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聽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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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之前的歷代王朝,大約都對女子入監持慎重態度。

  被後世頻頻借鑑的《開陽律》就明文規定「婦女除實犯死罪例應收禁者,另設女監羈禁外;其非實犯死罪者,承審官拘提錄供,即交親屬保領,聽候發落,不得一概監禁」。

  可當國朝更替以來,上善會之權勢已到達空前強橫境地,直至凌駕於三司之上——而這,正是他們將「便宜行事」權力賦予州縣司法系統後,後者所給出的小小回報。

  就拿鈞陰一縣來講,小到與尊長口角,大到通姦殺人,一旦縣衙發下文書,涉案女子們就要被一視同仁地擄進大牢。

  重罪者在北面死監受刑待死自不消說,而就是罪行較輕者亦不能倖免,肯繳納「保金」者尚可住進半官方性質,設在縣衙外,較為舒適的「阱房」;若不然,那麼恭喜,你便要去南邊活監里「坐通條」了。

  所謂「通條」,顧名思義便是一根拇指粗細,橫亘囚室,兩端砌進磚牆的生鐵長杆。

  鈞陰活監的女牢不設左右隔欄,而是建為三面環牆,狹長至極的整一間囚室。

  女犯被押入其中,首先需靠牆面對過道席地而坐,然後便是伸出手腳,將其固定在面前鐵桿上那屬於自己的四個馬蹄鎖環內,馬蹄環一經落鎖,除每日辰、戌兩時外便再無解放可能,屆時除去進食,女犯們還會被恩准按次序逐個帶出去便溺——而這自然也是在禁卒全程監視之下。

  可以想見,活監內雖無性命之虞,可這苦楚亦萬分難挨。

  當代文壇大家李月嫻便曾在她的《時弊論》中憤然直言:「(女犯)少則十數,多則近百,皆拘於一桿,身不得屈,手足不能稍轉……況牢吏獄卒,半屬鰥夫,多年不近女色,猶委玉石於青繩之業,未有不遭涅者……羞惡之心,是人皆有,婦人幽系一宵,則終身不能自白,無論鄉鄰共訾,里巷交傳,指為不潔……是故常有女犯不死於拘攣桎梏之時,而死於羞慚悔恨之後者,令近世女子雖時合情理,仍拒厭公訟尤甚……」

  好文采。

  當然,未有五年,咱們指點江山的石鶴齋李大家就被鎖著那雙妙筆生花的小手塞進匣床,活脫脫淪為自己文章的最佳註腳——自然,這也是閒話,暫且按下不表。

  回看鈞陰活監女牢,自死監暫時封閉以來,北面的「女客」便被全數遷移至此,使得本就擁擠的囚室真正人滿為患起來——而在女犯們大小糙嫩各異,但全都服服帖帖躺在銬箍的一排排髒腳中,一雙乾淨過分的六寸白玉秀足便格外引人注目。

  是衛箏,不知為何,那日與上差雲雨後,她未回到死監,反而被送進了南面活監羈押——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懸在她頭頂名為「絞立決」的命運會有任何改變,畢竟眼下,這裡的半數住客都已是跟她一樣的女死囚。

  「唷——我道是誰,原來還是衛家妹子!」

  說話的便是緊挨在衛箏右邊的「友鄰」,與周圍神色呆滯,目光渙散的尋常女犯不同,這位獄友不僅更具活力,身軀也更加矯健強壯,渾身上下除去一截骯髒麻布裹胸外便再無它物遮羞,我們就能看見她小麥色的肌膚下結實的肌肉纖維正寸寸滾動。

  也許是身材過於高大之故,監牢在這女囚面前也被襯得逼仄低矮,使她不得不比尋常女犯更加賣力地佝僂身子,才不至於在天花板的石磚上磕的頭破血流。

  「閻香姐……」

  翻山狼閻香,這名號曾在靳東民間流傳極廣,甚至到了止孩童夜啼的程度。

  那時的閻香一對銅錘打遍周遭武林無敵手,手下好漢二千有餘,一度在瓦窯山一帶結寨抗拒官軍,直引得四方盜匪紛紛唯這位巨盜馬首是瞻,聲勢之煊赫便是比上一省督府也不遑多讓。

