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甦醒
王小剛的視線停留在這一張黃紙上許久,在一段長久的沉默之後,他將這一張十七年前的通緝令重新塞回了縣誌書頁之內的夾層中。砰~他把這一本厚重的舊書合上,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後閉上了眼睛。掌心輕輕摩挲著縣誌粗糙的封面,王小剛口中喃喃念叨著什麼,巧兒提著燈籠站在一旁,極為懂事的沒有出聲。少爺這一副模樣,說明他陷入了長思之中。閹人,太監,公主,皇室,大盜,一百零八……「十七年前…十七年前…沁水公主……」篤,篤,篤。他的手指輕輕叩擊在書本的封面上,無數看似毫無關聯的信息在他的思考之下如同一顆顆珍珠般串聯在一起。師傅額頭上的一百零八的刺青,說明他就是當年那個流竄到江南的大盜,當時還帶著一位女子,十有八九就是師娘。以師傅下體的宮刑來看,他是一位太監,既然師傅是太監,那師娘又是什麼?他想起了葉穆先前昏迷中的輕喃。「宮主?共主?又或是…公主?」十七年前,恰恰有這麼一位公主遇刺身亡,那便是準備前往域外和親的沁水公主,這位公主還沒走出國境便被刺殺。這世上難道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為何官府願意出如此巨額的銀兩隻為一介女流?唯一的解釋那就是這位女子的身份無比的高貴,甚至為了她不惜直接封鎖整個江南。那師娘的身份不言而喻。王小剛知道秦可欣是撿來的養女,這一點就連秦可欣自己都知道,但是師傅是太監,師娘又是雛,那號稱是親生女兒的葉青青是從何而來的?他想起了方才縣誌中這麼一段描述,趙家滿門被屠,唯一尚在襁褓中的女嬰不知所蹤。「趙家遺孤?」一段極其荒誕離奇,但是又能解釋他心中所有疑惑的可能在王小剛心中逐漸成型。不過知道真相僅僅是一個開始而已,王小剛對其中的恩愛情仇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對於他這樣一個精明的商人來說,他更加關心更夠靠著這個真相做點什麼。師娘自然是不用多說,她遲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但是自己又該如何處理師傅呢?巧兒提著燈籠站在一旁,一直站到雙腳有些發軟,她可憐巴巴的看著陷入沉思的少爺,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等到燈籠內的蠟燭燒去了半根,王小剛才緩緩睜開雙眸。他看向身邊一直等著的巧兒姐,忽然笑著問道:「巧兒姐,如果有一家大戶人家要嫁女兒,與其他門閥相互聯姻,但是出嫁到一半,那女子跟著護衛私奔了,倘若是你的話,對此怎麼看呢?」巧兒不懂少爺為何突然問她這麼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但是既然是少爺,那一定有他的深意。她歪了歪腦袋,纖指按在唇前,仔細想了一會,這才開口道:「是哪家的小姐這麼不懂事?要我說呀,先得抓回來,那小姐就應該浸豬籠,以儆效尤,害得主家要上門賠罪,若是親家不介意,還需重新選一個適齡女子嫁過去,至於那護衛,直接殺了埋了。」王小剛輕笑一聲,站起身拍了拍身後的灰塵,見巧兒姐想要上來幫忙,又揮手制止了她。「巧兒姐倒是狠心,我還以為你會羨慕那兩人私奔的愛情呢。」巧兒蹙眉搖頭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那小姐自己是開心了,可是她可曾想過自己父母的養育之恩?她吃的珍饈佳肴,穿的綾羅綢緞,請夫子教的琴棋書畫,哪樣不是家族出錢出力,她倒是好,到了用她的時候,就把這些情義拋在腦後。」「又不是要了她的性命,只不過是嫁人而已,別家的公子哪個不是飽讀詩書,難道還比不上區區一介粗人?