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再會×愛的童話（後）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面對進入廚房的時雨，我劈頭便問了。
我們之間已經不再是能夠好聲好氣講話的關係。
因為我已經曉得，這女人對我的男朋友做了些什麼。
時雨想必也已經看到我留給她的決裂書。
而對我的咄咄逼人，她無動於衷，回答得毫不客氣。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他。」
「我以前說過了吧？時雨你要是喜歡上博道，我一定不會原諒。」
「是啊，的確有這回事。但我也沒打算請你原諒。」
……！
「我就是喜歡哥哥。一開始我也覺得這樣不行，想在這份情愫茁壯前先斬草除根……透過跟其他人交往的方式。但我辦不到。甚至連我都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驚訝。」
「少跟我鬼扯了！！」
這才不是因為無能為力，所以沒有辦法就能輕鬆帶過的事。
休想用這種藉口打發我。
我逼近時雨，掐住她的雙肩。
「你明明很清楚我是博道的女朋友吧！！那麼還有什麼好辦不到的！！竟然誘惑一個有女朋友的人，而且還是親姊姊的男朋友，甚至還是你自己的繼兄！！時雨，你真的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嗎！？」
我曾是那麼相信她。
聽說兩人原來住在一起時，我以為既然是時雨就可以安心。
我那時所講的話沒有任何謊言。怎知道──！
「絕不原諒你！時雨，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想怎麼做就請便吧。」
「……！？」
時雨的嗓音散發的冷冽，讓我瞬間感到了寒意。
……那表情，是怎樣？
我是時雨的雙胞胎姊姊。
即使兩人離散多年，對時雨的性子依然瞭若指掌。
也曉得眉角微微上揚，眼瞳深處燃起熠熠藍焰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憤怒。
那是時雨生氣時的模樣。
時雨不會嘶吼憤怒，也不會訴諸行動，就只是默默以視線指著對方。
……可是，她究竟在生氣什麼？
她有什麼資格生氣？
該生氣的人明明是我才對。
「我不曾指望你原諒，也不覺得自己該被原諒。姊姊你會氣我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你說我搶走你心愛的男朋友，但事實真是這樣嗎？」
「……你在說什麼？」
「我啊，從以前就一直，一～～直有件事想問問姊姊你。」
「問我……？」
「沒錯。姊姊──你喜歡的人，是誰？」
我愈聽愈糊塗了。
時雨從剛剛開始到底想表達什麼？
以及……為什麼有種像是蜈蚣爬背般，令人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
為了揮別這樣的感覺，我拉高了分貝。
「當然是博道。這還用問嗎！」
「因為他是為父母離婚後陷入低潮的姊姊你帶來笑容，凡事都體諒姊姊，對姊姊百般呵護的白馬王子，是嗎？」
「……沒錯，結果時雨你卻──！」
「可是這就怪了。哥哥他曾經當著我的面哭訴，說『晴香跟我的「喜歡」差異太大，我不曉得晴香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咦？
博道說過這種話……？
「騙人！你不要對我撒這種謊！！」
「你還真有把握呢。」
「這還用說嗎！博道他怎麼可能會那樣講！！」
我第一時間否認。
這謊話也太不打草稿了。
別人也就罷了，博道是絕不會說出那種話的。
「博道他不管什麼時候，總是最懂我的心！！就算兩人意見有分歧，也會馬上理解我的想法並對我道歉！！你從剛剛開始一直講這些無中生有的話──！」
真的好氣人。
博道可是打從心底深愛著我，這點我比誰都更清楚。
這裡頭沒有一點懷疑的餘地。
時雨只是隨便扯謊，只是想再騙我一次。
──不可原諒。
不管是欺騙身為姊姊的我，還是用那骯髒的謊言污衊博道，兩者都不可原諒！
「……你真的，沒有頭緒嗎？不曉得哥哥他為了你，是如何咬緊牙關忍耐下來，搞得自己憔悴不堪。這些你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
「你給我適可而止好嗎！！」
簡直是沒完沒了。
性愛方面我的確是要求他忍下來。
但這種要求對學生來說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這點博道也諒解了。結果時雨卻用我的臉誘惑他，引他做錯事！事情肯定是這樣！
明明是自己誘惑博道，卻還想賴到我的頭上來。
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這麼無恥的人？
原先對時雨的憤怒，又因她那些鬼扯的謊話而突破沸點。
我高舉起右手。
準備往面前的時雨臉上甩去。
但即使面對暴怒的我，時雨卻連擋都不擋。
就只是，直直地瞪著我。
──以那雙默默燃著怒火的眼瞳。
……從背部爬上來的恐懼，終於爬到脖子上。
就如剛剛提到過，我對時雨的個性瞭若指掌。
這讓我被迫了解到。
時雨剛說的，沒有一句是假話。
「────」
這一定是假的。不可能是真的。
但她又為何有辦法擺出那么正直的表情。
難不成，真的是……
不對！絕對不可能有這回事！博道不可能說懷疑我愛不愛他這種話！不可能說的！！因為我明明是如此深愛著博道！！
但是──不知怎地。
忍耐……忍耐……時雨剛提及的字眼──
這字眼總覺得……之前也在哪裡聽過。與這類似的字眼與口吻──
是誰────在哪裡────……
『像我這種局外人不該對這種事說三道四，所以我還是只說一次吧。你所謂的「支持」，背後是用多大的忍耐所換來的──要是晴香你不能理解這點，我想你們接下來恐怕不會長久喔。』
………………………………
對了。我想起來了……是社長。
社長她……在我們相約前往餐會的會合地點，曾經這樣對我說過。
當時的她神情莫名嚴肅，不對……莫名傷感。
但社長為什麼會提那些呢？
我記得當時──對了。因為我跟社長說，我為了參加餐會而取消和博道的約會，結果社長就開始講起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但說忍耐也太誇張了。
我一心投入戲劇的事，博道向來都很支持我。
那天也一樣，博道二話不說就接受了──
『我不要。』
……咦…………
『明明是我先約好的吧。』
……不對。咦……咦……？
『我等著跟晴香你一起參加煙火大會，已經期待好久了。約會的確是可以改天再約，可是煙火只有今天啊……你就不能把那場會面延期嗎？』
～～～～～～～～！！！！
「……看樣子，你自己也心裡有數吧。」
「等、等等！不、不是的！！那根本不能算是忍耐！因為我馬上跟他約了其他日子！沒對他爽約也沒置之不理！也說好要用爆紅照片賺到的錢一起去遊樂園玩！而且也不是延後一兩個星期，而是隔天啊！！」
沒錯。這樣根本算不上什麼忍耐。
事實上，博道也沒多久就改口接受了！
也對我希望進入演藝圈的心情表達支持！
他是那麼說的。
然而──
『那……好吧，那就去吧！去迪士尼樂園！嗯，我也很期待。我就只有小時候去過一次而已。畢竟沒女朋友的話，那地方根本沒機會去嘛。』
為什麼他看起來……會那樣泫然欲泣？
博道他……有過那種表情嗎？
因為，就只不過是延期一天吧……？就只有一天……為什麼只不過把約會延後一天，他卻露出那樣的表情？
他就這麼想跟我看煙火嗎……？
還是說……我已經害他忍耐了太久……讓他連短短一天都忍不下去……？
而我、我卻……我卻……
面對博道當時那張表情……我是怎麼對他說的……？
『耶嘿嘿～謝謝。能有個開明的男朋友，我真是太幸福了。』
我怎麼會……說出那種話…………
「為什麼看不見哥哥的心聲？答案再簡單不過了。」
「……！」
「姊姊。你其實根本就不喜歡哥哥。因為不喜歡他，對他毫無興趣，才會連眼前的他正做出怎樣的表情都沒察覺到。
因為，你真正喜歡上的……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有一個。
是你因為媽媽他們離婚而無精打采時，鼓勵你並帶給你笑容的那個人。
那個只活在姊姊你記憶里的人──你讀安親班時遇見的哥哥。」
……
三對一的鬥毆，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有勝算。
氣勢洶洶的我剛衝出去就當場被反打，慘遭修理而趴在地上吃土。
「怎麼，一開始不是很囂張嗎！啊啊？」
「不是想找人干架嗎？那就給我站穩啊！」
硬是被抓著衣服從地上拖起來，拳頭一發一發地往肚子打。
再被推倒在地，隨後又是一陣踹來踹去。
好痛。好苦。
但對現在的我來說，這些痛楚正合我意。
無止盡的暴力正好打斷我的思考。
