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誰來將我深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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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村的婚禮不講究什麼大場面,主要是邀請一些親戚,來湊合份子錢。

  王欣寧待慣了城市,一下子回到久別的故土,不僅覺得陌生,還感到自己與周遭格格不入。

  老一輩的人還好,認得出她的,慈祥地問候她這幾年來的生活;而與她父母同一代的人,話里話外,都帶著細小的刺。

  那些刺扎在她身上不算疼,可也不好受。

  王慶軒完全沒有結婚的自覺,到了該出去接待客人時,他卻躲在新房的一個角落裡打遊戲。

  王母左顧右盼也不見他來,她壓低聲音,差遣王欣寧去找。

  王欣寧沒有拒絕,比起在門口接受別人打量的目光,她更想要一個人待著。

  她找到不成器的弟弟,王慶軒晦氣嘆了口氣,不耐煩打斷了她的話,嘴上應著:「知道了,知道了!」

  他收起手機,摔門離開。

  王欣寧轉向四周,空蕩蕩的陽光散落在屋內,讓她覺得,時光寂靜得可怕。

  酒會上,不斷有人過來和她交談。

  她疲於應付,一人躲到後院的角落裡,翻看沈晗發給她的信息。

  她看著那些信息,陰霾消散了許多,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在她耐著心,等緩慢的網絡加載網頁時,牆的另一頭伸出一個黑黝黝的人頭來,來人帶著厚重的口音問她:「你是這家裡的人?」

  她迎著日光看去,看到趙大吉時一愣,點了點頭:「呃,有什麼事嗎?」她握緊手機,本能的害怕。

  趙大吉凸出的眼睛裡閃爍著幽微的光火,王欣寧站起來,對他勉強笑了一下後,疾步走進屋內。

  像他那種面露凶光的人,光是見到就已經讓人毛骨悚然了。

  她不敢多待下去,匆忙逃離他的視線範圍內。

  王母撞到慌張的她,不滿地推搡她:「見鬼了?跑什麼跑!」

  王欣寧抓緊王母的袖子,下一秒立即被冷水潑醒。

  她鬆開手,低頭說了一句「我去幫忙」後,往大廳哪邊走去。

  喧鬧的人聲湮沒了無聞的她,她端起盤子,做著擦洗的工作。

  她默想著,過完明天,她就回帝都,也不至於待在這裡,並沒有什麼可以去留戀的地方。

  然而上天卻不打算放過她。

  稍晚一些時候的酒宴上,她又撞見了趙大吉。

  趙大吉緊緊盯著她,她感到毛骨悚然,仿佛有數百隻蠕動的驅蟲爬滿了她的身體,使她動彈不得,噁心難止。

  王母拉過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趙家一家人面前,像推銷貨物一樣,推銷著她。

  她心中不喜,費力掙脫了王母的桎梏。

  「你看這個孩子,一長大就不愛待在我身旁了喲!」王母說完,轉過頭來,狠狠瞪了她一眼。

  王欣寧忍了很久,她冷下臉說:「沒事的話,你們自己聊,我還有事。」

  「等等。」趙大吉走過來,邪笑著說,「你去哪?我跟你一起。」

  王欣寧極為討厭渾身酒氣的男性靠近自己。

  她不再掩飾地表達出自己的厭惡:

  「不必了,我跟你不認識。」她縮起手,大步朝自己的小屋子走去,把所有人遠遠甩在身後。

  封閉的小屋子才能讓她在陌生的地域裡感到一點安心。

  她關起門,仍由王母咒罵和拍打。

  反正這次回家已經將她對這個家最後的一點殘念消磨殆盡。

  日後,她至死都不會再回來了。

  她躲在被子裡,渾身發涼。

  通話的另一頭傳來沈晗慵懶的聲音,她小聲問沈晗:「學姐,你剛睡醒?」

  「怎麼了,小可愛?」

  沈晗寵溺的語氣讓她心跳漏了幾拍,她曲起雙腿,彎腰靠在自己雙腿上。

  聽著沈晗低穩的嗓音,她漸漸不再顫抖。

  她努力說著開心的事,沈晗聽了一會後,幽幽嘆了口氣:「不開心,就回來啊。」

  沈晗的話語直擊她脆弱的心房,一瞬間讓她崩潰不已。

  滾燙的淚水接連不斷地湧現出來,她睜大眼睛,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落淚。

  只是一瞬間,腦子空白一片,鼻頭酸澀,淚水順理成章地流了出來。

  她低低抽泣著,沈晗忽而給她唱起了輕柔的民謠。

  她抱著自己,躺在床上。

  直到最後,她也沒有機會跟沈晗說一聲「晚安」。

  枕頭上混合有滾燙的淚水,她枕在上邊,耳下壓著硬邦邦的手機。

  那個夜晚,是從她記事以來,睡得最安心的一晚,沒有之一。

  因為她毋需再擔憂明天的到來。

  而熟睡中的她尚未知曉即將到來的厄運。

  到了半夜,村頭的幾頭公雞便「咕咕」地叫了起來。

  她被吵醒,睡眼朦朧中想要去上個廁所。

  推開「吱吱」作響的木門後,她左拐進黑深的小路。

  她解開褲頭,沾著露水的夜風逼她匆匆解決了。

  孤身一人行走在寂靜的路上,她不由得惶恐起來。

  她踩著不平的石子路,折回自己屋子。

  她走到一半,一個高大的人影從矮土牆的另一端跳了過來。

  她立即提起雙肩,下意識尖叫出聲。

  人影沒給她逃跑的機會,他抓住她的手臂,用一塊毛巾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雙腳並用,越掙扎,呼吸越困難。

  閉上眼的最後一秒,她哭了出來。

  山雨情緒激烈地拍打瓦片,那架勢,仿佛在宣洩著什麼不滿。

  裸著身體的王欣寧躺在簡陋的山間草屋裡,她四仰八躺,手腕處纏繞著青色、紫色的勒痕。

  她還沒醒時,就已經不願意再醒來。

  冥冥中,她好像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愧疚,自責的情緒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酸軟的四肢傳遞著某些信息,她了動手指,翻過身,勉強坐起了身。

  她呆滯地望著地上堆積的衣服,還認得那是她的衣服,卻已經不敢承認了。

  呼呼刮來的山風透過未鎖好的門鑽了進來。

  她感到無比的寒冷,想抱緊自己,卻覺得自己太髒了。

  她光著身子,不斷回想起以前傷心時,自己拿來安慰自己的話。

  她告訴止不住痛哭的自己,沒什麼的,這種事情遲早要經歷的。

  她只不過是在不情願的情況下,被迫發生了而已。

  被狗咬了一口而已。

  僅僅是被咬了一口而已。

  她渾渾噩噩地安慰自己,麻木地撿起衣服,正反也不看,直接往身上套。

  她一站起來,腿間的異樣瞬間提醒她發生了什麼。

  她再也騙不了自己。

  知道了真相,她頓時失去了所有力氣,跪坐在僵硬的地上。

  她抓住自己的頭髮,向下用力扯,扯落了幾縷。

  連根帶拔的極致疼痛讓她緩和了一些。

  「我得回去,回去……」稍微冷靜一點,她便踉蹌站了起來。

  推開門後,她卻迷茫了。

  她該去哪?

  她早就沒有家了,唯一的依靠——沈晗也不在附近。

  沈晗。

  這兩個字一被想起,就再也不能抹除。

  她走進濛濛大雨中,雨水澆淋在她身上,她笑了出來。

  她就知道,她的人生怎麼可能會變好。

  就好如,她祈禱了多次,許下無數次相同的願望,心愿卻從來沒實現過,不論她怎麼掙扎,註定厄運纏身,永不得幸福。

  她淋著雨,一路盯著天空,執著地直走。

  等她回到家時,王母剛起床。

  王母嘴上責備她大清早發什麼瘋,但手不閒地拿著干毛巾替她擦身。

  她眼裡終於有了一絲聚焦,許是她過於蒼白的臉色嚇到了王母,王母沒有大聲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欣寧推開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幾步。

  她捂住額頭,仰頭大口呼吸空氣。

  空氣灌下肚子,她張開嘴,又吐了出來。

  她乾嘔得厲害。

  卻什麼都吐不出。

  她彎腰看著,反應更激烈了。

  王母傻眼看著,也不敢再靠近她。

  她一剎那變得可怕起來,失去了人的生氣。

  撐了一下子,王欣寧就昏倒在了王母眼前。

  她不吃不喝了兩天,在王母和王父的逼問下,她說出了真相。

  她知道是何人所為,也不打算通過法律的途徑去解決。

  王父王母不出她所料,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有點高興。

  她冷眼看著他們,猛然覺得過去的自己實在太愚蠢了。

  她以為逃離了他們,就能逃離所有的不堪。

  實則只要他們存在一天,她和他們之間還有那層淡薄的血緣關係,她就不會得到自己所求的。

  她讓他們滾,二十幾年來頭一次對他們發火。

  她閉上眼,放空了大腦。

  沈晗不停發簡訊問她,什麼時候回去。

  她回了一封簡訊,然後把手機關機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如是想著。

  她翻找出一把常年不用的水果刀,插在口袋裡,踏著茫茫夜色,去了隔壁。

  臨走前,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房間,家門口的土狗見到她,親近地吠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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