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吃過烤鴨千萬不能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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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垃圾,當我正走過它們,我聞見了腐爛的氣味。

  曾經,它們是新鮮的,被手撫摸的,如今它們被忘記。

  我所能做的,只是從它們跟前走過,看它們一眼。

  我有一天也會成為垃圾,誰將走在我的跟前,看我一眼呢?

  我很快拐進了橘子街,看見柏油路兩旁的樹,樹葉像眾多的紐扣,被風撩撥,自己愉快的發出聲音。

  這裡很乾淨。

  這裡再沒有琵琶街的煤渣和骯髒的煙筒。

  路邊修理自行車的老大爺叼著煙,手裡拿著車輪,眯縫著眼睛研究如何修理。

  也許那是一隻完好的車輪,他只是在欣賞。

  他的生意很冷清,但他很快樂,他穿的很好,不像一個修理自行車的人。

  他也許有很多錢,並不在乎生意的好壞,他要的只是一個打發時間的職業。

  明顯,他喜歡修理自行車這個行業。

  他聽著收音機,收音機里的主持人是不是阿桂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個女播音員念的肯定不是我的散文。

  太陽還高著呢,那個節目很晚才會開播。

  就是在這時,我聽見自行車的鈴鐺聲響了起來。

  就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我沒有回頭,其實我很想回頭看看打鈴的人是男是女,長什麼樣子。

  我想他或者她很快就會從我身邊騎車跑過。

  鈴鐺一直響,好象是衝著我來的,我還是沒有回頭,眼看就要走過老大爺的修車攤位了。

  終於,我聽見女孩不耐煩地大叫,房小爬!

  我回過頭,看見翟際推著自行車站在太陽下,她再往前走一點,就是樹陰了。

  我說,你再往前走一點就是樹陰了。

  她說,我的自行車壞了。

  我問,你騎車要去哪裡?

  她說,我還能去和別的男生約會啊!

  老大爺非常嫻熟地察看了翟際的自行車,他拔下氣門心看了一下說,氣門心爛掉了。

  他換了新的氣門心,打完氣說,行了。

  我掏錢,老大爺說,你給我兩毛就夠了。

  我騎上車,翟際坐在自行車的後架上,她摟著我的腰說,你走路從來不回頭嗎?

  我說,回頭會看不見前面的路。

  橘子街71號到了,白色油漆大門,門楣上有彩色瓷磚對成的「幸福之家」四字。

  我把翟際領進院子,陳春蘭過來笑呵呵地問我,這是你女朋友吧?

  我說,沒錯,她叫翟際。

  我對翟際說,這是房東陳春蘭。

  我和翟際上樓的時候,陳春蘭說,你住的那間房子有電話線,但沒有電話,你買一部電話裝上就能使用了。

  我說,謝謝你,我知道了。

  翟際打開門進屋說,我們應該再給房東要把椅子,只有桌子哪行,你寫東西沒地方坐。

  翟際說完就下樓了,一會兒她搬了一把椅子上來。

  她去看窗戶,她說,我下次來帶窗簾過來。

  我去抱她,吻了一會兒我去脫她的衣服,她說,我不想,我有些不舒服。

  桌子上堆滿了我的書,有很多買回來還沒看。

  在書店裡看見喜歡的書,惟恐會賣完,不吃不喝也要買回來。

  翟際經常給我買書。

  翟際說,你老是看外國書,以後和中國人打交道時不契合。

  我說,只要和你契合就夠了。

  翟際就嘻嘻地笑起來。

  我開始安心寫散文,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我寫了將近10萬字。

  翟際說,這些字夠你吃好幾個月了,你應該聯繫出版社,萬一編輯喜歡,把你捧出來,以後找你合作的人就多了。

  我說,不著急,我媽說過一句話,就是有貨不愁貧。

  翟際說,你總是有你的道理。

  我坐在明亮的房間裡修改作品,我太喜歡這裡了,再也沒有了集體宿舍的喧囂和雜亂。

  我右邊的胳膊每天夜裡睡覺的時候都疼,總是疼醒,但那個時候我是幸福的。

  門口有家叫「海洋」的網吧。

  我心想什麼都有了,出門就能上網。

  我看見了那些鋪天蓋地的文學網站,嚇得我直冒冷汗。

  當我安靜下來,仔細去讀那些文字時,我才有了足夠的信心,可以說那些文字不叫文學,我叫它「簡單的小學作文」我開始把我的作品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上去,果然,我很快擁有了讀者,他們熱情地跟帖,我的每篇文章後面都有一排網友的名字,我好象從此找到了快樂,整天泡在網吧里,泡在各個BBS文學論壇里。

  柔柔打了傳呼給我,她留言:聽人說你搬走了,你在哪裡?

  我走出海洋網吧,找一家小賣店打柔柔的手機,是我,我搬到了橘子街71號。

  柔柔說,你為什麼不提前給我說一聲?

  我說,搬的匆忙,忘記了。

  柔柔說,我想你。

  我說,你過來好了。

  她說,我不知道橘子街在哪裡。

  我說,從學校東門走出,你隨便打聽一個賣水果的人他就會告訴你,71號也好找,門口有家叫「海洋」的網吧。

  柔柔說,這太複雜了,我想讓你來接我。

  我說,我去你住處接你嗎?

  柔柔說,我就站在東門口等你。

  我步行去了東門,遠遠地就看見了她。

  她穿著短袖的白色襯衫,黑色的牛仔短褲,大腿白得耀眼。

  我離她50米遠的時候站住了,我對著她喊,柔柔。

  她看見我,就開心地向我跑來,頭髮本來是扎著的,頭繩好象跑掉了,風就吹開了她的頭髮,像飄揚的布。

  我牽著柔柔的手,在路邊買了水果提上,我們一起回到了橘子街71號。

  陳春蘭和劉二年正和別的人坐在院子裡打麻將。

  陳春蘭看見我們就笑起來,她關心地問我,房小爬,這位是誰呀?

  我說,同學。

  我們上樓的時候,聽見陳春蘭對大伙兒說,這個房小爬又領回來一個。

  劉二年說,人家都說是同學了,你還胡謅什麼?