這要是傳出去,自家小姐寧願和一個粗人私奔也不願意嫁給親家,那豈不是對人家公子的侮辱?」王小剛微笑著搖了搖頭,不置可否。巧兒姐確實是有管事丫鬟的模樣,一言一行都是在為家族考慮,可能是因為她剛被賣到王府的時候,王家就已經初具氣候,不知道更久以前的事。自己的母親也是被自己的親爹靠著一張巧言令色的嘴給騙走的,莫不是也成了不懂事小姐?雖說她跟著父親也過了許久的窮苦日子,但是至死都不曾後悔過,反倒說這是她人生中最為快意的幾年。彼之砒霜,吾之蜜糖。那些所謂的佳肴美食,鮮衣怒馬,並非人人所求,這到底是恩賜還是強加,尚未可知。王小剛倒是很欣賞,欣賞這種女子的勇氣。為了自己又如何?不顧家族利益又如何?自私自利有什麼不好?六朝何事?只為門戶私計。家族既然只為逐利而生,為何個人不行?他負手走向書庫的大門,當跨步邁出門欄的一瞬,清爽的秋風吹拂在他的面龐之上,新的計謀在他腦海中徹底明晰。巧兒小心翼翼的走在他的身後,見少爺不說話,怯生生地問道:「少爺,我答錯了嗎?」「啊?」王小剛詫異回頭,看著巧兒姐還在糾結先前自己隨口一問,笑道:「沒有,你答的很好。」「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巧兒意識到是自己在少爺面前表現的機會,趕忙一欠身「少爺請吩咐。」「在我屋子的書桌里,左邊,從上數到下第二個格子,裡面有三張畫像,其中有一張是我師姐葉青青的,我要你去找一個人。」巧兒問:「找誰?」王小剛眼神微眯,晦澀難明的光芒在其中流轉。「十七年前,趙家那位出嫁的大姐。」回去的路上,兩人繞路去了一趟回春堂打包了一提的藥材,等再回到原來的院子,原本在外面的等候的人又多了一個。那人身著白色輕紗長裙,一條絲綢長帶將那盈盈一握的腰肢系住,將上身的渾圓豐滿襯托的淋漓盡致。一雙翦水秋瞳內盛滿了擔憂,時不時向著那燈火通明的病房中看去。葉青青與秦可欣都站在她的身後,儼然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師娘,你也來了?」王小剛走上前去,朝著這位顧盼神飛的絕世佳人打了個招呼。他的眼神在師娘身上掃過,就在方才,師娘還在自己的床上欲給欲求,香汗淋漓,沒想到這麼快就趕了過來。估計一路上連洗漱都來不及,那緊緻菊穴中還夾著自己先前灌進去的濃白精水,就趕著來看望自己的夫君了。師娘的神情有些古怪。她的視線始終飄忽不定,沒有落在王小剛的身上,有些許緊張,但是更多的是擔心。「你師傅他如何了?」王小剛提起手中的藥材,搖晃著展示了一下。「方才李大夫叫我去抓藥,我這就進去問問。」王小剛獨自一人推門而入,卻見那李生塵什麼事都不干,就坐在床旁的木椅上。「怎麼樣了?」李生塵看王小剛進來,趕忙從椅子上站起,將位置留給這位王家少爺。「少爺,您這師傅可真了不得。」他仿佛見了鬼一般瞟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葉穆。「我都沒有給他上藥,只是清洗了一下傷口,餵了點糖水,如今竟然所有的傷口都已經閉合結痂,脈搏平穩。」王小剛隨手將手中的藥材放下,背著手走到床前,低頭看去。確實如李生塵所說,師傅原本凌亂的呼吸重新變得悠久綿長,對於正常人來說必死的傷勢竟然在他身上如此的不值一提。這恐怕就是他受了如此重的傷勢,還可以活著回來的原因。「差不多幾天能醒?」「長則三天,短則明日。」「有點太快了,你給他下點迷藥,傷照治不誤,給他多上點補品,不要留下隱疾。」李生塵不解王家少爺為何要這麼做。但是他可不管這麼多,誰叫人家出手闊綽呢?自家兩個兒子還指望著能抱上王家的大腿,無論是什麼要求,李生塵自然都毫不猶豫的點頭應允。「還有。」王小剛接著吩咐道:「你給我師傅蓋上衣服,我等會叫我師娘她們進來看看,我需在她們面前多表現一下,你懂得吧?」「懂得懂得,自然是懂得。」