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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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的跌倒,隔著冬衣,最多是輕微的擦傷紅腫。

  天色轉暗,簡牧晚打起手電,半蹲下,看他撩起褲管。

  膝蓋上,血肉模糊的一團。

  登時,心裡一跳,她看不得血腥場景,立刻把視線移開,掐滅手中光亮。

  涼瑟的風撲過灌木,草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猶豫一下,簡牧晚還是伸出手,握住扯下褲管的胳膊,踮起腳尖,使出全身力氣,把他從地上拽起來。

  牛仔面料粗糲,傷口便結結實實地在裡頭蹭了一遭。

  蔣也倒吸一口氣:「拔蘿蔔呢你?」

  以為他疼,簡牧晚趕忙鬆手。轉念一想——痛不痛關她什麼事?痛死算了,她想,活該。

  但她沒說,只拍了拍手,撣灰的動作:「少得寸進尺。」

  蔣也不可思議。躬下身,腦袋繞到她眼前,近乎鼻尖碰鼻尖的距離,即便在陰天,也能看清眼中倒影,來自她一時茫然的神色。

  「有沒有良心?」

  她的眼皮顫了顫,不講道理地搡了他一把,推出自己的視線,「沒良心!你坐地上去吧!」

  有時候真懷疑蔣也是不是得了些毛病。

  後退兩步,挨了罵,身上又疼得齜牙咧嘴,偏偏樂了起來。氣笑的「哈——」與抽氣的「嘶——」一起一伏,像一出幽默的交響樂。

  簡牧晚按下也想笑的嘴角,把紙巾砸過去,「髒死了,快擦。」

  「謝謝。」不是特別感謝的語氣,第二個字,咬得輕快跳躍。

  他看了一眼手裡的紙巾,普通的藍色包裝,超市隨處可見的牌子。他抽出一張,其他塞進口袋,「這片有藥店嗎?」

  「過來的路上看到一家,不知道有沒有開門。」

  消停後,蔣也單腿站著,在一旁拍身上的土,她便低頭在手機上搜索。看到正在營業,鬆了口氣。

  到底是因為喊了一句,他回頭,才摔倒的,不得不管。

  抬起頭,蔣也已經收拾完備。

  擦完手,正在看她,紙巾被團成一團,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與他的目光一樣,散漫遊離,沒有目的,只是看她。

  簡牧晚低下頭,烏順的頭髮垂過臉側,像一簾緞質的幕布,擋住那道視線。

  她把手機放回口袋,「走吧。」

  正要去扶,他的手臂先一步抬起,越過後頸,搭在簡牧晚的右肩。一點沒客氣,半身重量,都壓在她的身上。

  「你……」

  踉蹌一步,她氣沖沖地抬頭。蔣也搶在她開口前,語氣敷衍,慢悠悠地嚷:

  「好痛啊。」

  嘴裡的話被堵住,立即變作一對氣沖沖的黑玉丸,瞪了他一眼。

  對面無所謂地回了個氣人的笑容。

  她只得咬了咬牙,悶頭扛著他的手,搖搖晃晃,向山下的城鎮走去。

  節假日後的藥店是熱門地點,喝過頭的、吃壞肚子的,都在排隊。好在,他們身處小鎮,人並不多。

  排了幾分鐘,蔣也被帶去裡間上藥,她站在藥店的暖氣片旁,衣擺烘熱,低頭看回去的車票。

  班次很多,只是所在的小鎮,並沒有可以返程的火車站,需要坐船回到Varenna。

  是否要撇下他離開是一個難題。

  手指在購買鍵上遲疑時,蔣也出來了。走姿僵硬,行動不便,手上提著藥,紙盒在塑膠袋裡輕碰,窸窣嘩啦。

  她看向聲音來源,「好了?」

  「打了破傷風,沒事了。」塑膠袋一晃一晃,走到她身邊。

  上方的餘光,捕捉到對面手機屏幕上的購票界面,呼吸頓了頓,很快,躬下身,手掌撐著腿,皺著眉補充,「只是腿疼……應該是不良反應。」

  簡牧晚沒有接話,捏著手機,視線停在更低的地方,腳尖前。那裡幾塊白色的地磚,拼接並不完美,讓她有些難受。

  安靜並未持續太久。

  背景里,醫生與病人窸窸窣窣地交談。蔣也看了看手機,再一次開口:「走吧。」

  「去哪裡?」

  「給你過生日啊。」

  理所當然的回答,回到交易本身。他的手臂,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不算輕佻,更如同一個久違的、未完成式的擁抱。

  填充白鵝絨的羽絨服,柔軟、蓬鬆,冰涼的布料,貼在她的後頸,壓著碎發。

  她不自在地向前半步,皮膚與他,微微離開一段距離。

  眼前恰好擠進一張導航地圖,「還需要你幫忙,扶我到這裡。」

  紅色的地標,近海,步行預計十三分鐘。簡牧晚扶著他,走走停停,度過了一整個下午。

  他們吃了特別的薄荷冰沙,舌頭染成綠色,蔣也笑話她,可惜腳瘸了,跑不動,只有被她打的份。

  最後,為賠罪,請她喝了一杯Daiquri,在冰塊與甜蜜的酒精里,見證了一場盛大的日落。

  頭頂紫灰色的雲,卷聚一處,如同鏡像之下懸掛的湖泊。雲湖、水湖,在它們交匯的盡頭,一輪赤橘色,被時間拽入水底。

  在天黑前,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幾幢挨在一處的湖邊木屋。

  租用民宿慶祝並不特別。

  在日益上漲的房租里,能夠保證廚房、衛生間、臥室的獨立功能,已經十分奢侈,不夠再要求有走廊以外的空間。

  於是,在值得慶祝的時間,簡牧晚會和樓思青租用一些裝潢特別的房子,體驗古老的壁爐、大張的撞球桌、整面牆的投影電影。

  這次特別的是一整面的落地窗。正對湖面,極佳的觀賞位置。

  蔣也沒有跟進臥室。她便關上門,自動把這一片劃作自己的領地。

  新鮮地拍了幾張照片,她趴在玻璃上,靜靜地向四周看。

  哪怕在冬季,灌木仍然生命旺盛,包圍在木屋周遭。她撳動牆邊按鈕,檐下的兩盞小燈亮起,白色的光打在枝葉上,像一捧過曝的雪。

  還在欣賞,燈滅來得猝不及防。

  短暫的目盲以後,午夜微光,在水面粼粼跳躍。

  以為是電路故障,她邊喊蔣也,邊打著手電走出臥室。

  門一開,便聽見叮叮咚咚的生日快樂歌。

  似乎是從手機里播放,音質差些,似乎被一塊海綿擋在播放器前,略微模糊,又可以美化稱作為懷舊感。

  車輪在木質地板上,滾動的聲音明顯。推一段,停一下,跟著兩聲腳步的拖動,聽起來十分艱難。

  循聲望去,蔣也一瘸一拐地,推著餐車,從廚房出來。

  上面擺著的生日蛋糕,在二十三支蠟燭搖晃的燭光下,看不清什麼款式、什麼口味,只覺得明亮刺眼。

  簡牧晚低下頭,關閉手電。

  即使不去看,也無法忽略那團光亮。

  如同蔣也的聲音,即使不想去聽,也依舊穿過被燭火灼熱的空氣,變得熱烈、高漲,近似歡呼,來到她的耳邊,成為獨一無二的一句——

  「簡牧晚——生日快樂!」

  而她的臉上沒有笑容,只是撇撇嘴說:「這麼多蠟燭,土死了。」

  鼻尖卻可恥地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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