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山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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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娘娘,您就回去吧,得保重鳳體啊!」

  薛憐兒攙扶著皇后一直在苦苦勸說,這母子兩人的執拗性子真是一模一樣!

  不喜奢華的皇后,又換回來那身素雅襦裙,雪花輕飄飄地落在披肩上,讓貴婦人有些感到寒意,但仍咬牙在雪中等候。

  掀開帳簾,全小漁終於等來她的愛子走出來了。

  趙淯頭戴金玉束髮冠笄,身穿玄色闊袖蟒袍,最外面披著白狼大氅,頎身玉立的少年模樣稚嫩卻顯得妖魅,深邃的雙眸如山間深潭,皮膚白皙如初春山頂的細雪,活脫脫一個謫仙人。

  「太子殿下好好看……」苦中作樂的薛憐兒發了花痴,不由得感嘆道:「真不愧是皇后娘娘生的,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

  全小漁輕輕嗯了一聲,其實對於她來說愛郎好看與否,她並不在意,她疼愛趙淯,只是因為他是她的兒子。

  但遺憾於目不能視的婦人還是有了一絲歡喜,畢竟討好一個母親最好的方式就是誇人家的兒子,她內心暗自得意:「淯兒是我生的,相貌當然不會差哪裡去……」

  薛憐兒聽罷,轉動起她那水靈靈的碧瞳美眸,最是跳脫活潑的她其實心思最細,見皇后歡喜的神情,心中暗暗猜測起來:「皇后娘娘也真是的,之前還和我大吐苦水煩惱太子,現在又一副慈母嬌兒的樣子,怕是……怕是整個人一顆心全掛念在太子身上了……」

  剛出大帳一下子就注意到兩人,趙淯驚詫之色一閃而過,緊隨其來的是生氣,他走到母親身前,在全小漁慌亂不已的情況下,先是解下狼氅裹住母親身子,然後攔腰抱起來。

  「不是叫你回去嗎?怎生讓皇后受寒?」不願表露心疼的少年,將這不滿發泄在無辜之人身上。

  被殃及池魚的薛憐兒心中苦惱,你們母子玩這些調情把戲,她能怎麼辦?自己剛剛勸皇后娘娘走,皇后不走,自己也不可能強拉著啊!

  「是奴的錯,還望殿下恕罪。」薛憐兒馬上跪下求饒,聰慧的她可不願和這暴戾胡汗硬頂。

  趙淯沒再理會,緊著美婦擁去回家。全小漁連連招手讓薛憐兒起身,又一本正經的規勸兒子不要遷怒他人。

  又是那間婚房,全小漁捏著少年的袖子,輕輕扯了扯,保持端莊優雅:「淯兒,你放下去吧……」

  趙淯氣不打一出來,她憑什麼非得裝出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憑什麼非要人不敢褻瀆,心生慚愧?

