我覺得挺提神的。提提神,今晚,咱們仨好說說話!」

  就在明子超把其中一杯遞到了周荻面前的桌板上的時候,周荻卻仰頭打了個響嗝。

  「喲——嗬!」這個響嗝,熏得明子超差點睜不開眼睛,「一身酒氣啊,周荻老弟?」

  「哈哈……對不住了,明長官……來之前,喝了點。」

  「嗯……你這一身酒味我是聞出來了!海參崴產的『勝利牌』伏特加對吧?」

  「對,就那種……就是易瑞明當選元首第一個任期的第二年,他出訪莫斯科的時候,俄羅斯總統浦基洛夫送他的那種——嗝!勁兒大!上頭!」

  「喝了多少啊?」明子超邊說邊回到座位上,然後把另一杯咖啡遞到了葉茗初的手邊。

  「不多,一瓶都沒喝了——大概,應該還剩兩口的時候吧……就……我被雪平帶著何秋岩那小子……還有……我……我前妻,給打斷了!就差兩口就喝了了……」周荻又打了個倆嗝,然後微微弓著身子、低下頭,嘬著杯子喝了一小口咖啡,隨後再次坐直昂著頭,滾刀肉似的看著明子超和葉茗初。

  葉茗初看著周荻,也端起了咖啡喝了一小口,隨後微笑著說道:「周課長今天好雅興!喝著俄羅斯的烈酒、又叫了四個烏克蘭的美女給你跳艷舞。搞這麼大的場面來自娛自樂,聲色犬馬的,對於你周課長來說,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啊?」

  周荻一聽葉茗初這話,臉上多少有點細微的抽動,但轉瞬間就收起了面部肌肉的動作,睜大了眼睛,歪嘴賤笑著對葉茗初說道:「怎麼著?聽這意思,葉主任也有興趣跟弟弟我一起玩玩?」

  一聽周荻這話,明子超和葉茗初相互對視了一眼,也都笑了。

  「周荻老弟還真是風流!」明子超說著,對周荻被扣在受審位的桌板上頭的束腕鐵環揚了揚,笑道,「都已經這樣了,還跟咱們的葉主任調情呢?而且你也真是來者不拒,見一個,撩一個!」

  葉茗初也睜大了眼睛笑著說道:「我也是沒想到,我在警察部里都算是非常沒有魅力的人了,沒想到,還能入咱們周課長的法眼呢!不過,周課長,我好歹也是有主的人了,你這麼撩閒,就不怕被我的伴侶找上門兒?他可不是吃素的哦!」

  「弟弟我倒是不介意啊!不是有那麼句俗話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無所謂!有伴兒、有男朋友、有老公的女人,我周荻也不是沒睡過!」

  聽他說到這的時候,我忍不住捏緊了拳頭——我很是想克制自己的情緒,但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朝著夏雪平那裡看了一眼;

  沒想到的是,當我抬起頭後,正巧就跟夏雪平的目光對上位了。

  而夏雪平眼睛裡,似乎全是委屈和不滿。她輕輕抿了抿嘴,緊接著又轉過了頭。

  我猶豫片刻,什麼也都沒問,什麼也都沒說,只是接著低下了頭,看向面前的監控顯示屏。

  恰在這個時候,易佳言扶著看起來身體忽然變得特別虛弱、精神狀態也有些恍惚的趙嘉霖回到了觀審室里。

  易佳言對岳凌音和夏雪平點了點頭後,幫著趙嘉霖搬了把椅子放到了我的身旁。

  我看了看頭髮上、鬢角上、以及臉頰上還掛著水珠、且臉頰和嘴唇毫無血色的趙嘉霖,當著岳凌音……和夏雪平的面兒,我也不敢多說什麼,想了想,還是把手邊的咖啡端到了趙嘉霖面前。

  趙嘉霖雙目無神地對我搖了搖頭,隨後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了一瓶350毫升的礦泉水,在我的面前晃了晃。

  我只好把紙杯放下。

  但正當我轉頭再次看向監控顯示屏的時候,趙嘉霖卻一把將自己的頭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這一下,直接把易佳言看傻了:「啊……」

  易佳言輕聲地「啊」了一聲,直接引得夏雪平和岳凌音齊齊轉頭看向了我,當然還有躺在我的肩頭的趙嘉霖。

  趙嘉霖貌似也感受到了集結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於是她咽了咽口水,虛弱地說道:「姓何的,借我撘一下……我太難受了……」

  「我……」

  我抬頭看向夏雪平。

  此刻夏雪平的目光,依舊是那樣充滿委屈、不滿,當然也多了一絲困惑和好奇。

  於是我此時,是既想拒絕趙嘉霖的請求,又不想拒絕。

  但她又已經結結實實地把自己的頭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就在我還沒做完心理建設和決定的時候,夏雪平便已經轉過身去了。

  而岳凌音看了看我和趙嘉霖,又看夏雪平沒說什麼,也重新轉過身觀察其隔壁的審訊來。

  而隔壁雙手被束縛住的周荻,依舊在眯著眼睛、滿臉醺紅,眉飛色舞地對葉茗初調著情:

  「……並且,這麼多年了,弟弟跟姐姐說句實話:當年我剛加入國情部、在首都接受那次為期半年的培訓的時候,弟弟就看上姐姐了——嘖!茗初姐的纖細身條、偏偏又長了一對兒大奶……嗯——咳咳,那啥,文雅點兒哈:那對兒傲人的酥胸!外加這大長腿!這蜜桃一樣的屁股!弟弟早就魂牽夢縈、難以自拔了!我那時候好幾次晚上都想著葉主任您的身體手淫之後才睡得著的!葉主任要是不嫌棄弟弟,等過後,你們家老韋要是沒在身邊的話,你來F市、或者我過去首都那邊,讓弟弟好好伺候伺候你!弟弟我會的招兒,絕對比你們家老韋強得多!」

  「哼!」

  趙嘉霖枕在我的肩頭,本來已經昏昏欲睡了,但在聽到了周荻的這麼一番流氓言辭之後,卻多少有些「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意思,登時瞪大了眼睛,對自己的前夫的骯髒語文嗤之以鼻。

  可聽完這麼一大堆騷話,當事人葉茗初的臉上卻依舊波瀾不驚:「這個嘛,你可就想多了,周課長——你平時就是這麼撩撥女人的麼?那看來你撩撥倒手的女人,質量好像也不怎麼樣嘛!就這樣的話語,就能讓人跟你上床?在我這可不靈喲!雖然你對我這般痴心,但問題是,周課長,你真不是我的類型!」

  「我不是你的類型?你的口味還真叼呢,葉主任!多少各個年齡層的女人誇過我,說我是『F市江口洋介』、『Y省檀健次』、『東北人自己的布拉德·皮特』了,你說我不是你的類型?心口不一吧,葉主任?」

  「哈哈哈!你有點太自戀了,周課長!」葉茗初笑道。我相信這會兒的葉茗初,是真的被逗笑的。

  明子超在一旁也跟著笑了笑,插嘴道:「看來,咱們的周課長的心態還真是好,審問都還沒開始呢,這就已經跟咱們的葉主任開上黃色玩笑了?」

  聽了明子超的話,坐在二人對面的周荻這才在今晚第一次露出最為嚴肅的一個表情,他當即收起笑容,看似因為醉酒頭暈而眯著眼睛也睜大了。

  他依舊昂著頭,又扭頭往自己右手邊的單面玻璃看了一眼——我知道在他那側,根本什麼都看不到,但他的目光,依舊變得犀利了起來,緊接著他又回過頭,且昂著腦袋說道:

  「想搞我的心態,二位大可不必,雖然說,看來專案組對在下周荻還真是挺重視,一個問話而已,竟然直接派出了兩位特派員——更何況還分別是國情、警察兩家系統的心理戰專家,兩位大紅人,專門單對付我周荻一個,但是說實在的,沒有必要。要是你們有什麼直接證據能夠證明我有污點、能夠直接給我定性,那現在就給我帶去首都的軍事法庭好了,用不著這麼大費周章!」

  沒錯,從一開始周荻對著明子超的臉故意打了個滂臭的醉嗝開始,這傢伙就已經在跟明子超和葉茗初開始玩起心理戰術了。

  審訊或者對話時候的心理戰術,無非就是如下幾招:挑釁、沉默、抻話題、顧左右而言他、挖邏輯陷阱、鑽邏輯空隙。

  剛才他對葉茗初看似非常淫穢的表白,我估計他其實也是想故意激怒葉茗初。

  聽了周荻的這句話之後,明子超笑著點了點頭:「嗯,也是。周老弟怎麼說也是為國情工作奉獻了十幾年了,可以說是咱們這行的翹楚了。說句糙的:都是千年狐狸,誰也別跟誰玩聊齋了。願意開門見山,這個,我很喜歡。」

  「周課長此言差矣,你這幾天應該不知道,」葉茗初也笑著回敬了一段話,「實際上這幾天從首都來了一個秘密小組,專門針對咱們F市警察局、Y省安保局和你們F市情報局進行了一次摸底和內部調查。作為專案組的負責人和小組負責人,岳凌音、夏雪平、安保局的歐陽雅霓,還有你們F市情報局的好幾個跟你同級別的探員都已經這樣接受過問詢了。只不過是這幾天,你一直以有任務為理由,動不動就不在局裡,所以現在就差你一個了。」

