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差點夭折的羊頭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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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掛中天,小焦村裡的某個院落中,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離開了大門縫邊的黑暗角落,躡手躡腳穿過院子,小心翼翼打開了屋門,進了漆黑的門裡,隨後屋門被輕輕關好。

  屋裡一片漆黑,仔細看,能發現這裡外兩間屋裡或坐或蜷呆著將近三十多個人。

  一個人輕聲問:「什麼情況?」

  剛進門的低聲答:「有十幾個人進村了,帶槍。」

  「什麼?怎麼會來了這麼多?不會是路過的匪類吧?」

  「不是,有戴帽子的,應該是……八路。」

  屋裡聞言響起了一陣吸氣聲。

  問話的人也突然不吱聲了,剛進門的人猶豫著問:「隊長,咱們……現在怎麼辦?」

  「娘的,好大個手筆,計劃得改改了。現在你就回縣裡,直接到憲兵隊要增援,越快越好,出門留點神,別驚動了他們。」

  剛才進門的人影反身輕輕開門,又溜出去了。

  隊長在屋裡的漆黑中來回踱了幾步想了想,突然又道:「不能一棵樹上吊死,還得找個墊背的以防萬一。那個誰,你,出村往北,把最近的治安軍也拉過來,萬一讓這伙八路跑了,就怪他們增援不利,貽誤戰機。」

  於是,又有一個人影老鼠一樣悄悄溜出了屋門。

  月下的胡義端著步槍一步步慢悠悠地走在村里,目光一刻不停地掃視著前方,午夜的小焦村無聲無光,連只狗都沒養,周圍無異常。

  身後不遠,馬良靠左,蘇青靠右,仔細地觀察每一扇經過身邊的大門右上角,尋找粉筆記號。

  馬良突然停下了,借著淡淡月光,趴在一扇大門邊仔細地辨認著,低聲道:「蘇幹事,你來看看,是這個麼?」

  前邊的胡義聞聲停下來,回過頭看著馬良跟前的大門等待答案。

  「沒錯,是這個。」蘇青抬手準備敲門。

  「等等。」胡義阻止了她:「你又不是一個人來的,那麼客氣幹什麼。」接著低聲命令道:「馬良把門開了,流鼻涕,騾子,你倆院外設哨,如果石成他們過來了提醒一聲。」

  大門被爬過牆的馬良從裡面打開了,胡義進院到了屋門前停下,槍托抵肩,槍口指向屋門,馬良到了屋門側邊靠牆,等胡義點了頭,伸手敲門。

  噹噹當——半夜裡的敲門聲即便不大,也顯得格外刺耳。

  沒多久,屋裡有人問:「誰?」

  胡義不動,馬良不答,蘇青回道:「你們二掌柜托我來捎東西。」

  過了會,屋門剛打開一條縫,門便僵住了,因為開門的人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槍口。

  「繼續開門,慢點。」端著槍的人沉聲說。

  油燈被點了起來,屋裡亮了,蘇青上下打量著這個剛剛點了燈的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年紀,鬍子拉碴,無論穿戴還是容貌都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十足一個鄉下農民樣兒。

  中年人甩滅了手指間的火柴杆:「我是三號,沒想到你們來得這麼快,以為要等些日子。」

  「城裡出了什麼情況?」蘇青不廢話,直奔主題。

  三號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才說:「二號叛變了。事情來得……太突然。」

  「二掌柜呢?」

  「撤離的時候犧牲了。」

  「損失有多大?」

  「我不知道。當時情況危急,所有的線都斷了,我只能直接啟用緊急方案。估計……不樂觀。」

  這時屋門開了,石成進門,看了看屋裡的情況,到胡義耳邊小聲地說了句什麼,讓胡義立即皺起了眉頭,隨手敲了敲站在身邊的馬良那個駁殼槍槍套,領著石成出了屋。

  於是馬良重新抽出駁殼槍拎在手裡,放在身後,在牆壁和身體的遮擋下悄悄扳開槍機,倚靠在兩間屋之間的門旁,若無其事地繼續監視著裡屋的交談。

  出門後匆匆穿過院子出了大門口,沒看到一班的人,順口問跟在身邊的石成:「你的人呢?」

  「我讓他們把那圍了。」

  胡義很滿意這個做法,一邊大步走著又問:「你確定沒看錯?」

  「我剛才細看了這個大門上的記號,和那個一模一樣。」

  蹊蹺,真蹊蹺。

  石成的一班居然發現了另一個大門上有同樣記號的地方,這是什麼情況?巧合?機率太小了吧?

