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逃避的心意
「那我要出門囉。」
「哦，路上小心哦。」
從別墅歸來的幾天後的上午，我在大門口目送葵同學離家。
今天是學校主辦的志工活動日。
葵同學自從第一學期去過育幼院後，就定期地參加志工活動。
平時都是泉和她一起參加，所以我只有有空與有意願時才會參加。我今天本來也想參加，但還是乖乖地待在家裡。
因為我都忙著尋找葵同學外婆的家，暑假作業連動都沒動過。
不，把原因推到尋找葵同學外婆的家也不好。
這段期間其實只要想寫就有時間寫，也可以像日和那樣在去別墅前就先寫完。
事實上，瑛士似乎也是在去別墅前就寫完了，泉和葵同學則是在睡前每天寫一點的樣子。
也就是說，我現在的狀況就是自作自受……
在暑假剩不到兩周的現下，實在是沒有空閒參加志工活動。
我目送葵同學出門後，便窩在自己的房間裡面對作業。
「……唉。」
我之所以老是嘆氣，並非因為作業沒有進展。
不為別的，原因就出在不曉得葵同學外婆的行蹤。
從回來後我也一直不斷地在思索搜尋方法，但就是想不到好主意。
為了慎重起見，我將聯絡方法告訴了造訪外婆家時遇到的女性，拜託她如果有人知道外婆的事情就通知我，但說真的，這應該是無法期待的吧。
我調查過是否還有其他手段，但像是委託尋人專家這類愈為確實的方法就愈是花錢，我們這群高中生根本沒有這種閒錢可用。
本想說拜託政府機關，但一旦將事情原委說出來後，葵同學可能會照著法律規定而受到監護，所以仰賴公共服務感覺會是最後的手段。
換句話說，我徹底明白自己已經想不出有效的手段了。
「既然如此……要解決葵同學的居住問題就只剩下一個方法了。」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葵同學的父親浮現在我腦海中。
葵同學的父親說過希望能在暑假期間回復他。
暑假已經不到兩周，這也意味著葵同學要向父親回復的時限將到。
葵同學自從遇到父親的那一天之後，就一次也沒論及此事。
在找不到外婆的現下，葵同學又是怎麼想的呢？
說到底，葵同學從那之後有和父親聯絡嗎？
或許得和對方談談才行。
就在我這麼一想後……
「唉──？」
手機的來電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我確認畫面，是葵同學的父親打來的。
時機實在太過湊巧讓我訝異不已，但我還是深呼吸一次後接起電話。
「……喂，我是晃。」
『我是葵同學的父親，你現在方便嗎？』
葵同學父親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聽起來莫名沉穩。
「可以，有什麼事嗎？」
『我現在來到了這附近。突然這麼要求很抱歉，不過可以出來講講話嗎？』
真的很突然，根本不管我們有沒有空嘛。
應該說，為什麼是打給我啊？
「不好意思，葵同學現在因為學校的事情而外出中。」
『不，不是的。讓你誤會真是抱歉。』
「誤會？」
『我想要找出來談話的對象不是葵，是你。』
一瞬之間，我深信是我聽錯了。
「找我……是嗎？」
『想說希望能和你單獨對談。』
沉默隔著電話傳遞了過來。
我不曉得葵同學父親的用意，但也沒理由拒絕邀請。
說不定這反而是能在葵同學不在時與她父親談話的好機會。
與其不了解對方而一直疑神疑鬼，不如全部攤開來說。
就如日和和瑛士所說，要了解對方後再作判斷。
「知道了，沒有問題。」
我這麼回答，接受了葵同學父親的邀請。
暑假作業的事情已經從腦袋裡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
我接到葵同學父親的電話後，立刻前往約好的地點。
指定的場所是遇到葵同學的父親那天，三人一起去過的咖啡店。
我到達咖啡店後，看到葵同學的父親與上次一樣坐在窗邊靠內部的座位。我向帶位的店員表達與人有約後，便走向他在等待的座位。
「讓您久等了。」
「突然叫你出來，我才要說聲抱歉呢。」
從他露出溫和笑容來看，似乎沒有敵意。
雖說如此，在不知道對方真意的時候還是不能大意。
我向前來詢問點單的店員點了冰咖啡後，重新面向葵同學的父親。
「請問是有什麼事呢？」
我向對方表示希望早點進入主題。
「想說之後葵不知道過得如何。」
打探葵同學的情報啊。
也是，我也有猜想到他的目的差不多就是這樣。
「比起問我，問本人不是更快嗎？」
「是沒有錯……可是從那之後，我們就完全沒有聯絡了。」
完全沒有聯絡──？
也就是說，葵同學自從與父親重逢後，就一次也沒聯絡他嗎？
我本來以為她已經與父親就同居之事做過一些協調，但如果真的沒有聯絡的話，就可以想像得到她父親叫我出來的原因。
「想說能不能請你說服葵。」
嗯，我想也是。
他與隔了許多年後重逢的女兒溝通不順，在困擾到不知如何是好之後，前來求助女兒身邊的存在，也就是我這個同班同學兼同居人……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吧。
也是啦……面對九年沒見的女兒的尷尬情緒，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葵現在在你家叨擾，但總不能一直叨擾下去。想到之後的事，讓葵儘早與我一起生活對她而言應該也是比較好的。如果葵在煩惱的話，可以請你在背後推一把，讓她來我們家一起生活嗎？」
葵同學的父親毫不遲疑，一口氣說完了這一段話。
也就是說，這個人打從心底相信這麼做是為了葵著想。
只有自己能拯救被母親捨棄的可憐女兒。
將自己做過的事束之高閣，抱持著這樣的正義感與義務感，希望連同過去的份讓她過著幸福的生活──他肯定是這麼想的吧。
……也不去思考葵同學的想法如何。
「我拒絕。」
「咦……？」
葵同學的父親露出意外的表情。
「您應該直接去向葵同學說，而不是拜託我。再說──」
我本來不打算說出下一句話。
但是面對不顧慮葵同學心情的父親，我已經無法忍耐了。
「我反對葵同學和您一起生活。」
我直直地盯著葵同學的父親，不眨眼地把話說清楚講明白。
為了讓對方明白這就是我的想法，我刻意把語氣放重。
葵同學的父親表現出困惑的模樣。
「……可以聽聽你的理由嗎？」
「那我反問您，您覺得我會贊同嗎？」
煩躁的情緒令我間不容髮地回問。
這個父親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過的事情？
「九年之間放著葵同學不管，連一次都沒來看過她，自己卻在這段期間裡建立了新家庭過著幸福的生活……會來找葵同學也是因為葵同學的母親拜託您照顧她，而要是沒有這件事的話，您是不是會直到現在都還放著葵同學不管呢？」
「這──」
感情一經泄洪便無法收拾。
就算對方是大人，我也不打算客氣。
一度捨棄女兒的父親，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臉說為了女兒著想這種話？
「連我都會這麼想了，葵同學本人應該也多少有類似的想法吧。到頭來葵同學之所以沒有回覆您，會不會就是這種心情的表徵呢？所以我才反對您收養葵同學。」
葵同學的父親露出極為五味雜陳的表情後，垂下了頭。
我想說的話都講完了，已經無話可說。