……我什麼都不願再想了。
否則要是腦袋一運轉，紛紛襲來的自我厭惡與後悔便會把人給逼瘋。
要是能就這樣昏過去，倒還樂得輕鬆……
──然而──
「餵──！！天都快亮了，你們在吵什麼吵啊！！」
突然間，一道熟悉的咆哮聲，雨點般不曾停頓的暴力戛然而止。
「啊啊！？有什麼意見──嗚！？」
「大、大姊頭……！你怎麼會在這裡……！」
「────」
臉頰在地面磨擦的我轉頭望去。
穿著虎紋襯衫再披著棉襖的金髮女性，往我一步步走來。
那是我國中時大我兩屆的學姊，兼友衛的女朋友，飯澤虎子學姊。
「怎麼會在這裡？當然是因為旁邊就是我家啊！」
學姊往倒在三人組腳邊的我瞥了眼，皺起眉頭瞄向三人。
「……你們幹嘛找這種瘦皮猴麻煩啊。」
「不、不是我們找他碴啊，大姊頭！」
「沒錯，一開始是這小子先來惹我們的。」
「我們只是看他太吵要他安靜點……真的是這樣！」
三人一反剛才對我的態度，姿態擺得極低。
他們大概彼此認識吧。
我讀國中時就曉得學姊行為比較放蕩，有那方面的朋友也不太讓人意外。
但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點遇見熟人。
「……好吧。這小子就交給我來道歉，你們都回去吧。」
「好、好的！」
「失陪了！大姊頭！！」
學姊把三人趕走，才將我從地上拉起。
接著將我扶到公園長凳上坐著，自己則是找了個水龍頭，沾濕手帕並帶來給我。
「拿去，先用它冰敷著。」
「謝謝學姊……」
我接下手帕，貼到被打得腫起來的臉頰。
又熱又腫的臉頰一冷卻，感覺舒服多了。
而終於擺脫暴力並坐上板凳平復心情，我才發現會痛的只有臉頰挨上的第一拳，身體倒是不怎麼覺得痛。
「他們也不是傻瓜，看起來應該是沒往你的腦袋打，但你自己有覺得頭暈或不舒服嗎？」
「沒有……我沒事的。」
「要是真的覺得不舒服或是想吐，那就還是到醫院去給人看看吧。」
對於打架這檔事，她似乎駕輕就熟了。
剛剛被踢被踹時感覺雖然還挺痛的，不過他們似乎都有注意力道。
「所以，博道你是怎麼了？像你這種怕事的膽小鬼竟然會去招惹那種人，怎麼想都不是你的個性……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
也難怪她會這樣問。
像他們那種一臉險惡的人我平常連看都不敢看一眼。今天會找那三人的碴完全是因為自暴自棄。
只是想把內心膨脹的情緒宣洩出去，不管用何種形式。
否則要是不這麼做，我的心好像就要破裂了。
但──
「不想講的話也不勉強就是了。但要是心事多到非得這樣才能釋放，那我倒覺得還是找個人發泄會更好些。何況我不在你們的人際圈裡，那種不方便對友衛他們說的話，對我總是比較好啟齒吧？」
「嗚……」
即使那樣大鬧一場，被暴打一頓，我竟然還是覺得不夠。
梗在胸中那燒心般的後悔與嫌惡，讓人幾乎要無法呼吸。
已經不是能夠就此咽下並慢慢消化的。
不管什麼方式都好，我希望能一吐為快。
於是，對著隔壁的學姊，我懺悔似地開始道起。
「……一切，都是我不好。」
……
「姊姊你只是把記憶里的哥哥，套到現在的哥哥身上罷了。那個還沒有男女之分，純真無瑕的哥哥。」
「才不……」
「不，甚至你記憶里的王子，也許都只是美化過的產物。總之不管怎樣，姊姊你對現在的哥哥根本不屑一顧。」
「才不是像你講的那樣！」
面對時雨的話語，我只能死命地甩頭否認。
要是不這麼做，不讓試圖讓耳朵逃離，時雨的話將會一點一滴滲進我體內。
「我、我！我了解博道！比時雨你還要懂得多了！是時雨你搞錯了」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要冒充我呢？」
……！！那、那是因為……
「哥哥他跟我談過了。聽說讀書會那天，你試著跟哥哥發生肉體關係，但是被他給拒絕了……所以這次才會這麼做吧？
我猜你大概以為，只要扮成我的樣子跟哥哥發生關係，只要獻上肉體的話，一切就能恢復原狀對吧？你以為那個人是會為了享受快感，而對他人不誠實的人對吧？」
一點都沒錯。
我說什麼也想要追平跟時雨之間的差距。只想著要藉此討回博道。
覺得要是時雨以肉體搶走博道，那我也……
因為扣掉我拒絕與他發生性關係那件事，博道根本沒理由移情別戀，沒理由……！
「你真的……──別開玩笑了。」
「好痛……！」
我掐在時雨肩膀上的左手，被她給一把抓住。
手腕被她牢牢掐著。
像是要骨折的痛楚讓我鬆開抓著時雨的那隻手，試圖與她騰出距離。
但是這次換時雨不肯放開我。
「我的確是曾經誘惑過哥哥。我想讓哥哥知道我有多愛他，能做的全都做過了，希望他的眼中看著我，而不是姊姊你。
但是……哥哥他一次都沒有遺忘過姊姊你。
就連他說不確定姊姊你是否還喜歡他，內心掙扎到甚至想把姊姊你遺忘掉……最後還是連嘗試遺忘都不曾。
就是因為忘不掉你，他才努力地想追上你心中的那個『幻想』。
……我當時真的是不甘心到極點。
明明要是我的話，就不會讓他這麼痛苦。是我的話就不會讓他對我的愛情有所質疑！
為何偏偏是姊姊！為何我就不行！你也只不過是比我早些認識他，為什麼────……」
斥責我的時雨，嗓音帶著哆嗦。
為了平復那情緒，時雨做了個深呼吸。
「那個人……才不會為了做愛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背棄他人。他才沒有那種膽子。他既怕受傷也怕傷人，不會主動背叛其他人。但是，像他這樣的人……卻被你壓迫到連一天的空白都忍受不了。」
「嗚……」
「說到最後，姊姊你連在你眼前的哥哥是什麼表情，平常是個怎樣的人，都絲毫不曾關心過。」
帶有輕蔑的口吻說完，時雨放開我的手腕。
「我對一個只會默默接受我的價值觀，一味地尊重我，並且不會因此感到痛苦不斷地愛著我……這樣的王子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喜歡上的，是那個膽小、脆弱、又容易受傷……因此竭盡一切地尊重他人，如此笨拙的現在的哥哥。
姊姊你要怎麼恨我是你的自由，但我覺得至少，請你先跟我喜歡上同一個人再說吧。」
「……………………」
不對。才沒那回事。時雨在撒謊。博道才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這類掙扎般的否認，我已經說不出口。
……我已經，什麼話都反駁不了。
因為，我愈是反駁時雨口中那個現在的博道，跟我所形容的博道之間的矛盾也會愈發明顯。
沒錯。矛盾。
博道若真的如我所相信的那個白馬王子……那麼不管有什麼理由，他根本就不會移情別戀。不可能對我有背叛行徑。更別說是為了肉體。
但我卻堅信不移。
……為什麼這麼輕易地被動搖了呢？
那一定是因為……我多少有些自知之明，曉得這只是我自己的幻想吧。既然是無實體的想像，就容易會被動搖，會隨我的一己之意而改變形態。
那麼真正的博道，又是怎樣的人呢？
我就算試著回憶，那些記憶卻全都躲在幻想的背後不肯現身。
因為每當真正的他打算溢出幻想的輪廓外，我就會歇斯底里地否定。
我不曾試著仔細看他。不曾試著傾聽他說話。
不曾傾聽……博道的真心話，傾聽真正的博道……既然如此──
「……我、我…………」
我真的……喜歡過博道嗎？
……
「……也就是說，你一直想把對時雨移情別戀的事告訴她，卻找不到機會……沉默到後來不知不覺間穿幫了，害晴香心靈受傷，是嗎？」
「一切……都是我的錯。都要怪我太優柔寡斷。」
我、晴香以及時雨之間發生的事。
將來龍去脈概略整理完的學姊一說完，我以點頭回應。
事情大致如她所言。
看著我的模樣，學姊無奈地長嘆一聲。
「還真像是你的作風啊，博道。」
「我的作風……？」
「因為博道你老是為周遭設想啊。連我都能想像得到，你擔心要是只讓自己舒坦好過，到時晴香該怎麼辦，想了太多太遠，結果害自己動彈不得。」
被她這樣一講，讓我愈發對自己的不爭氣感到無地自容。
對於個性直率的學姊來說，這番話想必讓她聽都聽不下去。
「您應該……對我很不屑吧。」
「不，也還好。」
預期外的回應，讓我不禁瞪大了眼。
「博道你那對人謹慎到過頭的謹慎個性，要說是優柔寡斷的話也許真的是吧，但總比那種毫無顧慮就傷害他人的傢伙好太多了。我不討厭你這種個性。友衛、剛士他們肯定也和我一樣。」
「可、可是……我……要是能一開始就選擇坦白……晴香她肯定……不至於變成那樣子……！」
聽了我的話，學姊面露無奈地皺眉。
「這種事我怎麼會曉得。我跟晴香還有時雨也就只有一起露營過一次，對她們兩個都不熟。再說人際關係的問題說到最後，只有當事人之間才清楚。你要是不計時機直接坦白，也很有可能讓事情變得更糟吧。畢竟恐嚇也算是很嚴重的陰影……或者說博道你不就是有這種預感，才沒對她坦白嗎？」
「這個……是沒錯。」
「啊啊？我說你，該不會是希望我把你臭罵一頓吧？」
心臟忽地劇跳了一下。
這樣的反應才讓我發現，原來我只是希望有人能罵我。
因為我……明明才剛目睹晴香變成那副樣子，對於沒有馬上坦白，瞞著她有關時雨的事，直到現在還是無法接受這樣做真的是錯的。
就因為無法接受自己有錯，思緒梳理不清，才希望有人為我裁決錯誤。