  幾拐幾繞來到了一個大門口,院子外圍被石成的人放了哨,胡義站在大門口,抬頭細看右上角,淡淡月光下,果然一個粉筆畫上的小符號,與九班那邊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你跟我進去。」胡義一縱身攀上了門邊的牆頭。

  「排長,我讓弟兄們……」

  「用不著。」

  話落人也落,進了院子打開了大門,順手遞給了石成一顆手榴彈,低聲道:「窗根等著。」然後摘了步槍走向屋門口。

  石成貓下腰,躡手躡腳穿過院子,蹲在了屋子的窗根底下,將手榴彈引信繩掛上了手指,朝屋門外的胡義點點頭抬手敲門,噹噹當三聲響。

  後撤一步,槍托抵肩,槍口對門,靜止。

  沒多久,屋裡傳出驚慌的女人的聲音:「什……什麼人?」

  胡義回憶了一下蘇青在那邊的回答,於是說:「你們二掌柜托我來捎東西。」

  屋裡靜了一下,緊接著悉悉索索一陣微響,而後亮起了燈,有腳步聲到了屋門後,吱呀一聲開了,槍口前,一個女人的身影僵呆在門邊。

  里外兩間屋掃視一遍,開始打量站在油燈附近一臉緊張神色的女人,看起來二十多歲年紀,模樣清秀,無論穿戴還是相貌都是十足一個普通鄉下小媳婦樣兒。

  「抱歉,讓你受驚了。怎麼稱呼?」

  女人抬起頭,看了看胡義的臉,又看了看軍裝,垂下頭不說話。

  「回答。」

  「老總,東西隨你拿,只求……放過我……」

  胡義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這個話……有點出乎意料,難道真的是個巧合?那她為什麼開了門?找刺激麼?

  「大門外的記號是你畫的麼?」

  女子低頭不說話。

  「二掌柜你認識吧?」

  女子低頭不說話。

  胡義無奈了,開了門卻不說話了,這算怎麼檔子事?

  這不更蹊蹺麼?

  懶得再浪費時間了,對石成命令道:「盯著。」然後開門出屋,返回去找蘇青。

  蘇青沒好氣地出了屋門到院子裡,冷冰冰問胡義:「說吧,什麼事?」

  胡義順手把門關了,低聲道:「一班發現了另一個地方,大門上的記號一模一樣。」

  「什麼?」月光下那張美麗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看著蘇青的吃驚表情,胡義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滿足感,一直以為她不食人間煙火呢,一向沉著冷靜的一塊硬冰,居然也有碎裂的時候,吃驚得嘩啦啦碎冰滿地,物以稀為貴,她現在的表情是胡義第一回見到,差點看醉了。

  「你看什麼?」短暫的曇花一現過後,她的臉又結成了冰:「現在帶我過去。」

  幾拐幾繞來到了另一處大門口,進門前蘇青特意查看了大門上的記號,然後才穿過院子進屋。

  胡義跟在蘇青身後一起進了門,只見屋裡的兩個女人相互對視了一會,然後蘇青開口問:「你是誰?」

  「二十一號。」她居然直接回答了。

  她居然直接就回答了看得胡義滿頭黑線,有天理沒有?

  到底是憑的個啥?

  難道接個頭也要看長相看性別?

  怎麼覺著這些搞情報的人都這麼怪呢?

  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個性?

  「城裡出了什麼情況?」蘇青不廢話,第二次直奔主題。

  二十一號咬了咬嘴唇:「二號叛變了,事先沒有預兆,太倉促。」

  「二掌柜呢?」

  「不知道。撤離之前,他告訴我設法出城,到這村里留下記號等待。後面的情況……我不知道了。」

  蘇青靜靜看了二十一號一會,又問:「你是二十一號,怎麼會見到二掌柜?」

  「我的上線是七號,他中槍了,犧牲前指示我去見二掌柜。」

  「組織里你還認識誰?」

  「我是單下線,只認識七號,二掌柜……是在最後關頭見到的。」

  蘇青沉默思考著,看來二十一號見到二掌柜是在三號之前,二掌柜命令二十一號來小焦村;然後三號見到二掌柜,實施緊急撤離,二掌柜犧牲,三號脫險後,來到小焦村,說明三號不知道二掌柜在之前已經派了人出來,而三號和二十一號也不認識,所以現在出現了兩個人在等待聯絡人,至少從他們的敘述中聽起來是這樣。