明明如此，為何心情還是如此鬱悶呢？
「晃同學你……真的很為葵同學著想呢。」
過了一會後，葵同學的父親以沉著的口氣這般說道。
不知為何，他的表情看似有些滿足。
「從你的角度來看，我的確是個很過分的父親吧，不知詳情的葵對我的觀感一定也差不多。晃同學你剛才說的也不全然錯誤，但是，就算如此……我重視葵的心思依然毫無虛假。」
所以說，你哪還有臉說得出這種話──
就在這句話即將脫口而出時……
「所以為了讓你理解，我打算對你全盤托出。」
「全盤托出……？」
「希望你聽完我的話後，再判斷是否要去說服葵。」
事到如今就算再說些漂亮話，結果也不會有所改變。
然而，我之所以還是豎耳傾聽……
「不過，還請你聽到最後時，都不要笑我。因為這是一段當不成父親的男人丟人現眼的故事。」
是因為從葵同學父親的眼中感受到了非比尋常的意志。
＊
與葵同學的父親談完話，回到家裡後──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葵同學回家。
不經意地看向時鐘，時針正好轉到了傍晚五點。
從咖啡店回到家裡是三點左右，回過神來時，已經過了兩小時以上的時間。
在這兩小時裡，我反覆思索葵同學父親說過的話。
我所聽到的，是與我的想像完全相反的事實──我不得不去想，如果葵同學的父親所說的一切屬實，那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事又算什麼。
儘管太陽下山後天色轉暗，我也沒有開燈而繼續等待葵同學，這時打開大門的聲響突然傳到了客廳。
「我回來了。」
葵同學打開客廳的電燈，告知已經回家。
她一如往常的溫和嗓音，令現在的我感到動搖。
「電燈都沒開，我以為你出門去了。」
「哦……抱歉，歡迎回來。」
「……晃同學，你怎麼了？」
葵同學在我身邊坐下後，擔心地看向我的臉。
居然會讓葵同學露出如此不安的神色，我現在到底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儘管對於讓她擔心感到過意不去，但我不認為現在的自己能藏得住感情。
「我今天，去和你的父親見面了。」
「唉……」
葵同學訝異地說不出話。
「你出門後，他就聯絡了我，於是我出去和他談話。」
「……這樣啊，你和他說了什麼？」
我抬起臉面向葵同學。
很奇妙地，葵同學臉上的表情很鎮定。
我拼命地將難以啟齒的話語從喉頭裡擠出來：
「我覺得……葵同學你應該和爸爸住在一起才對。」
聽起來像是見異思遷，但我現在打從心底這麼想。
一直反對葵同學與父親同居的我，為何心思會如此轉變？
要解釋其中理由，就必須道出我與葵同學父親之間的談話內容。
＊
「不過，還請你聽到最後時，都不要笑我。因為這是一段當不成父親的男人丟人現眼的故事。」
我從如此說道的葵同學父親眼中感受到了非比尋常的意志。
「這段往事或許會有點長，還請你見諒。」
葵同學父親說完這句前言後以咖啡潤過喉嚨，接著開始講道：
「就如你所知，我與葵的母親是在葵小學一年級時離婚的。不過，我與葵的母親之間的夫婦關係……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出現裂痕了。」
我記得葵同學也有說過她讀幼稚園時，爸媽的感情就變得不好了。
「原因在於……葵的母親的男性關係。」
我在不知不覺中也察覺到了。
那是雙親的離婚理由中數一數二沉重的理由。
「葵的母親在與男人往來上有些不檢點的地方。直到結婚之前都沒發覺的我可能也有錯，但她在結婚後，而且是葵出生後還與我以外的男性往來。我察覺到此事後找了機會要與葵的母親促膝長談，但是她激動起來，結果沒有談成。」
「…………」
從葵同學母親的失蹤理由來想，便可想像到離婚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
但就算一如我的想像，我還是無法同情葵同學的父親。若將焦點放在離婚理由上，父親或許就是被害者，但他捨棄葵同學的事實依然不變。
這是夫婦之間的問題，並不構成他可以捨棄葵同學的理由。
「之後我們一直沒有好好談過，葵的母親就說想要離婚。我為了葵著想而提議讓彼此間的關係重新來過，但她沒有接受。我認為不能將葵交給母親而打算設法爭取扶養權，但是……」
葵同學的父親握緊了放在桌上的拳頭。
「在大部分的場合，扶養權的問題都是對母方較為有利。我用盡了各種方法，但很遺憾地，我沒有取得葵的扶養權，沒能夠收養葵。」
從冷靜的口吻無法想像到的悲痛表情浮現在他的臉上。
葵同學的父親至今為止有多麼苦惱……絕非一件難以想像的事。
「我可以對於葵的母親的外遇行為請求精神賠償費，但我沒有這麼做。因為我要是拿了這筆錢，葵的生活因此陷於窮困是顯而易見的。為了讓葵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我沒有請求精神賠償費，養育費也是每個月照著母親的希望金額來支付。」
我聽了葵同學父親說的話後，心中對他的印象逐漸改觀了。
我慢慢理解了葵同學父親的狀況，對他抱持的厭惡感也漸漸淡化。
「不過……說來慚愧，我當時的生活並不輕鬆。要維持自己的生活又要支付養育費，在金錢上的開銷很大，我還曾經多做了幾份工作。然而……我在這九年裡照著約定一直支付養育費，母親卻一次都不允許讓我和葵見面。」
「啊……？」
我不禁發出訝異聲。
「您在九年裡一直支付著養育費嗎？」
「是啊。」
「明明連一次都沒讓您見過女兒？」
「就算見不到面，我依舊是葵的父親。」
聽到這裡，我徹底地有所自覺了。
我誤會了葵同學的父親。
「但是，就在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年後的某一天，我弄壞了身子。醫生說原因出在我做太多工作，我便在近半強迫的形式下停職了。」
也難怪如此。
過著那樣的生活，身體沒弄壞才奇怪呢。
「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現在的妻子。她知道了我的狀況後還支持著我。我對建立了新家庭並不是沒有感到歉疚，也並非忘記了葵。我的一切心思都花在想要見葵。我在這九年裡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見到她。」
葵同學的父親用力地抓緊了玻璃杯。
又有幾個人能夠責備這個父親呢？
由於母親的男性關係而導致離婚；爭取不到女兒的扶養權；明明可以拿到精神賠償費卻為了女兒著想而刻意不請求；明明一次都沒能見到面，卻在九年之間一直支付養育費。
拼命去盡到父親責任的這個人在為人父之前，也只是個普通人。
這個人不能得到幸福嗎？肯定沒有這種事。
我甚至開始討厭起對於之前沒有盡力去了解葵同學的父親，還對他抱持厭惡感的自己。
「在你和葵的眼中，或許我就是一個很過分的父親。其實真的想見葵還是有其他方法，說我丟著葵不管也是無話可說。不過……其實我已經經過了一番深思。聽起來可能像是在找藉口就是了。」
「不，沒那回事…………」
「雖然是在這樣的形式下，但我終於再度見到葵了。從今以後，我也希望以父親的立場儘可能支持葵。如果錯過這個機會，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葵了。所以，希望你務必協助我與葵再度成為家人。」