  這樣的好光景自然不會持久,只是當年山寨被最後一輪討伐軍攻破後,這位美艷匪首卻蹤影全無,簡直如同人間蒸發一般,若非當初蒙冤入獄,衛箏怎也不會想到,這團被打入偏僻縣城死監永世不得翻身的小麥色騷浪肉塊,會是當初令朝廷頭疼萬分的兇悍女匪閻香。

  「咱們又成了鄰居……當真是湊巧到了極點!」蜷縮成蝦米狀艱難地抻扭脖頸,閻香卻是大大咧咧寒暄著,「而看妹妹手已上藥——莫非案子有了轉機?」

  被拶子壓碎指骨的雙手已裹上了紗帛,縱使被枷在鐵桿上動彈不得,衛箏仍能從紗帛下那些涼颼颼的藥膏中取得些許慰藉,這自然逃不過閻香雙眼。

  「閻香姐說笑了,小妹只是…只是…聽命侍奉了一位恩客……」

  後半句話已細如蚊嚀,在這魔窟中犯與妓本也只就有一線之差,可從書香門第中帶出的最後一絲廉恥心卻怎也不能令衛箏大方宣布這事實。

  身旁的健壯美人嘖嘖幾聲,其中五分瞭然,四分惋惜,再有便是一分毫不掩飾的嫉妒。

  她費勁地扭著挺翹肉臀,六塊頑石般的飽滿腹肌似要宣洩不滿,反覆繃緊又鬆弛。

  小腹之下,茂盛如火焰的骯髒陰毛早早便被其主人尿水打濕,散發著令人無比難堪的騷臭。

  「能用被開苞換取些許好處,妹子也該知足才是……也好,過了今日,衛家妹子你便可脫離苦海,再托生個富貴人家也未定。」曾經名為翻山狼的女囚呲著犬齒,露出一個豪爽卻慘澹的笑,「娘了個逑……若非這般處境,真想和妹子你……痛飲至天明……一醉方休!」

  「喂,官狗!」閻香搖搖頭,索性扯開嗓子,「你姑奶奶口渴了,拿酒來!」

  不愧是經歷過戰陣的匪首,閻香的呼喝雖沙啞,卻有一種霸道的穿透力支撐,不多時,皂底靴踩在地面上的「嘎吱」聲便由遠及近,來人個頭不高,昏花的老眼中卻帶著興師問罪的洶洶氣勢——是差人老張。

  「騷母狼聒噪什麼,你那身賤皮又惦念著吃鞭子了,是也不是?」

  不同於衛箏可以仰視老張,閻香只能將臉埋在雙腿岔出的空間裡,不過這女匪首也當真硬氣,明明被調教多年,卻仍是一副餵不熟的野狼作態:「酒!你閻姑奶奶酒癮犯了,要替這位妹子討一碗壯行酒,你這老狗莫非聾——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回應這桀驁母狼的,是一記精準無誤穿過木欄,抽在她左足足心的鞭子。

  鈞陰獄卒所用的短鞭末梢皆打有結扣,甩動起來可輕鬆打出音爆,而掌握於老張這種行家手裡更是厲害無比,宛如將石子投入靜水,只一下便將閻香那隻接近八寸的肥厚大腳抽出道道淫靡肉浪。

  衛箏眼睜睜看著自己這位同病相憐的「獄友」觸電般彈起,腦瓜撞在石磚上也渾然不覺,閻香身上那股江湖兒女的豪情瞬間消失無蹤,就連飽經日曬的麥色臉龐也白了幾分。

  只見她艱難地翕動幾下嘴唇,曾經能輕易將官兵骨頭踩斷踏碎的天足本就因長期裹在戰靴中而膚色較淺,現在更是打腳掌心泛出一股病態似血的嫣紅色,若細細查看,竟還能在腳底板那些細膩紋理之下隱約看到綿密的血管與經脈!