這真是何其丟臉──我深深地對自己感到傻眼。
「嗯，不過嘛，就算是我這個局外人，有一點我還是能肯定地說，是博道你的錯。」
學姊的口吻，轉為譴責的語氣。
「而且跟這比起來，隱瞞了與時雨之間的事根本只是芝麻小事。你犯下的錯遠比這個還要大得多了。」
「您指的是……什麼意思？」
我瞞著晴香，沒對她吐實。
還有比這更大的失敗嗎？我毫無頭緒。
見我依然沒參透，學姊傻眼地嘆了聲氣。
「你被晴香拒絕許多事，導致開始懷疑晴香是不是真的喜歡你，對吧？你感到不安與痛苦，才會喜歡上真正願意了解你的時雨，對吧？」
「……是。」
「這就是問題所在啊。你要是對晴香有什麼不安或不滿，就當著晴香的面發泄，而不是找上時雨啊。」
「……！」
「你該宣洩的對象是晴香才對吧？否則晴香也沒辦法檢討自己啊。」
學姊的責罵，讓我倒抽一口氣。
但──
「不、不是的……其實我……我也有跟她溝通過啊！」
沒錯。我也不是從頭到尾都悶不吭聲的。
露營那次被晴香拒絕後，我也試著向她解釋，自己不是為了她的肉體才想做那種色色的事情……被爽約時也曾經表明，自己不接受那樣的事……
「你跟她講過幾次？」
「咦？」
「兩次嗎？還是三次？十次？但還是溝通失敗，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自暴自棄嗎？……我猜你大概還想要耍帥吧？覺得與其跟晴香吵架，還不如自己扛下來，用這樣的想法自我說服。」
「這……」
的確……我有好幾次跟晴香溝通，希望她能理解我的心情與價值觀。
但是到了最後……總是由我先讓步。
因為我不希望跟晴香吵架，因此被她討厭。
可是──
「可是啊，這樣大錯特錯。博道你聽好了。所謂的情侶，不是世上跟你最要好的人──而是世上跟你吵得最激烈的人。」
「……！！」
「世上沒有誰是十全十美的。所以你們得碰撞彼此的缺點與毛病，一而再再而三互相傷害，把那些稜角磨掉……才能一點一點變成契合彼此的形狀。
可是博道你卻退縮了。
不敢頂撞對方，不敢有任何摩擦，怕對方要是因此討厭自己就糟了，畏首畏尾像個縮頭烏龜……轉而依賴就算什麼都不說，也能完全懂你心的時雨。
……你要是真的珍惜晴香，那就更該對晴香說出真心話不可。
因此若要說犯了什麼錯，博道，你錯就錯在沒有這樣做。」
……學姊細數我的罪。
面對這指控……我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連我自己都被這番話給說服了。
啊啊，是啊。我……一直一直都在對晴香撒謊。
但就如學姊說的，並不是指對晴香瞞著時雨的事，等時機到了再坦白，這一類的小謊言。
而是更根本的，有關我這個人的謊言。
我老是愛耍帥，假裝是個開明的男朋友，想要看起來比真正的自己還可靠。
為此，其實膽小又小心眼的我，從來不曾真心地對晴香吐露出自己的真心話。
深怕一旦呈現真實的自我，不再是晴香眼中的『白馬王子』，會導致兩人的關係出現裂痕。
好比說──那天也是。
煙火大會前一天。她說她想參加電影製作人那場餐會，希望我們的約會能延期。
晴香提這件事的當時，我也……到最後還是藏起了自己的真心話。
因為我怕要是說出心底話被拒絕，內心會不好受。
但就如學姊說的，我要是更努力地『傳達』，甚至寧可抓著晴香不放人，也要讓她明白我有多寂寞，那麼也許……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吧。
「…………！」
這跟先前那種只想灌輸自己『是我的錯』的朦朧罪惡意識不同，而是連自己都能夠清晰接受的，沉沉壓在心頭的罪惡感。
我怎麼會幹出這種無法挽回的事情呢？
我們感情生變的原因，到頭來豈不是全都肇因於此嗎？
像我這樣的人，對晴香展現虛有其表的自己，而沒對她講真心話。
就算講真心話，她也不會接受。
以為那個懦弱沒出息的我，得不到她的芳心。
只因為被她責備，見她落淚，被她拒絕，就建立起這些先入為主的想法……！
其實我才是……是我擅自跟晴香劃清界線的……！！
結果我卻對她心懷不滿，最後甚至對時雨見異思遷。
我根本就只是個爛人……！
我深切體悟到自己真正的過錯。
我……得跟晴香好好道歉才行。
對和晴香的關係心懷不滿，把晴香逼到這種程度，全都要算到我頭上。
但是……就算現在釐清一切，我還是已經……
「不過就算事到如今了解自己的失敗，你的心意也不會改變了吧？」
「……！」
「畢竟只聽到你說後悔沒對晴香坦白，卻不說自己愛上時雨這件事是錯的。這才是問題的真正核心吧。」
沒錯。就算事情到這地步，我的真心還是不為所動。
我對晴香懷抱強烈的罪惡感，覺得該跟她好好道歉。
但是，卻沒想過要與她複合。
我──
「因為你很重視時雨，甚至一點也不後悔，對吧？」
「……是。」
「那就對啦！」
緊接著，學姊往我駝起的後背使勁一拍。
失去平衡的我，身子前傾跌落長凳。
低頭望著摔慘的我，學姊接著說了。
「要是早就痛下決心，至少在最後把你的真心話告訴她吧。別再耍帥愛面子，把全部都掏心掏肺地說出來。要是不這麼做，一切既不會開始也不會結束──不管是你還是晴香都一樣。」
「…………！」
她說得沒錯。
既然晴香早就知悉一切，再也沒有什麼時機問題。
那麼我該做以及能做的，就只剩唯一一件事了！
我從地上一躍而起，向學姊道聲謝，連屁股上的沙子都不拍便拔腿奔去。
為了儘早前往晴香那裡……為了將我們滿目瘡痍的初戀劃下句點。
……
天空漸漸泛白的凌晨時分。
為了回自己家，我走在鐵路沿線的道路上。
關於我從哪裡來，如何跑到這裡，什麼都已經記不得了。但幸好一出公園的不遠處就是車站。
時間還太早，首班電車都還沒發車，但只要沿著這條路直走，下一站就是離我家最近的車站，不用擔心會迷路。
不曉得晴香是不是還在家裡。
還是早已經回去了呢？
雖然不知道哪個才是對的，但我非得跟晴香見面不可。
「────啊。」
而我的冀求，大概是被上天聽見了。
才跑了一段距離，就發現直線道路的前方，有人朝這頭走來。
即使遠眺也能透過服裝看出──那是晴香。
我不禁停下腳步。
另一方面，晴香大概是因為俯首前進，一開始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但等到彼此距離縮短至十公尺左右，她才察覺到有人站在自己前進的方向並抬起頭──
「晴香……」
「博道……」
還殘留一抹夜色的藍色城鎮裡，我們就像是在冥冥的安排下再次相遇。
……預期之外的提前重逢，令人一時躊躇。
但……自己所做的，該做的，想做的，在前來的路上都已經整理好了。
因此──
「那個……晴香，我有一些……從好久好久以前一直沒對你說的，重要的話想告訴你。」
我直接跳過開場白，對晴香開門見山地說。
「你願意聽我說嗎？」
「……………………嗯。請告訴我吧。我也想聽聽博道你的話。」
隔了半晌的沉默，晴香才回應我。
而此刻的她表情已經不如先前那般悲壯，而是真摯的，像是帶有某種覺悟的眼神。
那樣的眼神，也為我的決心再推上最後一把。
我──開始道起，有關我撒過的，那些謊言。
「我一直都在欺騙晴香你。但……我指的不是跟時雨成為兄妹，或是跟她住在一起……甚至對她移情別戀之類的事……而是比那些更重要的部分。
我並不是晴香你所想的那種人。不是像是你之前稱讚的那種、能夠包容晴香你的一切，開明的戀人。」
「…………」
「我一直都把不滿憋在心底。從露營那晚被拒絕開始就是了。當時的我只覺得，我明明這麼地喜歡你，想要有肌膚之親想得不得了，為什麼晴香你卻跟我相反，你真的喜歡我嗎……類似這樣的想法。關於戲劇的事，其實我也不是真心支持你的……你放暑假時忙社團活動忙到幾乎沒時間約會，讓我感到很不滿，再加上那張照片帶來的風波，讓我們相處的時間又變得更少，連期待已久的煙火大會也被放鴿子……心中愈想愈氣。」
心想，為什麼非得是我讓步不可？
心想，要是喜歡我的話為什麼不是選我？
「……我是如此小心眼的人，就只有話講得特別好聽。明明對晴香你的價值觀不太能接受，心裡充滿了不滿，卻還裝得一副理解包容。只懂得耍帥，打腫臉充胖子……為了把自己扮成晴香你心目中那個出色的『佐藤博道』，藏起自己的懦弱個性、狹隘心胸、以及其他不值一提的部分。」
我怕那些一旦暴露出來，晴香就會拋棄我。
「但是……這樣不是辦法。要是在一起卻過得煎熬……就該老實說出來才行。可是我卻退縮了……怕得只能在心裡硬是說服自己我們不要緊……甚至到後來……因為時雨願意接受我的脆弱，便向她尋求撫慰而不能自拔。只因為……那是最輕鬆，最能滿足我欲望的方法……！」
名為被愛的欲望。
而我犯下的，是天大的錯誤。
我要是愛著晴香……就該對晴香坦承自己的懦弱與真心話，儘自己的努力贏得她的愛才行。
這過程哪怕再辛苦，伴隨再多的痛楚，只要我還是晴香男朋友的一天，就不該有其他的選擇，但我卻偷懶了。
最後甚至連像樣的架都沒跟晴香吵過，就擅自把晴香拋棄，對時雨移情別戀。
我這人……簡直是──
「我是個膽小又差勁的傢伙。真的很抱歉……！」
光是細數出來都令人作嘔的，自己的懦弱、愚昧、笨拙。
我頭一次向晴香坦白一切，向她低頭道歉。
而晴香──又會如何接受這一切呢？