一個出社會的大人不在乎他人眼光，向高中生低下了頭。
我看著葵同學父親的模樣，不知該說什麼。
唯一明白的，是這個人並沒有捨棄葵。不只如此，他在這九年之間還努力而拼命地去勝任一名父親。
在知曉一切，正面接受了葵同學父親思念的現下，我重新有了體悟。
──我的想法一點都不重要。
──葵同學應該和父親一起生活。
不對，講這個也太慢了。
這種事情我一開始便已明白。
可是不知為何……我對此厭惡至極。
其中理由在聽完葵同學父親的話後，依舊不解。
＊
「原來是這樣啊……」
我說明完畢後，葵同學以意外鎮定的模樣這般低語。
已然揭露的離婚真相。
父親的思念與沒有去見她的原因。
我明白這些並不是應該由我告知的事，但既然被父親委託，就覺得必須確實傳達給葵同學而道出了一切。
「我聽你爸爸說話時，心裡在想著這個人身為葵同學的父親，今後必定會好好地支持葵同學。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和爸爸一起生活比較好。」
我認為這對於葵同學而言是最好的。
我已經明白葵同學的父親不是壞人，沒有反對的理由。
在找不到外婆也沒有搜尋管道的現下，考量到我轉學後的事，這毫無疑問是最佳選擇。
如果有十個人聽了，肯定會有十個人斷定道這麼做比較好吧。
「去向你爸爸回覆說你要和他一起住吧。」
明明如此……為何我會口是心非？
「晃同學，謝謝你聽了我爸爸說的話。」
與葵同學溫和的笑容相反，我的胸口痛得像是糾在一塊。
沒錯……只要能看到這個笑容，我的想法根本無所謂。
重要的是葵同學的未來，與其相較，我的胸口疼痛只是細微末節的小事。
就在我這般告訴自己，要將一切感情盡數咽下之時……
「不過呢，我不打算和爸爸一起住。」
「……唉？」
葵同學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
「為什麼？」
我無法不回問葵同學。
都已經沒有其他選項了，為什麼……？
與我的焦慮相反，葵同學表露在臉上的一直是她的溫和笑容。
「因為你爸爸有新的家庭嗎？」
若要舉出隱憂，大概就是這個。
「我也不是沒有考慮到這點，我覺得如果和爸爸一起住，可能會給他的新家人添麻煩。不過……其實與此無關，我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一開始，是說你與爸爸重逢的時候嗎？」
葵同學搖了搖頭。
「是休業式那天。我早已決定無論之後發生什麼事，在你轉學之前都要待在你身邊。」
這一句話，讓我感到自己的心靈被溫柔地擁抱住。
直到剛少都還感受得到的痛楚逐漸平息，彷佛不存在過似的。
「可是，為什麼？」
「因為那一天，你說你需要我。」
葵同學說的話，讓那一天的記憶甦醒了。
當時，我們認為是為了葵同學好而幫助她，但葵同學認為自己一直單方面受到幫助而無法作出回報，煩惱到最後的結果就是她打算默默地從我們面前消失。
我四處尋找而終於找到葵同學的場所，是在我們曾就讀過的幼稚園。
我在那裡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向葵同學說出希望她待在我身邊。
「……你還記得啊。」
「當然了，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一直不斷轉學，對於與人別離抱持著近似看開的態度。
但我遇到了瑛士與泉，與葵同學一起生活後，在不知不覺間變得不想拋開現在的生活。
我之所以會這麼想是因為葵同學陪在我身邊，如果葵同學沒有與我同居，我一定會裝出看透人生的態度，放棄一切而轉學。
我全都不想放棄──那一句話，代表了我的思念。
「所以在你轉學之前，我打算待在你身邊。我已經想好就算找到外婆並說好可以去她家住，也是等到二年級後再過去。」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葵同學會對我有什麼想法。
這樣啊……葵同學沒有向我談論父親的事不是由於迷惘，而是因為她一開始便已決定要待在我身邊，沒有迷惘的必要。
瑛士說得對，葵同學的心中早已有答案了。
「如果依然找不到外婆，就必須思索之後的事……但即使如此，在你轉學之前，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你待在一起。」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你待在一起──
再度從葵同學口中聽到這句話的瞬間……
我打從心底欣喜於之後還能繼續待在一起的同時，也察覺到了……我之所以對葵同學的父親抱持巨大厭惡感的理由。
這樣啊……原來我一直希望葵同學的父親是個壞人。
如果葵同學要去依靠外婆，就算要搬家，但不會轉學。
縱使無法住在一起，在我轉學之前也不用擔心會見不到她。
但要是葵同學選擇與父親一同生活的話，在暑假結束的同時，她就會搬到父親居住的外縣市。當然也會轉學……然後再也見不到她。
這是我不願看到的。
我不想與葵同學分開。
所以我才將葵同學的父親視為壞人，希望葵同學討厭父親。因為這麼一人，葵同學就不會從我身邊消失。
一切都是因為我想要與葵同學在一起，才一口咬定她的父親是壞人。
「我太差勁了…………」
我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湧起了嘔吐感。
明白自己的心靈有多麼醜惡後，感到頭暈目眩。
「晃同學……？」
葵同學露出擔心的表情看向我的臉。
我不曉得自己現在的臉色如何，但肯定很難看吧。
「葵同學……」
我認為必須將現在的感觸告訴葵同學。
或許會被她討厭。
或許這是明明可以不用說，卻刻意講出來的自我滿足。
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想向表示今後也要待在我身邊的葵同學說謊或敷衍。要是這麼做了，我一定會無法再度面對葵同學。
即使會被她藐視，我還是認為要待在一起就不能不說出來。
「我有話想說給你聽……」
「嗯。」
這是一場有如懺悔的表白。
我認為自己很重視葵同學，卻沒有採用對葵同學最好的作法。由於希望葵同學待在自己身邊，便將父親視為壞人，想讓他遠離葵同學。
我將自己心靈的醜惡部分全部表露無遺。
在我說話的時候，葵同學就靜靜地聽我說。
「真的很抱歉……我實在差勁透頂對吧？」
我抱著被葵同學討厭的覺悟，說出這句話。
接著葵同學輕輕地執起我的手。
「才沒那回事。你有這樣的想法，我反而很高興。」
她包復住我的手，在胸前握緊。
「而且呢，我也一樣。」
「一樣？」
「我明知道和爸爸一起生活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我之所以沒有這麼做，不只是因為你說你需要我，我自己也不想與你分開。我也是一樣，以自己的感情為優先。」
「葵同學……」
「所以，你不要露出那麼歉疚的表情。」
葵同學在這麼說時，臉上浮現了充滿慈愛的笑容。
我愈來愈覺得……無論何時，被拯救的人都是我自己。
不過，葵同學的思維一定也與我相似。