  「官狗……你他媽…哦……活膩味了!」

  打擺子般顫了半天,昔日叱吒風雲的匪首閻香瞪圓杏眼,好不容易才憋出這麼一句。

  而這不倫不類的狠話自然沒法在老張差人身上收到什麼效果,後者只是收回短鞭,極輕蔑地掩起鼻子,仿佛眼前這團美肉是什麼屎尿穢物。

  「真驢逑臭……跟坨糞蛋似的——我說,閻母狼,難不成你被自己的騷味熏昏了頭,還以為自己是啥吃香喝辣的山大王呢?」

  「廢話,你以為…姑奶奶想尿在自己身上?」

  「還不是…還不是你們這幫官狗…懼了,怕了?」

  不墮氣勢地反唇相譏,但看閻香高挺鼻樑上泌出的細汗,便知長期蜷在這方狹小天地間連被押去排泄也不容許,她的膀胱與括約肌需要承受何等重壓。

  張差人眯起老眼:「你這小舌頭到還是毒辣得緊……可惜關了這麼久,閻母狼你渾身上下也就這玩意好使,連腦子也不靈光了。」

  「懼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是誰當年嚎喪似的把自己贓財的下落一五一十抖摟出來,後來更是把翻本的唯一希望都捨棄,將最後幾個親信姐妹下落都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乾淨,就為了能從匣床里出去?」

  「你下面那對狼爪子是在藥酒缸里泡了足足七晝夜,待骨頭都炮製得酥軟了,再於竅穴關節中打入三十六根毒針,從根本上把你下盤功夫給毀了——莫說把全身功力運行一個什麼勞什子的周天,就是像你張爺這般多加幾鞭子,也保准讓你爽得漏出尿水來?」

  「除去腳筋還未被真挑斷,你和廢人根本沒甚區別——你信不信,倘若現在把你手腳解開放你往外走,不等你這騷母狼邁出百步,便要痛得跪地求饒?縣爺他老人家慈悲為懷,留你一條賤命是要你用心悔過反省罪孽的,可不是叫你在這口出狂言,跟你張爺討什麼黃湯!」

  「你放屁!」

  銀牙咬得咯咯作響,矯健女匪毫不示弱地擰動踝腕,那份怪力直將整根「通條」都搖得松晃起來,這便更加令人不由好奇,既有這等恐怖的橫練功夫,她又怎會被擒下淫虐多年?

  「姓元的臭小子不殺我,是因為他沒膽!沒膽把我交給他那狗朝廷,沒膽把我放走。他寧願把我一寸一寸拷掠到失心瘋,也不肯跟我當面對質,好讓外人瞧清楚他是怎樣一個忘恩負義的——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呀!」

  春雷般清脆的鞭聲一道道綻在那肥熟淫足的足底,曾經被稱為翻山狼的女梟雄不可置信地倒豎柳眉,緊接著便嘶聲慘叫起來。

  十根鐵畫銀鉤般遒勁的腳趾驚恐地分開再併攏,可惜那鍛鍊出的老繭早已遭藥酒消磨殆盡,無法再履行保護她這死穴的責任,於是剜骨般的極致抽痛便毫無保留燒遍整條脊椎與大腦,直把她刺激得要用後腦反覆撞擊頭頂石磚,妄圖用另一種疼痛去對抗這酷刑。

  挨千刀的老狗,明明是老娘一隻手就能揉捏的貨色,誰給他的膽子!

  該死,掙不開!手和腳…被拷得好緊……腳丫子也變得…又熱又脹…

  老狗…等姑奶奶從這地方出去…定要把你的腸子扯出來下酒……

  目睹這殘酷淫戲的女犯們瑟縮著,卻因為被鎖在同一根鐵桿上而無法逃避,只得心有戚戚的見證著閻香狀若瘋魔地扭動掙扎。

  再過片刻,後者也終於抵擋不住,曾經面對飛矢刀劍都懶於閃避的強壯美人,此時卻被鞭子壓垮神智,只見那困獸般凶光畢露的吊腳虎眸絕望翻起到極限,露出大片眼白的同時,舌尖亦抵在牙縫間伸出。

  痛、癢、麻、酸、澀、脹,再加上一味虎落平陽的屈辱,所有這些感覺齊齊湧上閻香心頭,成了撬開她尿道的最後一記重錘。

  「官狗,你們不得好死昂昂昂——咦噢噢噢哦哦!」

  漏尿了,而甫一開閘,金黃的尿水就從女匪首那被肏到紅腫發暗的狼茓中決堤。

  最先射出的那股更是被她緊繃多日的肌肉收束為一道水箭,「嗤」一聲打在張老差人鞋面和褲腳上——後流出的那些「存貨」去勢較弱,但也隨閻香腰肢腹肌擺動而左右飛濺,甚至將她衛箏妹子的罪裙都呲上縷縷黃漬,最後幾股狼尿則是在閻女匪力竭時才排出,力道最弱,量卻也最多,直在她花崗岩雕刻的雙腿之間積起一個冒著尿騷熱氣的巨大湖泊。