  「是啊,老弟!」明子超又接過話道,「你剛才在那家酒店裡不還說麼——在咱們國情部,內部調查本來就是常態!你都門清呢,這會兒怎麼就不能大方點兒了呢?就當咱們仨坐一起,推心置腹聊聊天還不行?」

  「也對,」周荻點了點頭,打了個哈欠,然後又恢復到了一臉醉意的德性,「那,咱們就聊十塊錢的唄?有什麼問題,咱們還是直接開始吧?時候也不早了。好嗎?」

  「願意聊聊,就是真看得起你姐姐我了!」葉茗初繼續微笑著說道:「周荻探員,就像明長官說的,請你別誤會,也別有什麼心理負擔,我們倆這次雖然負責對你進行審問,但,你也可以把這此審問,當成也就是一次國情部對內的內部調查而已。只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國情部的規矩,你作為一個做了十幾年的資深情報幹部,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如果你有什麼隱瞞、遺漏、編造或者污衊,在過後的軍事法庭上,會予以罪加一等的處理。所以,還希望你能夠知無不言、如實所言。」

  周荻低下頭笑了笑,又不住地點了點頭:「呵呵,有點意思——表面上聽起來輕輕鬆鬆,實際上壓迫感給我拿捏得死死的!有意思!在下學習了!放心,我這個爛人,沒什麼親人,也沒什麼朋友,能夠跟人推心置腹的時候很少。而在我心裡,我是確實把二位當成哥哥、姐姐看待,所以,你們不用擔心,您二位問我什麼,我都會一五一十地回答的!來吧,二位長官,有哪些質疑我對情報局忠誠的、認為我是所謂的潛藏在情報局內部的『鼴鼠』的、從哪些方面覺得先前的那幾次任務的失敗是我一手造成的問題,都請問吧!」

  「別著急、別著急!剛才葉主任都說了,這是內部摸底和調查而已。咱說,周老弟怎麼就會覺得,我們把你找來,一定是會問你關於那些個事情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呢?」明子超聽起來像是打岔一般地說道。

  周荻抬起頭笑著,眯著眼睛看向明子超後,又轉過頭,對著單面玻璃說道:「喏,那不是夏雪平剛才,帶著何秋岩和趙嘉霖、還有那麼一幫應該是從首都特意調過來的雛兒們來抓我的時候,夏雪平她說的嘛!岳凌音派他們來逮捕我,難道不就是為了這個?不過你們也真是有意思——抓我,居然派了一堆我見都沒見過的生瓜蛋子來也就算了!我知道,你們是怕F市站的人又跟我關係好的、會給我通風報信;你們把我前妻那個小娘們兒也叫來幹嘛呢?你們就不怕,她也會給我通風報信麼?」

  「哼哼……」

  枕在我肩頭的趙嘉霖,用鼻子輕笑了一聲。

  實際上對這個事情,我也多少有些疑惑——我打電話的時候,都特意跟岳凌音匯報過趙嘉霖這幾天身體有些不適,雖然能夠去上班了,但畢竟之前有些失血過多,而且她手腕上還有傷,怎麼能夠讓她參與抓人呢?

  而且還是抓周荻?

  過後夏雪平和岳凌音才分別說,這主意竟然是歐陽雅霓出的。

  歐陽雅霓今晚是因為安保局那邊有秘密任務——我今天上午閒著的時候看手機上各大網際網路平台上有人傳,有小道消息說,三天以前,從平壤有一列火車秘密地開了出來,目標直奔F市,而昨晚從首都也有一架轉機飛抵了F市林檎機場——所以今晚歐陽雅霓沒過來,但是從她加入到聯合專案組之後,她就參與制定了抓捕周荻的計劃。

  而且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岳凌音也開始真正著手審查起周荻的一切來,並從那時候開始,周荻的行蹤和通訊就被安保局跟情報局一起24小時不間斷地進行監控。

  大概是在趙嘉霖割腕自殺的那天,周荻接了一通電話,而且那通電話還是從美國大使館裡打來的,大使館裡有個身份不明的傢伙說,今晚8點要跟周荻在麗煌大酒店的710號房間見面;雖然那傢伙的身份不明,通話時還用了暗語和變聲器,但按照岳凌音的推測,打電話的人應該是一個以駐外武官身份作掩護的美國間諜——「天網」組織能跟美國人扯上什麼關係,現在還說不清楚,也沒有任何線索和證據,但是如果周荻就這麼私底下跟境外間諜聯繫,也不跟組織團體進行預先匯報、也不跟上級說清楚,那麼他起碼的就有裡通外國和泄密的嫌疑,所以人肯定是要抓的。

  然而,這傢伙的資歷和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如果真的是個內奸,用一般對付小角色的手段肯定不行,那麼能夠行得通的,就是給他進行心理施壓。

  「他最近不是剛離婚麼?才結婚多久就離婚?這裡面肯定有事!他前妻小趙不也是咱們專案組的人麼?那姑娘我見過,總跟小秋岩坐一起,看著就是個挺跋扈的女孩。雖然說我剛到F市沒多長時間,對於F市現在的這些小名人兒們也都不怎麼了解,但我感覺,能夠跟自己的丈夫鬧到離婚,按照正常情況,我猜那姑娘也是跟他從夫妻變成仇了。所以,凌音姐、阿雪,別人咱們信不過,我估計用她行——讓她跟著你倆去逮這傢伙!就是要故意噁心他!看他啥反應!」

  「小霓,這……」

  「阿雪,你有啥顧慮?」

  「我是覺得……這樣做是不是對小趙有點太……那個什麼了。那孩子看著好像是挺堅毅的,而且偶爾也挺……也挺潑辣的,但是我感覺她內心應該是非常敏感的。其實有我就夠了,我頂多再把何秋岩那個『小混蛋』叫上。咱們要是非得帶上她,是不是有點故意刺激人了?」

  「她七八年前直接拿刀砍傷過你,你還替她說話?阿雪啊,你真是……但是你們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給那個姓周的施壓麼?非常時期,對付非常之人,就得用非常辦法!凌音姐,你說呢?」

  歐陽雅霓前一晚如是說道。

  ——不得不說,安保局的「黃皮子」果然名不虛傳,歐陽阿姨整個人看著陽光明媚的,玩起髒套路來,也是真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岳凌音思量許久,還真就把這個事情定了下來。

  可是對於審訊中的明子超,自然是不能把實情跟周荻說出來的。

  明子超則是擺出了一副大哥教訓小老弟的表情,微張著嘴巴,斜著眼睛,指著周荻埋怨式地說道:

  「你看,周荻老弟,你心裡還是有事兒不是?凌音怎麼安排、她讓誰過來把你帶過來、雪平在又現場說了什麼、以及現在我和葉主任要對你問什麼,這完全是四個不同的事情啊!你能把這四件事情聯繫在一起,那說明你周老弟,對於我們今天的這次審訊,是有預先假設的!」

  在這個時候,葉茗初也插了幾句嘴:「周課長,警察系統和情報系統歸根結底,都是一套教材教育出來的。你忘了麼?教材書上都說了:被審訊的人,會在什麼情況下會有預先假設呢?——答案當然是那人心裡藏著事情的時候。人在心裡藏著事情的時候,需要進行一個預判、一個預先設想來應激。周課長,如果你心裡乾淨、心思純淨、對情報局和聯合專案組的忠誠純粹,那麼,你為什麼要對現在的事情,要有一個預先假設呢?」

  周荻擰了擰眉毛,但旋即又慵懶地往受審位的後靠背上一倚,還活動了一圈脖子,才接著說道:

  「我心裡當然藏著事情了——我現在心裡藏著無比的不滿!」

  「這不滿,是從何而來呢?」葉茗初繼續問道。

  周荻在有限的空間和路徑上努力抬起胳膊揚了揚手:「您二位,和我尊敬的視若長姐一般的岳凌音岳處長、還有夏雪平,還有何秋岩那個混小子,和我前妻那個小娘們兒,破壞了我這一晚上的良辰美酒、還有四個東歐大美人啊!哈哈,說實在的,在坐到這屋裡之前,我原先以為,你們今天晚上如此大操大辦,是要抓我嫖宿四個烏克蘭妞呢!但後來一想,嘖,不對啊,兩黨和解之後,色情行業已經算是灰色地帶了,不掃黃了!我找的又不是未成年少女、又不是吸毒的『嗨妹兒』!按照現有法律條文來講,不犯法吧?更何況,過渡政府之後,對於執法人員和情報幹部的個人私生活,就沒有相關的限制法條了!結果搞到最後一看,操,原來你們是要進行內部調查……唉,哪怕換成明天早上也行啊!錢我都花出去了!」

  「哈哈,」葉茗初此刻的笑,多少帶上了一點兒不齒,「原來是癟了荷包又沒快活著,賠了夫人又折兵。」

  「對嘛!但是,話說回來了,出於我對情報局的忠誠和感情,以及對你們二位的尊重,我是不會發脾氣的。只不過,您二位之後,私底下得給我個說法——我這好不容易找到的四個漂亮的東歐美女,你們就把這事兒給我這麼攪和了……也有點太……是吧?」