我想起了葵同學在別墅的浴室里說過的話。
『我現在是最幸福的──』
我也一樣。
我從來都不知道，有能夠互通心意的對象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
＊
在暑假只剩餘幾日的某日下午──
我和葵同學來到了葵同學打工的咖啡店。
並非像往常那般來葵同學打工的地方玩，而是葵同學為了回復父親，自己選擇了這裡作為談話地點。
在瑛士他們經常坐的座位上，我和葵同學正與她的父親面對面。
「這間咖啡店很棒呢。」
「這間店的老闆讓我在這裡打工。」
葵同學的臉上浮現溫和的笑容，像是已經整理好了心情。
不對，說不定是因為我自己整理好了心情，才會覺得葵同學也是。
葵同學稍微作過深呼吸後，便進入主題：
「晃同學將事情告訴我了。」
「這樣啊。那麼，可以聽聽你的答覆嗎？」
葵同學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不會和爸爸一起生活。」
她在目光與言語中注入了明確的意志。
「我明白爸爸很重視我，也感到很高興。但是，我還想讓目前的生活持續一陣子。當然只會持續到晃同學轉學，所以我明白必須思考之後的事。不過呢……」
葵同學溫和而堅定地將意志融入言語。
「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第一次交到了朋友，遇到了值得重視的人，還發生過很多辛苦的事，今後想必也會有，不過……我現在一定是最幸福的。因此……我不想放開這份幸福，所以不會和爸爸一起生活。」
「……這樣啊。」
葵同學的父親像在細細咀嚼著葵同學的話語，點了點頭。
「對不起哦。」
「你不用道歉，我也認為你應該重視讓你感到幸福的現下。」
是因為葵同學說話時毫無迷惘的緣故嗎？他看起來很安心地接受了葵同學的想法。
「我很高興見到爸爸，雖然不能一起生活，但今後可以跟爸爸說說我發生了什麼事，可以向爸爸商量我遇到的困擾嗎？」
「好啊，當然可以。」
九年的時間絕非短暫，彼此可能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但這應該不會成為父女之間互不往來的理由。
因為啊，他們就像現在這樣，再度成為家人了。
「葵，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嗯。」
「就如你剛才說的，晃同學轉學後，你打算怎麼辦？如果你沒有地方可以住的話，我也可以去租間套房，幫你出房租。」
「關於這件事，其實我有想過能不能去外婆那邊住。」
「外婆？」
「嗯，我們在暑假裡不斷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外婆家，可是……她已經不住在那裡了。我們向鄰居打聽到外婆好像回到了老家，但她的老家在哪裡就真的不知道了。」
接著，葵同學的父親擺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我有去過你外婆的老家。」
「真的嗎？」
「嗯，和你媽結婚前，我曾經去打過招呼，大概還記得。」
然後葵同學的父親取出手機開始調查。
過了一會，他將地圖的位置資訊傳給葵同學。
「我想應該是這裡沒錯，你就到那裡去看看。」
「謝謝……晃同學，找到了呢。」
「是啊。葵同學的爸爸，太謝謝您了！」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形式下得知外婆的住址。
不過這樣一來，或許一切都能上軌道了。
感覺終於看到了希望。
「你如果見到了外婆，幫我向她問好。」
「嗯，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希望你告訴我你銀行戶頭的帳號。」
「銀行戶頭？」
「過去我都是將養育費匯到你媽的戶頭……但從晃同學所說過的來看，今後直接匯到你的帳戶應該會比較好吧，就從這個月的份開始。」
「不用了啦，我住在晃同學家，不用付房租。而且我也有打工，還能一點一點地存錢。」
「就算現在不需要，我還是希望你能收下。在你的未來之中，需要用到錢的時刻必定會來到。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你先存下來也無所謂。」
「可是……」
但葵同學還是想要婉拒。
「葵同學，你就收下吧。」
我知道這不是我該插嘴的事。
但在已經得知父親想法的現下，我希望葵同學能收下來。
「……謝謝。」
之後，葵同學與父親敘舊了一段時間。
雖說是敘舊，但有一半是近況報告與閒聊。要填補雙方分開的這九年間的空白可能還要花上不少時間，但應該不用擔心吧。以後時間還多得是。
講到一個段落後，我們打算今天先到此為止，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和店長有一些話要說，你們先到外面等我吧。」
「知道了。」
我照著葵同學的吩咐，與她的父親一同走到店外。
於是葵同學的父親突然以莫名鄭重其事的態度，向我低頭。
「您、您怎麼突然這樣！？」
「晃同學，葵就拜託你了。」
葵同學的父親低著頭如此說道。
我曾經看過幾次有人低頭的場面。
但是，會帶著如此誠意低頭的人，是我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的。
無關乎大人或高中生的身分，感覺對方是將我視為一個男人而將女兒託付給我的。
「好的，我願意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
「謝謝，如果你遇到困難的話，隨時都可以聯絡我。」
葵同學的父親抬起頭，臉上浮現安心的表情後伸出右手。
我回握他的手後……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晃同學，你喜歡葵嗎？」
「咦……？」
沒想到葵同學的父親會直接問我這件事。
我以為葵同學的父親是在開玩笑，但他的表情非常認真。
所以我認為我也不能隨便敷衍過去。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很重視她。」
「這樣啊，謝謝你。」
不過，我的回答或許不是葵同學的父親所期待的。
「久等了……你們怎麼了？」
從店裡走出來的葵同學以感到奇怪的表情交互看向我們。
「沒有，沒事。」
「是啊，沒什麼事。」
「是嗎？那就好。」
葵同學站在父親面前展現笑容。
「那我就先告辭了。葵，要保重哦。」
「嗯，再見囉，爸爸。」
再見囉──這句話是再度相見的約定。
葵同學的父親臉上浮現高興的表情，離開時還回過頭看了我們好幾次。
我和葵同學目送父親，直至他的背影消失。
「那麼，我們也回去吧。」
「嗯，說得也是。」
「時間還早，要不要順便去哪逛逛？」
「我想想……先找個地方消磨時間，然後吃完晚飯再回去吧？」
「當然可以，不過你會說出這種話還是真是稀奇。」
「去游泳池的那天，在回程時本來說好吃完晚飯再回去，但遇到爸爸後不就沒去成嗎？就當作在補償那次吧？」
「好啊，就這麼辦。」
「嗯。」
我們為了打發時間而邁步走向車站大樓。
就這樣，暑假即將告終。
