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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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盛強的軀體火化儀式舉行於 2 月 26 日,鄉下老家先是辦了三天席,孟鶴只在 26 號那天參加了追悼、出殯、火化過程,當時是孟企開車送小鶴去的。

  事實上午盛強的墓址直到一個月之後才被選好,期間骨灰盒一直存放在老家三樓的靈堂里。

  這時候孟鶴的法定監護權已然轉移給了王壽春,但女孩因為學業原因一直寄宿在姑姑家,由姚健接送上下學。

  「帶我去嗎?明天是外公下葬的日子。」

  孟鶴脫下書包,說著,明眸左右顧盼,身體微微靠近孟企。

  她放學後待在「愛齒口腔」的十幾分鐘時間,是兩人為數不多能見到彼此的機會。

  孟企看著她,穿上鞋後一米六的身高,柔順黑亮長至肩胛下面的馬尾辮,校服底下新買的白色連帽衛衣,在袖口處勾起的兩根食指,有些發白的嘴唇。

  「嗯。」他說。

  孟企揮手看著女孩與姚健上車並遠去,他把頭低至前台桌面上,雙手捧住顏面,用膝蓋狠狠地頂了一下桌子。

  這無疑是對他的一種諷刺,現在兩人只能在公眾視野中才能站在一起,說上話,一陣痛至麻痹的感覺從腿上傳來,孟企關掉電腦,收拾好文件,檢查完水電,拉下捲簾門,回家了。

  取保候審,對孟企這樣的情況來說,更近似公檢法無法對他做些什麼,但就是要對他背後來一槌。

  案件被掛起的 12 個月期限里,原則上孟企無法隨意離開本市,無法與小鶴通信或會面,更不允許犯罪。

  檢方的算盤是,等到取保期滿,小鶴也僅差 3 個月滿 16 周歲成年了,對孟企的監視、孟鶴的保護也基本上告一段落。

  而在執行上,孟企近來發現公安並沒有太頻繁地在自己和小鶴身邊出現,警力資源是一方面,但孟企猜測,在取保期間留下新的犯罪實證對他們來說更為划算,況且,在孟企家樓洞和 4 樓的樓梯通道中新裝的監控攝像頭可實在多了。

  孟鶴手中還留有在孟企家的鑰匙,放學或者周末,她會繞個路偷偷進去待一會兒,那是所有人都不拆穿的秘密。

  **********

  4 月 5 日,周六上午大早,孟企敲響了姚健家的門。

  孟紅盈來開的門,她還穿著睡衣,叉著手擋在門口,一臉不高興。

  屋裡傳來咚咚咚的清脆腳步聲,是孟鶴,打扮得整整齊齊,光彩動人,一身漂亮的黑色毛線外套、修身的黑色長褲、青藍色的徒步鞋、亮閃閃的天鵝項鍊,都烙印在他的眼中。

  「小鶴別去。」小紅看著孟企說。

  孟鶴慢下了腳步,兩手纏住姑姑的手臂。

  「別跟這個男人走,聽話。」

  孟鶴對她笑笑,不聽不顧地走出門去,挽上孟企的手。

  「去了就別回來見我了。」孟紅盈看著她說,然後皺著眉瞟了孟企一眼。

  女孩仍舊只是笑,把門輕輕帶上,然後兩人牽著手下了樓。

  「姑姑那麼說你也不怕?還總偷偷來見我?」孟企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扶著她爬了上去。

  「我知道,把我趕出去我也接受,也不能總麻煩姑姑她們。」她繫著安全帶,眼睛一直看著他。

  「傻瓜,她就嘴上說說。」孟企把車門關上。

  兩人沒有停留地驅車來到鄉下的殯葬館門口,孟企按要求在本子上記下時間,拍照發了過去。

  「鶴。」他迎上右邊婉轉靈動、耿耿不絕的目光。

  「嗯?」

  孟企招手讓她過來,他拂開她臉旁的髮絲,捧著她的臉,從兜里掏出一根短小的管子,在她嘴上抹上厚厚一層晶瑩的唇膏。

  他與她吻在一起,吻得綿久、悠長、一往情深。

  身後傳來的車輪碾軋聲打斷兩人,孟企看了眼後視鏡,說:「他們到了。」

  女孩坐在車裡不願下去,手指緊夾著著孟企的手指不放。

  孟企扳開她的手,探進衣兜里想要拿出什麼東西,他捏著幾枚方方的小簿子,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把唇膏拿出來放在她手心裡。