她肯定會對我失望透頂。
但這樣就好。
我是應該被那樣對待的人。
──然而──
「……若要說道歉，其實我也一樣。」
晴香回應我的並不是鄙棄，而是謝罪。
為什麼？錯的一方明明是我……
面對一頭霧水的我，面帶愧疚的晴香接著說了。
我一直把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強加到博道你身上……從開始交往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
我以為博道你是個會對我言聽計從，對我百般容忍的白馬王子……用記憶里美化過的形象要求你。
而那些溢出理想框架的部分……全都被我忽視了。
露營結束後也一樣。博道你為了讓我明白你有多珍惜我，不是憑輕浮的感覺就想跟我做愛，還準備了保險套，以言語和實際行動來證明。
但我卻嫌那齷齪，單方面地咆哮你、譴責你，對於你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準備那一切……全部都充耳不聞……
煙火大會爽約那次也一樣。
博道你明明都清楚表明『不要』，我卻還一廂情願地覺得博道你──『我的白馬王子』一定會為我加油……甚至連你的表情都沒看到……
我能聽得到的，就只有自己想聽的話。
因為在我心中的博道，只會說我願意聽的話。
像這樣的我……根本沒資格怪博道……也沒資格怪時雨……時雨她至少……遠比我還要……好好地看著你……
「晴香……」
「可是！我現在已經知道了！」
晴香的口氣變了。
用嗚咽的嗓音，硬是佯裝開朗。
接著，她向我這裡走來。
我已經發現自己的錯了！今後不會再犯那樣的錯！絕不會再讓博道你變成那樣的表情！
所以博道你以後也不必再客氣，心裡有什麼話都儘管對我說！
也許我們會為了什麼事情起爭執，但是那樣也好。
我們本來就應該要多多吵架才對！
藉由真心話的交鋒，對彼此開誠布公……這樣、一來……我們一定能比現在……更喜歡、彼此、所以──所、以…………
離我愈近一步，強顏歡笑的晴香，聲調和表情也逐漸崩潰。
一顆顆淚珠紛紛流下。
但晴香還是抽動著臉頰試圖做出笑容，手伸向我。
「博道……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
晴香的心愿、後悔，全都紮實地傳遞給我。
現在……我要是握住那隻手，我倆一定還能重新來過吧。
並且這一次……兩人會成為以心連心，真正的一對情侶。
因為我們都已經釋懷，體諒彼此的過錯了。
……但是，我並沒有握住那隻手。
「對不起……」
我單方面拋棄晴香，對時雨移情別戀。這固然是不可原諒的錯。
但是，即使是從這樣的錯誤開始……我的真心也不會再有改變了。
「我喜歡……時雨。比晴香還要喜歡，比世上所有人都喜歡她。」
時雨不像我們因不成熟而犯下錯誤。
她是憑一己的意志決定犯錯的。
不惜讓雙胞胎姊姊傷心，不惜把我捲入這樣的錯誤，也希望能擁有我的心。
希望能擁有像我這樣的一介凡人。
而那太過強大的執著，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並駕齊驅。
因此這一次，我不要再用曖昧模糊的心意，回應她那引火自焚般的熱烈愛情。
「我們分手吧，晴香。」
終於，我開了口。
本來應該要更早……在煙火大會那晚就該要對她說的話。
聽了這句話的晴香一瞬之間……只有短短的一瞬間睜大了眼，但隨即接受似地闔上眼皮。
「……這樣啊。看來不管反省還是後悔……一切都還是太遲了呢……」
伸向我的那隻手，悄悄放了下來。
像是早已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
「謝謝你，博道。謝謝你願意在最後對我吐露真心話。」
「…………這根本不是什麼、應該道謝的事。」
「不。我還是要謝謝你。因為……多虧有你，我才能在最後察覺到自己的真心。」
「晴香的、真心……？」
「其實……我本來很擔心。擔心我該不會其實……只把博道你當成往日回憶看待，實際上根本就不喜歡你。擔心我跟博道你共度的時光，該不會全都是假的，只是虛度的光陰。不過，不過呢！看來我是真的喜歡過你呢！否則……現在又怎麼會這麼心痛難耐……！」
「……！」
「能在最後察覺這件事，真是太好了……！」
晴香以皺起的笑臉說道。
並且，再次踏出兩人碰面前的步伐……和我擦身而過。
未曾嘗過的苦楚，漫開並填滿了胸膛。
……我根本就找不到能對她說的話。
不，應該說，我想必已經沒有開口的資格了。
就只能默默地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但，腳步聲忽然停下──
「吶！博道！最後再讓我問一句真心話吧！」
晴香對我問道。
我反問晴香是什麼事，而她……以含淚的哽咽聲說了。
「對於和我交往的事……你感到後悔嗎？」
瞬間，眼角像是著火般燙了起來。
感情化為淚水，言語化為喊叫，還來不及壓抑，便從名為我的容器里溢出。
「從來沒有！！」
或許這樣的回答並不配由我說出。
或許我已經連回答的權利也不具備。
只該將那痛苦塵封在心底。
然而──
「雖然過程有許多苦惱與煎熬……！但是跟晴香你交往的日子，每一天過得很快樂！那些孤單一人絕對體驗不到的各種感受，各種樂趣，都是晴香你教會我的！我……真的很慶幸晴香你是我的初戀！！」
若此刻的這個瞬間，是我們以真心話溝通的最後機會，那麼我願意把心底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她。
因此我轉過身，用真心話回應晴香。
就在同時，升起的朝陽穿過建築物的間隙，灑到晴香身上。
灑到我曾經最喜歡的……光是看著都能帶來開朗，太陽般的笑容上頭。
「我也一樣！能擁有博道你這樣的初戀情人，真是太好了！」
啊啊，如今一回想……我們真是對滑稽的情侶。
帶著美化過的昔日記憶，向我告白的晴香。
由於一直想有個女朋友，二話不說就接受告白的我。
當時的我們，對於當前的彼此能有多深入的了解？
一無所知。
兩人就只不過是待在相隔遙遠的兩處，各做各的美夢罷了。
以為這幼稚的關係能夠長長久久，將它視為寶貝，小心翼翼深怕碰傷了它，最後卻還是搞砸了。
真是徒勞無功。看在旁人眼裡，這就只不過是出滑稽的喜劇吧。
但，它不是什麼也沒留下。
殘留心中的苦、淚水的溫度，都是我們那稚氣的愛所留下的確證。
我們在最後，將那破碎初戀的殘片分送給彼此。
那些雖然目前依舊尖銳扎人，但有朝一日……相信有朝一日能夠化為屬於我們的寶物。
「掰掰，博道。」
「嗯。掰掰，晴香。」
最後像這樣道別完，我跟晴香各往各的方向邁步。
這次我不會再回首。
而晴香，肯定也是。
於是，我跟晴香這幼稚的、滑稽的，但竭盡全力的初戀，就此落幕。
……
回到自家公寓前，我才想起某件重要的事。
這麼說來……之前我逃也似地衝出家門，根本就沒帶鑰匙在身上。
新居的大門採用的是自動門鎖，等於我這下確定被鎖在屋外了。
這下問題大了。
我無奈地抱起腦袋──結果──
「歡迎回家，哥哥。」
「咦……時雨？」
時雨突然現身，彷佛在等我回來。
……等等，她是時雨嗎？
她的服裝跟直到剛才還跟我在一起的晴香不一樣。
可是，這不是時雨喜好的穿著。
「你、你應該……不是晴香、吧……？」
「如果是的話，哥哥打算怎麼辦～？」
啊，這是時雨。
一看到剛剛那壞透了的笑臉我就確定了。
那樣的表情只有時雨才有。
我鬆了口氣……接著浮現疑問。
「咦，那你怎麼會待在家門前？」
「這個嘛，之前跟姊姊有點事。」
有點事……意思是晴香在跟我見面前，已經先跟時雨見過面了嗎？
……那場面肯定腥風血雨吧。
光是想像都讓人脊背發涼。
甚至連想問她們談了些什麼都令人卻步。
「倒是話說，哥哥你外表看起來還真是精彩。跟姊姊打得還真火熱呢。」
時雨對著我的全身上下打量一番，以佩服的口吻說道。
當下我還沒理解她在說些什麼，但低頭一瞧自己的身子，那一身泥土又遍體鱗傷的慘狀，我才想起自己不久前被人圍毆。
「不、不是啦，這當然不是晴香下的手啊！？」
「咦？不是嗎？所以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就是……」
我支吾了起來。
為了出氣而找人麻煩結果反挨了一頓打，這麼糗的事我怎麼說得出口。
「哼嗯……好吧，不想說的話也無所謂就是了……不過哥哥你雖然外表慘兮兮，表情倒是挺神清氣爽的嘛？」
「……是啊。」
因為，我們這下終於能夠開始了。
「一切都結束了。」
「──────這樣啊。」
光聽那句話，時雨就全盤理解了。
她帶著和煦的微笑，輕輕依偎到我的胸膛里。
我的手也繞到時雨背後，正打算給她一個擁抱──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肚子發出十分浮誇的聲響。
「呃，咦咦……怎麼會這樣……」
「……噗、啊哈哈！哎唷～哥哥你真是的，也太虎頭蛇尾了吧。」
時雨把我的胸口一把推開，笑得發抖。
……剛剛的氣氛全泡湯了。