「哦，路上小心哦。」
從別墅歸來的幾天後的上午，我在大門口目送葵同學離家。
今天是學校主辦的志工活動日。
葵同學自從第一學期去過育幼院後，就定期地參加志工活動。
平時都是泉和她一起參加，所以我只有有空與有意願時才會參加。我今天本來也想參加，但還是乖乖地待在家裡。
因為我都忙著尋找葵同學外婆的家，暑假作業連動都沒動過。
不，把原因推到尋找葵同學外婆的家也不好。
這段期間其實只要想寫就有時間寫，也可以像日和那樣在去別墅前就先寫完。
事實上，瑛士似乎也是在去別墅前就寫完了，泉和葵同學則是在睡前每天寫一點的樣子。
也就是說，我現在的狀況就是自作自受……
在暑假剩不到兩周的現下，實在是沒有空閒參加志工活動。
我目送葵同學出門後，便窩在自己的房間裡面對作業。
「……唉。」
我之所以老是嘆氣，並非因為作業沒有進展。
不為別的，原因就出在不曉得葵同學外婆的行蹤。
從回來後我也一直不斷地在思索搜尋方法，但就是想不到好主意。
為了慎重起見，我將聯絡方法告訴了造訪外婆家時遇到的女性，拜託她如果有人知道外婆的事情就通知我，但說真的，這應該是無法期待的吧。
我調查過是否還有其他手段，但像是委託尋人專家這類愈為確實的方法就愈是花錢，我們這群高中生根本沒有這種閒錢可用。
本想說拜託政府機關，但一旦將事情原委說出來後，葵同學可能會照著法律規定而受到監護，所以仰賴公共服務感覺會是最後的手段。
換句話說，我徹底明白自己已經想不出有效的手段了。
「既然如此……要解決葵同學的居住問題就只剩下一個方法了。」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葵同學的父親浮現在我腦海中。
葵同學的父親說過希望能在暑假期間回復他。
暑假已經不到兩周，這也意味著葵同學要向父親回復的時限將到。
葵同學自從遇到父親的那一天之後，就一次也沒論及此事。
在找不到外婆的現下，葵同學又是怎麼想的呢？
說到底，葵同學從那之後有和父親聯絡嗎？
或許得和對方談談才行。
就在我這麼一想後……
「唉──？」
手機的來電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我確認畫面，是葵同學的父親打來的。
時機實在太過湊巧讓我訝異不已，但我還是深呼吸一次後接起電話。
「……喂，我是晃。」
『我是葵同學的父親，你現在方便嗎？』
葵同學父親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聽起來莫名沉穩。
「可以，有什麼事嗎？」
『我現在來到了這附近。突然這麼要求很抱歉，不過可以出來講講話嗎？』
真的很突然，根本不管我們有沒有空嘛。
應該說，為什麼是打給我啊？
「不好意思，葵同學現在因為學校的事情而外出中。」
『不，不是的。讓你誤會真是抱歉。』
「誤會？」
『我想要找出來談話的對象不是葵，是你。』
一瞬之間，我深信是我聽錯了。
「找我……是嗎？」
『想說希望能和你單獨對談。』
沉默隔著電話傳遞了過來。
我不曉得葵同學父親的用意，但也沒理由拒絕邀請。
說不定這反而是能在葵同學不在時與她父親談話的好機會。
與其不了解對方而一直疑神疑鬼，不如全部攤開來說。
就如日和和瑛士所說，要了解對方後再作判斷。
「知道了，沒有問題。」
我這麼回答，接受了葵同學父親的邀請。
暑假作業的事情已經從腦袋裡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
我接到葵同學父親的電話後，立刻前往約好的地點。
指定的場所是遇到葵同學的父親那天，三人一起去過的咖啡店。
我到達咖啡店後，看到葵同學的父親與上次一樣坐在窗邊靠內部的座位。我向帶位的店員表達與人有約後，便走向他在等待的座位。
「讓您久等了。」
「突然叫你出來，我才要說聲抱歉呢。」
從他露出溫和笑容來看，似乎沒有敵意。
雖說如此，在不知道對方真意的時候還是不能大意。
我向前來詢問點單的店員點了冰咖啡後，重新面向葵同學的父親。
「請問是有什麼事呢？」
我向對方表示希望早點進入主題。
「想說之後葵不知道過得如何。」
打探葵同學的情報啊。
也是，我也有猜想到他的目的差不多就是這樣。
「比起問我，問本人不是更快嗎？」
「是沒有錯……可是從那之後，我們就完全沒有聯絡了。」
完全沒有聯絡──？
也就是說，葵同學自從與父親重逢後，就一次也沒聯絡他嗎？
我本來以為她已經與父親就同居之事做過一些協調，但如果真的沒有聯絡的話，就可以想像得到她父親叫我出來的原因。
「想說能不能請你說服葵。」
嗯，我想也是。
他與隔了許多年後重逢的女兒溝通不順，在困擾到不知如何是好之後，前來求助女兒身邊的存在，也就是我這個同班同學兼同居人……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吧。
也是啦……面對九年沒見的女兒的尷尬情緒，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葵現在在你家叨擾，但總不能一直叨擾下去。想到之後的事，讓葵儘早與我一起生活對她而言應該也是比較好的。如果葵在煩惱的話，可以請你在背後推一把，讓她來我們家一起生活嗎？」
葵同學的父親毫不遲疑，一口氣說完了這一段話。
也就是說，這個人打從心底相信這麼做是為了葵著想。
只有自己能拯救被母親捨棄的可憐女兒。
將自己做過的事束之高閣，抱持著這樣的正義感與義務感，希望連同過去的份讓她過著幸福的生活──他肯定是這麼想的吧。
……也不去思考葵同學的想法如何。
「我拒絕。」
「咦……？」
葵同學的父親露出意外的表情。
「您應該直接去向葵同學說，而不是拜託我。再說──」
我本來不打算說出下一句話。
但是面對不顧慮葵同學心情的父親，我已經無法忍耐了。
「我反對葵同學和您一起生活。」
我直直地盯著葵同學的父親，不眨眼地把話說清楚講明白。
為了讓對方明白這就是我的想法，我刻意把語氣放重。
葵同學的父親表現出困惑的模樣。
「……可以聽聽你的理由嗎？」
「那我反問您，您覺得我會贊同嗎？」
煩躁的情緒令我間不容髮地回問。
這個父親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過的事情？
「九年之間放著葵同學不管，連一次都沒來看過她，自己卻在這段期間裡建立了新家庭過著幸福的生活……會來找葵同學也是因為葵同學的母親拜託您照顧她，而要是沒有這件事的話，您是不是會直到現在都還放著葵同學不管呢？」
「這──」
感情一經泄洪便無法收拾。
就算對方是大人，我也不打算客氣。
一度捨棄女兒的父親，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臉說為了女兒著想這種話？
「連我都會這麼想了，葵同學本人應該也多少有類似的想法吧。到頭來葵同學之所以沒有回覆您，會不會就是這種心情的表徵呢？所以我才反對您收養葵同學。」
葵同學的父親露出極為五味雜陳的表情後，垂下了頭。
我想說的話都講完了，已經無話可說。
明明如此，為何心情還是如此鬱悶呢？
「晃同學你……真的很為葵同學著想呢。」
過了一會後，葵同學的父親以沉著的口氣這般說道。