  將母親壓在身下,撕扯掉兩人所有衣服,讓母親如同一條母狗一樣被自己像公狗一樣騎在她的肥臀上,趙淯打算用這種狗交的姿勢再次姦淫母親。

  氣海中,『月華珠』周遭的小珠劇烈跳動,灼燒衝撞清冷似月的母珠,直到母珠溢出縷縷明光,小珠頓時安靜下來。

  同時,婦人柔柔的話也到了:「淯兒,不可以……」

  趴在母親肥臀上的逆子瞬間乖乖停止了,但少年的大手死死抓住雪白臀瓣,不肯鬆手。

  美人回眸,可憐兮兮地,叛逆少年終於連手也鬆開了,他懊惱地轉身扒拉衣服,準備出門,不想全小漁又拉住了他。

  「不肯行房,你還要做什麼?」趙淯氣道。

  「淯兒不能離開母后……」全小漁緊緊拉著。

  「憑什麼?你不是最想我離你遠點,不碰你最好嗎?今天一直纏著我幹什麼?」趙淯甩開母親的手,想要離開。

  「憑母后離不開淯兒。」婦人不管不顧,將兒子摟入懷中,又細聲細語道:「還有,今天是淯兒的生辰……」

  趙淯愣住了,自打流浪草原,他就沒有慶賀過什麼生辰,草原人都認為祭祀之日就是他的生日,他自己也沒有什麼興趣過,便逐漸忘卻。

  全小漁意識到自己現在光著身子,有些不妥,於是又裹住床被,從枕邊遞給趙淯那個玉盒和玉環。

  趙淯別過臉:「我不用這個……」

  全小漁知道趙淯心有芥蒂,於是放下玉盒,掰正少年的身子,寵溺地親了一口賭氣的兒子:「乖淯兒,這東西本就是你的,你想什麼時候拿回去就拿回去。」

  女子又將玉環戴在愛子的脖頸處,言笑晏晏:「這玉環呢,是母后在你六歲生辰那年特地去宗門寶庫尋來的,好不容易徇私一回,沒有想到送不出去……」

  說到這裡,女子想起來以前的事,略略嘆了口氣。

  「淯兒,以後別離開母后,你要什麼母后都給你。」全小漁總是絮絮叨叨地重複著之前的話,好像生怕兒子又離開她,說到最後又怕兒子誤會一樣,小聲補充道:

  「除了,除了那種事……」

  趙淯哼了一聲,抱胸不語。

  可最終,少年還是不情不願的留宿在房裡,誰叫這是他一手招惹的母妻呢?

  第二天早上,軍營外。

  抓耳撓心,干看了一夜的趙淯,甚至都沒睡好,一起來就立馬逃離了而調休放假的將士們從城中各處家中來到營地聚集,宮門戍守的將士也下了崗位陸續趕到,一時間塵霧蔽天人山人海,眺望過去好似一片鐵水鋼海。

  趙淯到也不是孤身一人,他身邊跟著七十幾個紫襖皮甲的侍從親衛,上萬人分了數十個軍營,等時辰到了就開始整頓行列,各指揮清點人數上報,將士們分開腿昂首站立,行伍十分整齊整肅,這幫人不僅是衣甲一致隊伍整齊好看而已,還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想來因為大多數是胡人,他們那傳承多年的劫掠戾氣,茹毛飲血的習性,掩蓋在禁軍華貴的衣甲里,怎麼看怎麼像一頭壓抑著食慾的餓鬼,偽裝成人的惡禽猛。

  趙淯定下的是猛安謀克制,合併了從前老可汗本部,以自己原先的部落為骨架,擴充了近三萬的親軍。

  全軍二十八個猛安,猛安就是千夫長,一個猛安管十個謀克,謀克是百夫長,每謀克手底下管一百人多少,有的管兩百多,不超過三百,謀克下面是五十戶,管五十人,最下面的就是普通士卒了。

  這支軍隊身經百戰,血里火里留下來的種子,歷經諸子之亂、血宴之亂等等一系列大戰,從未停止過征戰。

  這猛安謀克本就是野蠻部落制度,趙淯也省的亂搞,就著原先框架塞進就行了。

  至於怯薛衛,攏共一萬餘人,個個都是部落頭人的長子次子,擅弓馬也擅步戰,刀弓嫻熟,皆為精壯男子。

  與親軍相比,少了些忠誠,好在沒有老弱,本來就是趙淯用來制衡草原諸部的辦法,能用起來效果這麼好已經不錯了。

  至於僕從軍,皆是一些部落自發組織的部隊,多則上萬,少則不到數千,混雜著雜胡降軍,裹挾著役夫丁壯,甚至有些還拖家帶口的,戰鬥力不好說,十萬眾還是有的。

  這便是趙淯的全部兵力了,十四萬大軍,是他能摧枯拉朽直入中原的底氣所在,如今亂糟糟也耗費糧食的僕從軍已經陸陸續續回了草原,河北易主,九邊精銳只能幹看著這些胡人滿載而歸,邊防形同虛設只能固守。

  因為太過迅速,四處各地還算忠心的節度方伯們甚至都沒來得及組織勤王軍,故而趙淯慢慢悠悠的,甚至還有閒心做一件事——

  兵圍天山!