「總而言之，我們先吃早餐吧。」
「……麻煩你了。」
不過無所謂了。
反正時雨開心就好。
再說，我們接下來，有的是時間。
面對進入廚房的時雨，我劈頭便問了。
我們之間已經不再是能夠好聲好氣講話的關係。
因為我已經曉得，這女人對我的男朋友做了些什麼。
時雨想必也已經看到我留給她的決裂書。
而對我的咄咄逼人，她無動於衷，回答得毫不客氣。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他。」
「我以前說過了吧？時雨你要是喜歡上博道，我一定不會原諒。」
「是啊，的確有這回事。但我也沒打算請你原諒。」
……！
「我就是喜歡哥哥。一開始我也覺得這樣不行，想在這份情愫茁壯前先斬草除根……透過跟其他人交往的方式。但我辦不到。甚至連我都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驚訝。」
「少跟我鬼扯了！！」
這才不是因為無能為力，所以沒有辦法就能輕鬆帶過的事。
休想用這種藉口打發我。
我逼近時雨，掐住她的雙肩。
「你明明很清楚我是博道的女朋友吧！！那麼還有什麼好辦不到的！！竟然誘惑一個有女朋友的人，而且還是親姊姊的男朋友，甚至還是你自己的繼兄！！時雨，你真的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嗎！？」
我曾是那麼相信她。
聽說兩人原來住在一起時，我以為既然是時雨就可以安心。
我那時所講的話沒有任何謊言。怎知道──！
「絕不原諒你！時雨，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想怎麼做就請便吧。」
「……！？」
時雨的嗓音散發的冷冽，讓我瞬間感到了寒意。
……那表情，是怎樣？
我是時雨的雙胞胎姊姊。
即使兩人離散多年，對時雨的性子依然瞭若指掌。
也曉得眉角微微上揚，眼瞳深處燃起熠熠藍焰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憤怒。
那是時雨生氣時的模樣。
時雨不會嘶吼憤怒，也不會訴諸行動，就只是默默以視線指著對方。
……可是，她究竟在生氣什麼？
她有什麼資格生氣？
該生氣的人明明是我才對。
「我不曾指望你原諒，也不覺得自己該被原諒。姊姊你會氣我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過──你說我搶走你心愛的男朋友，但事實真是這樣嗎？」
「……你在說什麼？」
「我啊，從以前就一直，一～～直有件事想問問姊姊你。」
「問我……？」
「沒錯。姊姊──你喜歡的人，是誰？」
我愈聽愈糊塗了。
時雨從剛剛開始到底想表達什麼？
以及……為什麼有種像是蜈蚣爬背般，令人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
為了揮別這樣的感覺，我拉高了分貝。
「當然是博道。這還用問嗎！」
「因為他是為父母離婚後陷入低潮的姊姊你帶來笑容，凡事都體諒姊姊，對姊姊百般呵護的白馬王子，是嗎？」
「……沒錯，結果時雨你卻──！」
「可是這就怪了。哥哥他曾經當著我的面哭訴，說『晴香跟我的「喜歡」差異太大，我不曉得晴香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咦？
博道說過這種話……？
「騙人！你不要對我撒這種謊！！」
「你還真有把握呢。」
「這還用說嗎！博道他怎麼可能會那樣講！！」
我第一時間否認。
這謊話也太不打草稿了。
別人也就罷了，博道是絕不會說出那種話的。
「博道他不管什麼時候，總是最懂我的心！！就算兩人意見有分歧，也會馬上理解我的想法並對我道歉！！你從剛剛開始一直講這些無中生有的話──！」
真的好氣人。
博道可是打從心底深愛著我，這點我比誰都更清楚。
這裡頭沒有一點懷疑的餘地。
時雨只是隨便扯謊，只是想再騙我一次。
──不可原諒。
不管是欺騙身為姊姊的我，還是用那骯髒的謊言污衊博道，兩者都不可原諒！
「……你真的，沒有頭緒嗎？不曉得哥哥他為了你，是如何咬緊牙關忍耐下來，搞得自己憔悴不堪。這些你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
「你給我適可而止好嗎！！」
簡直是沒完沒了。
性愛方面我的確是要求他忍下來。
但這種要求對學生來說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這點博道也諒解了。結果時雨卻用我的臉誘惑他，引他做錯事！事情肯定是這樣！
明明是自己誘惑博道，卻還想賴到我的頭上來。
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這麼無恥的人？
原先對時雨的憤怒，又因她那些鬼扯的謊話而突破沸點。
我高舉起右手。
準備往面前的時雨臉上甩去。
但即使面對暴怒的我，時雨卻連擋都不擋。
就只是，直直地瞪著我。
──以那雙默默燃著怒火的眼瞳。
……從背部爬上來的恐懼，終於爬到脖子上。
就如剛剛提到過，我對時雨的個性瞭若指掌。
這讓我被迫了解到。
時雨剛說的，沒有一句是假話。
「────」
這一定是假的。不可能是真的。
但她又為何有辦法擺出那么正直的表情。
難不成，真的是……
不對！絕對不可能有這回事！博道不可能說懷疑我愛不愛他這種話！不可能說的！！因為我明明是如此深愛著博道！！
但是──不知怎地。
忍耐……忍耐……時雨剛提及的字眼──
這字眼總覺得……之前也在哪裡聽過。與這類似的字眼與口吻──
是誰────在哪裡────……
『像我這種局外人不該對這種事說三道四，所以我還是只說一次吧。你所謂的「支持」，背後是用多大的忍耐所換來的──要是晴香你不能理解這點，我想你們接下來恐怕不會長久喔。』
………………………………
對了。我想起來了……是社長。
社長她……在我們相約前往餐會的會合地點，曾經這樣對我說過。
當時的她神情莫名嚴肅，不對……莫名傷感。
但社長為什麼會提那些呢？
我記得當時──對了。因為我跟社長說，我為了參加餐會而取消和博道的約會，結果社長就開始講起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但說忍耐也太誇張了。
我一心投入戲劇的事，博道向來都很支持我。
那天也一樣，博道二話不說就接受了──
『我不要。』
……咦…………
『明明是我先約好的吧。』
……不對。咦……咦……？
『我等著跟晴香你一起參加煙火大會，已經期待好久了。約會的確是可以改天再約，可是煙火只有今天啊……你就不能把那場會面延期嗎？』
～～～～～～～～！！！！
「……看樣子，你自己也心裡有數吧。」
「等、等等！不、不是的！！那根本不能算是忍耐！因為我馬上跟他約了其他日子！沒對他爽約也沒置之不理！也說好要用爆紅照片賺到的錢一起去遊樂園玩！而且也不是延後一兩個星期，而是隔天啊！！」
沒錯。這樣根本算不上什麼忍耐。
事實上，博道也沒多久就改口接受了！
也對我希望進入演藝圈的心情表達支持！
他是那麼說的。
然而──
『那……好吧，那就去吧！去迪士尼樂園！嗯，我也很期待。我就只有小時候去過一次而已。畢竟沒女朋友的話，那地方根本沒機會去嘛。』
為什麼他看起來……會那樣泫然欲泣？
博道他……有過那種表情嗎？
因為，就只不過是延期一天吧……？就只有一天……為什麼只不過把約會延後一天，他卻露出那樣的表情？
他就這麼想跟我看煙火嗎……？
還是說……我已經害他忍耐了太久……讓他連短短一天都忍不下去……？
而我、我卻……我卻……
面對博道當時那張表情……我是怎麼對他說的……？
『耶嘿嘿～謝謝。能有個開明的男朋友，我真是太幸福了。』
我怎麼會……說出那種話…………
「為什麼看不見哥哥的心聲？答案再簡單不過了。」
「……！」
「姊姊。你其實根本就不喜歡哥哥。因為不喜歡他，對他毫無興趣，才會連眼前的他正做出怎樣的表情都沒察覺到。
因為，你真正喜歡上的……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有一個。
是你因為媽媽他們離婚而無精打采時，鼓勵你並帶給你笑容的那個人。
那個只活在姊姊你記憶里的人──你讀安親班時遇見的哥哥。」
……
三對一的鬥毆，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有勝算。
氣勢洶洶的我剛衝出去就當場被反打，慘遭修理而趴在地上吃土。
「怎麼，一開始不是很囂張嗎！啊啊？」
「不是想找人干架嗎？那就給我站穩啊！」
硬是被抓著衣服從地上拖起來，拳頭一發一發地往肚子打。
再被推倒在地，隨後又是一陣踹來踹去。
好痛。好苦。
但對現在的我來說，這些痛楚正合我意。
無止盡的暴力正好打斷我的思考。
……我什麼都不願再想了。
否則要是腦袋一運轉，紛紛襲來的自我厭惡與後悔便會把人給逼瘋。
要是能就這樣昏過去，倒還樂得輕鬆……
