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長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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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全身濕透了的兵士拖著滿身的疲憊終於回營,謝星搖把劍放回去後有氣無力,才換好衣服轉頭看到秦綽進了帳子,什麼也沒說就直接栽在了人懷裡。

  「沒事吧。」他摸著謝星搖的頭,聽到一聲微弱的「沒事」,她受了傷,才包紮好,人還有些發熱。

  戰事還算順遂,起初在陸地上,只是大軍一路向東,這段日子都在水戰,剛派了謝星搖一隊人打探了消息回來,人已經熬了三天。

  守著謝星搖睡了一個時辰,秦綽聽到外面的聲響就走了出去聽奏報。

  現下江對面南國的主力已經潰散,但前鋒部隊還是被打了伏擊,還得小心行事。

  嚴繚嘆道:「看起來,青牙應該還活著。」

  去南國找解藥的事,因為一路戰事變得不太容易,反而指望起青牙來。

  從與江對面城裡的南國守軍第一次交戰,秦綽就覺得熟悉,後來傳來的消息,對面果然就是青牙。

  秦綽叫人把他就在軍中的消息放給青牙,果然青牙的打法就焦急了許多。

  秦綽反倒耐心地周旋起來,因為後方城池異動,他就叫大軍做出退後的態度,在前夜派人突襲了青牙叫人在江中修建的浮城,擊潰了主軍。

  「他太急了,」秦綽想這這幾天的事,也顯得無奈,「不過,他現在也還沒完全失敗,我們也找不著他,想把他找出來,話還得下個餌。」

  「你想下什麼?」

  「對他來說,還有比我更合適的餌嗎?再說,再找不著解藥,我也不好過,總得試一試。」秦綽想起方才的探子送回來的消息,是青牙帶給他的信,約他相見,他已經同江朗說過了,江朗也同意他去一趟。

  正說著話,他突然猛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口黑血,這毒越發鬧騰,他勉力支撐著才不顯得虛弱。

  嚴繚也認同,看了看帳子,低聲說:「那你安頓好小長老。」

  秦綽又進了帳子,幾天沒合眼的人還睡得很沉,一雙秀眉總是蹙起,時不時就哼唧著,顯得著急恐懼。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等她慢慢平靜下來。

  秦綽是帶著人連夜渡江的,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們已經帶著人到了對岸。

  「按理說,只要青牙還沒後撤,昨夜的探子也該把我們的行蹤傳給他了。」嚴繚說著,警惕看著這小丘附近的動靜。

  本來還沒覺得有什麼動靜的秦綽,突然抬眼看到小丘半腰處一叢草動,嘆道:「人真的不能念叨。」

  一支長箭落到馬蹄下的時候,一行人才慌張起來,趕忙列陣舉起了盾。

  「你還真來了。」

  也不知是哪裡傳來的聲音,山丘之間有回聲四闖,但也不難聽出是青牙。

  「看來現在的你,惜命許多。」青牙接著說,猜到秦綽恐怕是為了解藥來的。

  秦綽下了馬,看了看四周地形,這地方選的,就算秦綽想做些手腳,帶人來抓青牙,帶不進來那麼多人,也容易受困。

  「你自己上來。」青牙的聲音再次響起,大抵能聽出個方向。

  嚴繚把夷山川遞給秦綽:「我陪你去。」

  「不用,」秦綽看嚴繚正準備開口,又接著道,「我的意思是,不用去。」

  而後他就轉頭對眾人道:「散去躲藏。」

  「你想做什麼?」嚴繚問。

  「戰局如此,他就算急切,也沒有蠢到為了和我的私怨冒險。我和你都被調走了,江朗也會誤以為青牙不在軍中,那南國軍中就不會在此時異動,江朗會放鬆警惕,那南國軍隊就能下手了。」

  嚴繚這時才明白秦綽所說的餌是什麼意思,釣的不是青牙,是江朗在釣南國軍,想來現在剩下的南國人已經去打江朗所部,江朗那邊也做好應對準備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多說兩句,從四路小徑上就跑來不少南國兵士。