  閻香姐……

  下意識想要回護這位剛入監時便處處關照自己的友善大姐,可一想到自己眼下處境,衛箏還是咬咬牙,將求情的軟話嚼碎咽了下去,至於其他女囚更是避之不及,看她們臉上表情,似乎還有些對這刺頭女匪咎由自取的幸災樂禍。

  「肏你娘,這褲我婆娘剛洗好,又讓你這騷狼腌臢了!」

  氣急敗壞的老張忙不迭跳開,罵罵咧咧拍打著褲腳污跡,至於罪魁禍首早在漏尿瞬間便昏死過去,軟成了一灘任人宰割的麥色媚肉。

  「老子今天非得——」

  可還沒等他宣布要對這不服管束的桀驁母狼施以怎樣的懲戒,女牢過道盡頭一聲悽厲的傳喚已將他打斷,這喊叫穿透力極強,又帶著森森寒意,此時落在衛箏耳中,當真無異於陰曹地府的鬼哭。

  「犯婦衛箏,走動了!」

  後世史家評價有趙一代時,總也繞不開「文氣鬱郁」四字。

  但平心而論,在那個通俗讀物尚未流行的年代,能享用這精神餮宴的除去公卿王孫,便只有些許末流讀書人。

  販夫走卒輩、織席販履者是絕無資格列席其間的,於是聽堂審、觀處刑便成為他們凡庸生活中一劑再生猛不過的調味品。

  八月二十三,當七夕佳節後太陽首次升起,鈞陰縣衙正門的照壁前便熙熙攘攘擠了一堆這類尋求「感官刺激」的看客。

  只因今次不同往日,「放告牌」上寫得分明,今日堂審是要將上月藥死一家四口的女犯定罪行刑一氣呵成。

  在鈞陰這個神憎鬼厭的乏味地方,但凡關乎命案便絕對足夠成為街坊間的熱點話題,更況且今日還能看到一條芳魂香消玉殞——於是大眾情緒便分外高漲,哪怕囚犯是他們熟識的衛家閨女也好,他們亦只是耐心而滿懷期盼地等候著。

  直至巳時初刻,這苦候終於有了成果,先是好事者幾聲呢喃,再便是整個人群炸鍋一般的熙攘呼喝,這些喊聲此起彼伏,但最終只匯成一句。

  「開了,門開了!」

  斑駁的朱漆大門朝外滑開,聽審的百姓們如得鈞令,霎時間比肩繼踵地擠進縣衙裡頭去——不過他們終究還是懂些規矩,只擁到大堂前的院落便自覺止步,「官府」二字千百年間在他們血脈記憶中植入的威嚴形象,便使他們無一個敢僭越地踏上那大堂與院落間的月台。

  「犯人呢?」

  「怪哉,怎不見縣太爺和三班?」

  「莫非已然審完?」

  「程跛子你這侷促鬼,莫心急!」

  「爹,我渴!」

  「當家的,你把狗伢子背在肩頭便是……」

  最先搶進院落的幸運兒此時已挑揀好位置,而後來者亦正源源不斷填補進來,待院裡再沒立足之地,這些人便在正門外各顯神通地攀牆上樹,誓要找到最佳「觀眾席」。

  議論、詢問、抱怨、稚童哭叫以及父母責打聲逐漸合流一處,形成一條噪雜壓抑的大河。

  八月下旬幾隻殘蟬的兀自顫鳴,更將場面烘托地焦灼不已——而就在這氣氛凝重到令人揪心難耐幾乎要令人喪失理智時,那看不見摸不著的重壓卻倏地向一個方向釋放開去,是她,犯人來了!