王小剛推門而出,朝著青石階下的師姐妹們招了招手,示意她們過來。三女趕忙拾階而上,匆匆忙忙擠進屋去,等王小剛重新將大門閉合,三人已經圍在葉穆所躺的床邊。李生塵只用被子給葉穆蓋上了下半身,上身那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清晰可見。還有那缺了的一條胳膊,狀況實在是慘烈。師娘蹙眉不語,眸中儘是擔憂之色。葉青青身為姐姐頗為成熟,但是看見床上重傷昏迷的爹爹,還是忍不住眼眶通紅。而年紀最小的秦可欣情緒波動最大,她看著床上爹爹,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從那嫩滑的小臉上滑落。她腳下一軟,趴伏在葉穆床邊,小臉煞白。秦可欣嗓音帶著哭腔,顫抖道:「爹爹…你能聽見女兒講話嗎?是誰把你傷成這樣?」李生塵抱拳走上前去。「夫人小姐,不必擔心,病人的傷勢雖重,但是經過了方才的一番救治,已經沒有了性命之憂。」慕星河眸中擔憂之色散去不少,轉頭朝著李生塵微微躬身一禮。「多謝李大夫救命之恩。」「夫人!別!別!」李生塵連連擺手後退,他可經不起少爺師娘的一拜。「這與我關係不大,主要還是王少爺的功勞。」他絲毫沒有忘記方才王少爺的囑咐,將所有的功勞都推給了王小剛。「您丈夫傷勢極重,尋常情況下就算是華佗在世那也救不回來,只因王少爺慷慨解囊。」李生塵將一連串的名貴藥材如同報菜名般背了出來。「還有諸如安宮牛黃丸,百年野山參,這些皇宮裡都少有的稀世珍寶,王少爺眼都不眨一下全部取了出來,有了這些寶貝,街上隨意找個野郎中都能從閻王爺那裡搶人,您夫君能撿回一條命,和我的醫術真沒有什麼關係。」王小剛聽的暗暗咋舌。安宮牛黃丸,百年野山參,庫房裡真的有這種東西嗎?不過師娘與姐妹倆聽了李生塵的話,紛紛朝著王小剛投來感激的目光。尤其是秦可欣,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露珠般的淚水,不過神情複雜,好似是重新認識王小剛一般。師娘柔柔開口道:「小剛,真是多謝……」還沒等慕星河說完,王小剛佯裝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藥材再珍貴也是用來救人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傅帶我不薄,我又怎會為了省一些身外之物,棄師傅的性命於不顧!」他的一番說辭講的是慷慨激昂,擲地有聲。若是李生塵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恐怕都得熱淚盈眶,感嘆這王家少爺真是有情有義。雖然他知道,但是師娘與葉青青她們可不知道!三女看向王小剛的目光越發的欣慰感激起來。畢竟在她們眼中,若不是王小剛不惜代價,葉穆可能就真的丟了性命。此時師傅的性命已經無憂,王小剛含笑看著床邊的姐妹倆,說道:「更何況,你們兩人還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救師傅就是救岳父,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葉青青與秦可欣聞言皆是臉色一紅。換做平日裡被王小剛這麼口花花,這倆姐妹肯定是要當場反駁,嗆他兩聲。但是如今她們卻齊齊羞赧低頭,面如嬌花,沒有出聲反對,好似默認了一般。「師傅現在已經無恙,只需多做休息,不久之後定能恢復如初。」王小剛像是不經意間撇了眼葉穆的面容,忽然指著他的額頭,皺眉問道:「嗯?師傅以前額頭上有這種刺青嗎?還是這次新紋上的去的?」這句話引起了在場三女的注意,都順著王小剛的手指將視線投向了葉穆的那一道「一百零八」的刺青上。李生塵懂事的接話道:「回少爺的話,見這墨色暈染之狀,應該是數十年前便紋上去的。」