  「那解藥怎麼辦?」嚴繚突然拉住秦綽,「涼秋說了,你自己也清楚傷勢……」故意上青牙的鉤,被識破了,青牙自然不會再把解藥給他。

  「你讓這些人沿著那條河向上走,留我一個在這兒就好。」秦綽道。

  察覺到秦綽的反應不對勁,青牙也有些疑慮,怕出亂子,就讓人趕緊動手。

  山丘小徑上傳來了響動,意識到青牙要動手了,秦綽還沒再催嚴繚帶人走,身後突然傳來響動。

  看到一片黑影從身後而來的時候,秦綽皺眉:「你叫的人?」

  嚴繚搖頭:「不是。」

  發現秦綽身後有江朗派來的援兵至,青牙也不再收斂鋒芒,號角一聲響後,隱藏起來的南國兵也都現了身,瞬間與江朗派來的援兵打成一團。

  被謝星搖拽到一邊的時候,秦綽頓時頭暈眼花起來,兩人躲在石頭後面,謝星搖摸了摸他的臉看著人沒事之後才鬆了口氣。

  「你怎麼來了?」秦綽問。

  「我醒了,沒看見你人,問了江朗,他告訴我你出來找青牙了,」她生著氣,嘟囔著,「就知道你一個人跑過來沒好事。」

  沒說兩句那亂箭就射了過來,不知從哪裡來的一柄長劍橫在了二人之間。

  「青牙。」

  秦綽叫了一聲,謝星搖看了看面前神色陰沉的人,見他又要朝秦綽去,就伸劍去擋。

  嚴繚趁著亂局準備先把秦綽拉到安全些的地方,才擋了一刀,看到謝星搖被青牙刺中,又趕上前去幫忙。

  青牙只是衝著秦綽來的,周圍的人如何打擾,他的目標倒是始終如一。

  「你們倆先撤後。」嚴繚把兩個人推開。

  謝星搖前段日子受的傷又滲了血出來,方才又受了一劍,只能被秦綽扶著躲到一邊去。

  幾個南國的兵士撲上來,謝星搖勉強逼退他們後,也再沒了力氣。

  秦綽把她扶到背向眾人的山陰處,多走了兩步見到一個山洞,先將人藏了進去。

  他按了按謝星搖腹部的傷處,應當是沒傷到要害,撒上些止血的藥物。

  謝星搖嘴唇蒼白,看他又要出去,拉住他說:「你別去,他不會放過你的,我去就好。」

  這些人里沒有人能對付得了青牙,秦綽很清楚,而如果找不到他,還不知道青牙還要殺多少人,此刻躲著也是無用。

  謝星搖疼得直冒冷汗,還是拽著他的袖子不許人走,想撐著站起來也沒這個力氣。

  「好了別動了,咱們都別出去了。」秦綽應了一聲,謝星搖此時才沒那麼著急。

  軟唇突然貼了上來,謝星搖心下暗道不好,背後突然就被點了穴,一時手腳麻痹,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來。

  「乖一點,」秦綽拿出懷中的一塊碎香塞到了謝星搖袖子裡,「待會兒外面動靜小了,再把這東西抖落出來,溫涼秋能找過來。」

  看著她眼裡泛著淚,秦綽捏了捏她臉頰,在她耳邊留了一句「睡會兒,很快就過去了」,便起身走了。

  嚴繚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青牙的身手和內力已經到了如此境地,輕而易舉就能把眾人挑開,以一當百都算低估。

  他受了一掌,看著刺來的劍,頓覺是躲不過去了,眼前突然一道熟悉的寒光,發黑的劍身從他眼前划過。

  「你終於還是出來了。」

  青牙看著秦綽,還有他手裡的夷山川,而後就踏著山石而上,朝著山頂而去。

  秦綽跟了上去,他難得運功,丹田處就是一陣疼痛,但也顧不得。

  遠離了腳底的爭鬥,就連施輕功上山對秦綽來說此刻也是勉強。

  青牙停下腳步回頭望他,發現他腳步沉重,握劍都顯得不流暢,也不禁皺起了眉。

  青牙拿出了懷裡的瓷瓶:「打一次,贏了,這東西就歸你。」

  還是要個你死我活。

  「我從前真不覺得與你有這麼深的仇怨。」秦綽動了動手指,他現在連握住夷山川都覺得費勁。

  「是啊,你當然不記得,畢竟一輩子都要屈居人下的,要成為別人陪襯的,不是你。」青牙冷笑一聲。

  「我現在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我知道,或許這就是你的孽果,但我也一定要贏過你。橫雲裂,使出來吧,當初在千鋒會上敗你此招,今日我總要贏一次。」