  「你忘了這個。」

  女孩攥著唇膏,看著眼淚就要下來了。

  「快下車吧,爸就不去了。」

  **********

  午盛強的墓距離午華的很遠,大概差了 20√5 米,位於墓區的最下面一排。

  孟鶴瞧著已經提前刻字並豎好的墓碑,心想著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親人逝去。

  在一旁的哀樂聲中,秋小姨捧著外公的黑白遺照,午韶打著黑傘,王壽春擎著紅木骨灰盒,各人都穿著一身黑,站在那裡不言語。

  墓穴在工作人員的合力撬動下打開了,緊接著千峰上前點著了幾張黃紙,將燃燒的紙錢丟進墓穴里。

  溫暖的火焰讓她回想起焚化爐,想起外公和他身上的衣服一同化為揀灰爐中白色灰燼,然後被一鏟一鏟裝進盒子裡。

  午韶老公在墓穴底撒了點土,拉過王壽春和午韶,幾人一齊抬著小方盒,慢慢地將其轉向西邊,輕輕放了進去,最後在上面蓋上一層金色的布。

  落葬師在一旁蹲下,不緊不慢地撒土,直到整個墓穴被填滿。

  然後是封穴、祭供、默悼,孟鶴跟著所有人鞠躬三下,然後去午華的墓前插了香、供了花。

  沒到中午 11 點,小鶴回到孟企車上,兩人揚長離去。

  「你知道嗎?」路上孟鶴轉頭對孟企說,「外公被燒掉的時候,有幾塊大的骨頭留在爐子裡。」

  「都是這樣的啊,小鶴,媽媽也有。」

  「外公的骨頭有點發綠髮黃。」

  「嗯……」

  「你不要死,好嗎?爸?」

  孟企把左手手肘支在窗框上,用手擼著面部,沒有說話。

  死別,在午盛強去世後的很長時間裡,都像一根刺一樣扎在兩人心頭,一聊起這個話題,小鶴總是避之不談。

  「鶴,爸爸大你 23 歲,你以後要找個伴好嗎?好不?」

  「你再說我就要生氣了,」女孩把臉抵在副駕駛一側的窗戶上,用又低又沉又含慍的聲音說,「我死都不會嫁別人。」

  孟企看著她,用手去拉扯她背後的衣服,被她扭著躲開。

  孟企突然感到胸口一陣鬱結,這段時間小鶴變得越來越敏感、多疑、愛生氣,他突然意識到他們熱戀甚至還沒到一年。

  **********

  孟企帶她回的是他們倆原本的家。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過道頂上隱隱亮著的紅燈,他打開門讓孟鶴走了進去。

  「有酒味。」女孩剛一進玄關就掩住了鼻子。

  她抬眼四下打量,還是那個熟悉的屋子,只是客廳已經一周沒有打掃:玻璃杯、碟子、零食、紙巾原模原樣散落在茶几上;衣服、褲子、襪子被隨意丟在沙發靠背上;地板上能看到某種液體的污漬、工作上的表單、羽毛球、毛巾、CD 盒、草稿紙、硬紙箱……

  孟鶴不以為意,她轉身和孟企緊緊擁抱在一起,再不願分開。

  孟企下廚做了兩份蛋包飯,吃完午飯已是下午兩點,他端了一塊鋪滿椰蓉、頂著一顆草莓的天使蛋糕,走進臥室,見她仰臥在枕頭上翻看相冊。

  眼前窗框上,白色紗窗一邊的鉤子鬆脫掉了下來,頹唐之景令他非常羞愧,其下,床單也是不整的,就連躺在上面的她也顯得有些憔悴。

  他坐到床邊,把蛋糕擱在床頭柜上,拉下了她面前的相冊,見女孩安靜地瞧著自己,白得幾乎透明的門牙和淺粉色的舌頭相掩映,嘴角相連處微微開闔,好像下一秒就要微笑起來。

  相冊被放在床上,左邊一頁是一張五寸大的照片,映著小鶴喝了海水後咳嗽的畫面,右邊是兩張二寸照片,分別是她在學校禮堂吹奏場面和在婚禮上和姚健、孟紅盈、孟企的合影。

  孟企摸著她的臉蛋,動作仿佛第一次見到如此精緻的藝術品,她的嘴還未動,眼角彎了起來,頓時有光芒落在那臉上,讓他如痴如醉,心生欽慕。

  她的嘴唇輕閉兩下:「爸爸。」

  孟企伸手去解她黑色毛衣外套的衣扣。

  女孩面色一詫,然後喊了起來:「爸!不要!」

  他解下所有的扣子,將毛衣的衣襟分開,裡面是一純白的長袖打底衫,項鍊的圓環打轉著落到長袖的領子上,反射出閃亮的銀光。

  「不行!爸爸!」

  打底衫被從下撩起,蓋住了她的臉,她的說話聲已經被哭聲徹底蓋住,她雪白的肚子上,淡綠色文胸劇烈地一起一伏。

  「不要,求你……求你……」

  孟企繼續把打底衫往上提,讓她的嘴唇從衣領里露了出來,他的臉急忙貼上去,化作猛獸瘋狂地親吻她,她緊閉牙關,激烈地躲避他。

  片刻後他的動作慢了下來,看著眼前少女的慘相愣神發呆。

  「對不起,對不起,鶴,原諒我,原諒……」男人飛速地整理著她的衣服,悔恨之痛像肝心被剜開,急切並不停地道歉。

  「不要說對不起,說好了我等你一年的……你怎麼…能這樣…呢?」小鶴說著說著,淚水濕了眼眶。

  「我剛才差點就想給你了!我怎麼……」她哽咽,「我不想爸被抓!」

  「還要這樣多久啊,我怕……我會…堅持不住……」

  她稚嫩的臉上滿是淚痕,還沒等干,新的眼淚又從上面淌過。

  「好幾次我來這邊,我都看到田姐姐的媽媽和街上阿姨們說你壞話,都是我的錯,爸爸!都是我的錯!」

  孟企一遍一遍地擦拭著她的臉頰,但那兩口泉水好像永遠都止不住。

  「不,不是,鶴,是爸爸的錯,從來都是爸爸的錯……」

  他去抱她,但女孩揮手擋開了,她的雙腿垂下床沿,起身要離開。

  她抹著眼淚,幾次想踏出腳步,但還是轉過身來,嘴在孟企額頭上碰了一下,接著快步跑出了家門。

  孟企站起來想追出去,他看到不知何時掉在地上的蛋糕,像個孩子一樣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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