──然而──
「餵──！！天都快亮了，你們在吵什麼吵啊！！」
突然間，一道熟悉的咆哮聲，雨點般不曾停頓的暴力戛然而止。
「啊啊！？有什麼意見──嗚！？」
「大、大姊頭……！你怎麼會在這裡……！」
「────」
臉頰在地面磨擦的我轉頭望去。
穿著虎紋襯衫再披著棉襖的金髮女性，往我一步步走來。
那是我國中時大我兩屆的學姊，兼友衛的女朋友，飯澤虎子學姊。
「怎麼會在這裡？當然是因為旁邊就是我家啊！」
學姊往倒在三人組腳邊的我瞥了眼，皺起眉頭瞄向三人。
「……你們幹嘛找這種瘦皮猴麻煩啊。」
「不、不是我們找他碴啊，大姊頭！」
「沒錯，一開始是這小子先來惹我們的。」
「我們只是看他太吵要他安靜點……真的是這樣！」
三人一反剛才對我的態度，姿態擺得極低。
他們大概彼此認識吧。
我讀國中時就曉得學姊行為比較放蕩，有那方面的朋友也不太讓人意外。
但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點遇見熟人。
「……好吧。這小子就交給我來道歉，你們都回去吧。」
「好、好的！」
「失陪了！大姊頭！！」
學姊把三人趕走，才將我從地上拉起。
接著將我扶到公園長凳上坐著，自己則是找了個水龍頭，沾濕手帕並帶來給我。
「拿去，先用它冰敷著。」
「謝謝學姊……」
我接下手帕，貼到被打得腫起來的臉頰。
又熱又腫的臉頰一冷卻，感覺舒服多了。
而終於擺脫暴力並坐上板凳平復心情，我才發現會痛的只有臉頰挨上的第一拳，身體倒是不怎麼覺得痛。
「他們也不是傻瓜，看起來應該是沒往你的腦袋打，但你自己有覺得頭暈或不舒服嗎？」
「沒有……我沒事的。」
「要是真的覺得不舒服或是想吐，那就還是到醫院去給人看看吧。」
對於打架這檔事，她似乎駕輕就熟了。
剛剛被踢被踹時感覺雖然還挺痛的，不過他們似乎都有注意力道。
「所以，博道你是怎麼了？像你這種怕事的膽小鬼竟然會去招惹那種人，怎麼想都不是你的個性……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
也難怪她會這樣問。
像他們那種一臉險惡的人我平常連看都不敢看一眼。今天會找那三人的碴完全是因為自暴自棄。
只是想把內心膨脹的情緒宣洩出去，不管用何種形式。
否則要是不這麼做，我的心好像就要破裂了。
但──
「不想講的話也不勉強就是了。但要是心事多到非得這樣才能釋放，那我倒覺得還是找個人發泄會更好些。何況我不在你們的人際圈裡，那種不方便對友衛他們說的話，對我總是比較好啟齒吧？」
「嗚……」
即使那樣大鬧一場，被暴打一頓，我竟然還是覺得不夠。
梗在胸中那燒心般的後悔與嫌惡，讓人幾乎要無法呼吸。
已經不是能夠就此咽下並慢慢消化的。
不管什麼方式都好，我希望能一吐為快。
於是，對著隔壁的學姊，我懺悔似地開始道起。
「……一切，都是我不好。」
……
「姊姊你只是把記憶里的哥哥，套到現在的哥哥身上罷了。那個還沒有男女之分，純真無瑕的哥哥。」
「才不……」
「不，甚至你記憶里的王子，也許都只是美化過的產物。總之不管怎樣，姊姊你對現在的哥哥根本不屑一顧。」
「才不是像你講的那樣！」
面對時雨的話語，我只能死命地甩頭否認。
要是不這麼做，不讓試圖讓耳朵逃離，時雨的話將會一點一滴滲進我體內。
「我、我！我了解博道！比時雨你還要懂得多了！是時雨你搞錯了」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要冒充我呢？」
……！！那、那是因為……
「哥哥他跟我談過了。聽說讀書會那天，你試著跟哥哥發生肉體關係，但是被他給拒絕了……所以這次才會這麼做吧？
我猜你大概以為，只要扮成我的樣子跟哥哥發生關係，只要獻上肉體的話，一切就能恢復原狀對吧？你以為那個人是會為了享受快感，而對他人不誠實的人對吧？」
一點都沒錯。
我說什麼也想要追平跟時雨之間的差距。只想著要藉此討回博道。
覺得要是時雨以肉體搶走博道，那我也……
因為扣掉我拒絕與他發生性關係那件事，博道根本沒理由移情別戀，沒理由……！
「你真的……──別開玩笑了。」
「好痛……！」
我掐在時雨肩膀上的左手，被她給一把抓住。
手腕被她牢牢掐著。
像是要骨折的痛楚讓我鬆開抓著時雨的那隻手，試圖與她騰出距離。
但是這次換時雨不肯放開我。
「我的確是曾經誘惑過哥哥。我想讓哥哥知道我有多愛他，能做的全都做過了，希望他的眼中看著我，而不是姊姊你。
但是……哥哥他一次都沒有遺忘過姊姊你。
就連他說不確定姊姊你是否還喜歡他，內心掙扎到甚至想把姊姊你遺忘掉……最後還是連嘗試遺忘都不曾。
就是因為忘不掉你，他才努力地想追上你心中的那個『幻想』。
……我當時真的是不甘心到極點。
明明要是我的話，就不會讓他這麼痛苦。是我的話就不會讓他對我的愛情有所質疑！
為何偏偏是姊姊！為何我就不行！你也只不過是比我早些認識他，為什麼────……」
斥責我的時雨，嗓音帶著哆嗦。
為了平復那情緒，時雨做了個深呼吸。
「那個人……才不會為了做愛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背棄他人。他才沒有那種膽子。他既怕受傷也怕傷人，不會主動背叛其他人。但是，像他這樣的人……卻被你壓迫到連一天的空白都忍受不了。」
「嗚……」
「說到最後，姊姊你連在你眼前的哥哥是什麼表情，平常是個怎樣的人，都絲毫不曾關心過。」
帶有輕蔑的口吻說完，時雨放開我的手腕。
「我對一個只會默默接受我的價值觀，一味地尊重我，並且不會因此感到痛苦不斷地愛著我……這樣的王子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喜歡上的，是那個膽小、脆弱、又容易受傷……因此竭盡一切地尊重他人，如此笨拙的現在的哥哥。
姊姊你要怎麼恨我是你的自由，但我覺得至少，請你先跟我喜歡上同一個人再說吧。」
「……………………」
不對。才沒那回事。時雨在撒謊。博道才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這類掙扎般的否認，我已經說不出口。
……我已經，什麼話都反駁不了。
因為，我愈是反駁時雨口中那個現在的博道，跟我所形容的博道之間的矛盾也會愈發明顯。
沒錯。矛盾。
博道若真的如我所相信的那個白馬王子……那麼不管有什麼理由，他根本就不會移情別戀。不可能對我有背叛行徑。更別說是為了肉體。
但我卻堅信不移。
……為什麼這麼輕易地被動搖了呢？
那一定是因為……我多少有些自知之明，曉得這只是我自己的幻想吧。既然是無實體的想像，就容易會被動搖，會隨我的一己之意而改變形態。
那麼真正的博道，又是怎樣的人呢？
我就算試著回憶，那些記憶卻全都躲在幻想的背後不肯現身。
因為每當真正的他打算溢出幻想的輪廓外，我就會歇斯底里地否定。
我不曾試著仔細看他。不曾試著傾聽他說話。
不曾傾聽……博道的真心話，傾聽真正的博道……既然如此──
「……我、我…………」
我真的……喜歡過博道嗎？
……
「……也就是說，你一直想把對時雨移情別戀的事告訴她，卻找不到機會……沉默到後來不知不覺間穿幫了，害晴香心靈受傷，是嗎？」
「一切……都是我的錯。都要怪我太優柔寡斷。」
我、晴香以及時雨之間發生的事。
將來龍去脈概略整理完的學姊一說完，我以點頭回應。
事情大致如她所言。
看著我的模樣，學姊無奈地長嘆一聲。
「還真像是你的作風啊，博道。」
「我的作風……？」
「因為博道你老是為周遭設想啊。連我都能想像得到，你擔心要是只讓自己舒坦好過，到時晴香該怎麼辦，想了太多太遠，結果害自己動彈不得。」
被她這樣一講，讓我愈發對自己的不爭氣感到無地自容。
對於個性直率的學姊來說，這番話想必讓她聽都聽不下去。
「您應該……對我很不屑吧。」
「不，也還好。」
預期外的回應，讓我不禁瞪大了眼。
「博道你那對人謹慎到過頭的謹慎個性，要說是優柔寡斷的話也許真的是吧，但總比那種毫無顧慮就傷害他人的傢伙好太多了。我不討厭你這種個性。友衛、剛士他們肯定也和我一樣。」
「可、可是……我……要是能一開始就選擇坦白……晴香她肯定……不至於變成那樣子……！」
聽了我的話，學姊面露無奈地皺眉。
「這種事我怎麼會曉得。我跟晴香還有時雨也就只有一起露營過一次，對她們兩個都不熟。再說人際關係的問題說到最後，只有當事人之間才清楚。你要是不計時機直接坦白，也很有可能讓事情變得更糟吧。畢竟恐嚇也算是很嚴重的陰影……或者說博道你不就是有這種預感，才沒對她坦白嗎？」
「這個……是沒錯。」
「啊啊？我說你，該不會是希望我把你臭罵一頓吧？」
心臟忽地劇跳了一下。
這樣的反應才讓我發現，原來我只是希望有人能罵我。
因為我……明明才剛目睹晴香變成那副樣子，對於沒有馬上坦白，瞞著她有關時雨的事，直到現在還是無法接受這樣做真的是錯的。
就因為無法接受自己有錯，思緒梳理不清，才希望有人為我裁決錯誤。
這真是何其丟臉──我深深地對自己感到傻眼。
「嗯，不過嘛，就算是我這個局外人，有一點我還是能肯定地說，是博道你的錯。」