「哦?以前就有?」王小剛一挑眉,轉頭看向一旁的師娘。「那我怎麼沒見過?師娘你知道嗎?」慕星河眼神之間閃過一絲慌亂,但是很快就找到了藉口。「你師傅他年輕時曾去嶺南遊學習武,那裡盛行刺青以供裝飾,當初你師傅年紀小,便從眾紋了一個,後來悔不當初,不想你們跟著學他,平日裡就將其遮掩住了。」「想不到師傅還有這種過往。」王小剛凝視著眼前的師娘,而她也一臉平淡的回望著王小剛,似乎言之鑿鑿,確有其事。他搖頭收回了視線,重新低頭看向床上的師傅。「好了,如今師傅已無性命之憂,只需慢慢修養即可,我們便不繼續叨擾了,還請李大夫好生照料我師傅。」王小剛帶著三女出了客房,李生塵也一路送到了門口。葉青青與秦可欣見過葉穆後神情也安穩了不少,沒有之前慌裡慌張的模樣。如今又是半夜,本就一直提心弔膽的姑娘此時只感覺更加睏倦了幾分,秦可欣捂著小嘴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巧兒姐,這天色已晚,你送我師姐師妹回房休息吧,我怕她們迷了路。」王小剛又轉頭看向師娘,含笑道:「至於師娘,我來送她回去。」夜幕深沉院落靜,紅燈籠下影成雙。美人作伴月下行,猶勝明輝映夜芳。王小剛手中提著燈籠,於九曲廊檐之中踱步前行,一襲輕紗白衣跟在他身旁,不過始終落後他半步。師娘螓首低垂,一路上沉默無言,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師娘。」「嗯?」聽見王小剛呼喚自己,慕星河愕然抬頭。「你覺得師傅是個怎麼樣的人?」王小剛隨口問道,看起來只是閒來無事的聊天。慕星河沉思了片刻,答道:「武藝高強,忠心…忠厚老實。」王小剛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問道:「師娘與師傅既然成婚這麼多年,他有沒有做過什麼讓你印象深刻,難以忘懷的事?」「印象深刻?」慕星河沉默半響,交談就這麼戛然而止。在無言的沉默中,王小剛又換了個話題。「那青青呢?師姐這麼聽話,從小養到大估計很省心吧?」「你說青青啊,她小時候可不是現在的性子。」一說到自己的女兒,慕星河嘴角間不自覺的掛起了微笑,彎月般的明眸清澈透亮,裡面儘是往昔的回憶。「她小時候可淘氣了,上房揭瓦,下河捉魚,到處搗亂,丟石頭玩結果把家裡盛水的大缸砸了,還有一次把你師傅的劍偷去送人,氣的你師傅想要揍她,但是都被我攔下了。」王小剛倒也是第一次聽說,他驚訝道:「哦?這怎麼聽也不像是師姐做的事,要是師娘你只說事情不說名字,我還以為是師妹會幹的事。」慕星河含笑搖了搖頭。「那你可又想錯了,可欣以前可乖了,叫她讀書寫字,她能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一下午,任由青青怎麼在一旁拿小玩意騷擾她,都不會動一下。」「也是可欣來了我們家後,青青才改了以前的性子,立志要當一個好姐姐。」兩人閒談之間,已經快要走到師娘的屋子處。但是慕星河忽的停下了腳步,好似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臉色有些僵硬。「怎麼了?」在王小剛看來,師娘的笑容有些牽強。「沒事,勞煩你送我到這了,接下來的路我認得,自己走就行,你也早點回去休息。」「我不累。」慕星河面露難色,又說道:「這…我有些睡不著,想要在外吹一會涼風,小剛,你就先回去吧。」見師娘三番兩次叫自己先回去,王小剛雖然心中疑惑,但是也沒有強求,畢竟已經離師娘房間不遠,一路上還有燈火點著。他提著燈籠朝著自己屋子折返而去,走到一半才突然想通。師娘這是怕被自己發現,那間曾經自己摸黑進去的屋子裡住著的不是師妹,而是她。想到這一點後,王小剛含笑搖了搖頭。今夜與師娘的這一番對話並不是毫無意義,反不如說與師娘交談過後,原本只是在假設階段的計劃,如今可以進行實施了。