  明子超在旁邊聽著,當場撫掌笑道:「行!周荻老弟真是風流丈夫,喜歡風月場,正巧我呢,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勉強也算是此道中人——沒事,老弟,等過後我做東,我掏錢,請你去首都或者滬港的幾個大場子坐坐去!你要是不喜歡首都的『尖果兒』『大蜜』、不得意滬港的『嬌娘』『姝妹』,去南港或者南島也行!說起來,前年我去南島的時候,見到了當年『團結回歸黨』的主席、毒蛇幫前任副幫主『灰狼大仔』常平安,灰狼大仔現在雖然退休了,但是在整個南島還是吃得開的,他現在在島北市開了兩家在地最大的羅馬浴場,一家的泡泡浴『助浴師』全都是從日本、南韓來的妹子,另一家的按摩推油技師則都是東南亞的靚妞。你要是喜歡,哥帶你玩個夠!花多少錢,哥請客!」

  聽著明子超順著他的下流色情話題說了下去,周荻仿佛更來勁了,臉上掛上了笑容,但他右手的拇指,卻在不停來回地搓著他食指和中指的第二個關節的指肚:「哈哈!那可太好了啊!誰不知道,南島那邊玩得更花、更快活,我要不是因為有任務在身,我早就想去看看了。那弟弟,就先謝謝明長官了!」

  「嗯,客氣啥!」明子超也笑了笑,但旋即就來了個話鋒急轉彎,「——前提是,今晚你得能走出這間審訊室。」

  周荻多少愣了兩秒,但又連連點頭道:「……好說!閒言碎語不要講,二位長官,為了南島、為了灰狼大仔的羅馬浴場、為了泡泡浴和按摩推油,趕緊開始吧!」

  明子超一聽,又搖了搖頭,嘬了嘬舌頭,說道:「你看看又急!你這猴急猴急的,咋像個處男似的呢?還是說,你心裡真有事兒啊?」

  「我沒……」

  不等周荻說話,明子超直接端著咖啡杯,打斷了周荻的發言醞釀,又說道:「咱這麼說吧,周荻老弟在男女情感方面,其實跟我挺像的。我這人也喜歡自由自在、得意過一過比較開放的生活。我聽說,你周老弟最近已經給民政部門遞了離婚申請,是吧?而我呢,我比你強點有限,鄙人明子超,到現在都沒結婚!單身對男人來說,這不是挺好的嘛!好好的大老爺們兒,走入那感情的墳墓幹嘛去啊!咱說好好的大男人,什麼談戀愛、結婚,幹嘛啊!戀愛結婚是你在一棵樹上吊死,但是咱說離婚、分手,或者保持單身,你得到的是整片樹林!對不對?比起吊死在一棵樹上,說句實話,我還是喜歡外面的花花世界,那可是廣袤的天地,咱們可以大有作為!你說是不是啊,周荻老弟?」

  在上面的這段話里,明子超看似對周荻提了好幾個問題,周荻每次一聽這些問題,都想跟著應和幾句,但有意思的是,明子超偏偏不給周荻任何插花或者回答的機會,而是搶著趕集似的,繼續連珠炮一樣地對周荻繼續說著,鬧得周荻一開口,一個字的聲母都還沒說完,就愣是被明子超把話噎了回去,到最後周荻都不知道面對明子超的問題,是不是應該開口了。

  就趁著這個時候,明子超擺出一副窘迫且嫌棄的表情又說道:

  「只不過我估計啊,嘖,你周老弟在床上,應該比較喜歡暴力一點——瞧你這性子,就這猴急猴急的樣兒,你對女人肯定是不會憐香惜玉!老弟你自己說說,你是不是喜歡對女人,脫了衣服、扒了褲子,然後挺『槍』就上——我跟你說你這點很不好!為兄我不一樣!我喜歡文火、我喜歡慢工出細活——無論是跟誰在一起,無論我跟對方的熟悉程度是什麼樣的,我都喜歡先了解一下對方的喜好、癖好、敏感點在哪,然後一點點把前戲做足:該舔的地方得舔到、該摸的地方得摸底,該深挖的地方,也得用手指頭仔仔細細地深挖到位——等給對方摸得發抖、揉得對方心裡憋不住、挖得對方自己先忍不住漏了東西,咱們才能開始正題,這樣才能盡興、才能讓對方不由自主地主動迎合、甚至是一瀉千里。你說是不是啊,周老弟?」

  說句羞恥的,明子超剛剛這番畫面感十足的話語,直接給我說的下面都有點反應。

  也是這個時候,面衝著單面玻璃的岳凌音,卻笑著低聲吐了一句槽:

  「話講得花里胡哨的,操作起來才不是一回事呢……」

  我情不自禁地望向岳凌音,又看了看夏雪平。

  夏雪平也很尷尬地回過頭來看了看我,最終又轉過了頭。但她這次轉過頭之後,我卻能從她的側臉看出來,她其實有些忍俊不禁。

  而與夏雪平的忍俊不禁對比起來,審訊室里的周荻的臉,則拉得稍稍有點長:

  「那看來明長官確實比我更懂女人。可是其實我對其他同性,怎麼玩弄女人,不太感興趣。不過,明長官,當然還有葉主任,咱們的前戲,總該開始了吧?哈哈,再讓明長官把話繼續說下去,我都要開始懷疑你們倆是不是也有一腿了。」

  明子超也笑了笑,點點頭道:「好啊,看來周荻老弟實在是心痒痒了!既然老弟你實在是等不及了,那咱們就開始下手吧!咱從哪開始呢——老弟既然你剛剛提到了你『沒什麼家人』,那就先從你的家庭信息和你的基本情況開始吧。」

  對於這個問題,周荻表現得有些不耐煩:「這些?這些有什麼好問的呢?——我周荻,33歲,性別男,漢族,11月3日出生,天蠍座,F市本地人。當下無父無母。去年十月初的時候結了婚,今年1月,也就是一周多以前離婚了。前妻趙嘉霖,24歲,性別女,滿族,3月23日出生,白羊座,F市本地人,系『明昌國際』董事長趙景仁之三……」

  一聽到審訊室里提到了自己,原本在我肩膀上靠著的趙嘉霖,此刻似乎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仔細地看向了面前的監控顯示屏。

  可審訊室裡頭的明子超卻連連擺了擺手:「停,停、停!周老弟,我們想問的,不是這個。」

  「那你們想問什麼?」

  這個時候,葉茗初開始發問了:「你母親,名叫『馬蘊旃』,根據你提供給國情部的個人資料上說,你母親還去柬埔寨金邊那邊打過工,對麼?」

  「對的。」周荻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母親十一、二年前去世,因為患有重度抑鬱症,在我上班的時候,割腕自殺——我沒記錯,那也是當年春節之前的時候。而且,我記得當時為了粉碎東四省反政體改革以及獨立的政變,您二位當時也在F市,而且還分別代表國家情報部和中央警察部,參加了我母親的葬禮,對我個人進行了慰問。」

  「這傢伙在說什麼?」我忍不住開口道——典型的驢唇不對馬嘴,葉茗初分明問的是他母親是不是去過柬埔寨,可他卻說的,都是些啥玩意?

  但是當然,周荻這傢伙肯定不是個傻子,也不是聽不懂人話,那他此刻故意說些文不對題的話,顯然用的招數是「顧左右而言他」法。

  ——那麼難不成,他母親的身份、以及到底去沒去過柬埔寨金邊這件事上頭,有問題?

  葉茗初在這個時候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

  「嗯,多虧你還記得。但據我們近期的調查得知,你母親,本名其實不叫『馬蘊旃』。而你,你的本名其實也不叫『周荻』。按照你小時候的出生證明、小學的學籍和學習記錄——沒錯,周課長,我們不厭其煩地去找了當年的那些紙質資料,並且還沒有被處理掉,還在市政廳民政局的檔案資料庫里堆著——根據上面查到的信息,我們發現,你其實應該姓『黃』,你的本名其實應該叫作『黃再興』;而你母親本來姓周,名叫『周蓓暘』。在過渡政府時期,首都中央過渡政府曾經號召大量的海外僑民華裔歸國建設、參與整體改革,將過去大量的戶籍檔案進行了翻新建檔,並且,當年國家政府部門的網絡科技有所欠缺,大多數檔案都是依託紙質版材料的編寫和管理,留存檔案的方式陳舊、繁瑣,在很多材料的整理、建立上面,都有或多或少的紕漏。而你們母子倆,便趁著當年為大量海歸人員建檔、改檔的時候,應該是利用了什麼方式、找了什麼關係,幫助你們更新了你們兩個的戶籍資料、更名換姓、並且銷毀了你們母子倆曾經的舊檔案。然而,經過國情部和警察部現在的調查之後,發現柬埔寨並沒有你們母子生活過的記錄,甚至你母親周蓓暘,其實一句高棉語都不會說。周課長,或者我應該叫你黃再興,我說的沒錯吧?」