  一進門,柔柔就抱住了我。

  我回身吻她,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脫下她的旅遊鞋,開始吻她的腿,她說,路上那麼多土,髒,你別,啊。

  我站起來解著自己襯衫上的扣子對她說,脫。

  她很快就脫得只剩下小褲衩。

  我說,脫完。

  她躺在床上看著我說,留一件讓你脫。

  我壓上她的身體,粗暴地脫去她的褲衩,我啃咬著她,聽她漸漸放大的喊叫聲。

  我聽見陳春蘭驚喜地在樓下喊了一聲,胡了!

  正好在這時,我進入了柔柔,麻將嘩啦嘩啦地響成一片,柔柔斷斷續續地喊滿了屋子。

  我和柔柔同時進入了高潮。

  我們幾乎僵硬在床上,聽見窗外悅耳的鳥鳴。

  柔柔摸著我的臉,側起身體看著我說,我好象一百年沒有見過你了。

  我說,大概有二十多天了。

  柔柔說,下個月中旬的時候,我就要走了。

  我說,你去哪裡。

  她說,到一個不是中國的地方。

  我說,你要出國了。

  她說,你愛我嗎?

  我說,我愛你你會留下來嗎?

  她說,不,我先提問的,你先回答。

  我說,我不知道。

  她說,那你愛翟際嗎?

  我說,我不知道。

  她說,你為什麼都不知道。

  我說,我有時候知道,有時候就忘記了。

  柔柔的手摸著我的眼睛和下巴,摸著我瘦弱的身體,摸著我的長頭髮。

  她說,你為什麼總不說話。

  我說,說什麼呢。

  柔柔說,那我也不知道說什麼。

  我說,講講你和張朵的事情吧。

  柔柔98年的時候學習很刻苦,家裡人對她也抱了很大的希望。

  那也是她高三時期的最後階段。

  她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她只收到一所普通大專院校的錄取通知書。

  她決定就這樣算了。

  爸爸媽媽對這個寶貝女兒除了唉聲嘆氣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她去自己家門口的一所電腦學校交錢學電腦,只學了一個月就不想學了。

  她在學電腦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大齡女孩,於是她們成了朋友。

  那個女孩叫崔齊,崔齊對柔柔說,你真漂亮,要是到了大城市隨便就能找到好工作,要不你和我走吧。

  柔柔跟著崔齊到了學習的這個城市,她也來到了這所大學,成了自費生。

  崔齊在一家夜總會坐檯,後來成了妓女。

  崔齊經常去學校找柔柔,給她帶了很多好吃的禮物。

  柔柔並不知道崔齊是幹什麼的,崔齊也從來沒有透露給柔柔。

  就這樣,她們交往著。

  柔柔很快被96級美術系的一個男生追,那個男生很體貼,很帥,最關鍵的一點,他家很有錢。

  柔柔也很喜歡他,他叫高大輝。

  高大輝是一才子,招惹了很多女孩子,所以柔柔總是偷偷地流淚。

  再後來,柔柔和高大輝同居了,柔柔就是在那個時候深深愛上高大輝的。

  柔柔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和他做愛那麼美好,就像和你做愛一樣。

  柔柔和高大輝的愛情結束在秋天的最後。

  高大輝要出國留學了,目的地是加拿大。

  高大輝無法說通父母帶柔柔一起出國。

  高大輝走的時候柔柔沒有送行,而是在自己的出租屋裡哭了整整一個下午。

  就是這時,崔齊敲開了柔柔的門,柔柔對崔齊說,我想去找他,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

  崔齊說,何必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呢,男人沒什麼好東西。

  崔齊說,走,我請你去喝酒。

  她們打車到了葵花大酒店,柔柔見到了雞頭王姐。

  王姐對她說,你就陪客人跳跳舞,喝喝酒,唱唱歌什麼的,沒什麼大不了,你們學校的姑娘在我這裡乾的多了,一會兒我帶她們過來和你認識。

  崔齊說,這裡掙錢很容易,到這裡來玩的沒有窮人,他們從來不在乎錢,只要快活就行。

  柔柔說,我不想做。

  後來崔齊再次帶柔柔去葵花大酒店喝酒,柔柔認識了學校藝術學院的幾個姐妹,她們在一起聊了起來,很快就熟悉了。

  柔柔的名字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叫起來的。

  柔柔開始在那裡工作了,剛開始很不適應,總是有無賴拉她進包間,但崔齊幫助她,王姐出面解決,一切都過去了。

  因為柔柔的漂亮,所以找她喝酒聊天的人很多,因此她賺的錢也比一般坐檯的女孩多,除了那些進包房交配的。

  柔柔第一個月賺了3萬,第二個月更多,她不但學會了演戲,學會了假情假意,學會了喝酒和抽菸,她還學會了穿著拖地的長裙,走在初冬嗚咽的風裡。

  高大輝一個星期給柔柔打一次國際長途電話,一說就是半個小時,或者更長。

  有一次高大輝聽柔柔在電話里哭,他也哭了,他對柔柔說,我現在找了兩份零工,等我賺了錢就給你寄回去,你放心,我會永遠愛你,儘早把你接來。

  柔柔說,我們有太多的話,太多傷心的記憶,我一時怎麼能說得清楚呢?