自葉穆來到王宅後又過了三天。在這三天期間,葉穆雖然沒有醒來,但是面色比原來好多了,而且葉青青,秦可欣還有師娘輪流會去照料。不過雖說是照料其實她們也做不了什麼。只是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一會,等著葉穆何時會睜開雙眼罷了。王小剛偶爾也會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師傅,不過他更多的時候一直待在自己的書房中。這段時間他既沒有去招惹那一對師姐妹,也沒有去找師娘。他在等一封信件。而今天,信到了。微黃的信封攤在書桌之上,而裡面的信紙,已經在王小剛的手中展開。「暌違日久,拳念殊殷……」王小剛看到這裡,忍不住輕笑一聲,不過是三天沒見,被巧兒姐寫的像是三年一樣。他接著向下看去。「少爺吩咐我的事已經辦成,我在昌化縣尋到了少爺所說之人,確定就是十七年前,被屠戮滿門的趙家大姐,趙玉珠。」王小剛暗暗點頭,不愧是巧兒姐,辦事就是利索。「說來也巧,她所嫁的夫家正好與我們家產業下的一間絲綢鋪有著商貿往來,這為我節省了不少功夫,極其順利的見到了這一位夫人。」「我與那位夫人講起了十七年前的那一件舊事,她與我講了不少秘辛,據她所說,當初她的弟弟是一位官府的捕快,與新過門的妻子情投意合,舉案齊眉,娶妻不過一月,便有了身孕。」「待孩子剛剛出生不足三月之際,官府忽然戒嚴,將整個江南全面封鎖,而她的弟弟身為捕快,也忙的十天半個月不曾回家,弟媳則是每日為其送飯。」「直到一次弟媳送飯,談起家裡來了兩位客人,弟弟當時便覺得不對勁,巡邏到趙玉珠夫家時進門休息了片刻,也與她這個姐姐說了這件事。」「當時弟弟的話至今她仍然未忘,他當時是這麼說的:」姐,總覺得心裡發慌,等下午沒這麼忙了,我便偷閒溜回家看看。「這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弟弟,也是她今生最後一次聽弟弟講話。」「等次日回家省親,她便看見了自己的父母,弟弟,弟媳全部倒在血泊之中,皆是一刀割喉,早就沒了生息。」「少爺,雖然此事已經過去十七年,但是當那趙玉珠說到此處,依舊忍不住掩面而泣,我按照您的吩咐,將葉青青的畫卷取出給她看。」王小剛看到此處眉毛一挑,知道下面才是重點。「那趙玉珠先是看著畫呆愣了許久,連哭聲都止住了,連說了好幾聲像像像,實在是太像了。」「我問她像什麼,她回我,這眉宇間的英氣,與她當年做捕快的弟弟簡直一模一樣,而這女子的姿容,又與她弟媳極其相似,都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美人。」「她問我這畫像是哪來的,我未曾回答,如今我暫時於昌化縣的王家絲綢分鋪歇腳,靜候少爺下一步的安排。」信封的落款是「您最忠心的巧兒」。至此,王小剛才將這一整封信件全部讀完。他讀完後沉默了許久,然後將桌角處的蠟燭拿近,用火摺子點燃,把這信紙的一角放置於火苗之上。火舌吞吐之間,整張信紙很快便在王小剛的掌心化作了灰燼。「第一步算是完成,接下來就是第二步。」他拿出一張空白的信紙,取來一隻狼毫在一旁的墨硯中反覆蘸取,直到筆尖吸飽了墨汁。一番轉腕揮毫之間,這張信紙上便寫滿了字跡。他將信紙吹乾後,裝進了黃皮信封中,又用火封將封口閉合。篤篤篤。指節在黃花梨所制的奢華桌面上輕輕叩擊了幾下,立馬有丫鬟推門而進。「少爺請吩咐。」「寄到昌化縣的分鋪,給巧兒姐,加急。」「是。」那丫鬟沒有多嘴,雙手接過信封后便恭敬的退去。王小剛從椅子上站起,伸展了一個極大的懶腰活絡了一下筋骨。他揉著自己方才持筆的手腕,看向窗柩外的院中蕭瑟秋景,嘴角含笑,低聲喃喃道:「師姐,你準備好接受這一份真相了嗎?」葉青青正在自己的屋中洗漱,準備上床睡覺。