  「哈哈,真有意思……」

  坐在我身邊面呈菜色的趙嘉霖,看著顯示屏苦笑了兩聲。

  眼見夏雪平背對著我倆,我這才敢把手放在趙嘉霖的肩頭,拍了拍她的肩膀。

  對於剛才葉茗初說的事情,趙嘉霖其實都不知道。

  周荻眯著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葉茗初,隨後回答道:」

  這個……我也不知道了。那可能是柬埔寨那邊的檔案也丟了唄?我是真不知道……至於重新弄個人檔案、改名字這件事,我當年還小,改名字的時候,我記得,我才……可能還沒上高中呢吧?那麼久的事情我也記不清了。那……當年……我爸先去的東南亞,具體去哪了我也不知道,我記得老早就給我丟下不管了,完後我媽就說要去找他,找著找著,順便就在那邊打工了……我反正是一直在F市,自己一個人生活,偶爾我媽能回來一次,她就又走了。後來我媽有一回,是夏天的時候吧,她就哭著回來了……說什麼我爸是徹底不要我們娘倆了,說我應該改成我媽她的姓,我是我媽一手帶大的,我爸配不上讓我跟著他的姓,然後就改了名字了。至於我媽為啥要改名叫『馬蘊旃』,我也不知道了——不過我姥姥確實姓馬。至於她去沒去過柬埔寨,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聽說,柬埔寨那邊當年有個什麼,紅黨專政時期協助他們國家建設的一個以他們前任老國王的名字命名的海港城市,叫『西什麼努什麼港』的,那邊不都是咱們國家過去的人麼?我沒記錯,好像電視節目還是咱們情報局內部專題片好像說過,在那個地方街邊餐館,都能吃到L省的烤冷麵、老式鍋包肉,還有小雞燉蘑菇、酸菜豬肉燉血腸?離咱們東北這麼老遠,但說口味比咱們這邊有些餐館做的還更正宗?所以不會高棉語,在那地方生活起碼應該是沒問題的吧?都這樣了那不很正常麼?至於生活記錄……那柬埔寨那邊如果沒有我媽的生活過的記錄,滇南和柬埔寨的口岸管理局,總應該能有出入境記錄吧?」

  ——就算是不知道真相到底為何的我,也能聽得出來周荻在鑽空子,並且這個空子鑽得還有點讓人無法反駁。

  兩黨和解後,尤其是那看似平穩的過渡政府時期,全國上下的各個部門都是各種亂套,當時因為紅黨轉正時期的法律法規,一度被藍黨和全國上下如同狗尿苔般冒了出來的各種各樣的地方黨派施加了巨大的輿論壓力,去質疑、去清算、去杯葛、去抨擊,在這樣的背景下,當時的好些政府部門可以說基本處於停擺狀態,公務員們要麼怕承擔輿論後果而在任上長期「摸魚」,糊弄行事,要麼就是趁著體制混亂而大行各種高度腐敗的行徑;尤其是當時的民政部門,或因為公務員的疏忽、或因為有心之人的蓄意操作,好些人的戶籍檔案資料被調換、篡改、甚至是直接故意遺失、擅自銷毀的比比皆是;而至於邊境口岸,在那幾年過渡政府時期內,更是亂得無法形容——由於更早之前紅黨專政時期的高強度、高警戒性的行政監管方式的崩塌,好些先前有過犯罪案底的、或者被其他國家地區的情報機關收買的人,大量偷渡出國或者秘密回國,而當時的海關邊境管理人員大多抱著「改天換日後,你我的飯碗能不能保住還難說,幹嘛管那些事情」的犬儒心態,竟也對這樣的情況置之不理——若不是因為此,國內現在也不至於有一大堆猶如大雨後長蘑菇、長木耳一樣的冒出了各種各樣的間諜組織。

  至於這種惡劣的情況,一直到漫長的過渡政府時期徹底結束,並在此後,紅黨中央副主席、紅黨黨內廣傳的出身於「東南兵」派系、爾後卻自成「易家幫」派系的易瑞明,先後當選紅黨總書記和國家元首之後,才被予以重新立法、執法懲戒,並予以禁制。

  ——因此,周荻說那是他上國中之前的事情,那他可真是鑽了個好空子。

  我估計就算他老娘當年真的去過柬埔寨金邊務工,當年的出入境記錄,到現在也都有可能沒被留存下來。

  聽到了周荻的說辭,明子超和葉茗初對視了一眼,明子超故意把手一攤,葉茗初也撇了撇嘴——兩個人看似很遺憾似的,但我感覺,他倆對於周荻的說法應該是早有預料:

  「是麼?那……葉主任,不如,有時間就讓同事們再查查?」

  「既然如此,那隻好在跟移民局和出入境管理局聯繫一下,再查查試試看吧。」

  「二位,即便是查不到,這件事,跟我現在又有什麼關係呢?另外,即便我改過名字,又跟我現在有什麼關係呢?最多是我之前剛加入咱們國家情報部的時候,在『個人資料調查表』的『曾用名』一項里,忘了填寫自己的曾經的名字麼——更何況那是將近十幾年前的事情,我當時還沒滿十八歲呢,我還不知道我未來要做什麼,更別說會不會加入國家情報部。我總不能是因為,在我尚未成年的時候改過名、後來在大學畢業以後也忘了跟組織團體匯報過這件事,而在現在被懷疑吧?十多年前的事情牽連到現在?這是要唱哪一出?」

  「嗯,有理有據,周課長說的話,挺有說服力的,而周課長的問題,也確實如雷貫耳。」

  「周荻老弟,我們問這個問題,也並不是在這個問題上懷疑你什麼!摸底談話、摸底談話,當然是要把過去的事情也拿出來說一說,豐富一下談話內容,對吧?甚至我和葉主任想說的事情,也不完全是你和你母親改名字、你母親是否真的去過柬埔寨的事情。當然了,你剛才說現在國家對於公務員和執法人員、情報幹部的個人生活作風問題、個人信息和個人行為,沒有法律明文規定說必須要怎樣、必須要做什麼,這個是對的;可是你別忘了,咱們單位還是有自己的紀律的——等下如果我們兩個跟岳處長,去找你們F市情報局的局長商量,給你予以一些處罰,周老弟,你有異議麼?」

  「我沒有任何異議——」接著,周荻一開始轉移話題起來:「『茲規定情報幹部在非任務情況下,出入不健康娛樂場所、或有在其他場所內有相應不正當娛樂行為,應當予以停薪三個月、並根據情況予以一定時期的停職處理』,這個紀律我懂。」

  但他轉移話題的意圖,馬上被明子超發現並拽了回來:「你看,你腦子裡怎麼光想著今晚被我們發現了你找了四個東歐美女的事情呢?『對個人信息對組織團體進行瞞報、漏報,將予以審查、禁閉、停職,甚至開除處理』,這個紀律條文,也希望周荻老弟你別忘了。」

  周荻挑眉毛笑了笑,點了點頭:「我當然不會忘、我當然也承認,但是畢竟,我在情報局工作這麼多年,流血流汗,也立過功、拿過獎狀和勳章,只是因為曾經使用過的名字忘了告訴組織,組織團體總不能因為這個就給我開除吧?」

  「我們當然不會給你開除了,周荻老弟!你是我們的功勳探員,我們怎麼捨得就這麼開除你呢?多可惜啊!」

  「哈哈,那既然如此,你們總不會是因為這個事情,大費周章的把我找來吧?對,剛才明長官說,你們想說的並不完全是這件事。那你們到底想跟我說什麼呢?」

  明子超與葉茗初對視一眼,轉臉明子超就對周荻說道:「我想說的是,周荻老弟,你這人——嘖,你這個人不真啊!起碼是不講究!」

  「不講究?」面對明子超這般仿佛拽著他在大排檔坐下、一邊擼串一邊講著江湖話的問詢方式,他似乎也有些摸不准接下來明子超的審訊走向:「呵呵,明長官這話,從何而來啊?」

  明子超說著,抬起右手指了指那面單面透光玻璃,開口道:「因為剛才,我和葉主任在這兒,看著岳凌音處長在現場指揮、夏雪平組長帶著何秋岩跟趙嘉霖,還有從首都來的小毛他們把你請過來的時候,我一下子就突然想起來:今天,應該是1月21號了吧?而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十一年前,咱們國情部以及當年針對陸冰政變集團所設的專案組,為令堂馬蘊旃阿姨……或者,我應該叫她『周蓓暘阿姨』才對,咱們為她開追悼會、幫她出殯的那天,應該也是1月21日。換句話說,今天是令堂的祭日。我記著剛才把你帶來的時候,何秋岩那個小傢伙見你行為不端、出言不遜,他一激動,脫口成『髒』、帶著『媽』字的國罵對你罵了你一句,你遂恐嚇他說,再敢有一次,你絕饒不了他;然而,周荻老弟,問題在於,在你的母親出殯的祭日這一天,周荻老弟你,卻偏偏找了個酒店的房間,還專門找了四個烏克蘭應召女,去給你口交褻玩、去給你跳脫衣舞讓你快活——周荻老弟,你說你講究麼?你說你真麼?何秋岩隨口罵了一句你就威脅他,而你自己呢?你就是這樣紀念你母親的麼?當哥哥的不是故意挑你的理,但這未免也有點忒……」

  葉茗初繼續盯著周荻的眼睛看著,接過明子超的留白說道:「周課長,早在我和明長官這次從首都過來的時候,我們就聽說,雖說你跟F市情報局的其他同僚袍澤們相處還算融洽,但大家對於你的私德早有議論,起先我們還認為,是有人因為嫉妒你周課長的能力與待遇故意中傷,如今看來,確實是你自己身心德行有瑕,這你怪不得其他人。」

  ——看來審訊到這,明子超和葉茗初還是在對周荻施壓,因為到現在好些從明子超和葉茗初嘴裡說出來的話,確實讓我很痛快,但是仔細一想,他倆到現在其實啥有用的關鍵信息還都沒問出口。

  我又忍不住看了看手機,此刻已經晚上八點出頭,依照周荻的心理防線,照這樣等下去,等真正問到關鍵信息的時候,我估計搞不好得到晚上十一點鐘去。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又來了兩條簡訊:

  「怎麼?忙著呢還是不願意搭理舅舅啊?故意讓舅舅樓下等著?」

  「是還在生舅舅的氣,還是準備跟舅舅玩花樣?行,再給你十分鐘,十分鐘到了你如果再不下來,舅舅可有你好看的。」

  我咂了咂舌頭,看看夏雪平、岳凌音,又看了看趙嘉霖還有坐在更左邊的易佳言,她們無一不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隔壁審訊室裡面,我又猶豫片刻,索性繼續裝瞎,把信息提示抹了之後,直接把手機的屏幕扣在了操作台上。

  與此同時,周荻卻聳著肩膀低著頭,聲音帶著些許詭異的意味笑著:

  「哈哈哈哈!二位的話,很是讓人貽笑大方!至少說服不了我——干國情的,歸根結底,咱們都得拿業務說事,不是麼?私德再好,是個道德標兵,是個全國精神道德模範,哪怕是孔聖人、太上老君、釋迦摩尼降世臨凡,就能做得了好國情幹部嗎?」

  葉茗初見了,冷冷地盯著周荻說道:「當然做不好。只不過,我這次返回首都又回來咱們F市的過程中,在動車上,我從一個中央警察部的同袍那裡聽說,易瑞明元首前兩天在閩州會見了藍黨的前主席葉九升,陪同會面的,還有全國地方黨團聯盟的總副主席馮鞏。在會見的時候,三方均表示,接下來一段時間內,首都政府將會對於咱們國家的所有執法、公務、情治人員的道德品行建設進行重視,並在此達成共識。這個口風放出來,它代表著什麼,你作為F市情報局情報二處行動課的課長,周荻,我想你的心裡應當有數。」

  「哈?全國最大的幫派頭目,和一個沒有實權、優柔寡斷的、被那幫南島巴子當成吉祥物的『九娘娘』,跟一個說滿口只會說『觀眾朋友們,我想死你們了』的下九流相聲演員,一起坐下來喝喝茶、吹吹水所說的事情,怎的,還能在全國掀起風浪是嗎?」

  明子超在這個時候,立刻清了清嗓子:

  「咳咳!周荻探員,你的言辭,讓我不得不給你提個醒了——污衊紅黨黨魁兼國家元首是『最大幫派頭目』、使用辱罵性稱謂諷刺藍黨前任領袖、又對第三黨團的二號人物之前的職業經歷使用了慢怠貶損性質的詞彙,周荻探員,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個人其實是對國家政治體制,抱有強烈的詆毀和反對思想情緒?對各個黨派的政治領袖,是抱有強烈敵意的?」

  ——嚯,明子超這個帽子扣得有點大了。

  說起來,明子超的臨時指控,還要歸結到那個神秘的於鋒身上,自從於鋒當年刺殺了廖京民並叛逃之後,哪怕是最混亂的過渡政府時期,全國上下都在鬆勁兒,但唯獨培養警檢法的專科院校或者大學院系是不敢鬆勁兒的,他們尤其在執法系統、情報系統人員的思想約束上,特意進行了一系列的工作,對待所有想要成為和已經成為執法維安人員和情報安保人員的人進行了更加嚴密的監控:如果發現誰對政體改革、政治權利機構抱有強烈的不滿,或者對哪一位政治家有所謂的「強烈敵意」,那麼這個人就會被嚴密監控調查,甚至是永久軟禁,這個後果比直接去給某方勢力或者某外國間諜機構當內奸還要更嚴重——後者需要舉證調查才能證明,而前者,如果組織內務調查部門認定某人對政體有詆毀和反對思想情緒、對政治家有強烈敵意,那麼組織不需要任何的舉證,可以直接讓這個人一輩子退休了,並且直至壽終正寢都要活在監控之下。

  而什麼樣的言辭行為算是「對政體詆毀和反對」

  「對政治家有強烈敵意」呢?

  我最後一年在警院的時候,上過一門《警務道德和執法倫理》的必修課,課上老師拿曹操這個歷史人物舉了個例子:如果一個警察或者情報幹部,說了一句「曹操是傻逼」「曹操老奸巨猾,是個混蛋」「曹操是老色胚,混蛋大流氓」,「大魏國垃圾」「大魏國遲早要完」「大魏國壞透了」,這不屬於上述任何一個罪名;但如果他說的是「曹操根本就是個太監的孫子,根本不配命令大魏子民」「曹操篡漢,我早晚得把曹操弄死」「曹操這個流氓也能當王上君主,就沒個人來刺殺他的嗎」這樣的話,就屬於「對政治家抱有強烈敵意」,如果他說的是「曹操亂七八糟的霸府,憑啥命令我這麼個魏國老百姓」「我早晚有一天會帶著季漢和東吳滅了曹魏」「曹魏必然有一天,老百姓要造反,殺了這幫當官的」,那就屬於「對政體詆毀和反對」。

  ——所以很顯然,剛才周荻的那句話,就在這條紅線上徘徊。

  於是,片刻之間,周荻似乎多少也有點服軟了,他含著胸、低著頭,卻皺著眉抬著眼睛,繼續不停地用右手拇指搓了搓自己的相鄰的食指和中指,咬了咬牙後才支吾說道:

  「……我……哼……那什麼……咳咳。你們二位,就當我剛剛是喝醉了滿口胡言好了!」

  沒想到話說到這,明子超卻又笑了:

  「行啦,周荻老弟不用緊張,我們倆,也都不是像Y省警察廳那幫喜歡給人構陷文字獄、喜歡血口噴人的人。換個話題好了!葉主任?」

  「好的,咱們還是談談你上學時候的事情吧——周荻課長是在咱們北方大學畢業的?喲,高材生啊!」

  周荻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是的,當年正好是全國統一高考改省考的第三屆,我差了十五分,沒考上首都的名牌大學。按照我高中時候的成績,我這其實算是考砸了。」

  「周課長謙虛了,北方大學也是個不錯的名牌大學了!我看你本科的時候,學得是……『社會經濟政治學』?」

  「這個……其實是經濟學與政治學的雙學位。那會兒高考改省考,全國的各個大學不也都是有過不少次的改革麼——改的亂七八糟的,我最後都差點不知道自己學的是什麼了。最開始,經濟學屬於商學院的學科、政治學屬於文學院的學科,我是雙學位,給過歸到的仍然是商學院,後來北方大學校委員會改成校董事會的時候,把我給重新歸到了文學院,結果沒過兩年,苗東坡那個『死出兒』開始進入教育部之後,又把所有相關學科給『建議』到了社會科學院去了,所以我當初被錄取的時候,是商學院錄取的,結果到了畢業的時候就成了社科的畢業生了……」

  就在我聽到這的時候,被我把屏幕反扣在操作台的手機又開始振動起來,並且還在操作台上以手機縱向黃金分割點位置為中心,每振動一次就有規律地旋轉順時針三十度,朝著轉動的方向平移大概1.5公分,這讓我很難不去注意。

  我只好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荻正在講述他那賊他娘的青澀的「致青春」時代的時候,趕緊從操作台上抄起手機來,並且把手機放到貼著我右邊大腿的位置,給手機解鎖點開信息。

  只見夏雪原給我發來的簡訊上,還有一個插件程序,上面竟然是個倒計時的秒鐘,而從我點開信息之後,那個插件就從30秒開始倒計時起來;緊隨著插件秒鐘的,還有一條信息:

  「行啊,小子,現在這麼沒大沒小、不把舅舅放眼裡了是嗎?我給你最後三十秒,你如果不下來見我,那麼,別怪我舅甥血脈情份!」

  「你能怎麼樣?」我厭煩地打下一段話發了過去,而倒計時上頭還剩下大概26秒的時間。

  我原本一位夏雪原就是嚇唬我而已,但沒想到緊接著他發過來的東西,著實給我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發來的是兩張照片,全都是監控器視角的——一張是大概一周之前我跟趙嘉霖剛被「知魚樂」的那幫混蛋們帶到三樓後、我倆在水床上忘情交媾的畫面;而另一張,則是趙嘉霖被一群年齡各異、戴著面具的畜生們輪姦時候的畫面,上面的趙嘉霖正在一根根男性生殖器的包圍中痛哭著,同時,我和陶蓁也在不遠處進行著歡愛,而在我身後有兩把手槍指著我的腦袋,並且,好死不死,照片截下來的畫面上的那一刻,正好是陶蓁的面具脫落的時候——本省副省長夫人的五官,完全暴露在了照片的畫面中。

  「你……你怎麼拿到的!他們給你了?」

  我一下子有一種雙腳踩空的感覺。

  夏雪原回復道:

  「簡單!那幫傢伙本來就是蝦兵蟹將、牆頭草。那晚老舅替你幹了那幫嘍囉們,他們怕了。在那個『什麼破逼樂』裡頭發生的事,除了你和姓趙的閨女、蔡的媳婦,剩下的我要什麼,他們就給什麼,我想查誰他們就給誰——咋樣?可以下來了嗎,大外甥?注意,還有19秒了!」