  「呼……」

  儘管挨過幾遭公審,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當被衙役們從側巷牽進小院時,衛箏還是禁不住地顫抖起來。

  人,挨山塞海的人頭攢動著,成百雙眼睛齊刷刷轉過來,打在她這個今日大戲的女角身上,那是一些怎樣的目光呵,烏亮的,愚昧的,貪婪的似又帶著倒刺,像監牢里行刑的皮鞭般將她從頭舔到腳跟,恨不能帶下絲絲血肉來。

  可說來奇怪,當她鼓起勇氣回望時,他們中的大多數卻又不敢保持對視,年紀稍小的觀眾視線飄忽,老人喟嘆,母親忙不迭捂住懷中兒女的雙眼,也只有那些打了大半輩子光棍,視肉慾重於一切的糙漢才有足夠興致吹著口哨,把那些赤裸的慾念透過雙眼打進她體內。

  無論有意或無心,一個女人總是不該犯罪的,而一個有罪的女人便也鐵定是淫亂的女人,一個急需與「良民」劃清界限的淫婦。

  正是這個不高明卻甚有市場的邏輯閉環使得公眾並不想聽她分辯些什麼,他們更多是以一種獵奇的態度,去親眼見證這一社會污點消亡的全過程。

  「阿嬢,為啥那姊姊身上扛著桌板?」

  「傻伢仔,因為她是個很壞很壞的姊姊——而你若不用功念書,不孝敬阿爺與嫲嫲,遲早也會變成她這般模樣……」

  我不是……

  我沒有殺人……

  想要申辯的衝動再度湧出,旋即便被心頭那灘死水澆滅。

  衛箏艱難地扭轉秀首,想要看清楚那對母子面容,可即便衙役不喝止,這身可恨刑具又怎能令她如願?

  肩上扛的,是一口形似磨盤、厚約二指的圓形三孔重枷。

  與尋常枷板不同,它的左右兩塊枷板未用榫卯固定,而是以前後兩道鋼條打入銷道合死。

  一旦落鎖,犯人的頸腕便會被兩片半圓櫟木緊緊咬住無法鬆脫,而這還不算完,圓形邊沿渾不受力,這就使得佩戴者想要將它靠在牆上借力歇息也成了奢望,換成昔日功力尚在的衛箏,扛上這枷亦要大感吃力,更何況是如今丹田碎毀的孱弱女醫師——於是才戴枷不久,她已感到雙肩脫臼似的酸澀,頸子更是被那不余空隙的箍環內側毛刺磨得鮮血淋漓,遠看之下,恰似一隻聲聲泣血的籠中杜鵑。

  這口枷在鈞陰縣牢並非最大最重,卻絕對是最能在精神肉體上摧毀囚徒的殺手鐧,附庸風雅的禁卒們便給它起了一個趣致卻殘酷的名字:子規磨。

  踝上束具同樣別具一格,並非是百姓們熟悉的腳鐐,而是「杻」:乍看上去,還以為這是條齊根截斷的樹幹。

  長近三尺的粗壯木樁由上下兩半拼合成,在末端各斜挖一個小孔用於擱放腳腕,將「樹樁」固定的,則是重點位置一張手掌寬窄的黑沉鐵皮,而看鐵皮與木樁表面結合處的熏燒痕跡,我們便能估計出,這鐵皮竟是燒熱變軟後卷在木杻外周的!

  套上這東西,莫說走路,單是保持站立亦無異於拷問,衛箏能做的,就只有在岔開雙腿的同時拼命維持下盤穩固,以幾近劈叉的滑稽姿勢向前挪動,也幸而她身子骨柔性尚可,尋常女犯若這般走上幾步,只怕韌帶早就撕斷了。

  明明我已認罪…為何還要這般刁難…呵…莫非是怕有人劫法場麼…

  不行……真不行了……要就這麼走到法場,會死的,絕對會……

  人群在押解她的差役面前自覺分出一條過道,供犯人們受審的月台就在眼前,而幾乎是被半拽半架地拖上前去,不消衙役喝令或踹腿,她已迫不及待屈膝,以一個「M」字開腿姿態坐好,子規磨則「哐當」一聲拄在地板上,從而為頸腕肌肉掙得片刻喘息。