  ……

  ……

  大明十一年,正月初八。

  虞國太子趙淯向天下武林發布邀涵,宴請各大門派於天山共定國教之位。

  「盟主,虜酋狡詐狠毒,不可輕信。」

  「那不去,眼睜睜看著玄女門受難?那我輩正道名聲還要不要?」

  「拖上一拖便可,鎬京被破,地方組織勤王組織到了胡人南歸,不一樣沒人指摘?便說我等收到消息晚了,去得慢了些……」

  「可胡汗對外說的是定國教之位,屆時我等大宗不至,那些山旮旯的小門小派卻去了。我等這種推脫理由不告而破,有何面目對天下人?」

  「好狠的陽謀!這是非逼我等去就救啊!」

  「爾等既知是陽謀,如何能救?上敢著去送死嗎,那天山腳下可是圍了數萬鐵騎!」

  「夠了!」

  郭盟主大喝一聲,止住了議論聲,他直視眾人,等待著有人發聲。

  「我輩正道中人,匡扶天下,扶危濟困,應有之理!」一位抱劍青年站了出來,他眉心點蕊,發上簪花,一襲青玉裝扮,那張青澀臉上,張顯出美貌俊朗的雛形。

  楚逸,年方十六修為便已至化境,曾橫壓西蜀劍亭七絕劍,在亭子上刻下「蠢且愚」,以示折辱。

  讓這座亭子上刻下過多少字,就出過多少劍仙的劍門聖地從此避世。

  雖出身微寒,行事卻張狂桀驁,嫉惡如仇,更重要的是嚴於律己,被譽為天底下最有才情天賦之人,郭盟主親收為徒,板上釘釘的下一任武林盟主。

  「小逸,你帶大家先下去吧。」郭盟主沉聲道,楚逸不疑有他,帶著眾人下去。

  場中只餘一位瞎子老人,和一位道姑打扮的婦人。

  那婦人開口笑道:「郭盟主到是心疼愛徒,捨不得他入險。」

  「沒有的事,他修為雖然夠了,但出身不行,不夠資格摻合這等重要的決策。」郭盟主搖頭,復又問道:「楊前輩可能算上一卦?」

  這話問的是老人,老人破布爛衣,喉嚨一顫一顫地,褶皺垂老的麵皮像是老樹皮,隨著唇舌鼓動而活動起來:「這種事情何必要算?我已被五弊三缺害得慘了,唯想安生過完最後的日子,我看吶,不如降了。」

  楊盟主皺眉,道姑思索,兩人對視一眼,又行禮作楫拜於老人:「那就聽前輩的!」

  「只是……不知那趙淯可有明主之命?」

  老人抬手示意後輩們不必過於恭謙,慢慢悠悠道:「龍不能算,算必遭遣。無論他是或不是,我都不會去冒這般風險,你們這些後生吶,淨想些害我的事……」

  二人紛紛認錯,老人搖頭,好似費了很大勁一般才回道:「不過,我卻算得另一人……」

  ……

  ……

  「你是說,那些宗門大派都服軟了?」

  趙淯看著眼前恭敬的白髮花臉男子,皺眉問道。

  「回可汗,龍虎山的天師府、金羽山的鏜金門、青城山的妙玉觀、落雲山的白榆教都來了……」

  這男子名為花明澄,魔道魁首,武功高強,多年來一直周旋於江湖各大門派之間,廣召門徒,害得各宗各派極為惱怒,數次聯合絞殺,但都讓其逃脫。

  畢竟人又不是城,長著腳,打不過還不會逃嗎?

  依著花明澄的修為,天下何處去不得?

  可這打扮古怪,向來性情也古怪的男子,此時對趙淯卻滿是親近之色。

  趙淯看了眼他,不閒不淡道:「你是老可汗布下的暗子,我對你信不過,想必你對我也是一樣,後續的事你就不必參與了。」

  花明澄神色懊惱,討好道:「可汗,我對老可汗忠心耿耿,我信得過老可汗,自信得過你!」

  男子單膝跪地,原本陰柔的聲音頓時擲地有聲:「可汗!難道你信不過老可汗嗎?」

  趙淯閉目回憶起印象中的老汗,哪位老汗其實並不像中原人口中那般昏庸無能。

  喇嘛教已經植根草原數百年,相比中原時好時壞的氣候,草原底層過得更加悲慘,悲慘到已經完全喪失生活希望了,是喇嘛們給了他們一個虛無縹緲的來世之說,才能支持得這些如草芥一般的人活下去。