  恰在此刻,在我的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蔡夢君找你啊?」

  這一句話,直接給我渾身嚇了個激靈。

  我發著抖看著旁邊雙眼睜得溜圓、同時也在盯著我的趙嘉霖,我咽了咽唾沫,對她點了點頭:「啊,是。」

  「哼……這個時候找你……她可真會給我上眼藥!」

  趙嘉霖冷冰冰地說道,隨後撇著嘴雙手抱胸,又把後背靠在了椅子上,死死地盯著周荻。

  緊接著,她的兩行清淚就順著剝了殼的鵝蛋般的臉頰淌了下來。

  但這個時候,我即便把趙嘉霖哭泣的模樣看在眼裡,我的心思也全都在夏雪原那邊——夏雪原能拿到那天在「知魚樂」里的監控的照片,確實是他的本事,但他能拿到,不代表他一定能做出什麼扼住我喉嚨的事情來——至少此刻的我,還是多少有點僥倖心理的。

  「你樂意看就看唄!反正小時候我也不是沒發現過你在姥姥家藏的A片碟片!就當大外甥給你演一次了,怎樣?」

  我想了想,嘴硬地回復道。

  而此刻的倒計時,正好還剩下12秒。

  「喲!這麼有骨氣!好啊,那我就先發給岳處長和你媽,看看她倆怎麼說?」

  ……10秒。

  與此同時,夏雪平和岳凌音的手機同時亮了起來,並且還都響起了簡訊提示音。

  「嗯?這節骨眼誰來騷擾啊?」岳凌音率先回過頭。

  旋即夏雪平也回過了頭:「不知道,看看……」可她剛準備走到操作台前,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拐到了臉上掛著兩行清淚的趙嘉霖那裡,「小趙,你……」

  聽見夏雪平叫了一聲「小趙」,原本注意力一直放在審訊室里的岳凌音,也不由得朝著趙嘉霖那邊望了過去。

  ——趁著這個功夫,我趕緊瞟了一眼夏雪平和岳凌音的手機:果然都有兩條信息提示,而且還居然是微信的信息提示:提示上還顯示的都是「您收到了一條圖片信息(2)」。

  真他媽該死……

  「我下去!你撤回去!」

  ——我立刻給夏雪原回復道。

  於是,夏雪平和岳凌音的手機屏幕上,又蹦出了信息提示:「[消息已撤回]」。

  「等你。」

  夏雪原給我又回復了一條之後,就重歸安靜了。

  而這會兒,岳凌音還有些大大咧咧地對趙嘉霖噓寒問暖著,還直接拉起了趙嘉霖的雙手:「咋啦?小趙?這麼傷心?至於嗎?」

  夏雪平嘆了口氣,雖然沒去碰趙嘉霖的身子,卻是直接站在了她的左手邊、插到了她和跟咱們這幫人都不算怎麼熟絡的易佳言的中間,看了看趙嘉霖,又側目瞪了一眼還在跟明子超與葉茗初眉飛色舞著的周荻,憎厭地說道:「怎麼不至於呢……凌音,你剛才也不是沒看到。這段時間,我知道這傢伙噁心,沒想到這麼噁心……」

  「哎呀,這小周也是——他是不是內鬼臥底這事兒先放一邊兒,你說他守著這麼漂亮一個小嬌妻、小媳婦,不好好愛著寵著,還鬧離婚!完事還去外頭招惹撩撥別的歪瓜裂棗去!真是的……」說著說著,岳凌音看向夏雪平,又忍不住捂嘴一笑,「呀!不是……我可沒說你啊!你可別多心!」

  「廢話!」夏雪平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岳凌音,又用餘光瞥向了我,嘴裡念叨了一句:「我也從沒讓他招惹撩撥到手啊……」

  ——一來是夏雪平這句話說得聲音有點小,直接被觀審室裡屋頂處四角掛著的揚聲器里傳來的審訊周荻的聲音給遮過去了,二來是我這邊其實也正合計著怎麼能夠有個正當理由可以出情報局的門、怎麼該去對付夏雪原那幫人,因此,兩廂一合,夏雪平所說的話,我壓根就沒聽進耳朵里;

  再加上,這個時候趙嘉霖忽然大喝了一聲:「行了——都別煩我啦!」

  這一嗓子,直接給包括我在內的觀審室里的人全都弄得愣住了。

  趙嘉霖吼完過後,悻悻地看一眼夏雪平,馬上又低下了頭,又看向了岳凌音,咬著牙撇著嘴,放低了聲音說道:「對不起,岳處長……雪平警官。那個……我不是因為裡頭那個混帳『麥拉汝』哭的……對你們發火了,抱歉!」

  老久以後,我才知道「麥拉汝」在滿語裡的意思,是「必遭橫死的」「天殺的」的意思。

  「嗨!這算啥呀?用不著抱歉!小姑娘家家的,有點情緒是可以理解的——你也別叫我『處長』了,咱們這都不是外人你就叫我『大姐』就行了。你跟『大姐』說說,你是因為啥不高興了?」

  ——其實按說這個時候,無論是從紀律方面來講,還是從交情方面來講,岳凌音是不應該哄趙嘉霖的、也沒必要哄趙嘉霖的,可我估計,她還是多少因為今晚為了給周荻施加心理壓力而把趙嘉霖叫來,心裡多少有點不落忍,所以才安慰起趙嘉霖來。

  但趙嘉霖的倔勁兒也在此刻冒了上來,無論岳凌音怎麼問她,她都不說話。

  「不是,我插一句話——」眼見此刻的局面,我心念一動,開口道,「漂亮大嬸,咱說,我管你叫『大嬸』,你讓她管你叫『大姐』?趙格格跟我比起來也沒大幾歲,我倆咋就差輩兒了呢?」

  岳凌音聽了,眼珠一轉,直接對我指著趙嘉霖說道:「來,叫『阿姨』!」

  緊接著,觀審室里的氣氛登時被我和岳凌音的一捧一逗搞活了,而本來流著眼淚撇著嘴巴的趙嘉霖,也忍不住滴著淚水笑了笑,旋即面無表情地抹了抹眼角。

  我想了想,繼續說道:「我估計啊,格格倒確實不是因為裡頭那傢伙。我倆晚上沒吃飯。剛才這不跟咱們行動一趟了,人家格格身上本來還有傷呢,這會兒又被裡頭那損色玩意氣得吐了,這會兒我估計要麼是胃疼,要麼是低血糖了。」

  「小趙,是這麼回事麼?你倆晚上沒吃飯啊?」

  趙嘉霖直視著前方眨了眨眼,又呆滯地點了點頭。

  「那你倆咋沒吃飯呢,」岳凌音又看向了我,「我不是給你倆留好了吃飯的時間麼?」

  「嗐,我倆中午跟人一起吃飯,吃多了,本來以為晚上不會餓了,就沒吃;哪知道剛才鬧出這麼兩齣兒……」

  「你倆,跟誰吃飯去了?」就在這時候,夏雪平又對我問道。

  「跟……」名字已經在嘴裡含著了,可當我看向夏雪平的時候,話語卻又卡住了,「跟……跟那個誰麼……」

  「蔡夢君。」結果趙嘉霖卻把話接了過去,「蔡勵晟副省長的女兒,蔡夢君。」

  聽了這個名字,岳凌音先是看了看我,又把頭轉向夏雪平。

  夏雪平聽了,卻也什麼都沒說,只是對我點了點頭。

  ——然而此刻,並不是我應該糾結我身邊這堆亂七八糟的人物關係的時候。

  我便硬著頭皮說道:「要不這樣,反正格格和我肚裡也都有點空,今晚岳處長,雪……咳咳,夏組長,還有佳言、還有在辦公室里的邵文也都辛苦了,當然還有裡頭的明長官和葉主任,所以,我去馬路對過便利店或者小餐館,買點什麼零食、宵夜,奶茶飲料之類的吧!行嗎,處長?」

  岳凌音想了想,點了點頭:「行,也是,大家都辛苦了。你去買點吧——但是子超和葉主任就算了,他倆在審訊,保險起見還是讓他倆跟周荻就喝咱們情報局的水吧。」

  岳凌音說完話,這才拿起手機來看,點開屏幕之後還自言自語道:「欸?物業維修工齊姐給我剛才發了啥玩意啊?發了兩條,完事還都撤回去了呢?」

  「是麼?我也是……也是兩條都撤了。」夏雪平也點開了手機,隨後若有所思:

  「是她發錯人了?還是群發?」

  「這兩種情況,倒也都不是不可能……」

  而我則沒敢多嘴,在簡單匯總了一下每個人想要吃喝的東西之後,我便拿了手機和外套迅速下了樓,再出門之前我就給夏雪原發信息道:

  「你趕緊去街對面的羅森,給我預備6桶碗面、3杯熱豆漿、1杯奶茶、兩杯熱橙,外加一套咖喱關東煮和四枝照燒雞肉串!錢你付!不準備好,我寧可身敗名裂!」

  「哈哈行!我就在門口。」

  我懷著忐忑的心緒搭乘電梯下了樓,見了門口幾個端著微型衝鋒鎗執勤的特工,我還渾身打著顫地跟他們點點頭、打了聲招呼——在我的想像中,此刻的樓外門口應該正停著幾輛摩托、夏雪原他們「覆水系」的人應該是正把手槍藏在大衣裡頭等著我,若是等下被門口以及樓里的守衛特工們發現,那搞不好,一如將近十三年前張霽隆來情報局點破老宏光公司參與政變、而被熊氏兄弟派人追殺時候,在這情報局門口爆發的槍戰,搞不好很可能一觸即發。