  但我從來都沒有破壞過自己的原則,我從來沒有跟任何客人有過性關係。

  有一天,我見到了張朵。

  他的樣子,看一眼就知道是學生,戴一副眼鏡,說話慢騰騰的,挺斯文。

  他是看到我以後才選我陪他聊天的,他說他是做生意的,很有錢。

  我問他做什麼生意,他說也是開飯店的,但不在這個城市。

  我半信半疑吧,就這樣我們認識了。

  他的歌唱得非常好,是個有才華的男孩,更重要的他還略懂些美術方面的知識,這讓我更加地思念高大輝。

  他經常去找我,從來沒有找過其他人,他也沒有進過包間,也沒看見他把誰帶出去。

  他對我說,那咱們就做個好朋友吧。

  他每次喝很多酒,但他不逼我喝,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能感覺出來他特別喜歡我,我心裡也不討厭他。

  他有些日子沒有去,我還有些掛念他。

  他說生意忙的時候,他連坐車的時間都沒有。

  他很乾淨,穿著很利索,他每次去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消費很多錢,他對我說,就當我扶貧了,如今的大學生很苦。

  他說他從小跟著爸爸做生意,也沒有讀過什麼書,和我在一起他感到自卑,除了有錢,他什麼都沒有,也找不到女朋友。

  張朵是我固定的客人,有時候我不在,領班的就打電話說,你趕緊過來,你的那個年輕的張老闆必須見到你。

  不管我在新華街上買衣服,還是在湖邊看水,我就得打車趕回歌廳。

  張朵有次看見我,一把就抱住了我,他哭了起來,我問他怎麼回事,他吐著酒氣說,我沒喝多。

  那天我們坐在椅子上,我看見桌子上有一本薩特的《存在論》就問他,這是你的書嗎?

  他說,還能有誰。

  我說,我以前也看過這本書,沒看懂,你能看懂嗎?

  他生氣地說,什麼話,Z大學中文系的才子連薩特都讀不懂,還能叫才子嗎?

  我還想自己寫一本和薩特比個高下呢。

  我當時就知道,他以前說的話都在騙我,我也知道他在騙我,他的談吐說明他不是一個連小學都沒有畢業的人。

  但我沒有說什麼,那個時候高大輝已經給我寄回了一些錢,他在電話里對我說,我正努力和媽媽溝通。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99年秋天。

  張朵就是在那個時候告訴我,她愛上了我,已經不能自拔,我告訴他不可能,我已經有男朋友,而且我很愛他。

  可是張朵不管不顧,開始送花給我,每天三朵鮮艷的玫瑰,每一朵的裡面放一個字,三個字寫在三張精緻的紙片上,就是「我愛你」後來他還寫情詩給我,寫了很多,我都藏在了箱子裡,我很喜歡那些詩歌,其中一句是:柔柔,你的美麗揪心地開滿我的世界。

  花枯萎後,我就扔了。

  那些詩歌,我卻能留在自己的身邊。

  我無法不對張朵動心。

  張朵對我說,柔柔,我們不工作了,錢我們有。

  我告訴他,不管怎麼樣,我不會長久地留在你的身邊,我一定要去找他,我愛他。

  我住的地方,除了張朵和崔齊知道,任何和我接觸過的客人都不會知道。

  張朵的愛使我融化了,於是我就給了他,我覺得很美好。

  平靜下來後覺得對不起高大輝,可是想想他以前的樣子也就沒什麼了,我就能原諒他,難道他不能原諒我嗎?

  我和張朵好上之後,他經常對我提起一個人,那就是你。

  他說,我有一個朋友叫房小爬,也是你們自費生,他是在我演講的時候認識的,很善良的一個孩子,比我高,而且比我帥,比我更有才氣,寫的散文滿天飛,在電台上大量發表,都成了名人了,我們班的很多女生聽過他的文章後讓我幫忙介紹認識,我還沒找他反映情況呢。

  我就是在那時候知道你的。

  張朵和我在一起後崔齊勸我說,忘記那個高大輝吧,我覺得張朵他人不錯。

  我說,我是無法忘記他的。

  張朵給我說起你時顯得非常開心,他說你有一天被賊偷了錢包,垂頭喪氣去給他借錢的事,說得我也笑了。

  我也想認識你了,張朵說你就和我隔了一條胡同兒,在琵琶街40號的學生宿舍住。

  一個叫楊百壯的人經常去葵花大酒店玩女人,有天晚上我們姐妹坐在大廳等候客人,他去了,看見我後說,就她了。

  我說,我不進包房,只在大廳陪客人聊天跳舞。

  楊百壯從錢包里抽出一把錢甩到我身上說,我他媽有錢,我可以付十倍那麼多給你,你不就比別人漂亮點嘛!

  我認真地對他說,我從不進包間,這是我的原則。

  於是楊百壯就在大廳里和我跳舞,跳完之後我們喝酒,他知道我是Z大學的自費生後表現得很熱情,說自己也是自費生,99級的,學中文。

  我看他不是太像學生,倒像地痞什麼的,他摟著我親我,我都忍了,為了掙錢嘛!

  張朵有一天問我,柔柔,你真的不會留下來嗎?

  我告訴他,張朵,我不耽誤你,你再找個女朋友吧。

  張朵後來告訴我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叫喬敏。

  我對他說,那我祝福你們天長地久。

  張朵說,屁,我怎麼想怎麼喜歡你,柔柔,你可害了我了。

  我讓他帶我見你,他不帶,他說要見你自己去找,我怕你會喜歡上他。

  我也沒有辦法,後來我也買了一個收音機,可是我聽來聽去,沒聽到。

  我知道楊百壯和你一個大班,而且和你住在一個樓里。

  一天我在歌廳問他,你認識一個叫房小爬的人嗎?

  楊百壯說,當然認識,是一個寫散文的,偶爾還寫小說,是我們班的頭號才子,就在我們宿舍錯對門123宿舍住,怎麼,你想搞他,你怎麼認識他的?

  我說,你少說屁話,那只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我想認識他。

  然後楊百壯就把我帶到了他的宿舍,把你叫了過去,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很斯文,也不多說話,你可能有些不明白楊百壯為什麼留我們倆在宿舍里。

  我不想在他宿舍里久留,也不知道你宿舍有人沒有,我就想請你去我的房子坐,你說話的聲音和高大輝很像,所以我馬上對你產生了好感。

  我這時接著她的話說,我只是高大輝的替身而已。

  她親了一下我的耳朵說,你在胡說什麼呀!

  我愛你!