  對此,趙淯也沒有任何辦法,畢竟他不是神,改變不了天氣。而原本的巫教,已經被喇嘛擠占得毫無一點生存空間。

  但老可汗不甘心,十年前的諸子之亂,正是他最後的反抗,可惜得來的是眾叛親離。

  不過趙淯知道,老可汗仍舊沒有放棄。

  花明澄便是他的手筆,是他寄希望於魔教以後能併入草原,打斷佛土擴張的最後一招棋子,只是……

  「你這些年做到了嗎?」趙淯轉身離開。

  花明澄霎時臉色慘白,這位天不怕地不怕,號稱最會蠱惑人心的魔教之主,露出罕見的愧疚:「在下愧對老可汗之託……」

  趙淯抱著母親就是一頓猛親,親得婦人臉色通紅,但不敢反抗。

  「你真不阻我滅了玄女門?」少年笑容玩昧,擁著這位玄女掌門,小手不守規矩地亂摸一通。

  全小漁花容悲悽,搖頭不語。

  她有什麼立場去阻止呢?宗門與兒子可是生死之仇,她做母親的不敢去幫兒子,做掌門的也不敢去宗門,真真是兩頭不是人……

  「那按照原本約定好的,如若玄女滿門投降……」

  「你答應……答應兩丁抽一而殺……留下一半人性命……」全小漁神色痛苦,但還是接話下去,確保趙淯不會反悔。

  「嗯,還有,你得同我歡好一次,不許再動用秘法!」

  全小漁輕輕嗯了一聲,眼神躲閃:「等淯兒先履行承諾,再談這個……」

  趙淯大感掃興,於是鬆開母親,外出接見他人。

  全小漁暗嘆一聲,清麗臉龐在淡淡的憂愁中輕輕展露,眉宇間透著一絲嫻靜。

  該如何是好呢?宗門那邊……

  ……

  ……

  「這位是郭盟主,也是鏜金掌門,正道魁首,素有德望。」

  「這位是……」

  宴會上,趙淯聽著手下人一一介紹,端坐在主位,舉杯遙祝,等認識夠了,便另有人其人與對方商議要事。

  「這國教之位,我想應該是郭盟主的了。」

  「我看未必,盟主兼任國師,郭盟主做不來這種好處吃盡的舉措,太過招搖了些……」

  「那是妙玉觀和白榆教?」

  兩位道士模樣的中年人出聲打斷:「我天師府與皇室原是本家,同姓淵源,國教之位為什麼不能是我們?」

  眾人噗呲一笑,立馬有人出聲譏諷道:「天師府這次連一個天師都沒派下來,你覺得哪位太子殿下會怎麼想?」

  「你!」

  場中吵鬧起來,趙淯只淡淡看著,猶如在看一位位跳樑小丑,與各宗各派的利益來往之事,都儘量優待對方。

  這讓郭盟主有些意外,更有一股不詳的預感,連忙看向主心骨。老人則在席上悠然地自下自的棋盤,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心。

  等到談妥一切,祭祀完畢,盟定相好,眾人下拜受胙,坐視玄女門受難。

  星光夜幕下,趙淯領著兵馬突襲上山,過程出乎預料的順利,反抗的人被絞殺,有幾個武功高強的,也逃脫不了軍陣捕殺。

  甚至郭盟主不放心,還帶上幾個高手跟著趙淯,對趙淯說是保護他安全,對外則是打著勸救玄女眾人的幌子,趙淯不屑,但也並不在意。

  及至寅時,玄女門上下三百餘口,皆為女子,在倒塌的列祖列宗祠堂外,烏泱泱跪了一片。

  童姥身受重傷,跪在一位位長老屍體身後,在瑟瑟的秋風中發著抖,看著趙淯緩緩地走進,她那張滿是血跡的臉龐上顯出疑惑神情,輕輕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勉強抬起頭,那掌門之子正冷冷地,笑著看著她。

