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畫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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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快晚上七點了,凡烈還在辦公桌前緊皺眉頭盯著電腦屏幕,滑鼠不斷下拉。

  好一會兒,他才停下手上的動作,做了兩個深呼吸,用大拇指指節用力地按壓起眉心。

  敲門聲響起,凡烈閉著眼睛喊道,「進來。」

  門被推開,小月露出頭來,有些扭捏地打了個招呼,「凡總。」

  凡烈睜開眼睛,「都周末了,怎麼還沒下班?」

  小月看看他不說話,嘿嘿一笑。

  「說,什麼事兒?」凡烈繼續揉眉心。

  「凡總,幾個同事都還在公司呢,那個北市的項目也算結了,就想著要不要今天大伙兒一起去哪兒嗨一……搞個團建!」

  凡烈點頭,「行啊,這段時間大家是挺辛苦的。老規矩,地方你們挑,回來找我報帳。」

  但小月沒露出高興的神色,還有點不安地看著他。

  「怎麼了?」凡烈有點奇怪。

  「……凡總,你……不去嗎?」

  「不是團建嗎?我去了你們怎麼講老闆壞話?」凡烈一本正經地說。

  「我可沒講過凡總您的壞話!」小月趕緊表明清白,「老總不在的團建它沒有靈魂呀!再說了,凡總……你這陣子每天都是公司里最後一個走,看著人都瘦了一圈,今天好好放鬆一下唄!」

  聽到這裡凡烈算反應過來了,他不由得嘴角稍微上揚了一些,心口觸上些柔軟。

  「行啊,」他開始關掉一個個電腦窗口,「凡總去給你們注入靈魂。」

  小月喜上眉梢,邊轉身小跑出去邊大聲說,「那我先去訂位子。」

  凡烈伸了個懶腰,以一個投籃動作收尾,然後起身穿外套。

  涮完一頓火鍋後,凡烈又被拉去了卡拉OK的包間,聽那群人一陣亂吼。

  在眾人的起鬨下,他也放嗓子唱了兩首,鬼哭狼嚎的,卻也贏得一片喝彩。

  他哈哈大笑,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啤酒。他不知道是這個笑是真的還是假的情緒。

  我知道,你們這都是為了讓我開心。

  他心裡念道,你們的目的,可能有一點點達到了。

  凡烈知道這段時間他很頹。

  只是他已不能像當年那樣,可以放任自己用發呆,酒精和對性的征服來克服巨大的挫敗感。

  而且他也很清楚,對於現在的自己,那些東西並沒有太大作用。

  只有接近極限的壓力,才能讓他暫時忘卻現實生活。

  沒有紀小梅的生活。

  已經是凌晨了,他機械式地掏出鑰匙打開家門。

  進屋後他習慣性地把鑰匙放在門邊台子上,蹬掉了皮鞋。

  那個黃昏,這裡放著一枚戒指,那個可怕的場面又在他腦中浮現。

  真該死……

  他沒有開燈,這屋子太安靜了,他耳邊似乎還迴響著包間裡震耳欲聾的喧囂。

  凡烈抬起頭閉上眼睛,他以為自己哭了,伸手揩了一下,卻並沒有眼淚。

  啊……

  他在一個泥潭裡拼命掙扎,已經精疲力盡。

  他掏出手機,猶豫了很久,還是撥了出去。

  電話里響了好幾聲才接通,對面傳來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是烈烈嗎?出什麼事兒了?這麼晚了打電話?」

  「媽,」凡烈小聲說,「……沒什麼事兒。你睡了啊?劉叔呢?」

  「老劉早進屋睡去了。」凡媽打著呵欠,「我在客廳看劇呢,給睡著了。」

  劉叔跟凡媽是前年結的婚。新婚時凡烈還安排了個豪華海島七日游,現在兩口子在江市新買了個大房子,過二人世界。

  「你別又感冒了啊,倒春寒厲害著吶。」凡烈說。

  「行啦,我知道啦,」凡媽這才完全醒過來,「到底什麼事兒啊?」

  「真沒啥事兒,」他停了一下,「就……你還記得紀小梅嗎?」

  「小梅啊,記得啊!」凡媽馬上回道,「你高中談的那個嘛,怎麼了?……她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你快說呀!」