  我沒有說話,躺在那裡,覺得自己很輕。

  她搖著我說,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說,你不會為了張朵留下來,更不可能為了我留下來,都走吧,走吧。

  柔柔就再也不說話。

  傳呼響了,我拿起來,柔柔把頭枕在我的脖子上看,翟際留言:我晚上七點鐘下課,你在家等我。

  柔柔開始穿衣服,嘴裡說,我還是走吧,她要是提前來,看見我會殺了我的。

  我說,她不會的。

  我問,張朵還找你嗎?

  她說,很長時間沒有找了,葵花歌廳我也不去了,反正要走了。

  柔柔去找鏡子,沒找到,我說,在抽屜里。

  她打開抽屜拿出鏡子,一邊梳頭一邊坐到床邊上。

  她梳好紮上頭繩後回頭問我,你愛我嗎?

  我說,我說過我不知道。

  她又問,那你愛翟際嗎?

  我說,我總覺得女孩子都很可憐,她好象更可憐,需要我的照顧。

  她說,那麼你是愛她的。

  我說,我不知道。

  她說,那麼我和翟際在你心裡都不重要。

  我看著她說,都重要。

  她想了一下說,跟我走吧。

  我問,去哪裡?

  她說,只要不是中國,隨便哪裡。

  我問,你不是要去加拿大找你的男朋友嗎?

  她苦笑了一下說,你要是願意和我一起走,我可以不去找他了,但我不會為了你留下來。

  我說,我不想離開。

  她說,是因為沒有錢?

  我說,有錢我也不想離開。

  她說,要是沒有錢,我這裡有,足夠我們在國外生活兩年的,我們到了那裡還可以找工作,我相信我的外語水平還可以。

  我說,去找高大輝吧,他那麼愛你。

  她站起來說,我走了,你不用送我,你每次在我那裡走的時候也不讓我送的。

  我說,我還是送送你吧,樓下有狗。

  她說,狗不要漂亮女孩。

  她走到門口拉開門,她慢慢轉過身,看著我說,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好好考慮一下,如果你是愛我的。

  她下樓去了,我聽見小狗追著她咬,被劉二年喝回去。

  翟際快八點才到,她進門後就對我說,爬爬,咱們做飯好嗎?

  每天上街吃也吃不好,我天天來給你做飯怎麼樣?

  我說,還是上街吃吧,多麻煩。

  她一邊從書包里拿出一部電話一邊說,我買了電話,你待會兒裝上看怎麼樣,我呼你,想讓你回電話吧,又怕你跑出去累著,想給你買手機吧,我還得給你買書,沒那麼多錢了。

  我說,你就別在我面前提錢的事。

  她說,好好,又是我錯了,我馬上改。

  翟際說,怎麼,麻煩?

  我不是說我天天來給你做飯了嗎?

  我說,我怕你麻煩。

  她笑起來,還有你這號人,怕我麻煩!

  翟際提了一下鼻子說,我怎麼聞見屋裡有股女人味兒。

  我說,是你自己的味兒。

  她嘿嘿笑著說,看把你嚇的,我是想試試你,說,是不是曾再苗來過了。

  我說,你就不能少說些屁話。

  翟際說,我害怕成了吧,找一個自己愛的男人多難啊,我不會給任何一個女人機會的。

  我說,別的女人都沒有你這麼狹隘。

  她說,你和誰對比啦,說啊,說啊!

  我說,我不想說。

  她說,不,你要說!

  翟際撲到我身上,什麼地方都擰都掐,我說,長官,你能不能輕點?

  她說,輕點你就不知道疼了。

  她問,你是和誰比較後才得出我狹隘的?

  我說,和從前的翟際。

  她笑著說,好啊,你開始討厭我了,以後漫漫幾十年的夫妻生活怎麼過,我都擔心你現在就他媽陽痿了,哈哈……我把她掀躺下壓上去說,我將會終生堅硬,到死不軟。

  我脫去翟際的衣服問她,幹嘛不戴乳罩?

  她說,我熱。

  我一邊吻她一邊說,不行,回去就得戴上。

  她說,你這個偽君子,大壞蛋,啊,不,我今天沒洗澡,不要親那裡,嗷!

  翟際的雙腿夾緊我的頭,她迅速高潮了,我在她的高潮中膨脹著,我扶著屬於我的寶貝,在她的寶貝口上磨蹭了幾下就推了進去,我抽插了一會兒,抱起她,我們坐在椅子上,我們粘連在一起,她的頭向後仰,水順著我的大腿流下去,她飛舞的秀髮,白玉一般的身體,射吧,窒息吧!

  翟際穿上衣服問我,晚上去哪裡吃飯?

  我說,街口有飯館,去隨便吃一點。

  翟際說,這牆壁空得難受,要不我把我的作品拿來貼上如何?

  我說,想貼就貼,和我商量什麼?

  她說,不和你商量和誰商量,你是我老公嘛!

  我說,你說的也對。

  翟際說,我下個星期就搬來和你一起住。

  我說,我喜歡一個人。

  翟際說,不行,我就要搬過來。

  我說,我喜歡一個人。

  翟際沒有搬過來,因為我沒有答應。

  我覺得她要是在我的身邊,知道了我的事情,她會氣瘋的。

  我看著窗戶外面的夜,無邊的黑,寧靜的黑,一點聲音都沒有。

  有多少人在熟睡,有多少人在醒著,有多少人在死亡,有多少人在出生,有多少人在性交,有多少人在洗澡……在這樣的夜裡,一切都還在進行,無法阻止。

  我無比的寂寞。

  我想讓我的周圍都是年輕的笑臉,都是河流的喧譁,都是樹木,眼睛裡都是大海。

  我想做著美麗的夢,在夢裡騎車跑向更多美麗的地方,我想永遠也不要醒來,因為醒來就是無邊的黑夜,就是沒有知覺的死亡。

  永遠沒有知覺。

  人的一生就是一場漫長而美麗的夢,醒來就是離開。

  人一邊朝前走一邊遺忘身後的路途。

  另一天夜裡,我在街上走。

  我看見的是我所有看見的。

  路燈、商店、人和汽車。

  這就是這個世界常見的事物,如果有人站在另一個星球上看地球,如果他從來沒有到過這裡,他知道這裡還有這麼多生命嗎?