  「玄女派祭煉邪法,罪不容誅,你可有遺言?」

  童姥低下頭,沒有再看趙淯,淚水不斷順著臉龐滑下,從下巴處滴落,一句句的重複著:「明明請落了仙人……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難道老祖不佑我玄門了嗎?」

  趙淯微微皺眉,問道:「什麼仙人?」

  恰在此時,天山至高處,轟然有鳴聲。

  眾人皆驚,紛紛抬眼望去,原本烏雲漆黑籠罩、繁星一點也無的天幕,正奇蹟般的散開,露出了月亮原本的模樣。

  那是一輪金甌無缺的明月,奪目而璀璨。

  童姥眥目欲裂,淚水流淌不止,恨聲道:「全!小!漁!」

  瞬間,趙淯狠狠地踹了她一腳,踹得她口吐鮮血,軟軟地攤下去,他摁住童姥的頭,厲聲問道:「我給你三息,告訴我怎麼回事,不然玄女滿門皆誅!」

  童姥似是絕望,又像是悔恨:「我等原本動了宗門底蘊,請出老祖飛升後留下的守山之法,只等你上山即刻誅殺!可你娘背棄宗門也就算了,還要反過害我們,早知道,早知道當初就該……」

  後面的話童姥說不出了,因為這位神功有成活了一百餘歲的老人,被趙淯活生生捏爆了腦袋。

  趙淯轉身疾行,沒再管任何人,此刻的他滿心只有全小漁!

  ……

  ……

  月華傾落,天山盡頭,瀑布飛梁,懸河注壑。

  全小漁一身素淨深白色長袍上幹練整潔;白底牡丹花紋的褙子攜著幾縷天藍色緞子衣袖飄飄,足下是一雙紅線繡蝶兒的白綾弓鞋蹬腳。

  她抬頭,竭力仰望懸河天幕,輕紗白裙上晾起玄妙至極的月華流光,一枚通幽月牙自眉間白蕊上浮起,驅策明火,散出一股幽沼地的腐木沉香。

  「玄女派第一百二十一代掌門全小漁,叩問仙道!」

  不知天地何處竟憑空升起流光溢彩,將真言道語傳遍。

  那繁雜紛亂的聲響勾畫出點點慧星銀花,瞬間傳耀天光:「宗祭上蒼,喚吾殘靈,庇佑眾生,汝且散開。」

  「玄女掌門全氏,叩問仙道!」全小漁低頭,埋首重複,這女子黯淡無光的美眸中分明有著一分懼色,卻不肯退。

  氣海中的『月華珠』周遭散發著柔和的太陰之光,潔白如霜,流動如水,天幕上空,太陰星宮位閃耀起來,靈動呼應。

  可這護不住她。

  「玄月既成,大道不易。」天上傳來這樣一聲輕嘆,天女散花,百位靈官嫦娥浮現,各自灑落人間桂花,花瓣落在全小漁身上,掰掰炸開,讓她痛苦難挨,倒地蜷縮。

  但遍布法傷的女子最終還是站起來,向落於她身前,面目悲天憐憫的仙人開口:「老祖,恕不能讓。」

  「那便依祖制,叩仙問道,敗則打落九幽,成則聽察仙旨。」九天玄女遺留在人間的仙靈美極了,他內里雙瞳再生,形如琉璃,余發散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錦綺,光彩耀日,燁若神人,同悲悽狼狽的全小漁相比,簡直是天差地比。

  九天玄女素手輕抬,點在了全小漁眉間月牙印上,回朔因果,勾動貪嗔,幻化種種誘人之物。

  可神仙美惑,怎抵得上婦人的愛子之切?