學姊的口吻，轉為譴責的語氣。
「而且跟這比起來，隱瞞了與時雨之間的事根本只是芝麻小事。你犯下的錯遠比這個還要大得多了。」
「您指的是……什麼意思？」
我瞞著晴香，沒對她吐實。
還有比這更大的失敗嗎？我毫無頭緒。
見我依然沒參透，學姊傻眼地嘆了聲氣。
「你被晴香拒絕許多事，導致開始懷疑晴香是不是真的喜歡你，對吧？你感到不安與痛苦，才會喜歡上真正願意了解你的時雨，對吧？」
「……是。」
「這就是問題所在啊。你要是對晴香有什麼不安或不滿，就當著晴香的面發泄，而不是找上時雨啊。」
「……！」
「你該宣洩的對象是晴香才對吧？否則晴香也沒辦法檢討自己啊。」
學姊的責罵，讓我倒抽一口氣。
但──
「不、不是的……其實我……我也有跟她溝通過啊！」
沒錯。我也不是從頭到尾都悶不吭聲的。
露營那次被晴香拒絕後，我也試著向她解釋，自己不是為了她的肉體才想做那種色色的事情……被爽約時也曾經表明，自己不接受那樣的事……
「你跟她講過幾次？」
「咦？」
「兩次嗎？還是三次？十次？但還是溝通失敗，所以才會像現在這樣自暴自棄嗎？……我猜你大概還想要耍帥吧？覺得與其跟晴香吵架，還不如自己扛下來，用這樣的想法自我說服。」
「這……」
的確……我有好幾次跟晴香溝通，希望她能理解我的心情與價值觀。
但是到了最後……總是由我先讓步。
因為我不希望跟晴香吵架，因此被她討厭。
可是──
「可是啊，這樣大錯特錯。博道你聽好了。所謂的情侶，不是世上跟你最要好的人──而是世上跟你吵得最激烈的人。」
「……！！」
「世上沒有誰是十全十美的。所以你們得碰撞彼此的缺點與毛病，一而再再而三互相傷害，把那些稜角磨掉……才能一點一點變成契合彼此的形狀。
可是博道你卻退縮了。
不敢頂撞對方，不敢有任何摩擦，怕對方要是因此討厭自己就糟了，畏首畏尾像個縮頭烏龜……轉而依賴就算什麼都不說，也能完全懂你心的時雨。
……你要是真的珍惜晴香，那就更該對晴香說出真心話不可。
因此若要說犯了什麼錯，博道，你錯就錯在沒有這樣做。」
……學姊細數我的罪。
面對這指控……我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連我自己都被這番話給說服了。
啊啊，是啊。我……一直一直都在對晴香撒謊。
但就如學姊說的，並不是指對晴香瞞著時雨的事，等時機到了再坦白，這一類的小謊言。
而是更根本的，有關我這個人的謊言。
我老是愛耍帥，假裝是個開明的男朋友，想要看起來比真正的自己還可靠。
為此，其實膽小又小心眼的我，從來不曾真心地對晴香吐露出自己的真心話。
深怕一旦呈現真實的自我，不再是晴香眼中的『白馬王子』，會導致兩人的關係出現裂痕。
好比說──那天也是。
煙火大會前一天。她說她想參加電影製作人那場餐會，希望我們的約會能延期。
晴香提這件事的當時，我也……到最後還是藏起了自己的真心話。
因為我怕要是說出心底話被拒絕，內心會不好受。
但就如學姊說的，我要是更努力地『傳達』，甚至寧可抓著晴香不放人，也要讓她明白我有多寂寞，那麼也許……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吧。
「…………！」
這跟先前那種只想灌輸自己『是我的錯』的朦朧罪惡意識不同，而是連自己都能夠清晰接受的，沉沉壓在心頭的罪惡感。
我怎麼會幹出這種無法挽回的事情呢？
我們感情生變的原因，到頭來豈不是全都肇因於此嗎？
像我這樣的人，對晴香展現虛有其表的自己，而沒對她講真心話。
就算講真心話，她也不會接受。
以為那個懦弱沒出息的我，得不到她的芳心。
只因為被她責備，見她落淚，被她拒絕，就建立起這些先入為主的想法……！
其實我才是……是我擅自跟晴香劃清界線的……！！
結果我卻對她心懷不滿，最後甚至對時雨見異思遷。
我根本就只是個爛人……！
我深切體悟到自己真正的過錯。
我……得跟晴香好好道歉才行。
對和晴香的關係心懷不滿，把晴香逼到這種程度，全都要算到我頭上。
但是……就算現在釐清一切，我還是已經……
「不過就算事到如今了解自己的失敗，你的心意也不會改變了吧？」
「……！」
「畢竟只聽到你說後悔沒對晴香坦白，卻不說自己愛上時雨這件事是錯的。這才是問題的真正核心吧。」
沒錯。就算事情到這地步，我的真心還是不為所動。
我對晴香懷抱強烈的罪惡感，覺得該跟她好好道歉。
但是，卻沒想過要與她複合。
我──
「因為你很重視時雨，甚至一點也不後悔，對吧？」
「……是。」
「那就對啦！」
緊接著，學姊往我駝起的後背使勁一拍。
失去平衡的我，身子前傾跌落長凳。
低頭望著摔慘的我，學姊接著說了。
「要是早就痛下決心，至少在最後把你的真心話告訴她吧。別再耍帥愛面子，把全部都掏心掏肺地說出來。要是不這麼做，一切既不會開始也不會結束──不管是你還是晴香都一樣。」
「…………！」
她說得沒錯。
既然晴香早就知悉一切，再也沒有什麼時機問題。
那麼我該做以及能做的，就只剩唯一一件事了！
我從地上一躍而起，向學姊道聲謝，連屁股上的沙子都不拍便拔腿奔去。
為了儘早前往晴香那裡……為了將我們滿目瘡痍的初戀劃下句點。
……
天空漸漸泛白的凌晨時分。
為了回自己家，我走在鐵路沿線的道路上。
關於我從哪裡來，如何跑到這裡，什麼都已經記不得了。但幸好一出公園的不遠處就是車站。
時間還太早，首班電車都還沒發車，但只要沿著這條路直走，下一站就是離我家最近的車站，不用擔心會迷路。
不曉得晴香是不是還在家裡。
還是早已經回去了呢？
雖然不知道哪個才是對的，但我非得跟晴香見面不可。
「────啊。」
而我的冀求，大概是被上天聽見了。
才跑了一段距離，就發現直線道路的前方，有人朝這頭走來。
即使遠眺也能透過服裝看出──那是晴香。
我不禁停下腳步。
另一方面，晴香大概是因為俯首前進，一開始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但等到彼此距離縮短至十公尺左右，她才察覺到有人站在自己前進的方向並抬起頭──
「晴香……」
「博道……」
還殘留一抹夜色的藍色城鎮裡，我們就像是在冥冥的安排下再次相遇。
……預期之外的提前重逢，令人一時躊躇。
但……自己所做的，該做的，想做的，在前來的路上都已經整理好了。
因此──
「那個……晴香，我有一些……從好久好久以前一直沒對你說的，重要的話想告訴你。」
我直接跳過開場白，對晴香開門見山地說。
「你願意聽我說嗎？」
「……………………嗯。請告訴我吧。我也想聽聽博道你的話。」
隔了半晌的沉默，晴香才回應我。
而此刻的她表情已經不如先前那般悲壯，而是真摯的，像是帶有某種覺悟的眼神。
那樣的眼神，也為我的決心再推上最後一把。
我──開始道起，有關我撒過的，那些謊言。
「我一直都在欺騙晴香你。但……我指的不是跟時雨成為兄妹，或是跟她住在一起……甚至對她移情別戀之類的事……而是比那些更重要的部分。
我並不是晴香你所想的那種人。不是像是你之前稱讚的那種、能夠包容晴香你的一切，開明的戀人。」
「…………」
「我一直都把不滿憋在心底。從露營那晚被拒絕開始就是了。當時的我只覺得，我明明這麼地喜歡你，想要有肌膚之親想得不得了，為什麼晴香你卻跟我相反，你真的喜歡我嗎……類似這樣的想法。關於戲劇的事，其實我也不是真心支持你的……你放暑假時忙社團活動忙到幾乎沒時間約會，讓我感到很不滿，再加上那張照片帶來的風波，讓我們相處的時間又變得更少，連期待已久的煙火大會也被放鴿子……心中愈想愈氣。」
心想，為什麼非得是我讓步不可？
心想，要是喜歡我的話為什麼不是選我？
「……我是如此小心眼的人，就只有話講得特別好聽。明明對晴香你的價值觀不太能接受，心裡充滿了不滿，卻還裝得一副理解包容。只懂得耍帥，打腫臉充胖子……為了把自己扮成晴香你心目中那個出色的『佐藤博道』，藏起自己的懦弱個性、狹隘心胸、以及其他不值一提的部分。」
我怕那些一旦暴露出來，晴香就會拋棄我。
「但是……這樣不是辦法。要是在一起卻過得煎熬……就該老實說出來才行。可是我卻退縮了……怕得只能在心裡硬是說服自己我們不要緊……甚至到後來……因為時雨願意接受我的脆弱，便向她尋求撫慰而不能自拔。只因為……那是最輕鬆，最能滿足我欲望的方法……！」
名為被愛的欲望。
而我犯下的，是天大的錯誤。
我要是愛著晴香……就該對晴香坦承自己的懦弱與真心話，儘自己的努力贏得她的愛才行。
這過程哪怕再辛苦，伴隨再多的痛楚，只要我還是晴香男朋友的一天，就不該有其他的選擇，但我卻偷懶了。
最後甚至連像樣的架都沒跟晴香吵過，就擅自把晴香拋棄，對時雨移情別戀。
我這人……簡直是──
「我是個膽小又差勁的傢伙。真的很抱歉……！」
光是細數出來都令人作嘔的，自己的懦弱、愚昧、笨拙。
我頭一次向晴香坦白一切，向她低頭道歉。
而晴香──又會如何接受這一切呢？
她肯定會對我失望透頂。
但這樣就好。
我是應該被那樣對待的人。
──然而──
「……若要說道歉，其實我也一樣。」
晴香回應我的並不是鄙棄，而是謝罪。
為什麼？錯的一方明明是我……
