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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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

  最近總是很恍惚。

  雖然我不是那種很有計劃性的人,不會認真到給每天的事情都按分鐘來安排的井井有條,但我好歹也會在心裡有些粗淺的規劃,比方說下午想去書店看會兒書啦,晚上想打會兒遊戲啦。

  因此有些違和感。

  總感覺最近時間在我不自覺的情況下偷偷的溜走。

  「——邊。」

  機械性地重複著日常的生活,明明沒有幹什麼事,卻總感覺很疲憊,沒來由的好空虛。

  「——阿邊。」

  看東西的時候也是,就好像透過一層玻璃觀察著世界一樣——不過我本身戴著眼鏡,所以說透過玻璃看世界也沒差?

  ——聽別人說話,就像是聽從手機的傳聲筒里傳出的聲音一樣。

  要怎麼準確的形容呢?啊,對了,不真切。虛幻。

  「——啦,阿邊!」

  有人說現實生活就是一款爛得不能再爛的史詩級糞作遊戲。也許我還沒有到能深刻體會這句話的人生階段,總之我對現在的生活還算滿意。

  家庭還算美滿,有個很可愛的妹妹,雖然父母經常吵架;學習還算過的去,雖然我的體育成績倒數,長跑更是折磨;朋友不多也不少,雖然剛剛分班,和以前的好朋友有點疏遠了。

  回想起和朋友一起翹掉晚自習去操場鍛鍊身體的場景,居然讓我這種人也感覺胸口熱熱的。

  一起跑步,做伏地挺身,躺在跑道上看星星,被巡邏的保安追趕——

  多虧了那幾個月,讓我對鍛鍊也不是那麼排斥了,再加上順便控制了飲食,體型也變得好了起來,記得還被人誇獎過。

  嗯,對了,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聽我說啦,阿邊!!!!——」

  耳畔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叫喊,把我凌亂的思緒斬斷。

  我看向發出聲音的人。

  扎著利落的高馬尾,看上去很精神。

  小小的臉點綴著些不太明顯的雀斑,眼睛大大的很有神,兩頰像是動漫人物一樣因為生氣而鼓鼓的,很可愛。

  是個美少女呢,我想。

  是誰來著?

  「我說你啊,我們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機會一起獨處,你就一點也不高興嗎?自顧自地在那發呆,我可是期待了好久的!」她這樣說,十分用力地甩著我的胳膊,毫不掩飾和我的親近關係。

  「對不起。」我條件反射地低頭,向她道歉。

  為什麼要道歉?其實我心裡這樣想著。

  「真是的,你都說過多少遍了?根本不改,我看你心裡一點都不覺得對不起吧?反正你覺得只要道歉,我就一定會原諒你吧?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方便的人吧!」

  她越說越激動,鬆開了我的手,與我面對面站著。那條馬尾辮隨著她的話一上一下地彈跳著,好青春啊,果然好可愛。

  或許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我游移的視線,她伸手抓住了我的衣領,臉也湊了上來。

  哦,是這種電視劇一樣的對峙展開呢。

  「你好好看著我啊,」她說,帶著哭腔的聲音也很可愛——「你知不知道你做了多過分的事情?連這種事我都原諒你了,你還想要怎樣?算我求你了阿邊,變回以前的樣子吧?你忘記你對我說的話了嗎?你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

  我愣愣地看著她的雙眼。那雙眼睛瞪的大大的,睫毛長到能以漂亮的弧度向上彎起,又濃密又整齊,眼角在路燈的反射下,能看出泛起了水光。

  「什、什麼?」我聽到自己說。

  說到底,你究竟是誰啊?我為什麼在這裡?

  ——這樣想著的我,內心忽然湧現出強烈的不安和違和感。

  心跳的好快。

  她鬆開我的領子,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被那雙充斥著失望和震驚的眼睛緊緊盯著,讓我又一陣頭暈目眩。

  我錯了。

  肯定是我錯了。

  究竟是哪裡?為什麼?

  我開不了口,無法問她任何問題,也說不出一句話。

  我們就這樣一言不發地互相對望著,直到淚水流下了她的眼眶。

  她一言不發地轉身,用手腕抹去淚水,然後快步跑遠,消失在了街頭。

  不可以!!!——我聽到我內心的一小塊這樣怒吼著,想要追上去道歉,想要把她抱在懷裡,想要給她抹去眼淚。

  為什麼?