不知為何，他的表情看似有些滿足。
「從你的角度來看，我的確是個很過分的父親吧，不知詳情的葵對我的觀感一定也差不多。晃同學你剛才說的也不全然錯誤，但是，就算如此……我重視葵的心思依然毫無虛假。」
所以說，你哪還有臉說得出這種話──
就在這句話即將脫口而出時……
「所以為了讓你理解，我打算對你全盤托出。」
「全盤托出……？」
「希望你聽完我的話後，再判斷是否要去說服葵。」
事到如今就算再說些漂亮話，結果也不會有所改變。
然而，我之所以還是豎耳傾聽……
「不過，還請你聽到最後時，都不要笑我。因為這是一段當不成父親的男人丟人現眼的故事。」
是因為從葵同學父親的眼中感受到了非比尋常的意志。
＊
與葵同學的父親談完話，回到家裡後──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葵同學回家。
不經意地看向時鐘，時針正好轉到了傍晚五點。
從咖啡店回到家裡是三點左右，回過神來時，已經過了兩小時以上的時間。
在這兩小時裡，我反覆思索葵同學父親說過的話。
我所聽到的，是與我的想像完全相反的事實──我不得不去想，如果葵同學的父親所說的一切屬實，那我至今為止所做的事又算什麼。
儘管太陽下山後天色轉暗，我也沒有開燈而繼續等待葵同學，這時打開大門的聲響突然傳到了客廳。
「我回來了。」
葵同學打開客廳的電燈，告知已經回家。
她一如往常的溫和嗓音，令現在的我感到動搖。
「電燈都沒開，我以為你出門去了。」
「哦……抱歉，歡迎回來。」
「……晃同學，你怎麼了？」
葵同學在我身邊坐下後，擔心地看向我的臉。
居然會讓葵同學露出如此不安的神色，我現在到底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儘管對於讓她擔心感到過意不去，但我不認為現在的自己能藏得住感情。
「我今天，去和你的父親見面了。」
「唉……」
葵同學訝異地說不出話。
「你出門後，他就聯絡了我，於是我出去和他談話。」
「……這樣啊，你和他說了什麼？」
我抬起臉面向葵同學。
很奇妙地，葵同學臉上的表情很鎮定。
我拼命地將難以啟齒的話語從喉頭裡擠出來：
「我覺得……葵同學你應該和爸爸住在一起才對。」
聽起來像是見異思遷，但我現在打從心底這麼想。
一直反對葵同學與父親同居的我，為何心思會如此轉變？
要解釋其中理由，就必須道出我與葵同學父親之間的談話內容。
＊
「不過，還請你聽到最後時，都不要笑我。因為這是一段當不成父親的男人丟人現眼的故事。」
我從如此說道的葵同學父親眼中感受到了非比尋常的意志。
「這段往事或許會有點長，還請你見諒。」
葵同學父親說完這句前言後以咖啡潤過喉嚨，接著開始講道：
「就如你所知，我與葵的母親是在葵小學一年級時離婚的。不過，我與葵的母親之間的夫婦關係……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出現裂痕了。」
我記得葵同學也有說過她讀幼稚園時，爸媽的感情就變得不好了。
「原因在於……葵的母親的男性關係。」
我在不知不覺中也察覺到了。
那是雙親的離婚理由中數一數二沉重的理由。
「葵的母親在與男人往來上有些不檢點的地方。直到結婚之前都沒發覺的我可能也有錯，但她在結婚後，而且是葵出生後還與我以外的男性往來。我察覺到此事後找了機會要與葵的母親促膝長談，但是她激動起來，結果沒有談成。」
「…………」
從葵同學母親的失蹤理由來想，便可想像到離婚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
但就算一如我的想像，我還是無法同情葵同學的父親。若將焦點放在離婚理由上，父親或許就是被害者，但他捨棄葵同學的事實依然不變。
這是夫婦之間的問題，並不構成他可以捨棄葵同學的理由。
「之後我們一直沒有好好談過，葵的母親就說想要離婚。我為了葵著想而提議讓彼此間的關係重新來過，但她沒有接受。我認為不能將葵交給母親而打算設法爭取扶養權，但是……」
葵同學的父親握緊了放在桌上的拳頭。
「在大部分的場合，扶養權的問題都是對母方較為有利。我用盡了各種方法，但很遺憾地，我沒有取得葵的扶養權，沒能夠收養葵。」
從冷靜的口吻無法想像到的悲痛表情浮現在他的臉上。
葵同學的父親至今為止有多麼苦惱……絕非一件難以想像的事。
「我可以對於葵的母親的外遇行為請求精神賠償費，但我沒有這麼做。因為我要是拿了這筆錢，葵的生活因此陷於窮困是顯而易見的。為了讓葵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我沒有請求精神賠償費，養育費也是每個月照著母親的希望金額來支付。」
我聽了葵同學父親說的話後，心中對他的印象逐漸改觀了。
我慢慢理解了葵同學父親的狀況，對他抱持的厭惡感也漸漸淡化。
「不過……說來慚愧，我當時的生活並不輕鬆。要維持自己的生活又要支付養育費，在金錢上的開銷很大，我還曾經多做了幾份工作。然而……我在這九年裡照著約定一直支付養育費，母親卻一次都不允許讓我和葵見面。」
「啊……？」
我不禁發出訝異聲。
「您在九年裡一直支付著養育費嗎？」
「是啊。」
「明明連一次都沒讓您見過女兒？」
「就算見不到面，我依舊是葵的父親。」
聽到這裡，我徹底地有所自覺了。
我誤會了葵同學的父親。
「但是，就在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年後的某一天，我弄壞了身子。醫生說原因出在我做太多工作，我便在近半強迫的形式下停職了。」
也難怪如此。
過著那樣的生活，身體沒弄壞才奇怪呢。
「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現在的妻子。她知道了我的狀況後還支持著我。我對建立了新家庭並不是沒有感到歉疚，也並非忘記了葵。我的一切心思都花在想要見葵。我在這九年裡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見到她。」
葵同學的父親用力地抓緊了玻璃杯。
又有幾個人能夠責備這個父親呢？
由於母親的男性關係而導致離婚；爭取不到女兒的扶養權；明明可以拿到精神賠償費卻為了女兒著想而刻意不請求；明明一次都沒能見到面，卻在九年之間一直支付養育費。
拼命去盡到父親責任的這個人在為人父之前，也只是個普通人。
這個人不能得到幸福嗎？肯定沒有這種事。
我甚至開始討厭起對於之前沒有盡力去了解葵同學的父親，還對他抱持厭惡感的自己。
「在你和葵的眼中，或許我就是一個很過分的父親。其實真的想見葵還是有其他方法，說我丟著葵不管也是無話可說。不過……其實我已經經過了一番深思。聽起來可能像是在找藉口就是了。」
「不，沒那回事…………」
「雖然是在這樣的形式下，但我終於再度見到葵了。從今以後，我也希望以父親的立場儘可能支持葵。如果錯過這個機會，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葵了。所以，希望你務必協助我與葵再度成為家人。」
一個出社會的大人不在乎他人眼光，向高中生低下了頭。
我看著葵同學父親的模樣，不知該說什麼。