  這些生命無法安分,必須安分,這些生命出生,過個一二十年就能長成大人,就能性交,女的學會勾引,男的學會強姦。

  我聽見了曾再苗的喊叫,我相信就是在附近的一條胡同里。

  我已經在街上走了太久,我不知道在這樣的夜裡,我想要什麼,想在外面看見什麼。

  我開心了,因為我聽見曾再苗在喊,她在喊什麼呢?

  我飛快地跑,敏捷地抓住護欄,左右搖擺一下就跳過了馬路,我向那條胡同跑去,她這麼晚了為什麼還走在外面?

  我看見眼前有幾個黑糊糊的人影在晃動,我不知道哪一個是曾再苗,我只聽見她在不停地喊,放開我!

  來人吶!

  救命呀!

  救我!

  嗚!

  她的嘴被人堵上了。

  一個人大聲地說,有人跑來了!

  另一個接著說,不用怕!

  我已經跑到了他們跟前,我大喊一聲,你們想幹什麼!

  放開她!

  一個人從後面緊緊摟著曾再苗並用手捂住她的嘴說,哥們兒,識相的趕緊回家睡覺,這沒你事兒!

  旁邊的四個人開始向我走過來,曾再苗劇烈地掙扎著自己的身體,嘴裡發出「嗚嗚嗚--」的聲音,我頓時血往上頂,喊了一聲,媽的!

  放開她!

  這時我覺得腳底下有個硬東西,那個劫持曾再苗的人對他的人說,放倒他!

  我先走!

  那四個人向我撲上來,我彎腰撿起那塊半截磚頭,對著其中一個的腦袋狠命砸去,我沒有鬆手,覺得磚頭的一角在他的頭上掉了,他應聲而倒。

  另外三個只愣了一下就朝我圍攻過來,我手裡的磚頭對著一個人的頭砸出去,那個人立即就雙手捂臉蹲下去,哇哇大叫。

  但那個高個子的腳很快就上了我的臉,一時我眼前金星亂冒,沒有了視力。

  我聽見一個聲音說,捅了他!

  我感覺我的大腿根部有塊肉好象被開水澆了一下,接著是涼水澆了一下,小腹上被開水澆了兩下,又被涼水澆了兩下,再往上就是胸口,我被人擊中了頭部,往下倒去。

  我的心非常睏倦,但我又聽見了曾再苗的呼喊,就是在這時我恢復了視力,一時不知道身體上到底哪裡不舒服,站了一下沒站起來,我想躺下喘口氣,曾再苗的呼救聲讓我的心「哐啷」一聲驚醒!

  我的右邊躺著一個人,他可能死了,其餘的四個正拉著曾再苗跑,我爬起來,覺得頭沉得要往下掉,身上全是水,胸前的衣服好象都貼在了肉上。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向他們衝去,喊著,放開苗苗!

  放開她!

  我看見胡同的那頭有人向這邊跑來,他們把曾再苗一把推倒,向著我跑來,我大喊著,別跑!

  我被他們當中的一個人撞翻在地,聽見他們凌亂的腳步聲遠了,更遠了。

  我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我摸了摸肚子和胸口,把手放在眼前看看,全是粘稠的水,黑色的水。

  我看見曾再苗扭曲的驚恐的臉,看見我的周圍站滿了人,他們向我伸出的手。

  然後,我什麼也看不見了,什麼也不知道了。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是第二天的下午。

  我看見雪白的牆,我的身上蓋著薄毯子,這是哪裡呢?

  我動了一下,覺得胸口突然著火了一般疼痛,我看見吊著的瓶子和塑料管子,瓶子裡的液體正通過管子輸進我的靜脈。

  我想咳嗽,但我只咳了一下就疼得不能忍受。

  曾再苗從我的身邊一下子就站起來了,她紅腫的眼睛看著我笑,嘴唇蠕動了半天才小聲地問,你醒了?

  我看著她,我想點點頭,但我知道我點點頭也會承受不了疼痛的,我只有看著她。

  她的眼淚越聚越多,淚珠直接就掉了下去,臉上好一會兒才有淚痕,她說,你終於醒了,你餓了嗎?

  我想說話,但我不知道說什麼,看她哭了,我就想說兩個字「別哭」但我沒有說出來。

  我還是很困,就又閉上了眼睛。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看見了蒼白的燈,有兩個護士正為我換水,我覺得我似乎有點力氣了。

  我隱約想起夜裡發生的事情,一個護士看我醒了就問我,感覺怎麼樣?

  我說,啊。

  這時曾再苗把頭探了過來,她說,我給你買了餃子回來,你不是愛吃餃子嗎?

  我說,我會死嗎?

  我覺得我可能沒有說出聲,因為我自己沒有聽見。

  曾再苗輕聲地說,你已經沒事了,我們都不會死,你太虛弱,需要慢慢調養。

  這時我聽見傳呼響了,可是不在我的身上,曾再苗從一邊的什麼地方拿起來看,我問,誰打的?

  她說,翟際。

  我又問,她說什麼?

  曾再苗說,要不要通知她,她留言說一會兒去家裡找你。

  我說,不要告訴她。

  在醫生的允許下,曾再苗在我的背後墊了被褥,我疼得頭上全是汗,曾再苗說,不要緊,過幾天長好了就不疼了。

  我餓了,曾再苗把餃子舀到勺子裡吹了吹說,不熱了,來。

  我咬了一點皮,覺得裡面很香,就大口地吃了起來。

  我嚼著餃子,胸口和腿又疼起來,咽了幾個後我對她說,我吃飽了。

  她說,再吃幾個呀,你都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我說,我不想吃了,我想睡覺。

  我醒來時看見燈滅了,窗外有陽光照進去,整個屋子通明。

  我的頭可以活動了,上下動了動嘴,也不覺得疼了,但還是不能動身體。

  曾再苗走過來看著我說,睡得好嗎?

  我說,我想去廁所。

  曾再苗說,你等著,我去叫護士。

  來了個女護士問我,大便小便?