  腿卻動不起來。

  臉上熱熱的、濕濕的。

  啊,我也在哭嗎。

  迷迷糊糊地回到家裡,迷迷糊糊地靠在沙發上,心裡卻一直想著剛才的事情。

  明明快要想起來了,覆蓋著真相的那張貼紙已經翹起了一角,只要抓住它,只要再稍微用力——

  「啊,哥哥——你回來啦!!!」

  撲到我懷裡的這個小女孩,是我的妹妹。

  說是小女孩,其實不過比我小兩歲而已,目前正處在升高中的關鍵階段。不過在哥哥眼裡,妹妹應該都是小女孩吧,那這樣說也沒什麼不對。

  更何況我的妹妹雖然這兩年長高了不少,體態卻還像小學生一樣。

  就是說平板啦平板。

  「很熱誒彩音。」

  我沒好氣地說。

  「有什麼關係——反正哥哥最寵我了。熱的話開空調不就好了?」

  把臉埋在我胸口的妹妹這樣說著,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兩隻胳膊緊緊地箍著我。是不是有點太緊了?我感到呼吸都有些受影響了。

  「好好好。」我敷衍道,也沒打算費力掙脫。

  「說『好』就夠了——不要連說啦。」妹妹說。

  真沒辦法,這種年紀了還這麼愛撒嬌。不過喜歡被妹妹依賴、被妹妹責罵的我也有錯就是了。

  我抬起右手,想要揉一揉妹妹的頭安撫她一下。

  明明都這個年紀了還摸摸頭,真是長不大的妹妹啊。

  但是兄妹之間,無論多大親密一點都很正常啦——的吧?

  妹妹留著俗稱公主切的髮型。據說是一種很挑臉的髮型,至少除了妹妹和理髮店的宣傳圖以外,我沒有在現實里看到過留著這種髮型的人。

  就是說只有公主才能理的髮型——記得妹妹這樣炫耀過。

  也沒錯啦。

  妹妹平常很文靜,在外人面前幾乎不說話,臉也是很端莊的古典美人臉,和這個髮型意外地搭。

  而且啊,在家裡的時候很活潑,有一種反差的可愛。

  由身為哥哥的我來說的話會讓人覺得有點變態,但是我的妹妹是無可否認的美少女呢。

  然而不知為何,我的眼前又浮現出那一根馬尾辮。

  那個人的髮型也很合適呢。

  活潑、高雅、青春——都是很適合的形容詞。

  發量很多,發質也很好,像水一樣柔順,一點毛躁和分叉都看不出來,還總是帶著好聞的洗髮水的芬芳。

  是不是平常花了很多精力在打理呢?

  真不容易啊。

  這樣想著的我,又慢慢想起了今天的經歷。

  那一張覆蓋著真相的貼紙,明明都已經翹起了一個角了。

  心裡覺得困惑,因此撫摸妹妹的頭的手也慢了下來。

  「嗯——哥哥?」

  感受到我的心不在焉,妹妹仰起臉,不滿地說。

  「怎麼了?」我問。

  漫不經心地低頭看去,我才不由的嚇了一跳。

  妹妹的臉紅彤彤的一片,眼裡也有盈盈的水光,變得有點粗重的呼吸打在我的衣服上,感覺痒痒的,她纖細的雙腿毫不客氣地大大打開著,一點也不雅觀地跨坐在我腰上。

  居然能紅成這樣,太誇張了吧。妹妹可愛的臉蛋,連同脖子和耳朵都泛起像熟透了的桃子一樣鮮嫩的粉紅色。

  「嗚哇,彩音——生病了嗎?」我慌忙問道,那聲音不自覺地比平時響亮好多倍。

  妹妹又連忙把頭埋進我胸口。

  「生病了啦。」她左右扭動著腦袋,用臉頰磨蹭著我的襯衣,「都是哥哥害的啦。」

  是這樣嗎?

  我非常怕熱,因此夏天的時候常常喜歡把空調的度數打的很低,冬天的時候又不喜歡開暖氣而是喜歡開窗吹冷風,所以妹妹經常會和我抱怨。

  「覺得冷的話就把空調調高點,或者多穿幾件衣服啦,我又不會念叨你。」我說。

  「才不是感冒。」她悶悶地說,「哥哥什麼都不懂喔。」

  什麼?

  說我不懂,我好歹也是尖子生,讀的學校可是排名全省第一啊。

  雖然這麼說,我也知道這種事情和學習好差沒有關係。

  難道是那種,傳說中的女孩子專有的問題?一個月一次的那個問題?