面對一頭霧水的我，面帶愧疚的晴香接著說了。
我一直把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強加到博道你身上……從開始交往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
我以為博道你是個會對我言聽計從，對我百般容忍的白馬王子……用記憶里美化過的形象要求你。
而那些溢出理想框架的部分……全都被我忽視了。
露營結束後也一樣。博道你為了讓我明白你有多珍惜我，不是憑輕浮的感覺就想跟我做愛，還準備了保險套，以言語和實際行動來證明。
但我卻嫌那齷齪，單方面地咆哮你、譴責你，對於你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準備那一切……全部都充耳不聞……
煙火大會爽約那次也一樣。
博道你明明都清楚表明『不要』，我卻還一廂情願地覺得博道你──『我的白馬王子』一定會為我加油……甚至連你的表情都沒看到……
我能聽得到的，就只有自己想聽的話。
因為在我心中的博道，只會說我願意聽的話。
像這樣的我……根本沒資格怪博道……也沒資格怪時雨……時雨她至少……遠比我還要……好好地看著你……
「晴香……」
「可是！我現在已經知道了！」
晴香的口氣變了。
用嗚咽的嗓音，硬是佯裝開朗。
接著，她向我這裡走來。
我已經發現自己的錯了！今後不會再犯那樣的錯！絕不會再讓博道你變成那樣的表情！
所以博道你以後也不必再客氣，心裡有什麼話都儘管對我說！
也許我們會為了什麼事情起爭執，但是那樣也好。
我們本來就應該要多多吵架才對！
藉由真心話的交鋒，對彼此開誠布公……這樣、一來……我們一定能比現在……更喜歡、彼此、所以──所、以…………
離我愈近一步，強顏歡笑的晴香，聲調和表情也逐漸崩潰。
一顆顆淚珠紛紛流下。
但晴香還是抽動著臉頰試圖做出笑容，手伸向我。
「博道……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
晴香的心愿、後悔，全都紮實地傳遞給我。
現在……我要是握住那隻手，我倆一定還能重新來過吧。
並且這一次……兩人會成為以心連心，真正的一對情侶。
因為我們都已經釋懷，體諒彼此的過錯了。
……但是，我並沒有握住那隻手。
「對不起……」
我單方面拋棄晴香，對時雨移情別戀。這固然是不可原諒的錯。
但是，即使是從這樣的錯誤開始……我的真心也不會再有改變了。
「我喜歡……時雨。比晴香還要喜歡，比世上所有人都喜歡她。」
時雨不像我們因不成熟而犯下錯誤。
她是憑一己的意志決定犯錯的。
不惜讓雙胞胎姊姊傷心，不惜把我捲入這樣的錯誤，也希望能擁有我的心。
希望能擁有像我這樣的一介凡人。
而那太過強大的執著，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並駕齊驅。
因此這一次，我不要再用曖昧模糊的心意，回應她那引火自焚般的熱烈愛情。
「我們分手吧，晴香。」
終於，我開了口。
本來應該要更早……在煙火大會那晚就該要對她說的話。
聽了這句話的晴香一瞬之間……只有短短的一瞬間睜大了眼，但隨即接受似地闔上眼皮。
「……這樣啊。看來不管反省還是後悔……一切都還是太遲了呢……」
伸向我的那隻手，悄悄放了下來。
像是早已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
「謝謝你，博道。謝謝你願意在最後對我吐露真心話。」
「…………這根本不是什麼、應該道謝的事。」
「不。我還是要謝謝你。因為……多虧有你，我才能在最後察覺到自己的真心。」
「晴香的、真心……？」
「其實……我本來很擔心。擔心我該不會其實……只把博道你當成往日回憶看待，實際上根本就不喜歡你。擔心我跟博道你共度的時光，該不會全都是假的，只是虛度的光陰。不過，不過呢！看來我是真的喜歡過你呢！否則……現在又怎麼會這麼心痛難耐……！」
「……！」
「能在最後察覺這件事，真是太好了……！」
晴香以皺起的笑臉說道。
並且，再次踏出兩人碰面前的步伐……和我擦身而過。
未曾嘗過的苦楚，漫開並填滿了胸膛。
……我根本就找不到能對她說的話。
不，應該說，我想必已經沒有開口的資格了。
就只能默默地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但，腳步聲忽然停下──
「吶！博道！最後再讓我問一句真心話吧！」
晴香對我問道。
我反問晴香是什麼事，而她……以含淚的哽咽聲說了。
「對於和我交往的事……你感到後悔嗎？」
瞬間，眼角像是著火般燙了起來。
感情化為淚水，言語化為喊叫，還來不及壓抑，便從名為我的容器里溢出。
「從來沒有！！」
或許這樣的回答並不配由我說出。
或許我已經連回答的權利也不具備。
只該將那痛苦塵封在心底。
然而──
「雖然過程有許多苦惱與煎熬……！但是跟晴香你交往的日子，每一天過得很快樂！那些孤單一人絕對體驗不到的各種感受，各種樂趣，都是晴香你教會我的！我……真的很慶幸晴香你是我的初戀！！」
若此刻的這個瞬間，是我們以真心話溝通的最後機會，那麼我願意把心底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她。
因此我轉過身，用真心話回應晴香。
就在同時，升起的朝陽穿過建築物的間隙，灑到晴香身上。
灑到我曾經最喜歡的……光是看著都能帶來開朗，太陽般的笑容上頭。
「我也一樣！能擁有博道你這樣的初戀情人，真是太好了！」
啊啊，如今一回想……我們真是對滑稽的情侶。
帶著美化過的昔日記憶，向我告白的晴香。
由於一直想有個女朋友，二話不說就接受告白的我。
當時的我們，對於當前的彼此能有多深入的了解？
一無所知。
兩人就只不過是待在相隔遙遠的兩處，各做各的美夢罷了。
以為這幼稚的關係能夠長長久久，將它視為寶貝，小心翼翼深怕碰傷了它，最後卻還是搞砸了。
真是徒勞無功。看在旁人眼裡，這就只不過是出滑稽的喜劇吧。
但，它不是什麼也沒留下。
殘留心中的苦、淚水的溫度，都是我們那稚氣的愛所留下的確證。
我們在最後，將那破碎初戀的殘片分送給彼此。
那些雖然目前依舊尖銳扎人，但有朝一日……相信有朝一日能夠化為屬於我們的寶物。
「掰掰，博道。」
「嗯。掰掰，晴香。」
最後像這樣道別完，我跟晴香各往各的方向邁步。
這次我不會再回首。
而晴香，肯定也是。
於是，我跟晴香這幼稚的、滑稽的，但竭盡全力的初戀，就此落幕。
……
回到自家公寓前，我才想起某件重要的事。
這麼說來……之前我逃也似地衝出家門，根本就沒帶鑰匙在身上。
新居的大門採用的是自動門鎖，等於我這下確定被鎖在屋外了。
這下問題大了。
我無奈地抱起腦袋──結果──
「歡迎回家，哥哥。」
「咦……時雨？」
時雨突然現身，彷佛在等我回來。
……等等，她是時雨嗎？
她的服裝跟直到剛才還跟我在一起的晴香不一樣。
可是，這不是時雨喜好的穿著。
「你、你應該……不是晴香、吧……？」
「如果是的話，哥哥打算怎麼辦～？」
啊，這是時雨。
一看到剛剛那壞透了的笑臉我就確定了。
那樣的表情只有時雨才有。
我鬆了口氣……接著浮現疑問。
「咦，那你怎麼會待在家門前？」
「這個嘛，之前跟姊姊有點事。」
有點事……意思是晴香在跟我見面前，已經先跟時雨見過面了嗎？
……那場面肯定腥風血雨吧。
光是想像都讓人脊背發涼。
甚至連想問她們談了些什麼都令人卻步。
「倒是話說，哥哥你外表看起來還真是精彩。跟姊姊打得還真火熱呢。」
時雨對著我的全身上下打量一番，以佩服的口吻說道。
當下我還沒理解她在說些什麼，但低頭一瞧自己的身子，那一身泥土又遍體鱗傷的慘狀，我才想起自己不久前被人圍毆。
「不、不是啦，這當然不是晴香下的手啊！？」
「咦？不是嗎？所以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就是……」
我支吾了起來。
為了出氣而找人麻煩結果反挨了一頓打，這麼糗的事我怎麼說得出口。
「哼嗯……好吧，不想說的話也無所謂就是了……不過哥哥你雖然外表慘兮兮，表情倒是挺神清氣爽的嘛？」
「……是啊。」
因為，我們這下終於能夠開始了。
「一切都結束了。」
「──────這樣啊。」
光聽那句話，時雨就全盤理解了。
她帶著和煦的微笑，輕輕依偎到我的胸膛里。
我的手也繞到時雨背後，正打算給她一個擁抱──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肚子發出十分浮誇的聲響。
「呃，咦咦……怎麼會這樣……」
「……噗、啊哈哈！哎唷～哥哥你真是的，也太虎頭蛇尾了吧。」
時雨把我的胸口一把推開，笑得發抖。
……剛剛的氣氛全泡湯了。
「總而言之，我們先吃早餐吧。」
「……麻煩你了。」
不過無所謂了。
反正時雨開心就好。
再說，我們接下來，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