  我說,小便。

  她說,小便用管子。

  護士拿來器械,去找我的生殖器,我說,我自己來。

  曾再苗說,要不我幫你吧。

  我說,我自己來。

  曾再苗中午的時候給我買回了雞蛋湯和紅燒帶魚,我確實餓了,吃了不少,也喝了很多湯。

  醫生過去看我,一個矮個子中年男醫生對我認真地說,你小子命真大,知道嗎?

  你被歹徒用刀子捅了六下,有兩下差點要你的命。

  我看著他,等他繼續說。

  曾再苗說,這時給他說好不好呀?

  醫生這才笑著說,過不了幾天他還能打架,你瞧著吧。

  醫生繼續對我說,一下在你的心臟邊上,一下在你的睪丸邊上,想一想,哪一下刺中你,你就會沒命,其餘的四刀在大腿和小腹上,扎得淺,也沒傷到你的腸胃,因為你被人送來的及時,所以你的情況會很好,是我親手為你動的手術,縫合效果很好,就算留下傷疤也是在身上,穿上衣服誰也看不見,不疼不癢不耽誤勞動,好了,你們可以說說話了。

  我並沒有想到我能活下來,當我倒下的時候,想到的是曾再苗還被人押著,唯一恐懼的是她會不會有危險,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我很安靜,幾乎沒有多想一下別的事情。

  曾再苗說,翟際一連呼了你十幾遍了,還有個叫柔柔的女孩呼你。

  我把傳呼拿在手裡,看著翟際給我的那些留言:爬爬,請速回電話;爬爬,你為什麼不回電話;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很著急,給我回電話;你不會出什麼事情吧,請看到留言的人速回電話,謝謝你;我在家裡等你,你快回來……我對曾再苗說,我想馬上給翟際打電話。

  曾再苗去書包里找出手機往翟際宿舍撥了電話,翟際不在宿舍,我讓她往我租來的房子裡打,她對著手機說,你好,你等一下。

  曾再苗把手機遞給我,我是小爬。

  翟際立即帶著哭腔問我,你在哪裡?

  你沒事吧?

  你想嚇死我啊!

  我說,你放心,我沒事,我可能過兩個星期才能回去。

  她問,為什麼?

  你現在在哪裡?

  我說,我回老家來了,家裡有點事,你要好好上課,好好學習。

  她說,那你走也應該給我打聲招呼呀!

  我說,走得太急,好了,我會想你的。

  她說,你別掛電話,告訴我你家出什麼事了?

  我說,沒什麼事,放心吧。

  她問,剛才那個女的是誰?

  我說,我姐姐。

  她說,那你要每過兩天給我來一次電話。

  我說,好。

  翟際說,再見。

  我說,再見。

  曾再苗可以扶著我慢慢地在屋子裡走動了,也可以扶著我去廁所了。

  她開心地說,你恢復得真快。

  我說,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說,等你好了之後,我會告訴你。

  曾再苗把我安頓好,她對我說,你自己先躺著,我去新華街給你買衣服。

  我問,我的衣服呢?

  她說,不能穿了,我洗過後拿回我宿舍了,你出院的時候都沒有衣服穿。

  我說,你去橘子街我的房子裡找吧,那裡有很多。

  她說,那是你和翟際的房子,我不去。

  我沒有再說話。

  她說,你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我說,隨便什麼顏色,可以穿就行。

  曾再苗晚上就睡在我旁邊的床上,小貓一樣可憐。

  她白天忙著給我買飯,抓藥,忙著去繳費,我天天看著她不說話,漸漸有種依賴感。

  她買的衣服只拿出來讓我看了一眼,我說,我很喜歡。

  那些衣服就放在了床頭的小柜子里。

  我對曾再苗說,你給張朵打個電話,我想張朵了。

  她把手機給我,我自己撥通電話,張朵接起來說,我操,你還活著呀!

  這麼長時間沒有和我聯繫!

  我說,你就差點失去我這個朋友,我再走一步就能見閻王。

  他說,開什麼玩笑,你在哪呢?

  我說,市第二人民醫院住院部一樓找房小爬。

  張朵還是不相信地問,你別拿我耍著玩呀!

  我說,我想你了,你過來看看我吧,是真的。

  一會兒張朵偕同蘇滿倉推開了我的病房,張朵提著香蕉,蘇滿倉提著罐頭。

  張朵說,我操,你怎麼回事呀,怎麼會病成這樣!

  蘇滿倉開玩笑說,看你的氣色估計死不了,是什麼病呀?

  我說,我被人捅了六刀。

  我於是說了那天晚上的經過。

  張朵回頭問曾再苗,你那麼晚了,一個女孩子還在外面幹什麼?

  曾再苗只是微笑,不回答。

  我說,她連我都不告訴,何況你了。

  蘇滿倉對曾再苗說,他救了你,等於英雄救美,救完之後英雄還是光棍,你乾脆嫁給他算了。

  曾再苗笑著走到窗戶下,她不好意思了。

  張朵批評蘇滿倉,你能不能說點人話。

  張朵對我說,你這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呀。

  我說,有福同享。

  往後的日子,張朵每天都會提著水果去看我,他總是很開心的樣子,他和曾再苗也不再陌生,兩人也能說說話了。

  曾再苗照顧我的時候,張朵看出來我們不是一般的普通朋友關係,他就說,這姑娘對你不錯,你就是挨幾刀子也值得了。

  曾再苗對我說,醫生說你馬上就可以拆線出院了。

  我出院的那天張朵和蘇滿倉,還有何慶雙和鄭收穫都去接我了。

  我穿著曾再苗給我買的新衣服,走出醫院的大門,看見大街上還是車水馬龍,還是充滿了喧譁和生命,心裡就非常的感動。

  我們打了兩輛計程車,張朵、我和曾再苗坐一輛,我坐中間。

  蘇滿倉、鄭收穫和何慶雙坐一輛。

  曾再苗對我說,我不會碰見翟際吧。

  我說,不會,她不知道我會回小屋。

  我們幾個人回到了橘子街71號,久別將近一個半月的小屋子感覺空蕩蕩的。

  他們幾個人一邊吃水果,一邊開著玩笑。

  張朵說,柔柔找你很長時間了,我沒有告訴她你出了這事兒。

  我說,她走了嗎?