唯一明白的，是這個人並沒有捨棄葵。不只如此，他在這九年之間還努力而拼命地去勝任一名父親。
在知曉一切，正面接受了葵同學父親思念的現下，我重新有了體悟。
──我的想法一點都不重要。
──葵同學應該和父親一起生活。
不對，講這個也太慢了。
這種事情我一開始便已明白。
可是不知為何……我對此厭惡至極。
其中理由在聽完葵同學父親的話後，依舊不解。
＊
「原來是這樣啊……」
我說明完畢後，葵同學以意外鎮定的模樣這般低語。
已然揭露的離婚真相。
父親的思念與沒有去見她的原因。
我明白這些並不是應該由我告知的事，但既然被父親委託，就覺得必須確實傳達給葵同學而道出了一切。
「我聽你爸爸說話時，心裡在想著這個人身為葵同學的父親，今後必定會好好地支持葵同學。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和爸爸一起生活比較好。」
我認為這對於葵同學而言是最好的。
我已經明白葵同學的父親不是壞人，沒有反對的理由。
在找不到外婆也沒有搜尋管道的現下，考量到我轉學後的事，這毫無疑問是最佳選擇。
如果有十個人聽了，肯定會有十個人斷定道這麼做比較好吧。
「去向你爸爸回覆說你要和他一起住吧。」
明明如此……為何我會口是心非？
「晃同學，謝謝你聽了我爸爸說的話。」
與葵同學溫和的笑容相反，我的胸口痛得像是糾在一塊。
沒錯……只要能看到這個笑容，我的想法根本無所謂。
重要的是葵同學的未來，與其相較，我的胸口疼痛只是細微末節的小事。
就在我這般告訴自己，要將一切感情盡數咽下之時……
「不過呢，我不打算和爸爸一起住。」
「……唉？」
葵同學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
「為什麼？」
我無法不回問葵同學。
都已經沒有其他選項了，為什麼……？
與我的焦慮相反，葵同學表露在臉上的一直是她的溫和笑容。
「因為你爸爸有新的家庭嗎？」
若要舉出隱憂，大概就是這個。
「我也不是沒有考慮到這點，我覺得如果和爸爸一起住，可能會給他的新家人添麻煩。不過……其實與此無關，我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一開始，是說你與爸爸重逢的時候嗎？」
葵同學搖了搖頭。
「是休業式那天。我早已決定無論之後發生什麼事，在你轉學之前都要待在你身邊。」
這一句話，讓我感到自己的心靈被溫柔地擁抱住。
直到剛少都還感受得到的痛楚逐漸平息，彷佛不存在過似的。
「可是，為什麼？」
「因為那一天，你說你需要我。」
葵同學說的話，讓那一天的記憶甦醒了。
當時，我們認為是為了葵同學好而幫助她，但葵同學認為自己一直單方面受到幫助而無法作出回報，煩惱到最後的結果就是她打算默默地從我們面前消失。
我四處尋找而終於找到葵同學的場所，是在我們曾就讀過的幼稚園。
我在那裡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向葵同學說出希望她待在我身邊。
「……你還記得啊。」
「當然了，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出這樣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一直不斷轉學，對於與人別離抱持著近似看開的態度。
但我遇到了瑛士與泉，與葵同學一起生活後，在不知不覺間變得不想拋開現在的生活。
我之所以會這麼想是因為葵同學陪在我身邊，如果葵同學沒有與我同居，我一定會裝出看透人生的態度，放棄一切而轉學。
我全都不想放棄──那一句話，代表了我的思念。
「所以在你轉學之前，我打算待在你身邊。我已經想好就算找到外婆並說好可以去她家住，也是等到二年級後再過去。」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葵同學會對我有什麼想法。
這樣啊……葵同學沒有向我談論父親的事不是由於迷惘，而是因為她一開始便已決定要待在我身邊，沒有迷惘的必要。
瑛士說得對，葵同學的心中早已有答案了。
「如果依然找不到外婆，就必須思索之後的事……但即使如此，在你轉學之前，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你待在一起。」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你待在一起──
再度從葵同學口中聽到這句話的瞬間……
我打從心底欣喜於之後還能繼續待在一起的同時，也察覺到了……我之所以對葵同學的父親抱持巨大厭惡感的理由。
這樣啊……原來我一直希望葵同學的父親是個壞人。
如果葵同學要去依靠外婆，就算要搬家，但不會轉學。
縱使無法住在一起，在我轉學之前也不用擔心會見不到她。
但要是葵同學選擇與父親一同生活的話，在暑假結束的同時，她就會搬到父親居住的外縣市。當然也會轉學……然後再也見不到她。
這是我不願看到的。
我不想與葵同學分開。
所以我才將葵同學的父親視為壞人，希望葵同學討厭父親。因為這麼一人，葵同學就不會從我身邊消失。
一切都是因為我想要與葵同學在一起，才一口咬定她的父親是壞人。
「我太差勁了…………」
我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湧起了嘔吐感。
明白自己的心靈有多麼醜惡後，感到頭暈目眩。
「晃同學……？」
葵同學露出擔心的表情看向我的臉。
我不曉得自己現在的臉色如何，但肯定很難看吧。
「葵同學……」
我認為必須將現在的感觸告訴葵同學。
或許會被她討厭。
或許這是明明可以不用說，卻刻意講出來的自我滿足。
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想向表示今後也要待在我身邊的葵同學說謊或敷衍。要是這麼做了，我一定會無法再度面對葵同學。
即使會被她藐視，我還是認為要待在一起就不能不說出來。
「我有話想說給你聽……」
「嗯。」
這是一場有如懺悔的表白。
我認為自己很重視葵同學，卻沒有採用對葵同學最好的作法。由於希望葵同學待在自己身邊，便將父親視為壞人，想讓他遠離葵同學。
我將自己心靈的醜惡部分全部表露無遺。
在我說話的時候，葵同學就靜靜地聽我說。
「真的很抱歉……我實在差勁透頂對吧？」
我抱著被葵同學討厭的覺悟，說出這句話。
接著葵同學輕輕地執起我的手。
「才沒那回事。你有這樣的想法，我反而很高興。」
她包復住我的手，在胸前握緊。
「而且呢，我也一樣。」
「一樣？」
「我明知道和爸爸一起生活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我之所以沒有這麼做，不只是因為你說你需要我，我自己也不想與你分開。我也是一樣，以自己的感情為優先。」
「葵同學……」
「所以，你不要露出那麼歉疚的表情。」
葵同學在這麼說時，臉上浮現了充滿慈愛的笑容。
我愈來愈覺得……無論何時，被拯救的人都是我自己。
不過，葵同學的思維一定也與我相似。
我想起了葵同學在別墅的浴室里說過的話。
『我現在是最幸福的──』
我也一樣。