  一把純潔的妹妹和這種問題關聯起來,我也感到有點窘迫。

  「——!」

  我對這方面的知識僅限於生物課,還有體育課的女生請假特權。

  大家一起很正經地在課堂上聽呆板的老頭子講生物知識,因此看到課本的裸體圖片和排卵、受精之類的名詞也不會覺得多麼害羞。

  「——哥!——」

  體育課大部分人累死累活地跑圈,居然有人可以悠哉游哉地坐在陰涼的地方聊天,特權也只有這個時候能讓人羨慕。

  雖然也和別人一起討論過相關的東西,譬如說日用夜用的衛生巾的區別啦,棉條啦——

  咦?和誰討論的來著?

  「哥哥!!!——」

  我又被一聲大喊嚇了一跳。

  本來彎著腰把頭埋在我胸口的妹妹直起了身子,氣勢洶洶地瞪著我,臉上的紅色也已經褪去了。

  奇怪,我看過無數遍的妹妹的眼睛,居然變得那麼深邃,而且能像雕像一樣一眨也不眨。

  有點恐怖。

  「哥哥,你剛才在想什麼?」妹妹問。

  雖然妹妹帶著微笑,但因為我是妹妹的哥哥所以能看的出來,這種笑並不是真的微笑,是假裝出來的,因此用咧著嘴來描述會好一點?

  「不說話呢,哥哥——」妹妹的嘴角慢慢放了下來,變成了面無表情,「在想什麼理由?在想藉口吧?又想要騙我了對吧?」

  好像有隻手攥住了我的心臟,讓我體會到難以言喻的恐懼。

  「不是啊彩音,就是走神而已——」我說,語氣慌張到讓我自己都覺得難堪。

  「說起來啊哥哥,今天比以前要回來的早呢,發生了什麼嗎?」妹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我的話,然後轉移了話題。

  奇怪。

  雖然不再被追問是好事,但是——

  打斷我說話——彩音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嗎?那個一貫很講究禮貌,很溫柔的妹妹?

  「補習班一下課就回來了啊,我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我老老實實地說,「發生什麼事情——該說有呢?還是說 沒有呢?是有很奇怪的事情啦。被不認識的人拖住聊了兩句——」

  「不認識的人?」妹妹吃驚地問,那幅令我膽戰心驚的無表情面孔終於變了,讓我鬆了口氣。

  「是哦。不過不用擔心,不是什麼奇怪的大叔、二流子,是同齡人啦,大概是一起上補習班的同學?」我這樣回想著。

  但是好奇怪,明明那個人一副和我很熟的樣子。

  「不可以啦哥哥——」妹妹冰冰涼涼的小手捧住我的臉,用很認真的語氣叮囑我,「不可以和不認識的人說話哦?哥哥會被騙的。」

  被騙?

  誰?我嗎?

  這種話一般是哥哥對還沒長大的妹妹說的吧?

  一想到這,我就感覺把我當成小孩子,認真對我說這種話的妹妹實在可愛極了,忍不住用力揉搓她的頭。

  「討厭啦哥哥——我是認真的啦!!!」妹妹一下子又軟倒在我身上,把頭靠在我的脖子邊,下巴支在我的肩膀上左右摩擦著,「因為哥哥小時候也經常和我這種話呀!」

  「那是因為你實在太好騙了吧彩音,」我哭笑不得地說,「而且我們也不是幼兒園小朋友了,太防備別人的話在學校不會很辛苦嗎?」

  「我有朋友的啦哥哥——」妹妹的頭搖晃著,發香弄得我鼻子好癢,「哥哥才是很好騙,哥哥就是小朋友,我很擔心啦——」

  才輪不到你來擔心我吧!——

  我身為哥哥的自尊心原本想讓我這麼說,但是考慮到妹妹單純天真的個性,話到嘴邊又沒說出口。

  「彩音才是小朋友吧,」我改口說,「現在也是,趴在我身上,就像幼兒園小朋友抱著爸爸撒嬌不肯鬆手一樣呢——」

  「因為我們是兄妹啊。」妹妹說,語氣自然到像是流水從筆直的河道里淌過,「我和哥哥關係好是當然的啊!只有那些不懂兄妹感情的人才會覺得不正常吧。」

  說的也是。

  世上的兄妹哪有不渴望這樣一份毫無芥蒂的親情的呢?

  我的左手也不禁摟在了妹妹的後腰上,另一隻手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我感到妹妹的身體徹底的放鬆下來,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倒在我身上,奇怪的是並不覺得重,也不會感覺到熱。

  要怎麼形容呢?

  對了,就像冬天蓋著一層厚厚的羽絨被一樣。

  這份重量讓我感到舒心,體溫也讓我覺得好溫暖。

  懷抱著妹妹,輕盈的她也環抱著我。

  相互依偎,大概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說起來,不是有一個很有名的理論嗎?人是不可能獨自生活下去的。

  說「人」這個字,就是由相互依靠的人組成的,互相支撐、互相依賴,才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然後我說,不是還有後續嗎?