  張朵說,她說她要等見到你再走。

  我說,我知道了。

  張朵說,也許柔柔愛上你了。

  我說,不會的,不要再提她了。

  曾再苗說,柔柔是誰?

  我說,一個女孩。

  張朵他們坐了一會兒就要走了,我要去送,張朵說,你傷剛好,要多吃些補品,下次來我給你帶些過來。

  我說,好的,多帶一些。

  張朵哈哈笑著說,那東西很貴,不過我會多帶的,好,你們慢慢聊,我們走了,再見。

  一會兒張朵他們就沒有動靜了。

  曾再苗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我們對視著。

  曾再苗平靜地告訴我,房小爬,我懷孕了。

  我說,我的嗎?

  曾再苗說,房小爬的。

  我問,多長時間了?

  她說,從我發現到現在,快三個月了。

  我沒有再說話。

  她說,那天夜裡我就是去另一條街上買打胎的藥了。

  其實那一幫流氓在我過馬路的時候就注意我了,醫生詢問了我一些情況,勸告我去醫院做個簡單的手術,那樣更安全。

  我出來後就在街上走,心裡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想打你的傳呼,我也不知道你搬到哪裡去了,你搬走竟然不告訴我。

  我那時想,你可能是煩我,再也不想見我了,我給你打傳呼你也不會回電話。

  我在街上轉悠了一陣子發現人越來越少了,夜深了,我也想到會有危險,我就跑著從胡同里穿過,想趕緊跑到通往琵琶街的那一條大街,那幾個傢伙,是五個人,他們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說讓我乖乖地跟著他們走,陪他們玩玩,玩過之後他們會放了我,有一個人拿出刀子說,你要是敢喊,我就殺了你。

  我拼命地喊,他也只是嚇唬我,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會有人跑來,而且跑來的人是你。

  你當時一喊我就知道是你,我特別的激動,覺得你馬上可以把我救走,但我接著就擔心你的安全,他們那麼多人呀!

  然後就是你打倒了他們當中的兩個人,他們用刀子扎你的時候,我正被那個領頭的往前拉,一會兒他們三個跑上去一起拉我。

  有一個說躺著的那個可能死了,說你被捅了好幾刀估計也活不了,我當時使勁地哭喊,我聽見胡同那頭有幾個人跑過來了。

  我覺得有救了。

  你也跑過來,但你很快就不行了,你渾身都是血,我用手堵住,血就從我的指頭縫裡湧出,泉水一樣。

  那些人立即把你抬起來送到醫院。

  那個躺著的人只是短暫的昏迷,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起來跑了。

  那些救我們的人都說沒有看見他。

  我坐在急救室的外面,覺得你可能會死,你傷得太嚴重了,我就哭,歇斯底里地哭。

  醫生出來的時候我腿都軟了,我想張口卻張不了,醫生對我說,他已經脫險了。

  我當時聽見這句話高興得咧嘴笑起來,接著又哭,我在想你怎麼可能在那個時候出現,也許就是大家說的冥冥當中一切都已註定的吧。

  你住院了,輸了很多血,還好我有點錢,不然一時真的不知道該找誰。

  在醫院裡我照顧你,覺得非常的幸福,我就決定,孩子不打了,我要生下來,就算你不認,我自己也要把他養大,我越來越喜歡孩子,在醫院裡的那些日子,我好象就是你的妻子一樣,我還覺得我們是三口之家,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怕你有什麼思想問題,影響你傷口的痊癒。

  也許你愛的一直都是翟際,你一直沒有愛過我,我說過我不奢望獨占你,但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現在孩子已經三個月了,我已經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你什麼意見也對我說說吧。

  我聽完曾再苗的講述後對她說,等過幾天,我的體力完全恢復以後,我們一起去打胎。

  曾再苗大聲地說,我不要!

  孩子是我的!

  孩子不能死!

  曾再苗又哭起來,她的頭髮在醫院裡的日子根本就沒有好好梳理過,凌亂的鬢角微微動著,我似乎看到她老了以後的樣子,我覺得我很愛這個女人,於是我就對她說,我愛你。

  她好象從一個很遠的地方剛剛回來,剛剛看到我,她半天才說,你是在對我說嗎?

  我說,曾再苗,我愛你。

  她哭得昏天黑地,眼睛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然後看著我說,我也愛你。

  我說,別哭。

  她不哭了,找我的毛巾擦臉。

  我說,第一,我們沒有錢養孩子;第二,我們還是學生;第三,我們的父母會恨我們。

  曾再苗說,那我也不管,我就要把孩子生下來,我爸爸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怕。

  她站起來說,我去給你買午飯。

  我說,不用了,我還不餓。

  她說,你給翟際打電話吧,讓她過來照顧你,我想回宿舍了。

  我站起來,一把抱過她說,你要聽我的話,你愛我嗎?

  她說,我愛你。

  我說,你愛我就要聽我的話,想要孩子以後我們有的是機會。

  她說,我一定會把孩子生下來,哪怕你不要我,不認我們的孩子。

  曾再苗和我坐了一會兒後就記下我屋子裡的電話號碼走了。

  走的時候她說,我還是給你買點飯回來吧。

  我說,我真的不餓。

  她說,那好,我走了以後你就叫翟際過來吧,你不要運動得太多。

  我說,好,過幾天我去找你。

  她大聲說,我說過了,我會堅持。

  我說,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話。

  她下樓去了,房東的小狗可能睡著了,也沒有聽見它叫喚。

  晚上我打電話找翟際,接電話的女孩說,你打她手機吧,她去教室了。

  我接著打她的手機,電話里有個女人說,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接著是一串英文,重複了剛才的話。

  我困得厲害,覺得什麼都不再重要,就睡覺重要,於是我睡覺了。

  夢裡我看見曾再苗和我的孩子,是個女兒,她伸著小手,剛一生出來就會叫我爸爸了。

  她「爸爸爸爸」喊了半天,我在凌晨四點多鐘驚醒了,我睜著眼睛看著漸漸明亮的屋子,太陽過了一會兒就把光芒潑灑進我的小屋,記憶中的某一個白天又真實地開始了。

  我起床後跑到街口吃了點東西,天空蔚藍,太陽燦爛,我好象又回到了童年。

  翟際接到我的電話時還沒起床,那天是星期天,她沒有課。

  我對她說,際際,我是爬爬。

  翟際正迷糊著,一下就來了精神,爬爬,你在哪裡?