  這可能是一個意外巧合,但是,這也可能是一場新的危機,如果其中一個是叛徒的話無論怎樣,必須先做最壞打算。

  「現在把她帶過去。」蘇青命令石成。

  等石成帶著二十一號出了門,胡義忽然對蘇青說:「我……有個疑問。」

  蘇青以為胡義同樣意識到了危險,平靜地抬起臉來等待問題,不料胡義的問題是:「咱們兩個她都不認識,為什麼見我不說,見了你就說呢?」

  蘇青用看待白痴的眼光看了胡義一會,抬腳往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必須立即離開這裡。」

  胡義呆了呆,終於確定蘇青這句話和自己的問題沒有關聯。

  ……

  三十來個偵緝隊員膽戰心驚地被隊長趕出了屋門,亂糟糟地堆在了月色下的院子裡,沒人敢出大門,也沒人敢上牆頭,互相指望開了,窩在院裡誰都不行動。

  俗話說撐死膽大餓死膽小的,英雄無處不在,終於有個隊員當場揚起手中駁殼槍,對著月亮就放。

  「呯」——寂靜瞬間被打破,耳畔這突如其來的一槍嚇得滿院子偵緝隊員稀里嘩啦一通亂,全趴下了,隨後聽到開槍人訥訥道:「走火,走火了。」

  與此同時,剛剛出了大門口準備離開村子的九排一行人也全趴下了,槍聲來自斜對面不遠的院子裡。

  這一瞬間,蘇青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果然,其中一個是叛徒。

  這一瞬間,胡義的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壞了,無論對方多少人,這地方打不起從這裡向北,是河,九班曾經在那條河邊奔跑過;向西,一定是敵人增援過來方向;向南,是縣城東門外公路,遍布巡邏隊;向東,情況不太了解,只知道有片小樹林,是掩護周晚萍的交通員犧牲的地方,再遠就不知道了。

  「機槍開火。」胡義毫不猶豫地對羅富貴喊,然後朝附近的人一揮手:「向東。」

  馬良當先竄起來,眾人爬起來跟著往東跑。

  趴在牆根邊上的羅富貴拉開槍機,朝著響槍的院子扣扳機,火舌當場開始閃耀,一瞬一瞬閃亮了附近一片。

  「噠噠噠噠噠」……子彈挨著排著撞在不遠處的院牆上,穿了土,碎了磚,繼續飛進院子,然後打中屋牆,打進窗,打碎雜物,稀里嘩啦連續響成瘮人的一大片。

  一個彈夾打空,抽下來準備換上第二個,聽到另一側牆根下的胡義命令:「夠了。撤。」於是提起機槍,佝僂起熊身子掉頭去追隊伍。

  月向西斜,十幾個人影一溜跑在蒙蒙小路上,一路向東。

  蘇青邊跑邊將一根繩子遞給身邊的三號和二十一號,冷聲道:「各自拴住自己的一隻手,你們兩個不許分開,任何時候都不行。」

  「這是……為什麼?」三號不解。

  「問你們自己,或者問對方,我沒工夫看著你們。」然後蘇青減慢了速度,一直等到劉堅強經過身邊,低聲對劉堅強命令:「你給我負責盯住他們兩個,一刻也不許放鬆,哪個想逃跑,就當場斃了哪個。這是政工科交給你的命令,記住了麼?」

  劉堅強有點詫異,蘇幹事竟然也有像班長那麼冷酷無情的時候?

  不過他什麼廢話都不問,十分乾脆地回答了一個字:「是。」然後大步向前追趕過去。

  兩個人里很可能有個叛徒,現在情況特殊沒工夫處理這件事,為了防止意外,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兩個互相監督,那個不是叛徒的人就是最好的監視人選。

