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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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灰白。

  眼前流淌的鮮紅是僅剩的色彩。

  頭腦很清醒,但拒絕思考。自己為什麼在哭,身上流淌過的鮮紅為什麼如此溫熱……

  一切都指向一個簡單而殘酷的事實。

  他不願接受,他無法接受。

  安詳的表情,幸福的微笑。溫柔的晚風拂過靜靜躺著的女孩的發梢。

  和進入甜蜜夢鄉別無二致的樣子。

  但胸前還在汩汩流出的鮮血和她斷指中握著的染紅的劍不斷提醒著勇者發生了什麼。

  他只能接受。

  顫抖著身體,用乾枯的手臂支撐自己站起來,一邊用力一邊吃力地吭著氣,像壽命將盡的患者。

  也或許那並不是用力時的呼吸,而是即使眼淚哭干也沒能緩和悲傷心情的抽泣。

  現在的他即使有勇者之力,這副身體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風的流動帶來魔法的信息,對魔法的感知催促著勇者已經不可能再完成的使命。

  他縮了縮身體,把自己抱成一團,似乎把頭埋下去就能忘記一切。

  看來是魅魔要贏了,恐怕周強也在剛才的最後一搏中犧牲了。抱歉了大家,我沒能阻止魅魔。

  不過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納入視線的是冷漠的地板。他緩緩閉上了雙眼。

  生命的流逝讓他的呼吸漸漸微弱,最後在腦海中湧出的依然是姐姐最後的一抹笑容。

  他用微弱的幅度在腿間搖了搖頭,試圖晃散自己的記憶。

  一陣夏季少有的強風從被打碎的窗外吹入。桌上的日記本隨之躁動地翻動幾頁發出嘩啦嘩啦的紙聲。手工紙被吹散飄落到地上。

  「……」

  !!!

  看來自己已經到幻聽的地步了,竟然在風中聽到了姐姐的聲音。

  但他因此無意識地睜眼時,視線中冷漠地板的中間落上了一朵溫熱的紅色。姐姐為他折的最後一朵精緻的紙花巧合地飛落在他蜷縮起的腿邊。

  心如死灰的他胸口中竟再次涌動。姐姐對他的愛就像具現化地匯聚在那除了精緻外平平無奇的紙花中。

  並不是被賦予含義的普通紙花。

  而是紙花被賦予含義後不再普通。

  紙花落在蜷縮著的他的頭下是小概率的巧合。這個巧合讓他下意識抬頭,同時發生的另一個巧合在他抬頭時呈現在眼前。

  被吹散的手工紙不是和想像中的一樣飄零著撒在地上,而是在空中各自飛舞后如商量好一樣,有些歪斜地拼接了起來,將他連向放著日記本的桌子。

  「這是……」

  乾燥的紙張和同樣乾燥的手指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自己所不知道的事,自己一直擁有卻一無所知的愛,以文字的形式呈現在紙上。

  [在外出差的爸爸出車禍了,這些就是積蓄加上能借到的全部了但還是不夠治療費用。這樣的話只能……]

  [對小宇來說太早了,不需要告訴他這件事。暫且偷偷打工補上原本的生活費,和之前爸爸給的相比還是有些少,總之先和小宇說爸爸最近生意不好吧……]

  [那些人居然說讓我用身體還貸款,好想抽爛他們的嘴。我的身體只能是小宇的!之後去打擂台賺下注提成……]

  [肋骨和大腿好痛,對手們真是毫不留情,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有各自的苦衷吧。不過看到小宇的笑臉感覺所有疲勞都一掃而空啦。明天去再買些手工紙]

  [這樣下去要被打死在那裡了,而且光挨打賺不來,得去搞些興奮藥物……]

  [(潦草的字跡)混蛋他媽的醉駕的傻逼都去死啊,還有廢物醫生和放高利貸的賤種全都去死……(雜亂的劃痕,眼淚留下的水漬)]

  [最近精神狀態不對,可能是藥的副作用或是壓力問題,剩下的先放在抽屜里吧。父親的事沒有辦法,我只有小宇也好,只有小宇就好……(眼淚留下的水漬)]

  ……

  內容漸漸模糊——不,是視線漸漸模糊。

  啪嗒

  眼淚滴落到紙上形成新的水漬,與舊的水漬重合讓紙張出現更多水漬泡出的褶痕。

  本以為剛才已經哭乾的眼睛,現在竟然還能流出淚水。

  愛是什麼?這個問題對誰來說應該都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愛是無限的,而人的語言與動作終究是有限的。

  但人的強大,正在於能以自身有限的存在描繪無限的愛。

  淚水划過他顫抖的嘴角。他還在哭。但他的眼淚已不再只有萬念俱灰的悲傷。

  這份愛,我不會讓它就這樣白白消失。

  他拿出了抽屜中的藥物,全部塞進嘴裡吃下。藥物喚出剩餘的力量,已經如此慘澹的身體也回應著他的意志重新動了起來。

  最後一朵紙花被安穩地收進躺滿花朵的餅乾盒中。

  勇者不再留戀,提劍邁步而出。

  關節在吱呀作響,每根肌肉都像繃緊的皮筋被撥動一樣發力,乾燥的鼻子將空氣吸入乾癟的胸腔。

  興奮劑的效果作用於勇者的體內,最後的勇者之力在他的身體中翻湧。

  他握著劍穩步拖行,將被喚醒出的僅剩的力量積蓄下來,朝著魔力源走去。

  他要讓瀕臨損壞的弩所射出的最後一支箭依然有力。

  天台上——

  「該說不愧是勇者之力嗎,還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澪看著越來越亮的法陣,「不過也到此為止了,現在他應該在被吸取最後一口生命了吧」