  我說,橘子街我們的家裡。

  她說,你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已經好幾天沒去過了。

  我說,昨天回來的。

  她說,你等著我呀,我馬上過去,你怎麼回家那麼久!

  十幾分鐘後,翟際急匆匆地上樓來了,她一把推開門,跑到我的床邊抱著我說,你想死我了,你家裡沒出什麼大事兒吧?

  我說,沒有,你還好嗎?

  翟際哭著說,我還好,就是天天想你,我也不知道你家電話,給你打傳呼你也不回,你已經半個月沒有給我打電話了,你走的有一個多月了吧!

  我說,我也不知道,好象有那麼長時間了。

  翟際說著掀開我身上的薄被子,想把臉貼在我的胸口上,當她看見我胸口上的那幾塊微微發紅無比新鮮的疤痕時,突然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問,你的胸口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受了點傷而已。

  她咧著嘴喊著說,你騙我,你騙我,快告訴我這怎麼回事?

  她的淚水滴落在我的那些疤痕上,哭著等我說話。

  我說,被歹徒用刀子扎了幾下,沒事了,已經好了。

  她說,你是怎麼遇見歹徒的,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我說,我聽見一條胡同里有女孩喊救命,就去了,五個人想劫持那個女孩,我去干涉,於是我就出事了。

  翟際說,在你們家裡嗎?

  我說,不是,就在這個城市。

  翟際說,那個女孩怎麼樣?

  我說,又來了一群人,歹徒跑了,女孩沒事兒。

  翟際說,這麼久,你一直在醫院裡對嗎?

  我說,是的。

  翟際輕輕地用手摩挲著我的那些傷疤問,還疼嗎?

  我說,都好了。

  翟際說,你為什麼不通知我,我會去醫院照顧你的。

  我說,那個女孩一直在我身邊。

  翟際說,她一定會喜歡上你。

  我說,為什麼?

  她說,因為你救了她,女孩子都喜歡為她拼過命的男孩。

  我說,可是我有翟際,我不會喜歡她的。

  她說,她很醜嗎?

  我說,想想看,一個醜陋的女孩怎麼可能遭到劫持呢?

  除非她身上有很多錢,但這個女孩並沒有錢。

  她問,那就是說她很漂亮了?

  我說,她不醜。

  翟際站起來去找毛巾擦了臉,然後看著我說,這個女孩一定會來找你的。

  我說,她不會,我沒有給她地址。

  她說,你應該給她的。

  我說,我怕我的小際際吃醋啊。

  翟際又嘻嘻笑著說,沒關係了,只要你們不談情說愛,做個好朋友我還是支持的,你們畢竟一起出生入死過。

  我說,那我就去找她?

  她可是給我留電話了。

  翟際說,算了算了,救過也就救過了,別再給我救一個情敵回來,是不是。

  中午的時候,翟際買了一隻香噴噴的烤鴨回小屋,她說,吃烤鴨,補傷疤,小爬爬,快點啦!

  我們圍著桌子吃烤鴨,翟際洗了手,把烤鴨幫我撕開,遞給我一塊。

  我說,這一塊太大。

  她一邊啃著自己的一邊說,大的啃起來香,小的兩下就完了,多沒勁。

  我們就吃了起來,她還買了涼拌豆角回來,還有牛奶。

  真是一頓美餐呀!

  我說,吃完飯呢,你就回學校,我想睡一覺。

  翟際說,你別睡了,夜裡睡,白天還睡,我陪你上街走走吧,你應該適當鍛鍊一下。

  我說,我真的想睡覺,吃過烤鴨就得睡覺。

  翟際說,誰告訴你吃過烤鴨就得睡覺?

  我說,小時侯父親告訴我的,那時侯他總讓我吃紅薯,我吃得噎脖子,我說爸爸,我想吃烤鴨,他就說,吃過烤鴨就想睡覺,一睡覺就去不了學校,一去不了學校就學不了知識,一學不了知識就吃不成烤鴨,一吃不成烤鴨你就得一輩子吃紅薯,我知道你不想吃紅薯,那你就去上學吧。

  翟際哈哈笑著說,你沒有明白爸爸的真正用意。

  我說,他有什麼用意?

  翟際說,爸爸不是說吃過烤鴨就想睡覺嗎?

  我說,是啊?

  她說,爸爸還說,睡覺就得吃紅薯對嗎?

  我說,對啊?

  她很嚴肅地在屋子裡走動了兩個來回,然後看著我說,你爸爸想讓你知道的是,吃過烤鴨不能睡覺,那樣才能天天吃烤鴨,天天學知識,偶爾吃一塊紅薯不但能懷舊,而且你還會覺得很香甜。

  我一拍大腿說,是啊,我怎麼就沒有領悟到這一點呢?

  吃過烤鴨千萬不能睡覺這個道理,經過翟際的引導,我才真正從十幾年前父親對我說的那些話里得到正確的認識,於是下午的時候,我和她走出了小屋,走上了平坦的大街。

  小汽車,打掃衛生的老大媽,走兩步就能看見一個的小賣店,還有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在爸爸的鼓動下走兩步停一下,走三步就趴下……這眼中的一切,是多麼的美好。

  翟際挽著我的胳膊,不停地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說,小爬爬,要看就看我這個美女,別老盯著其他美女的屁股和大腿看,美女多著呢,你想看到什麼時候呀!

  我開心地說,小人想看到一百三十歲,哈哈哈。

  翟際的手馬上就落在了我的耳朵上,像一隻兇狠的啄木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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