  可這姿勢卻絕對不好,因為其省則省力,卻忽視了那掩在長擺罪裙下,不為人知的惡毒淫具。

  是她兩股中間,用牛筋編織成的「繩褲」。

  彈力韌性都屬上佳的褐革呈一個簡易「丁」字狀走繩,牢牢吃進少女那幾近皮包骨的纖弱腰身。

  而這還未完,於那橫亘提勒在私處到菊門一線的繩上,更封鎖著一粗一細兩根軟木塞子。

  這木塞作用與死屍體內的玉蟬類似,只不過後者是防止腸腔腐敗褻瀆逝者,前者則是要預備在她窒息失禁時堵住糞尿,以免礙了這「盛事」觀瞻。

  可壞就壞在,當衛箏力竭跪坐,這些本就吸水膨大的塞子便被地板頂得更加深入,直至將花徑與後庭塞得滿當鼓漲,給這待死少女最後一次不必要的折磨。

  「咕嗚……」

  「縣爺——到!」

  綿密緊促的梆子聲,自內宅穿儀門堂門大門順次而來。

  這梆子分三通,分別代表為官之「清勤慎」,至於最後則以銅鑼結尾,這則是「傳」,負責轉達帶受審者上堂的指令。

  而既衛箏早早跪好,內衙那面小銅鑼便再擊一聲,這便喻義「升」,這時輪到大堂皂隸檑打堂鼓,衙役分立兩側,用一種怪異的長調子高喊。

  「升——堂——呦——」

  他們手中的水火棍此時亦敲擊地面,叩出整齊劃一的「嗵嗵」悶響。

  這些一頭刷黑一頭塗紅的扁頭棒簡直就是「屈服」二字最貼切的寫照,莫說跪伏在他們腳下的衛箏,便是月台下聽審的諸多百姓,也被這聲音懾得舌撟目眩,心也在腔子裡砰砰直跳。

  直至這時,這處大戲的男角元邇才慢慢踱進大堂,進暖閣,在正中央「無愧於心」的牌匾下落座。

  這位鈞陰唯一的土皇帝積威實在太甚,他一露面,原本還嘰嘰喳喳的人群便徹底停了交頭接耳,百姓們只目不轉睛盯著這主宰他們生命一切的青袍神靈,而元邇也當真擺足了腔調,沒有第一時間斷喝或是閱覽書吏們遞上的卷宗,他只是滿面含威,居高臨下審視堂下女犯。

  受過男子陽精澆灌,加之被兩根軟塞挺進花心,只一日未見,眼前的衛箏便少了青澀,卻由內而外綻出幾分豐熟的小婦人韻味。

  而披枷戴杻搖搖欲墜的瘦小身子非但沒將這感覺破壞,反而營造出一份傲立風雨我見猶憐的慘然氣質,與這初綻花苞相得益彰。

  即使是一心置她於死地的知縣元邇,此時也不由生出這想法:衛家這騷妮子,不能收作禁臠留在身邊,當真是可惜至極了!

  而這騷妮子今次竟也一改常態東張西望起來——是在指望你那姘頭前來搭救翻案罷?

  只可惜,今日那姓安的小白臉便不會露面,縱使他沒被這些死士嚇破膽子,也合該掂量掂量單槍匹馬在鈞陰與我作對,究竟有幾分勝算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就算你是湖庭上差又如何?

  樊籠司又不是按察司,沒有十二分恰當的由頭,又怎能管到我這朝廷命官頭上?

  你道我一點把握後手沒有,便會把這騷妮子送給你肏麼?

  元邇猜的不錯,衛箏拼起骨子裡最後一分力氣,冒著藐視公堂的風險左扭右看,便是要找出那連名字都還不知的上差。

  那奪她身子,卻又好死不死承諾搭救她性命予她虛假希望的人若真要為她翻案,此時便是最好的,亦是最後的機會。

  ——可她終究是失望了。

  也對,既已如願以償,他又何必對我這卑賤女囚守什麼承諾?

  他是湖庭城的上差,想要什么女子不可,何苦為一口萍水相逢的精壺費心費力,乃至於賭上自己前途?

  玩厭了便把這玩物拋棄便是,從一開始我便應心知肚明的,只偏偏不願承認……

  ——就像一隻短命的蛾子,明知那火並非救贖,也要不顧一切地縱身其中……呵,我真蠢。

  蘊著無限悲苦,衛箏垂下頭,默默將下巴擱在枷板上,她眼中那些地磚上滲著怎也洗不去的深色血痕,仿佛已幻化成一張張咧開怪笑的大嘴——犯婦衛氏,你還在幻想些什麼?

  乖乖認罪,莫再反抗,把生命結束就好……

  畢竟,根本不會有人來救你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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