  即使已經勝券在握,就如已經捕獲獵物的狼一般,她也有些急切地想快些把肉吞進口中。

  「怎麼啦乖狗狗,又想要被踩了嘛~」她伸出一隻腳輕輕踩在他的頭上,一輕一重地施力踩踏著。

  等待著發動術式的澪以失去神智的周強作為消遣,坐在四肢伏地的周強的背上單腿翹起,在感覺到身下的狗狗聽到自己聲音後身體的反應,她從側坐變為騎坐並把一隻腳踩在他一直低著的頭後。

  「嗚!」

  「啊,這個反應是不滿意吧。不喜歡嗎?那這樣呢」

  她放下踩在頭上的腳,轉而從側方輕輕踮起伸到周強的臉旁,被黑絲包裹的光滑的足背從少女風格的鞋中露出,與小腿連出完美的曲線。

  「果然剛才做得太過火了嗎,在深情之吻的效果下連續榨精什麼的,好像把你的腦袋燒壞了」

  腿上傳來磨蹭的觸感,她滿意地輕笑著,等待狗狗的動作片刻後用腳尖輕掂他的下巴。

  「不過越來越覺得這一點更加可愛呢」,澪站起身繞到周強的前方,「還有為什麼一直低著頭啦,讓我看看可愛小狗狗服從主人的樣子。抬起頭叫兩聲~」

  從被調教成澪的腳下的小狗後,一路用四肢跪爬著過來,到現在作為主人的椅子,澪看到的一直是他壓低腦袋的樣子。

  就像是被完全摧垮後不願再抬頭也不願再說話一般,周強的頭一直低著把臉對向地面,口中也不再說話只有嗚嗚的聲音。

  「嗚,嗚-」

  周強叫了兩聲,然後又伸頭去用臉蹭澪的腳背。

  「雖然迷戀地磨蹭也很可愛,但主人說的是抬起頭來叫吧。」

  澪打算伸出一腳來挑起他的頭,卻因身後的動靜停下。

  這裡不該有其他人來。

  如果還有什麼人能找到這裡——

  她難以置信地吞咽一口唾液,轉身看向門口。

  一具骷髏一樣的身體立在那裡,只有他手中明晃晃反著月光的劍讓澪認識到來者的身份。

  她有些吃驚地看著身形已難以直視卻依然持劍前來的勇者,難以相信地稍微瞥一眼法陣最後一處的光。

  法陣的亮度是生命的吸收量,當它像其餘九個一樣完全亮起時就意味著第十人,也就是勇者的生命徹底成為法陣的力量。

  那幾乎與其餘的地方一樣亮的紋路說明了勇者的狀態已經奄奄一息。

  但就是這種狀態下的勇者,用深陷眼眶的雙目惡狠狠地盯著驚愕的魅魔,瞪得她感覺連垂下的銀髮都豎起。

  勇者的慘樣,任誰見了都會覺得他應該連揮劍都做不到,但那即使已經是像在骷髏的臉上鑲嵌的假眼一般的雙目,也依然閃出決意和殺意,讓她緊張地一邊吟唱魔法一邊警惕地做出動作,一團可見的風在她手中凝聚盤旋。

  「是什麼讓你即使這幅模樣也走到這裡來送死,你該選擇舒服地成為祭品的」

  沒有嘶吼,沒有咒罵,因為林昕宇要將此刻所有力量傾注在雙腿準備衝刺。

  在意念和藥物的共同作用下,他的身體燃燒著最後的能量,化為動力爆發一躍向魅魔突刺。筆直的劍痕與他的身體一同劃破空氣如子彈襲來。

  「欸……」澪甚至沒來得及驚訝,只是發出疑惑的一聲。

  死灰下埋著的餘燼如何復燃,也不及乾草與烈火的火苗。

  即便是在興奮劑作用下拼盡餘力的突刺速度超出了澪的預料,也是她可以勉強側身閃躲的程度。

  讓她發出聲音的,是來自腿上的失衡感,在她側身跳開閃避時,乖巧趴著的小狗突然撲來一下肩撞。

  她同樣沒來得及帶上驚訝的眼神,疑惑地向下看去。

  一直埋下頭去不願抬頭的周強,終於抬起了頭,表情並不是她所以為的低眉臣服,而是一雙紅腫的雙眼,臉上掛著涕泗橫流的痛哭痕跡卻依舊蓋不過眼神中的不屈。

  下一瞬間,寒芒閃過,銳利的銀光刺向側身到一半身體還處於傾斜狀態的澪的胸口,穿透胸膛偏左的位置。

  先是冰冷,疼痛緊隨其後。

  「啊——!」

  少女的悲鳴在天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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