雖然現在還是上午,但是昨夜她在爹爹身邊守了一夜,直到早上秦可欣來與她交換才回了自己的屋子。就在她寬衣解帶,準備上床之時,門外傳來的一陣敲門聲。「誰?」「師姐,是我。」又是那冤家。葉青青停下手中的動作,只穿著裡衣便小跑到門口給王小剛打開了房門。看見門外熟悉的師弟,她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疲倦的面容上掛起了一絲甜甜的淺笑。「我昨夜可是在爹爹床邊守了一夜沒睡,你這個時候來找我作甚,我都要困死了。」葉青青原本以為這登徒子會嬉笑著闖進門來,然後摟住自己的腰肢將自己抱到床上,在自己耳邊輕聲道:「我陪你睡啊。」若是他不動手動腳,那允許陪著睡也不是不行。她面色微紅,獨自暗暗的想著,若是師弟等會提出無理的要求怎麼辦,自己要不要拒絕?葉青青絲毫沒有發現,此時門外王小剛嚴肅的表情。「有一件事我考慮了很久,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告訴你,但是最後想來,師姐你還是有知情的必要的,畢竟這對你來說太重要了。」葉青青的幻想被王小剛打斷,她有些發蒙的看著師弟,一時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什麼事情?你又瞞著我做什麼壞事了?」「不是我,是關於師傅的事。」葉青青聽見爹爹,立馬心有一緊,一些不好的猜測立馬湧上了心頭。「什麼意思?你說清楚點,難道是爹爹不行了?」「不是。」王小剛搖了搖頭。「你先穿好衣服,隨我來。」被師弟這麼一攪和,原本已經上頭的睡意立馬褪去了七七八八,她快手快腳穿好了衣服,腦後披散的秀髮直接用一條緞帶草草系住。王小剛的步子邁的很大,葉青青也是急匆匆的跟在後面。見他不說話,她有些心焦。「到底是什麼事情?別賣關子了,你倒是說呀!」「你還記得前幾天,師傅額頭上那一百零八的刺青嗎?」「記得,那刺青怎麼了?」「我回去後總覺得有些不對,好像對那刺青有點印象,於是便去書庫查詢了歷年的縣誌。」「到了,進去吧。」兩人走的很快,沒有多久,便來到了書庫。由於是白天,所以大門沒有緊鎖,王小剛朝著看門的朱姓老者打了聲招呼,便徑直走了進去。葉青青帶著滿腔的疑惑,跟著王小剛在書庫中七扭八拐,一直到了一處房間的書架前。王小剛熟門熟路的從架子上取下那一年的縣誌,將它翻到對應的地方,塞到了葉青青的手中。「你自己看吧。」「什麼事呀?神神秘秘的。」葉青青嗔怪一聲,還是低頭老老實實讀了起來,越讀,她的眉頭便越是緊蹙。她口中喃喃念道:「江洋大盜…擄走民女…屠殺滿門…全縣宵禁,禁止出行,通緝此犯,懸賞白銀三千,生死不論……」纖指夾著書頁,又向後翻了一頁,她看見了哪一張夾在書頁里的通緝令。「這是……」王小剛負手立在一旁。「十七年前,那位惡意滿貫的通緝犯的畫像。」葉青青用手把那通緝令捋平,上面所畫的是一位男子,額頭上寫著與爹爹一般無二的「一百零八」樣式的刺青。她瞳孔一縮,轉頭看向王小剛,驚駭道:「你是說,我爹爹曾經是殺人犯?」在葉青青的印象里,自己的父親雖然平時沉默寡言,但是也經常做善事,在鄰裡間名聲很好。怎麼會是這種強擄民女,殺人全家的大盜呢?「這…這怎麼可能?況且光憑一個刺青也說明不了什麼呀!你看這通緝令,也就一個刺青很像,但是圖上所畫之人的眉眼,都和爹爹沒啥關係!」「我要與你講的,可不光是你爹爹的事,還有你的身世。」王小剛盯著葉青青的雙眼,問道:「你覺得,你真是師娘與師傅親生的嗎?」「我…我當然是了!我從小就記得娘親和爹爹,怎麼可能不是親生的?街坊鄰居也是從小便看著我長大,他們都能作證!」「據我所知,師傅與師娘來到這裡時,已經帶著一個嬰孩,他們作證可做不得數。」「那你說,我要不是爹娘生的,我是誰生的?」「趙家滅門案。」「什麼?」王小剛淡然的看著師姐,再次重複了一遍,這一次他的語氣更重了幾分。「趙家滅門案。」