  那就是一部分人是被支撐的,因此可以舒展地長一些,另一部分人是支撐的部分,因此被壓的很短,就像「人」字的這兩筆之間也會有長短之分呢。

  為什麼總是要說這種煞風景的話?我記得她埋怨說。

  是對不起啦,我說。

  可是我不想對你說謊嘛,我覺得人還是保持對等的關係要比較好啊。

  硬要說的話,不應該是像「人」字這種形狀,而是兩條平行線的形狀更好吧,彼此獨立,但是因為不會相交,因此可以一直向前延伸,一直一起走下去。

  呀啊,她搞怪地驚叫一聲。這種說法也很奇怪地浪漫嘛,難得你圓的回來哦。我就承認你說的有道理吧,畢竟也有「門當戶對」這種說法呢。

  於是我有些得意。這就是平等的重要性啊,我記得那個誰說過,成熟的「愛」是要保持自己的尊嚴和個性的啊!我說。

  雖然沒想起是誰說的話,但是能說出這段話,能在她面前假裝我的知識淵博,令我有點虛榮的快意。

  可是遲遲沒有得到回應。

  怎麼了?我問她,可是她一直別過臉去不說話。

  奇怪了好半天,她才回復我。

  突然說「愛」什麼的——

  啊。嗯?咦??是誰和我說的來著?

  那張羞紅的臉是誰?

  好急躁。

  快想起來。快想起來!好像有人在吶喊。

  快揭開。快揭開!好像有一隻虛構的手,在不停摩挲著覆蓋著真相的貼紙,明明只要捏住翹起的一角就能爽快地撕下來,可是一直不得要領——

  回過神來的時候,妹妹已經坐起來了。

  她一隻手撐在我的腰上,另一隻手往口袋裡拿著什麼東西。

  「彩音……?」

  我看著妹妹的表情,感到疑惑,又感到有些許害怕。

  我在做夢嗎?

  發生了什麼?

  突然怎麼了?

  為什么妹妹會露出這副表情?

  滿面潮紅,淚眼汪汪,好像口水都要憋不住流淌下來了。

  比起我曾經評鑑過的大黃里的老師還要過分。

  一直那麼天真純潔的妹妹,那麼溫柔禮貌的妹妹——

  為什麼會露出這麼色情的表情?

  「被哥哥你抱著,還揉了腦袋,我忍得住才奇怪吧。」好像是看懂了我的疑惑,妹妹喘著氣這樣說。

  忍?是忍耐的意思嗎?

  忍耐什麼?

  明明我覺得和妹妹靠在一起那麼幸福。

  這是人人都想要的,稱為至高無上也不為過的親情啊。

  難道妹妹不覺得嗎?

  「哥哥你啊,真的一點都不懂呢。」妹妹說,那是我從來都沒有聽過的聲線,居高臨下的、有點狠厲的聲線,「不懂我想要的是什麼,只知道自說自話、自我感動——」

  誰?我?

  自說自話?

  自我感動?

  妹妹對我?

  我對妹妹?

  「不能理解嗎?」妹妹微笑著說,那溫柔的聲音好像又回到了我熟悉的那個妹妹,「也是呢,不管重來多少次,哥哥都會這樣被震驚得失去理智呢。」

  重來?

  什麼重來?

  「不過沒辦法啊,我就是喜歡這樣的哥哥,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歡的哦❤」

  好像預感到了什麼一樣,我本能地感到恐怖。

  已經無法理解了。

  像我的手腳根本無法移動一樣,我的大腦也已經無法運作了。

  我拒絕去想。

  「看著這個,哥哥。」妹妹從口袋裡掏出了她的手機。

  「鏘鏘——是哥哥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哦。我一直很珍惜地在用呢,和哥哥同款的手機❤」

  「看著屏幕哦,看著這些一圈又一圈的圓圈——是催眠app喲❤」

  五顏六色的圓圈。

  讓我眩暈的想要嘔吐。

  妹妹的手輕柔地握住了我的手。

  幫助我準確地捏起了掩蓋在真相上的薄薄的貼紙。

  然後一下就痛快地撕開了。

  好暢快啊。

  好痛苦啊。

  撕扯的陣痛和終於釋放的快感混雜在一起。

  啊啊啊——

  啊啊啊————

  我想起來了。

  我的妹妹,我的親妹妹彩音她——

  彩音伏到我的耳邊,用往日對我撒嬌那樣可愛又活潑的語氣。

  說出了絕不能對身為哥哥的我說的話。

  「哥哥,我們來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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