  「沒出什麼事兒,她好好的,」凡烈趕緊解釋,「就是說,她前段時間也來南市了。」

  「哦,好好的,那就好。怎麼?你們見面了?」

  「嗯,見了。」

  「總算是見了……也好也好,當年你們鬧得那麼僵,有些話說開了……」

  「媽,」凡烈打斷她,「我覺得我還是喜歡她。」

  對面是長長的沉默,然後傳來一聲嘆息,「是嗎……那麼個好孩子,我都心疼她。那會兒你……」

  「我知道以前是我對不起她,」凡烈再次打斷她,「但這回我是真的定了。」

  「那她呢?她原諒你了嗎?」

  凡烈哽了一下喉嚨,「……我不知道。」

  凡媽又嘆了口氣,「烈烈,既然喜歡人家就去追吧,你們……這也是緣分。」

  凡烈拿著手機不自覺的點了點頭,「嗯,媽,謝謝你。」

  「說什麼謝謝,」凡媽聲音變得懶洋洋的,「我剛碰見老劉時你不也這麼跟我說的嗎?」

  凡烈忍不住笑了起來。

  掛完電話,他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就好像虛空中突然抓住了什麼東西一樣。

  他切到微信,打開和紀小梅的聊天頁面。

  那個下午的五點十分,他發出了一條帶著紅色感嘆號的消息。

  -寶兒,我好了,你忙完了嗎?

  他用大拇指輕輕劃著名手機屏幕,強忍住不去看以前的聊天記錄。

  凡烈又切到臉書Ume的發布頁面,自從那個漆黑的橢圓後紀小梅再沒有更新過。現在這是他唯一能捕捉到她的痕跡的途徑。

  突然他想起了什麼,猛地站起來走進臥室,蹲下打開了最下面的那個柜子。

  他心跳驟然加快,伸手把裡面那個紙箱子拉了出來。他掂了掂畫筒,沉甸甸的。猶豫了片刻,凡烈還是把裡面的畫稿都倒了出來。

  在窺見背後的沉重之後,他看這些畫稿心情格外複雜。

  他翻了幾張之後,厚重的畫紙之間忽地飄出一張日記本大小的紙,落在了地板上。

  凡烈見到了一張Ume沒有上傳過的畫稿。

  線條輕鬆又簡潔,他一眼認出畫裡的是高中後門那條街。

  畫手簡單地勾勒出大門的形狀和街邊的小攤,中間是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生的背影,他微微側過頭,眼眸里都是笑意。

  凡烈摸了摸臉,這回他是真的哭了。

  他把畫稿一張張往下翻,又收穫了這個男生的許多張不同場景的背影和笑容。有他熟悉的地方,也有認不出來的。

  在簡陋的筆記紙上,紀小梅記錄了一個夢想中的世界。在那裡凡烈和紀小梅從來都沒有分開過,像千千萬萬的情侶一樣普通又甜蜜地生活。

  凡烈緩緩坐在了撒滿畫稿的地板上,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快要到極限了。

  做了幾天的調查工作,凡烈聯繫了他覺得合適的一位心理諮詢師。

  對方很快回過來消息。

  -非常感謝您對我的信任。您說是您的一位朋友遭受了性暴力侵犯留下了心理創傷,是這樣嗎?

  凡烈馬上回道:

  -是的。

  對方過了一會兒才回復道:

  -很抱歉,這種情況,我們一般建議您朋友直接和我對話。

  如果這個實在有困難的話,請您朋友的直系親屬如父母跟我對話。

  性侵犯的情況和影響非常複雜,因人而異,不跟當事人直接交流是不可能提供正確的幫助的,而且也很難在短期有什麼進展,需要周圍有人長期的支持和陪伴。

  所以我們一般要求是直系親屬,當然,這也有保護當事人隱私的目的。

  如果只是一般關係,那就算您來了,也只是浪費您的金錢,也浪費我們的時間。

  請您諒解。

  這後邊已經說得相當不客氣了,凡烈啪的把手機丟到辦公桌上,站起來走了兩個來回,又拿了起來快速打字。

  -我們不是一般關係。

  他停下來,想了好一會兒,補上一句:

  -我可以。我陪她的時間,應該會比她父母更長。

  又過了好一會兒,凡烈收到了最終的答覆。

  -好吧。

  請約時間。

  不過事先聲明,我的意見僅供參考,絕不能作為進一步治療的依據。

  而且僅此一次,下一次再需要諮詢,請務必讓您朋友親自來。

  這位諮詢師的接待室就在臨街一家住宅樓里,外面掛了一個簡單的招牌。

  凡烈走進室內,房間裡倒是布置得相當舒適,窗簾拉開了一些,陽光照在地板上放著的綠植上,這讓他稍微放鬆了一些。

  諮詢師看起來比照片上要更有生活氣息一些,他伸手示意凡烈坐在一個鬆軟的沙發椅上。

  凡烈把手上的畫筒放到椅子旁邊的小桌上入了座。

  他原原本本地把紀小梅和他的事道了出來。

  他向來是一個理性的陳述者,但說著說著他開始沉浸其中,時而微笑,時而顰眉。

  諮詢師從頭到尾都沒有打斷他,甚至沒有提一個問題,只是關注地聽著他的訴說。

  「然後她就這樣丟下我走了。」凡烈最後說,「我擔心她,我想幫她,可我找不到她……現在我也不敢找她。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諮詢師仔細地看了一會兒攤開的畫稿,抬頭對凡烈微微一笑,「就聽你說的這些,我雖然沒有辦法給出建設性的意見,但我對你的朋友還是持樂觀態度。」

  凡烈一愣,「樂觀態度?」

  諮詢師點了點頭,「你的朋友,她應該是遭受了極其惡劣的性暴力。但從你的敘述中看,她現在能正常地社交,與家庭關係良好,可以獨立完成工作。哪怕是經歷一般人都不一定承受得了的精神暴力時,她仍能主動去解決問題。在兩性關係上,她也沒有明顯的恐懼,相反,她表現得願意信賴對方。有些嚴重的性侵事件會造成受害人的性功能障礙,但你的朋友雖然表現出一些不適,但絕大部分情況下都還是比較順利的,對吧?」

  凡烈想了想,「我覺得她在我面前應該是舒服的,情願的。……但……我不知道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時什麼樣。」

  諮詢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遭到大大小小的傷害。能徹底消除傷害當然是最好,但與傷害共存,以自己覺得最舒適的方式生活也未嘗不是一種選擇。」

  凡烈覺得自己好像可以接受這種想法。

  「可……這些畫呢?」他不放心地說。

  諮詢師又笑了,「畫可以是情緒的反應,也可以是情緒的發泄。這麼複雜的線條,應該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我只能推測,也許你的朋友是通過這種方式把負面的東西發散出來。這種方式很常見,很多時候我們也會建議做一些興趣愛好的事或運動來達到同樣的效果。而且你並沒有提到傷痕之類,我姑且推測她沒有自殘行為。雖然不知道她有沒有尋求過專業的幫助,但這些年來,她做得很好,她很勇敢。」

  凡烈釋然了一些,他又問,「那我可以為她做什麼呢?」

  諮詢師攤攤手,「我認為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時間不能治療傷口,但人可以自愈。人的想法是會變化的。當然,在這個變化的過程中,長期穩定的陪伴還是會有積極的作用。」

  凡烈有些失望,諮詢師安慰他,「只要能建立起足夠的信任關係,精神上的陪伴也很有效果。」

  凡烈一時沒有什麼頭緒,最後,他提出了一個糾結已久的問題,「那她為什麼要離開我呢?」

  諮詢師歉意地笑了笑,「凡先生,我是心理諮詢師,不是情感專家。」

  凡烈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他站起來準備結束今天的諮詢。

  「真的非常感謝,」他點頭表示謝意,「我本來是想來找到一個解決方法,但今天一口氣把憋的話都說了出來,我就已經覺得輕鬆很多了。」

  諮詢師也禮貌地回道,「這是我的本職工作。畢竟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容易開口說話的環境。」

  凡烈聽後一愣,不禁嘴角上揚了一下,點頭稱是。

  諮詢師把他送到門口又道,「如果您還有疑問或煩惱的地方,請再聯繫我。」

  凡烈笑起來,「你不是說僅此一次嗎?」

  諮詢師看著他說,「也不一定為了您朋友的事兒,您自己有煩惱有問題時也可以來這裡。

  凡烈心裡掠過一瞬的異樣,他的聲音變得有些緊張,「是……我有什麼問題嗎?」

  諮詢師搖搖手笑了笑,「我這裡不是確認你有問題的地方,是確認你沒問題的地方。」

  凡烈屏住了呼吸,追問道:「比如?」

  諮詢師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開了口,「諮詢已經結束,現在我以一個普通男人的身份問你:凡先生,你對你女朋友被性侵這件事真的一絲一毫都沒有在意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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