他接著說道:「你方才也看了縣誌,這位江洋大盜無惡不作,其中最為令人髮指的一件,便是趙家滅門案。」王小剛負手在屋中來回踱步。「遇害者滿門被滅,由出嫁的大姐回門省親後發現,自己的父親母親,二弟與弟媳,通通以一刀割喉的死樣橫屍在屋中。」他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師姐,眼神犀利,語氣極重。「唯獨少了一位,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嬰!」葉青青聽得心神一顫,手中那一本厚重縣誌一個沒拿穩,直接落在了地上。「不…不可能……」葉青青拼命搖頭,怒視著王小剛,只覺得他在胡說八道。「你有什麼證據!」「我也不信,所以我便讓巧兒帶著你的畫像去調查此事,就在不久之前,她尋到那一位十七年前趙家唯一的倖存者。」「趙玉珠,當年出嫁的那位趙家大姐,我讓巧兒將你的畫像給她看,你猜怎麼著?」葉青青抬手捂嘴,眸中儘是驚恐之色,她怎麼都不肯相信王小剛所說之事。「她說你簡直像極了她的弟弟與弟媳。」「你不覺得無論是師娘還是師傅,都與你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嗎?我剛去學武的時候,還真只當你是先入門的師姐,從沒有想過你是師傅與師娘的孩子。」「我不信…你…你騙我……」葉青青連連退後幾步。王小剛搖頭無奈道:「師姐,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在那裡擺著。」「那趙玉珠如今就在昌化縣,如果你想要親自探明這一事的真相,我隨時可以為你準備馬車,趙家的故居在那裡,趙家的祖墳也在那裡,跑不了。」「如何,你想去嗎?」葉青青垂頭不語,薄唇微微囁嚅,沉默半響之後,這才抬起頭來。「我去!我要去證明,我爹爹不是你說的那種惡人,我也是他們的親生女兒!」王小剛滿意的看著此時葉青青的表現,與自己預想中的一般無二。沒有告訴秦可欣,也沒有告訴慕星河。王小剛允諾了師姐,幫她掩蓋這一段時間的行蹤,遇到人就說她去靈隱寺為爹爹祈福了。他站在王家大門前,目送著那一架載著師姐的馬車在一路煙塵中遠去,一直到看不見,他才重新回到了院中。回去的途中,王小剛繞道去了一次回春堂,找到了裡面的李生塵,告訴他不用在自己師傅每日服用的藥物中增添迷藥了。李生塵雖然不解,但是按照王小剛的吩咐照辦了下去。晚上用膳的時候,師娘與師妹先後來找過一次王小剛,皆是問葉青青的去處,為何自己沒有找到她。王小剛早就準備好的說辭。他告訴二女,最近靈隱寺來了一位得道高僧,葉青青一心為父,滿腔孝心,連忙趕去靈隱寺為父親祈福,求一道平安手串。由於走的匆忙,沒有來得及和她們講。師娘聽後沒有多說什麼,秦可欣倒是不滿的嘟起小嘴,嘀咕著抱怨師姐出去怎麼不帶自己。次日清晨,王小剛還在睡夢之中時,就被一道急促的敲門聲弄醒。不用說就知道是誰。家中的丫鬟沒有一個會這麼不懂禮數,也不會在自己睡覺的時候這麼敲門,若要說是外人,師娘做事也不會這麼火急火燎。他開門一看,果然是秦可欣。此時小姑娘滿面笑容,小臉都紅撲撲的,笑的露出了一排可愛的白牙。「我爹爹醒了!快點快點!我們一起去!娘親已經趕過去了!」也不顧王小剛只穿著裡衣,直接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跑。二人來到葉穆所居住的客房外,只見大門敞開著,也不用敲門,兩人直接走了進去。房間四角的炭盆還在緩慢燃燒著,屋內暖的不似秋日。只見師娘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面帶笑意,而床上一直躺著的葉穆,此時已經醒了過來,正背靠著床頭,坐在床上。他單手端著碗,仰頭喝著其中的白粥。「爹爹!你終於肯醒了!」秦可欣看見葉穆,立馬歡脫的跑到了床邊。