  於是不動如山,令仙人蹙峨眉。

  但仙人總有辦法,開解因果。

  「請天宮位移,應有雨。」

  仙言如金石晦澀頓開,卻不是磨蹭聲響,而是陣陣可怖的靡靡之音,金沙摩挲玉石的稀碎聲,伴著這聲而起,叮叮咚咚地是落雨聲,灰雨落入女子身上,蠶食內力,腐朽靈識,令人神魂皆失,心志吐露出自身最大的秘密。

  「緣是這般……」玄女似乎靜默了一瞬,也為這女子暗藏於心的不可告人而訝然,繼而口含天憲,問道於玄:

  「女子貞潔還是愛人性命?選一個吧。」

  仿若從九天之上傳來的仙音,直抵人心。

  「貞潔。」全小漁閉目,兩道血痕從她臉上滑落,她做出了選擇。

  「凡人全氏,喜過玄關。」清冷如月的聲音繼續回應,九天玄女得計,仙人從來都是心想事成的,無論全小漁選擇那個,都阻止不了趙淯的死亡,如若全小漁過不了玄關,自然身死道消,阻止不了仙人繼續殺趙淯。

  如若過了,自然更要遵從仙旨。

  九天玄女的殘靈與全小漁的身姿終於徹底融合,全小漁保住了性命,接下來她要去自殺其子。

  她現在,是數千來第二個證得玄女之位的人,離飛升天道只差一步!

  只待聽察仙旨,便可得道飛升!

  她也終於復見光明,心如明鏡了無塵埃。

  「老祖,這景色真美……」她先是淺淺笑了笑,向已經完全消失的九天玄女喃喃自語,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天山春景,幼時早已經忘卻,如今隔了這麼多年,終於又能看到了,這美好的年華,代表著她過往雲煙。

  她閉目,氣海自碎,於是雲煙成雨,並發出難以想像的滿天青色,如同春來青雨細落四溢,讓花木頃刻間盛開,生發出一股中平祥和景色來,使原本淒涼哀悼之音頓消,腐朽枯白之氣彌散。

  「老祖,後輩其實話語未盡,在我心中,貞潔與淯兒性命同等重要。」這是她最後的心聲。

  這位證得玄女之位的女子,選擇了一個讓仙人也阻止不了的結局。

  她瞞心巧過玄關,自絕於天山盡頭,終護得愛子性命。

  既保護了趙淯,也無愧宗門,更不用承擔以後世俗壓力下的逆倫苦楚。

  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遠處奔來的一個身影,那個身影起先小小的,像是她記憶中愛子跌跌撞撞奔向母親懷抱的可愛模樣,也是她唯一記住的模樣。

  「淯兒,再讓母后抱一抱。」這是她最後想說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在她看不到地方,由遠及近,那道身影變得大大的,他長大了,不像以前可愛了,眸中天真不再,唯有疲倦與痛苦。

  這位半刻鐘前還不可一世、好似從來都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霸主,此刻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茫然無措。

  他跪在母親身前,連淚都流不下來,臉上的表情和麻木的神色不再有暴虐的色彩,滾滾的悔恨和涌動不息的悲意在他心中凝聚。

  這無心之人仿若有了痛心,他應該有的,就像他在她面前永遠是個孩子,細數下來所作所為,全像是在向母親證明他可以為她構建一個家,只求母親不要再拋棄他,是那麼的卑微。

  他想他是有能力護住的,他應該護住的。

  可母親還是離開了。

  這剎那間,他果真沒了最後的家,想要嚎啕大哭又懼人聽到,只低頭掩進砂土裡,恨到骨子裡。

  大明十一年春。

  紅顏自幼伴郎生,二八年華將囍成。

  我失嬌兒君失柳,瞽人淚盡胡塵里。

  ……

  ……

  一劍自趙淯後心而穿,韶華靈劍,寒心徹骨,斷他衣冠正首,讓他披頭散髮,狼狽至極。

  「虜酋,今日報百姓之仇!全我輩正道榮光!」楚逸得到消息,即刻動手,這位天驕少年,此時激動昂揚,功名就在下一刻便要成就!

  青史上,將會將他寫入刺客俠傳,江湖上,將會留下他的鼎鼎大名!