  多說無益,青牙一劍刺來的時候,秦綽才一擋,退後兩步後,握劍的手止不住抖起來。

  兩劍交纏的聲響在耳邊不斷迴蕩,秦綽舉劍都已經勉強,四肢骨骸傳來的疼痛感他逐漸卻感受不到了,眼睛開始充血,眼前的景色都好像泛紅。

  聽著外頭的打鬥聲逐漸小了,謝星搖算著時辰,已經過去了兩炷香,終於她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衝破了封閉的穴道,酸軟著手腳就跑了出去。

  青牙帶的人並不多,南國的兵士都去打江朗那頭了,如今情勢也差不多控制住了,謝星搖四處張望終於找到嚴繚問:「人呢?他們去哪兒?」

  「那邊山上,我們正準備上去。」

  後頭的援兵也已經到了,溫涼秋跑上來問:「秦綽呢?」

  「跟青牙一塊兒,看起來是動手了。」嚴繚皺眉說。

  溫涼秋聞言身子就冷了下來,臉色蒼白,謝星搖問:「他此時運功會如何?」

  從前秦綽就傷了經脈,一運功自然是整個人又得再廢一次,再加上之前中的那毒……

  「經脈俱損,七竅流血。」

  溫涼秋說完,謝星搖一時沒站住,才走了兩步,突然就聽到山上傳來的巨大聲響。

  不遠處的山上,似乎被斬斷了半截山頭,巨石轟隆一聲開始下墜,斷裂之處塵灰四濺,風吹過後,本密雲遍布的天上像是被劃出了一條口子,遮在雲後的陽光從雲間裂縫透了出來,金光照射,猶如混沌初開。