我從來都不知道，有能夠互通心意的對象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
＊
在暑假只剩餘幾日的某日下午──
我和葵同學來到了葵同學打工的咖啡店。
並非像往常那般來葵同學打工的地方玩，而是葵同學為了回復父親，自己選擇了這裡作為談話地點。
在瑛士他們經常坐的座位上，我和葵同學正與她的父親面對面。
「這間咖啡店很棒呢。」
「這間店的老闆讓我在這裡打工。」
葵同學的臉上浮現溫和的笑容，像是已經整理好了心情。
不對，說不定是因為我自己整理好了心情，才會覺得葵同學也是。
葵同學稍微作過深呼吸後，便進入主題：
「晃同學將事情告訴我了。」
「這樣啊。那麼，可以聽聽你的答覆嗎？」
葵同學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不會和爸爸一起生活。」
她在目光與言語中注入了明確的意志。
「我明白爸爸很重視我，也感到很高興。但是，我還想讓目前的生活持續一陣子。當然只會持續到晃同學轉學，所以我明白必須思考之後的事。不過呢……」
葵同學溫和而堅定地將意志融入言語。
「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第一次交到了朋友，遇到了值得重視的人，還發生過很多辛苦的事，今後想必也會有，不過……我現在一定是最幸福的。因此……我不想放開這份幸福，所以不會和爸爸一起生活。」
「……這樣啊。」
葵同學的父親像在細細咀嚼著葵同學的話語，點了點頭。
「對不起哦。」
「你不用道歉，我也認為你應該重視讓你感到幸福的現下。」
是因為葵同學說話時毫無迷惘的緣故嗎？他看起來很安心地接受了葵同學的想法。
「我很高興見到爸爸，雖然不能一起生活，但今後可以跟爸爸說說我發生了什麼事，可以向爸爸商量我遇到的困擾嗎？」
「好啊，當然可以。」
九年的時間絕非短暫，彼此可能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但這應該不會成為父女之間互不往來的理由。
因為啊，他們就像現在這樣，再度成為家人了。
「葵，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嗯。」
「就如你剛才說的，晃同學轉學後，你打算怎麼辦？如果你沒有地方可以住的話，我也可以去租間套房，幫你出房租。」
「關於這件事，其實我有想過能不能去外婆那邊住。」
「外婆？」
「嗯，我們在暑假裡不斷尋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外婆家，可是……她已經不住在那裡了。我們向鄰居打聽到外婆好像回到了老家，但她的老家在哪裡就真的不知道了。」
接著，葵同學的父親擺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我有去過你外婆的老家。」
「真的嗎？」
「嗯，和你媽結婚前，我曾經去打過招呼，大概還記得。」
然後葵同學的父親取出手機開始調查。
過了一會，他將地圖的位置資訊傳給葵同學。
「我想應該是這裡沒錯，你就到那裡去看看。」
「謝謝……晃同學，找到了呢。」
「是啊。葵同學的爸爸，太謝謝您了！」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形式下得知外婆的住址。
不過這樣一來，或許一切都能上軌道了。
感覺終於看到了希望。
「你如果見到了外婆，幫我向她問好。」
「嗯，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希望你告訴我你銀行戶頭的帳號。」
「銀行戶頭？」
「過去我都是將養育費匯到你媽的戶頭……但從晃同學所說過的來看，今後直接匯到你的帳戶應該會比較好吧，就從這個月的份開始。」
「不用了啦，我住在晃同學家，不用付房租。而且我也有打工，還能一點一點地存錢。」
「就算現在不需要，我還是希望你能收下。在你的未來之中，需要用到錢的時刻必定會來到。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你先存下來也無所謂。」
「可是……」
但葵同學還是想要婉拒。
「葵同學，你就收下吧。」
我知道這不是我該插嘴的事。
但在已經得知父親想法的現下，我希望葵同學能收下來。
「……謝謝。」
之後，葵同學與父親敘舊了一段時間。
雖說是敘舊，但有一半是近況報告與閒聊。要填補雙方分開的這九年間的空白可能還要花上不少時間，但應該不用擔心吧。以後時間還多得是。
講到一個段落後，我們打算今天先到此為止，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和店長有一些話要說，你們先到外面等我吧。」
「知道了。」
我照著葵同學的吩咐，與她的父親一同走到店外。
於是葵同學的父親突然以莫名鄭重其事的態度，向我低頭。
「您、您怎麼突然這樣！？」
「晃同學，葵就拜託你了。」
葵同學的父親低著頭如此說道。
我曾經看過幾次有人低頭的場面。
但是，會帶著如此誠意低頭的人，是我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的。
無關乎大人或高中生的身分，感覺對方是將我視為一個男人而將女兒託付給我的。
「好的，我願意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
「謝謝，如果你遇到困難的話，隨時都可以聯絡我。」
葵同學的父親抬起頭，臉上浮現安心的表情後伸出右手。
我回握他的手後……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晃同學，你喜歡葵嗎？」
「咦……？」
沒想到葵同學的父親會直接問我這件事。
我以為葵同學的父親是在開玩笑，但他的表情非常認真。
所以我認為我也不能隨便敷衍過去。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很重視她。」
「這樣啊，謝謝你。」
不過，我的回答或許不是葵同學的父親所期待的。
「久等了……你們怎麼了？」
從店裡走出來的葵同學以感到奇怪的表情交互看向我們。
「沒有，沒事。」
「是啊，沒什麼事。」
「是嗎？那就好。」
葵同學站在父親面前展現笑容。
「那我就先告辭了。葵，要保重哦。」
「嗯，再見囉，爸爸。」
再見囉──這句話是再度相見的約定。
葵同學的父親臉上浮現高興的表情，離開時還回過頭看了我們好幾次。
我和葵同學目送父親，直至他的背影消失。
「那麼，我們也回去吧。」
「嗯，說得也是。」
「時間還早，要不要順便去哪逛逛？」
「我想想……先找個地方消磨時間，然後吃完晚飯再回去吧？」
「當然可以，不過你會說出這種話還是真是稀奇。」
「去游泳池的那天，在回程時本來說好吃完晚飯再回去，但遇到爸爸後不就沒去成嗎？就當作在補償那次吧？」
「好啊，就這麼辦。」
「嗯。」
我們為了打發時間而邁步走向車站大樓。
就這樣，暑假即將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