慕星河看向王小剛,見他衣裳凌亂,只穿了裡衣的滑稽模樣,捂嘴笑道:「小剛,你怎麼穿成這樣就來了。」王小剛不以為意,抱拳答道:「聽聞師傅醒了,心中急切,顧不得穿衣。」葉穆將手中的瓷碗放在一旁的托盤中,又從中取出一塊絹帕,擦了擦嘴角。他平日裡目光如鷹,但是現在卻柔和了不少。「小剛,你在這段時間裡,為我家人與我所做之事,你的師娘已經都說與我聽了。」「我家人安好,此次能轉危為安,都離不開你的功勞,一句感謝都道不盡我心中的感激之情。」「師傅言重了,這是弟子該做的。」王小剛看著他缺失的手臂,問道:「只是到底是誰將你傷成這樣?」葉穆微微搖頭,似是不願再談。「一群劫鏢的山賊罷了,此事已經過去,不用再提。」慕星河忽然在一旁出聲:「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已經與他說了你們的婚事,你師傅同意了。」秦可欣一時瞪圓了雙眼,看了看自己的爹爹,又轉頭看了看王小剛,雖然早有預料,但是真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不免驚訝。「爹爹,你就這麼把女兒賣了呀!」葉穆眉頭一皺,儼然是一家之主的架勢。他訓斥道:「說的什麼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前是我看走了眼,總覺得他為人跳脫,不著正道,但是患難見真情,小剛有情有義,有什麼不好?這事,我說了算。」慕星河含笑道:「大婚之日就決定在最近的黃道吉日,正好沖沖喜,只可惜青青不在,不然也得高興高興。」秦可欣被爹爹訓斥了一頓,不高興的癟了癟嘴,但是一聽師姐,立馬又來勁了。「師姐她一去靈隱寺,爹爹就醒了,看來這寺廟真的靈驗!等她回來,還得去還願哩!」由於葉穆剛醒,還需休息調養,三人在這屋中並且待太久。等出來後,秦可欣朝著王小剛擺了一個鬼臉,吐著舌頭道:「得意不死你!壞東西。」說完,便蹦跳著跑走了。門口只余王小剛與慕星河二人。慕星河凝視著身邊的王小剛,踟躇半響,這才開口:「真是不知如何感謝你才是。」王小剛連連擺手。「都說了不用謝,況且師娘不是都將兩位女兒嫁於我了?這還不算感謝?」慕星河螓首微搖,目光真誠。「這遠遠不夠。」與師娘告別之後,王小剛便回到了自己寢屋。畢竟除了師傅一家子的事情,他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比如陸家。已經有信傳來,他們的糧食運到中洲後,完全賣不出去,所有的市場都被廉價的洋芋擠占,他們高價運來的大米白面全部堆積在船上。當他處理完手頭的公務,隨意吃了點晚膳,屋外已經是一片漆黑了。他看著桌上燃著的燭火,微微發了會呆。「算算時間,師姐已經到了昌化縣,師傅也醒了,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王小剛的手指輕輕叩擊在桌面,他笑著搖了搖頭,喃喃道:「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師傅,我真的真的,太需要一把快刀了。」他取下支著窗戶的叉竿,又熄滅了桌上的燭火,將衣物褪去,上床闔眼。就在王小剛意識逐漸迷糊,準備入睡之時。房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王小剛瞬間驚醒,他的手朝著床褥下暗格中的尖刀摸去。那人合上房門,慢慢朝著王小剛的床榻走來,腳步很輕,應該是一位女子。她在床前站了一會,也不知道在等待什麼。王小剛已經將刀柄握在了掌心,渾身筋肉繃緊。下一刻,那人掀開了被子的一角,一具溫軟噴香的嬌軀,擠進了他的懷裡。王小剛嗅著鼻尖那股熟悉的馥郁甜香,心中一愣。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