  ……但等我出了門,我卻發現我好像想多了:情報局門口除了情報局自己人的幾輛車停在門口之外,前頭的小岔路上空空如也。

  而且對於F市市民的約定俗成的習慣是,對於情報局、安保局這樣屬於高位辦公場所的門口,一般情況下就算是比較狡猾雞賊的計程車司機,給乘客繞路的時候都不會選擇從這門口開過去。

  我又掏出手機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夏雪原發來的簡訊,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夏雪原警官將近十幾年的老毛病了:他發簡訊的時候就樂意吞字——

  遙想當年還是在夏雪原和夏雪平小的時候,那個時候的手機,可一點都不智能,那時候的行動電話還叫「大哥大」,是一種一部堪比一枚板磚大小的設備,而且還不能發信息,只能打電話,更別說在手機上玩各種應用軟體、各種遊戲了——反正這玩意除了在舊物市場見過之外、就只在博物館裡見過了,我是真沒用過;跟它同時代流行的還有一種設備,也就是傳說中的Bp機,這玩意最開始的功能相當於現在手機的來電號碼顯示,後來也能接收文字信息,但是不能發,根據老爸跟我講的,給人Bp機里發信息需要打電話給一個叫「傳呼台」的單位去,並且這玩意當年是按照字數收費的,一開始是一個字多少錢,後來是幾個字一塊錢——對我而言,跟歷史課本上講的舊時代的電報通訊方式基本上沒啥差別。

  而夏雪原,大概是受到外婆的影響太甚,最開始外婆剛接觸能夠收發簡訊的手機的時候,還認為簡訊也是按字數收費、而非按照一條收費或者有所謂的「包月費」的,所以每次給家裡人發信息都是惜字如金;後來等夏雪原有了自己的手機之後,也跟著外婆學了這習慣,乃至更甚——他常常會把能簡略的信息都隱去了,甚至於後來外婆都不再在編輯簡訊上惜字如金,夏雪原還常常把簡訊發的詞不達意、驢唇不對馬嘴的。

  他「還活著」……操,他過去的時候,基本上以我為首,輔以夏雪平和我舅媽,我們仨人總拿他發信息的這個毛病吐槽,鬧到最後他也很少給人發信息了,如果有事就直接打電話。

  ——一回想到這我就明白了,他最後一遍說的「我就在門口」,應該是他老毛病又犯了:他們那幫人哪是在情報局的門口,而是在情報局出了門東邊、過了高架火車鐵路橋下涵洞後,馬路對面的羅森便利店的門口。

  果不其然,我冒著路滑跑了七八分鐘、走過斑馬線,就見到羅森的門口,停了兩輛麵包車,這兩輛麵包車除了前面的駕駛擋風玻璃之外,其他三個面都噴了GG宣傳漆畫——一個上面貼的是「七星山妙酸乳」的,一個是「肉聯廠素火腿」的,與此同時,兩輛車的車門口,都各有一個把自己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的男人站著,這倆人還都穿著軍綠色棉大衣和肥大的棉褲,渾身上下到處是污垢,但仔細看看,卻又能發現這倆人從棉口罩和棉帽子之間露出的眼睛那部分的皮膚看起來乾淨得很。

  等我見了二人,走上前去,他倆愣了一下,但轉手又像認出了我似的,雙手放在身體兩側,直勾勾地看著我。

  「不認識我是誰啊?我是你們頭兒……操,他給自己取了個什麼外號來著?對,你們的『大先生』的外甥!他把我叫來的!」

  「當然認識。你等會兒。」

  其中一個男人說著,還拉開了那輛漆了「七星山妙酸乳」的頭車的車門。

  我回頭一卡,果不其然,後面那輛假裝是「肉聯廠素火腿」方面的麵包車的前擋玻璃,儘管看起來像是被擦過一遍,但上頭依舊留著極其骯髒印記,甚至在右上角位置處,還有點裂痕,裂痕中還卡了一塊雞蛋殼。

  而車裡,包括司機在內,一共坐了差不多八九個人,貌似有男有女,手裡好像還都端著長短不一的機槍和衝鋒鎗,從裝備上來看,如果他們真想跟情報局對著幹的話,短期內他們直接把身後這棟居民樓給完全占領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好了,『小公子』,請您上去吧。」正在我觀察後車的時候,剛才進到前車裡頭的那個男人從車裡拉開門,冒出身子來對我說道。

  「我操,等會兒!你叫我啥?」

  「『小公子』。」男人異常正經地盯著我。

  我本來心裡就不痛快,一聽他這麼稱呼,我也十分沒好氣地罵著街進了前車:「我滾你媽屄的!」

  「喲!」一進前車,就見到夏雪原懶洋洋地躺在前車對著車門的作為上,雙手繞在腦後枕著,優哉游哉地盯著我,「大外甥,遇上啥事兒了,脾氣這麼大呢?」

  我再一回身,車門已然被關嚴實了。

  而車子裡,飄著一股濃烈的廉價沐浴液和洗髮精的味道。

  「還問我遇上啥事兒了?」我索性也沒跟夏雪原裝有多麼「舅慈甥孝」,我開口就對他質問道:「剛才外頭那個不知道是哪個死人還魂的,管我叫什麼『小公子』?未經我同意你給我取的?」

  「對啊,怎麼了?」夏雪原擰著臉——或者說,他的「臉」,好像有點沒粘好似的,看起來大半張「臉」多少還有點瓢、有點物理意義上的扭曲,就像是被人攆開了卻沒剝開的一顆花生一樣——昂著頭看著我,繼續很悠閒地說著,而且還打了個哈欠,「是我取的。而且跟我們有聯繫的幾個派系,現在已經都承認了你的這個代號了。」

  「滾!趕緊把我這破代號去了!我都沒答應加入你們這種實行著扭曲的『泡特金主義』式的變態組織呢,你就給我取了個代號?」

  我話音剛落,從夏雪原身後不遠處,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臭小子!你別不懂事!雪原是你舅舅,他捨不得收拾你,我們可看不慣你小子被嬌慣的樣子!能得到『大先生』賜的號,對同袍們來說,可是莫大的殊榮!」

  我一抬頭,方才我還沒注意,此時定睛一看,但見夏雪平身後還坐了五個人,三男兩女,兩個女的裡頭有一個不認識,另一個正是桂霜晴。

  而桂霜晴此刻,正眼神陰鷙的看著我,

  但我壓根就沒跟她打招呼,而是直接對她嗤道:「見不得光的東西,就算有再大殊榮又有啥意義啊?別把自己想得多偉大似的!我他媽上小學的時候,我還是我班上蟬聯了四個學期的『迪迦奧特曼』呢!還殊榮?」旋即我又沒好氣看向夏雪原,對他嫌棄地說道:「還給我取了個什麼『小公子』?你是『大先生』,我是『小公子』?不知道的以為我是你兒子呢!」

  「哈哈哈!」夏雪原一聽,反而笑了,並且慢條斯理地搖著他那正穿著好像是剛從哪裡順來的拖鞋的大腳板,對我說道:「行啊,我外甥現在知道的挺多,還知道『泡特金主義』呢。而且你沒說錯,雖然從血緣關係和輩份上來說咱倆確實是舅舅跟外甥的關係,但你舅舅我畢竟沒兒子,你要是樂意,今後『覆水系』的建制、裝備、產業就都是你的!你就等同於我兒子!日本的豐臣秀吉你知道吧?我現在也想學他那樣,把自己的外甥認作兒子,將來自己的一切,都由外甥來繼承!秋岩,你說你咋就不能體會舅舅的良苦用心呢?」

  「你打住吧!」我當即擺了擺手——他要不引經據典倒也無妨,他一提起小日本子的事情,我反而更煩外加更警惕了:「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小鬼子的豐臣秀吉的外甥,『殺生關白』豐臣秀次,到最後可是被秀吉這麼個自己的親舅舅給親自下令逼死的!」

  「哦,是嗎……那是我知道得少了,舅舅的書啊,呵呵,確實沒你念得好!」

  夏雪原聽罷,看似隨意應了一句。

  從他差不多60%都是矽膠複製貼皮的臉上,肯定是看不出什麼來,然而,我從他剛才這句話的怪異語氣、到現在說完了話後看我的斜楞楞眼神,我都感覺得到,他要麼是因為我戳破他用錯了典故而沒了面子所以有些慍怒,要麼是因為被我戳破了他用錯了典故的同時還一起戳破了他心中的一些什麼事情、所以覺得生氣。

  反正今天這會兒我也不是跟他來敘舊的,我是被他要挾而來的,所以我便繼續給他上著眼藥:「那可不?你說你,小時候你就是個沒正經的人!我沒記錯,外婆總埋怨說,你這傢伙不好好學習,過去的時候總跟徐遠那幫人要麼是聽大戲、看二人轉、聽相聲,要麼就是跳大舞、打遊戲、跑網吧酒吧去!」

  「別跟我提那老太太!」這個時候,夏雪原的表情突然僵了——物理和心理雙重意義上的僵硬——他囁嚅了半天嘴唇,才說道:「我不想聽你提你姥姥的事兒……」

  我只當他其實多少還有一絲絲良心、對於當年他雖然能夠借屍還魂、但是在那場變故中、舅媽和外婆以及當年他領養的那個嬰兒也一併死於非命的事情仍有介懷和愧疚,於是我只好擺擺手,話鋒一轉:

  「行,我不提!但我就必須說說你了——當然,我並不是非得講究點你啥啊,老舅,你說你詐死了這麼多年、現在有是什麼他媽的『天網——覆水系』的一個『頭領』了,都已經是什麼狗屁『大先生』了,你就不能好好學習學習、好好充實充實、提高提高自己的知識水平?」說著我就朝著他身後一指,故意嘲笑地看著他——結果我這麼一指,夏雪原也懵了,他身後的桂霜晴和另外四個天網份子也懵了,我故意頓了頓,接著又說道:「我要是沒猜錯,你怕是不知道自己後面那輛車是因為啥被人砸的,對吧?」

  夏雪原聽了,反而依舊悠哉地說道:「世道黑暗、人心不古麼。」接著,他就把今天他帶著兩輛車上的這幫天網覆水系的得力骨幹,找了個比較廉價的老居民區附近的大眾浴池洗澡、等洗完澡出來了之後就發現後車被人潑了垃圾、還砸了石頭子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接著又有些無奈地咬牙補充道:「剛才你有句話說對了,我正是帶著我的人,執行著『克魯泡特金主義』生活著,我們雖然說一個個都是沒有腳、沒有影子的孤魂野鬼,但我們內心驕傲;我們為了老百姓、為了這個城市乃至這個國家做了多少事,早晚會有人明白。可他們現在卻被蒙蔽了——以至於看見我們呼啦啦一幫人進了浴池、身上因為好長時間沒洗澡而生了異味,反而要嘲笑我們……」

  說完,夏雪原一半變形的臉上,竟然切實地露出了幾分悲憤的意味來。

  「所以你們的車玻璃,就被人砸了?」

  「對,後面那輛車。不只是車玻璃,旁邊的車門也變形了。剛才要不是因為清理上面的垃圾,我早就來找你了,至少能提前十多分鐘。」

  我聽罷,當場笑了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說舅舅,就你這信息閉塞的,你還準備統領全國的天網的地下組織呢?」

  ——我確實覺得荒誕:能搞出刺殺蔡勵晟、弄出「生死果」這麼個邪物、還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控制或者威脅了到現在跟全體辭職了一半的緝毒隊的舅舅、天網「大先生」夏雪原,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車為啥被人砸了。

  「你小子這是什麼意思?」

  「那你知不知道,你這輛車為啥沒被人砸?按你說的猜測,你的兩輛車應該都被砸了才對的。」

  夏雪原一聽,果然愣住了。

  「我也不明告訴你——你們『覆水系』不是神通廣大麼?自己去查唄——查查近一段時間什麼『素火腿』、什麼『人造肉』的輿論,到底都咋回事吧!」

  說著,我又回頭瞥向桂霜晴,不屑道:「我舅不知道也就算了,他畢竟再怎麼說,也是個『死人』;而你,我的小舅媽,桂處長,人造肉輿論發酵的時候,你他媽的可還是安保局的行動處處長呢!咋的,這方面你沒盯著?那陣子光合計怎麼對付練勇毅和樂羽然兩口子來著是麼?桂霜晴,我發現你除了暗算別人、給人下絆子之外,你也不干正經事兒啊?」

  「你!我大耳刮子抽你!」

  桂霜晴被我著三兩句話說得,直接怒髮衝冠,站起身來抬手就要揍我。

  夏雪原一看,登時對身後其他人說道:「攔住!」

  所以霎那間,桂霜晴握著手槍的那隻右手的掌風已經刮到了我的身上,但墊著手槍槍柄的那一巴掌,並沒有挨在我的身上。

  「雪原!這小子真他媽的……大先生,你別攔我……」

  我其實挺奇怪,在他們來找我之前,除了他們的後車被人丟了垃圾之外,到底是不是還遇到了什麼事情,居然能讓桂霜晴吃了槍藥似的,就被我說了那麼幾句,卻仿佛非要跟我拼個你死我活。

  夏雪原直接坐直了身子,瞪了桂霜晴一眼:「夠啦!他說錯了麼?你在那安保局當了這麼多年的行動處處長,還真是白當的?他們情報局裡面現在正在審訊當中,肯定正是審訊和受審雙方正在玩著心理戰呢;這小子,現在不也在跟我們玩心理戰嗎?他在這耽擱時間長了也好、被我們殺了也好、被我們傷了也好,只要是出個什麼事情,情報局的那幫王八蛋,肯定會有所懷疑——他現在就是想製造這種懷疑,就想要故意激怒咱們,這你都沒看出來?」

  ——媽的……

  我一瞬間的確有些汗流浹背了。

  接著,夏雪原又看向了我:「你也真是不錯,小子,我估計那個姓周的傢伙,讓情報局的自己人確實沒太好過,對不對?然後你就現學現賣,是吧?」

  夏雪原說完,桂霜晴才愣住了,然後重新踏踏實實地坐回到了座位上,咬著後槽牙說道:「行……行!我差點就著了這小子的道兒了!何秋岩,你行,你現在長了點兒心眼兒了!」

  「哈哈,謝謝小舅媽誇獎!」我故意回過頭衝著桂霜晴笑了笑,又轉過頭看著身旁的夏雪原,繼續說道:「要不是我能遇上你們這幫一肚子壞水、二十四小時連吃飯、上廁所、操屄都他媽的還要想方設法把別人算計死的老陰逼們,我還不至於進步這麼快!」

  「哈哈哈!」

  「哈哈哈,小子,你說對了,我們還就是這樣!」

  沒想到我這話一說出來,一整車的人,反而挺自豪似的都跟著笑了起來。除了桂霜晴之外的另一個女人,還仿佛挺贊同似的對我點了點頭。

  夏雪原笑笑之後,立刻對我說道:「你看,你還知道呢?這就是咱們這幫人活命的方式!所以說,大外甥,別跟舅舅玩招兒!你玩的這點兒招,包括你媽媽、你媽媽那個叫歐陽什麼的混血閨蜜、還包括情報局岳凌音,你們所有人玩的,都是你舅舅我年輕時候玩剩下的!再者,你剛才說什麼輿論不輿論的事情?那不就是我的一輛車被砸了麼?你覺得像挺大的事情似的,然後來羞辱舅舅我?像這兩輛車一樣的車,我那地方還有二十輛。天網的人,從來不管什麼輿論、什麼民意的事情——用你外公的原話說,那些『都是西方人跟紅黨青年學會派系用來腐蝕社會人心的把戲』!天網的人,無論什麼派系、無論年長還是年輕,都只看事情,只計算結果,不計較過程。」

  說罷,夏雪原又重新懶洋洋地躺回到了座位上,得意卻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別瞎耽誤功夫了,你該聽聽我今天找你來是要你幹啥來的了,大外甥。」

  「你等會兒,我剛才來的時候怎麼說的來著?」我說著立刻抬起手,用手掌對夏雪原做出了個阻擋的手勢,「我要的東西呢?」

  就在這個時候,副駕駛那一側的門打開了,從車外又上來了一個女人——桂霜晴和夏雪原都出現了,還能少得了她麼?

  「真是理解不了現在的年輕人了,大半夜的不睡覺,都跑來小賣部吃宵夜!去吃東西也不找個好地方!拿著!死老貴的東西!」蘇媚珍不耐煩地回過身,直接把手上拎著的東西朝著我面前一遞。

  「呵呵,謝謝我的另一位小舅媽。」

  我看了看蘇媚珍左邊耳朵里還塞著一個耳機,我猜想大概我剛才在車上跟夏雪原和桂霜晴用的那些手段,她肯定也都聽見了,這會兒我倒是再想激怒她,恐怕她也夠嗆能上鉤。

  這個時候,夏雪原又開了口:「行了,你要的東西也買來了——而且你也瞧見了,是剛買來的、熱乎的,就算是想下毒,蘇蘇都沒工夫。你逗悶子,舅舅我也好,你桂阿姨也好,都陪你逗了這麼長時間了。舅舅對你夠好了吧?能聽舅舅,跟你說事兒了吧?」

  看來我是躲不過這一遭了,於是我只好點了點頭:「說吧,費了那麼大的勁兒,把我和趙嘉霖那天晚上在『知魚樂』發生的事情的監控截圖拿到手,是想讓我幹什麼?」

  「哈哈!這才對!這才是跟舅舅談合作的態度!」夏雪原咧著嘴點了點頭,旋即又說道:「好外甥,你得幫舅舅一把!」

  「怎麼幫你?」

  「去把那位周荻課長,幫舅舅給保出來,行吧!」

  這話我早就猜到了,但是聽到夏雪原這句話的確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一剎那,我還是忍不住連連咂嘴:「嘖!死出!我他媽的就猜到了你找我啥意思……」

  「這個忙,秋岩,你能不能幫舅舅?」

  我捏了捏拳頭,從鼻孔里呼出兩股悶氣之後,直接抬起了屁股:「你這麼著吧,老舅——什麼名譽什麼臉面啥的,我不要了!你要是需要的話,我能把F市幾家報社、電視台的負責人的聯繫方式,全都給你找出來,畢竟我爸當了這麼長時間的《時事晚報》的副主編了。然後你就直接把你手裡的所有什麼關於我和趙嘉霖的艷照啊、錄像啊,啥的,打包發給他們——需要的話,我可以再幫你找幾個自媒體!至於周荻,你現在就算把我在這打死,我都不可能幫你放了他!」

  說著,我拉開車門就要走。

  ——但是一剎那,夏雪原身後的那幫人,包括桂霜晴,一哄而上,全都出手,活活把我重新摁回到了座椅上。

  「你們幹什麼?想動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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