  一陣清香醒神,明心靜氣的花氛也在此時散開,讓趙淯大受其益。

  「太子得罪了,這花香是大補,不會傷你,只會讓你思緒悲極,神情恍惚片刻,楚逸不懂事任你發泄,我等只想取得全掌門屍首,事後我等宗門皆聽太子之令。」

  這道姑說得又急又快,告罪一聲便去抓全小漁的屍體,她動用這昂貴至極的宗門寶藥,定住趙淯的時間可很短,不能浪費。

  這話教楚逸驚怒無比,他持劍的手仍沒放下,不可思議一般望向自己師父。

  「太子,還望莫要傷心過度,尊夫人已逝,凡事還要向後頭看。這屍首留著也無用,我等自會安葬好,此舉多有得罪,但我等也不是忤逆,先前之事利益盡皆讓於殿下!」

  郭盟主不去看徒弟疑惑的目光,他篤定這胡汗會默許!

  畢竟觀趙淯所作所為,一切都是以利益為上,若是全小漁還活著,他們自不敢妄想得罪,更不敢奢望得到玄女心經。

  可如今畢竟人都死了,屍體能有什麼用?

  他們又不與趙淯的兵馬對上,只要趁趙淯受傷和被療傷神情恍惚的時機,將全小漁的屍體偷走,自己再歸隱江湖給個台面,宗門再讓渡些利益,按傳聞中趙淯對父母的態度,這大孝子應該不會滅他們宗門。

  畢竟他們三人從未得罪趙淯,甚至沒傷害他,反而為他療傷,得罪趙淯的只是被拋出來作為棄子的楚逸,之後趙淯處死楚逸,給雙方都有一個台階下。

  或許還會發布追殺令捕殺他們,但不太可能為了個死人討伐宗門。

  這便是他們從一開始以來的謀劃,老人算到了全小漁的死,想要在不得罪趙淯的情況下謀得《玄女心經》,便只能如此。

  須知那後半卷的成仙妙法只在全小漁身上!如何不讓這三位修為不能寸進的人動容呢?

  老人起身,擲龜甲於地,化陰為陽,顯土納德,算得景為月,散為雲。

  於是天光大盛,月華散落,曦陽東出。

  暖陽向來是代表著希望的,明媚的陽光散落在緊擁母親的兒子身上,顯得溫馨如故,可這時本不宜出現的點點滴滴血水讓人不得安心。

  趙淯怎能安心?

  鮮血染盡了少年衣間,胸口遍布血紅之色,可習慣了少年並不在意這貫心之痛。

  趙淯輕輕放下全小漁,緩緩轉身,一腳踹翻懵懂的楚逸,不明情況的楚逸立馬被侍衛們擒住。

  趙淯看也不看這個剛剛刺了自己一劍的棄子,他拔出胸口的劍丟在地上,顫顫巍巍的手,撩起肩頭散發,仔細束起來。

  母親教過他怎樣束髮,這是他為數不多關於全小漁的記憶。

  他在草原的時候,很多的面容也逐漸忘卻。

  可他每一天都明正衣冠。

  「你怎麼能動?」道姑愣住了,不可置信。

  她怎麼能明白,就在剛剛,這世間最極致的神思哀悼,趙淯已然嘗盡,於是這寶藥動搖不了半分。

  他提起一柄長槍,身側侍衛害怕低頭,他們都知道可汗只有動真格的時候才會用槍。

  趙淯沒有什麼言語,甚至也沒有什麼惱怒。

  他只紅衣銀甲,墨發高束,挺槍刺來。

  不過三合,向來以濟世度人、菩薩心腸的妙玉觀主被貫肛而死,道姑死前瞳孔大放,整個身子掛在槍桿上,口中露出槍尖,死狀悽慘。

  至於德高望重的郭盟主,渾身無恙,只是被一隻手掐著脖頸高高舉起,他的頭顱一抖抖的,還看不出什麼,及至面目,才發現已是血肉糜爛,骨不存架,好似被掏空了的皮囊,被裂顱而死。

  趙淯走進老人面前,老人見貫了一切,連面對死亡也平靜如水,唱了句道名,又學作佛陀雙手合十,遂念道:「二苦常追隨,三毒自燒然。貪痴養憂畏,熱惱坐焦煎。」

  「貧道這局輸了。」

  趙淯摘下來老人的頭顱,一枚白子自老人袖中飛起,貫穿趙淯的眉心,從後腦勺飛出,兩人的頭顱頓時一齊血漿飛漿。

  但很快,趙淯的傷口又一一復原,好似無事人一般。

  這位道佛兩屆皆其留名,白榆捻作星棋,一生算無遺漏的老人落下的最後一子,毫無作用。

  他至死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在奪《玄女心經》一事上算的是大吉,如今卻是這副下場!