  「橫雲裂。」嚴繚沉聲說了一聲。

  謝星搖聽說過橫雲裂使出時的場景,她從前想著,這輩子是要見識一回的。

  但不該是這個時候。

  秦綽。

  她突然眼前一黑,朝下又吐出一口血來,跌到地上。

  一年後。

  掠影門中,午時不到,唐放終於跑山回來,累了個半死,跑到水缸邊猛喝了一通,終於緩過來。

  門裡的弟子走過來問:「瞧著你師父了嗎?」

  「早上說我起晚了,罰我去跑山之後就不見了,估摸著是上山了。」唐放嘆氣。

  「去叫回來了吧,該吃飯了。」

  唐放應了下來,就往山上跑。

  一年前開始的戰事到現在也還沒停歇,不過南國氣數將盡,剩下的戰事也快進入尾聲。

  謝星搖兩個月前帶著唐放就回了掠影門,那個時候何卓還在,見她來了趕緊把包袱一丟,說著要回小城裡去。

  「不打算換回來了嗎?」謝星搖問,畢竟現在季如犀的身份也清楚了,真正的秦綽也不必躲著。

  「不受這個累挺好的。」何卓答道,看著謝星搖沉默許多的樣子,欲言又止,終究也沒說話。

  唐放發現謝星搖回來之後總是找不著人,偶爾會一個人坐在山頭的石頭上發呆。

  他上山的時候就見謝星搖一襲粉衫坐在石頭上,眺望著遠山翠林。

  「師父!時辰差不多了,回吧。」他叫了一聲,謝星搖回了頭,斂眸收了劍起身。

  她下意識朝著下頭望了一眼,眼皮顫了顫,轉身拉著還有些喘不勻氣的唐放跑:「走。」

  「誒,師父你慢點兒!」

  馬車在山道上行著,壓過一道道光影,馬夫本來還有些打盹,突然看到個身影從不遠處點地而來,一下子醒了神,拉緊了韁繩,馬都驚了半分。

  馬車簾一被掀開,一團影子就鑽了進去。

  坐在裡面的人吃痛叫了一聲,一路馬車晃得頭暈,突然就被親了一口,倒低低笑了起來。

  秦綽看著鑽進來的謝星搖,抱著她貼著脖子靜靜待了一會兒。

  那天看到橫雲裂之後,謝星搖以為秦綽必死無疑了,撐著一口氣站起來,想要到山上去,才走了幾步就開始哭,都快走不動路了,又摔了一回。

  溫涼秋怕她傷勢過重,還攔了她一把,誰料這時候遠處傳來一聲哀嘆。

  「你們杵在那兒幹嘛呢?老頭子腰都要斷了。」

  這聲音傳來後,謝星搖才吸了吸鼻子,看清面前的狀況。

  是九榷老人,他一步步緩慢朝著他們走來。

  九榷背上還有個人,仔細一看就是秦綽,已經昏死過去了。

  方才的橫雲裂,是九榷使出來的。他知道秦綽又摻和到朝廷的事裡去,怕秦綽又出事,從前的事也讓他後怕,聽到消息就想來找秦綽了。

  在謝星搖帶著人來追秦綽之後,九榷才找到江朗,得了消息跟過來就看到秦綽追青牙去了,當時場面太混亂,也沒人注意到九榷,他就先跟上秦綽了。

  溫涼秋給秦綽把了脈,他還是動了手,也是命大,還沒經脈斷裂,留著一口氣。

  嚴繚問:「青牙呢?」

  「死了。這孩子,哎,也是執念太深,非得要拼個你死我活。不過他死之前,給了我這東西。」九榷拿出一個瓷瓶來。

  溫涼秋接過去聞了聞,跟上回那顆解藥是一樣的。

  謝星搖看著九榷把季如犀接走,去了安全的地方養傷,自己又在軍中留了一陣,等到戰事暫歇的時候,她就先回了掠影門。

  現下秦綽總算是把傷養好了。

  此時馬車夫見裡頭沒什麼動靜,也不耽擱,趕著馬車接著往上走。

  秦綽下了馬車之後就見到唐放氣呼呼看著自己,倒是渾不在意就進了屋子。

  「這瓶子怎麼這麼丑啊,何卓留下的吧?這這這,這草都長壞了。這菜……油腥太重了。」

  唐放看著秦綽在裡頭四處挑剔,插著腰對謝星搖說:「師父你看他!」

  他正想對付秦綽兩句,就看謝星搖一直淺淺笑著看著秦綽,一點兒不給唐放反應,頓時有氣沒地方出了。

  「啊?」謝星搖回過神來,「那個,瓶子換一個去,再去讓人炒兩個清淡點兒的菜。」

  「師父!」唐放無法,叫了一聲就乖乖去廚房了。

  四下無人時,謝星搖又牢牢靠在他身上,再聽到他說話,聽著心跳,心裡才算安定。

  秦綽撫著她的頭髮,聽著她低聲嘮叨著這段日子的事。

  不少門派弟子已經從前線撤了下來,回了各派,也還有不少在軍中,各自打算各自的,沒出什麼亂子。

  「哦對了,百曉生說,他預備從今年開始,每三年定一個榜,評什麼天下第一劍,天下第一刀什麼的,再編一本武林史,記下當世的一些人物。」謝星搖輕聲說著。

  「他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惹些爭端出來。」想起青牙此生執念,秦綽對百曉生的做法只覺得頭疼。

  他看著灑在他手背上的陽光,想著這江湖不會沒了誰就不轉,沒了季如犀,沒了從前冠絕一時的人物,江湖的人也各有其歸處,何必整日爭搶鬥狠。

  平日裡喝喝酒,比比武,總要爭個高低做什麼。

  「還有啊,雲水一個月前來信,說戰事完了她要去開店,是她哥以前的盤算。」

  「……她開店,恐怕撐不了多久吧。」想著霍雲水的性子,秦綽不禁覺得這事情有些為難了。大·歡·整·理

  「不知道,反正日子還長,慢慢過,」她柔聲說著,聞著秦綽身上的味道,突然就困了,「秦綽,我困了。」

  「睡會兒,不急。」

  反正日子還長。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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