  震怖於自己敬重的前輩們不過三合之敵便通通暴死當場,楚逸心神皆潰,他是天之驕子,他不能死,起碼他不能死得那麼悽慘!

  他這樣欺騙著自己,他至少得死於某場驚天絕世的大戰,應該死於拯救蒼生的大劫,那樣才是天經地義的,他要保留有用之身以待後來!

  這絕對不是自己這個天才劍仙軟弱了,絕對不是因為怯懦!

  對,就是這樣的,他的恐懼不是因為害怕無能!眼前之人穿心不死,貫眉復生,已非人力所能力敵!他的敗沒什麼好屈辱的,他應該活下去!

  於是他淚流滿面,捶胸頓足,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頭皮都磕破了,哀慟哭求:「太子,太子饒我狗命,太子饒我狗命!我什麼都會做的……」

  趙淯沒去管他,攔腰抱起母親,一步步地回家,可他能回那個家呢?

  風聲中,留下了這位可汗的最後的命令。

  「按照原本計劃,將山下宗門之人圍殺至死。玄女門不必留了,逼楚逸去姦殺滿門上下老幼,留作把柄,扶為武林盟主。」

  血色瀰漫中,侍從們於往常一樣遵循著長生天主無情的命令。

  楚逸則面色煞白,他做不到的,他是行事剛正不阿的正道大俠,他是立志傳名江湖的瀟灑劍客,他是驚才絕艷的少年天驕。

  楚逸一天之中見識太多遠超他三觀的狠毒算計與血腥場面,本該有著遠大前途的俊郎少年,經此一遭,劍心破碎,美玉蒙塵。

  ……

  ……

  「恭賀可汗馬踏天山,一統江湖!」

  花明澄神色激動,手舞足蹈,但旋即發現不對,他尊敬的可汗現在神色麻木。

  「可汗?可汗?!」花明澄跳到身前,晃晃手。

  趙淯沒有理會,只痴痴呆呆地緊摟著美人冰冷的屍體,自回來起就一連好幾天沒有放開,好在全小漁已經證了玄女仙體,肉身不腐,面如新生。

  花明澄懊惱,這可汗也太痴情了,至於麼?不就死了個妻妾,統一天下後要多少有多少……額……好像不對,這全皇后好像還是可汗的生母……

  男子幾番思索起來,忽然問道:「可汗,若想救閼氏,不防問問玄女派的人……」

  提起全小漁,趙淯才稍微有了動靜,這少年蒼白的嘴唇動了動,嘶啞道:「我拷問過了,門中典籍也翻了個遍,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喑啞的聲音嚇了這位魔教教主一大跳,就算他這個外人也聽得出少年語句中沉沉的死氣,一向草芥人命的魔首,不得不蹩腳結巴,內心揣揣安慰道:

  「可……可汗……保重身體……閼氏在世也不願見到你這樣子……斯人已逝……還是早些整理好遺物……入土為安……」

  這話沒人敢勸,只有並不太熟悉趙淯性格的花明澄冒冒失失說了出來。

  果然,少年瞬間面目猙獰,直接掐住花明澄的脖子,惡狠狠地罵道:「她沒死,閉嘴!」

  花明澄被擒住幾乎窒息,但沒有還手,因為他確實忠心。

  男子心中哀嘆,真是忠言逆耳啊,老可汗怎麼選了痴情種子繼承,一點明主之相也沒有!

  「等等……」趙淯忽鬆開了花明澄的衣領,猛然醒悟:「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送……送閼氏入土為安。」

  「不是這句!上一句!」

  「整理好閼氏遺物……」

  「遺物?對,就是遺物!」

  趙淯終於捨得鬆開屍體,起身在櫃間找出一玉盒,他激動地打開蓋子,取出一枚大丹,餵給了全小漁。

  好似宿命一般,間隔十年,他親自將心送還給了母親。

  他本就是她生的,她能為他捨棄一切,他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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