  再加一個戰士看著,可保萬無一失,這個人選劉堅強最合適,他是天生適合站崗的兵,不會鬆懈,無法動搖,只認命令不認人情。

  現在蘇青可以鬆口氣,放心地跟著隊伍跑了。

  而此時,各自將繩頭在自己手腕栓好的三號和二十一號,被幾尺長的繩子連在了一起,他們兩個也不再是一前一後地跑,而是不自覺地開始並肩跑,三號突然問:「你是叛徒麼?」

  二十一號冷冷回答:「你想表明什麼?這話是說給我聽的麼?」

  然後兩個人不再說話,跟在隊伍中默默跑著。

  胡義拎著步槍綴在隊伍的最後邊,儘管月色下的能見度沒多遠,他仍然不時回過頭細看來路,偶爾停下來仔細聽聽。

  隊伍里有兩個女人和一個丫頭,無法保持長時間的快速行進,早晚會慢下來。

  村里那一聲駁殼槍響,說明對方十有八九是便衣隊偵緝隊之流,這裡距離縣城太近了,不能打,一旦被黏住就會有滅頂之災。

  他們在村里藏了那麼久沒動靜,應該是叫增援了,而現在,他們很可能追在後面,應該沒多遠。

  那片小樹林早已經跑過了,四下里越來越空曠,胡義再次停下來,抬頭看了看西邊的彎月。

  咔嗒一聲跳起了表殼,幽幽月色映出錶盤上一層蒙蒙的晶瑩,凌晨三點一刻,時間不多了,必須再加快速度,才有機會徹底擺脫。

  合起懷表收進口袋,轉身,卻發現隊伍在前面不遠處的略高位置停下了。

  「為什麼停下?」胡義一邊大步跑過停在小路邊的隊伍,一邊不滿地朝前低吼。

  在即將天亮之前,在即將擺脫危機的時候,九排迎面撞上了一支自西向東沿河而來的治安軍。

  胡義的心沉到了底,這次沒有時間再周旋了,天一亮,九排再無可逃,圍追堵截收在一起,會將九排活活擠死。

  在槍響那一瞬間,胡義就已經知道了結局。

  覆滅,只是時間問題,無論是打還是跑,無論往哪個方向,都一樣,只會覆滅,九排將會死在陽光下。

  胡義偵察了一圈,發現以小焦村為中心,四面八方早已被包圍了,不過是距離尚遠範圍很大,不過現在,封鎖包圍線正在向著小焦村慢慢收縮,沒有了夜幕的掩護,一絲逃脫的機會都沒有。

  胡義帶領眾人回到村里找了個地主大院,先給小紅櫻換上老百姓的衣物然後以死相逼,才讓小紅櫻同意混在逃難的村民中先逃出去。

  然後胡義才給九排眾人布置安排巷戰的位置。

  布置完後,胡義走出了大門。

  不遠處的巷口,三號和二十一號一男一女離得不遠,背靠牆跟蹲在一邊,之間連著根繩,劉堅強端著槍,慢悠悠地在他倆附近來回晃,蘇青正在從那裡向大門口這邊走過來。

  胡義等她走近了開口:「流鼻涕你得還給我了。你,李響,還有你那兩個好同志,現在起去和一班呆在一起。」

  蘇青冷冰冰地看了胡義一眼,連話都沒說就掠過他身邊走進了大門,似乎把他當了空氣。

  難道不是同志,麼?我沒說錯罷?胡義心裡這麼嘀咕了一下,朝劉堅強擺了個手勢喊:「把他們帶過來。」

  劉堅強朝休息在牆邊的三號和二十一號擺了擺槍口:「起來。過去!」然後在他們後面押著他倆走向大院,他並沒有注意到,在三號和二十一號休息倚靠過的牆上,留下了一個剛剛用粉筆隨意畫出來的羊頭……

  東方的朝陽脫掉了霞光,天下明晃晃,世界亮堂堂。

  遠處的村子中間,冒起了濃煙,很明顯是其中的某間房子在猛烈燃燒,煙柱沖天,像是一片烏黑水墨,像是烽火一個偽軍,歪戴著帽子抹著脖子上的汗,一邊氣喘吁吁地奔跑在田野里,一邊偏頭看小焦村裡的煙。

  一口氣跑到了村子北面一里外,跑進了休息在田間的百十人隊伍,跑到了一個正在叉腰往村子裡看的偽軍跟前,才停下來,彎下腰,雙手拄著雙膝喘大氣。

  「怎麼樣?」叉腰的人問。

  「報,報告連長。皇軍正在完善封鎖,基本差不多了,給咱的命令是封住村子北邊,等待皇軍進村。」

  胡義坐在一個磨盤上,看著不遠處的大院裡濃煙滾滾,那是石成和李響把後院的屋子給點了,以利於後牆方向的防守。

  滿村里都是濃濃的煙火味兒,大院附近的範圍里不時有灰燼慢悠悠地從空中飄下來,像是下起了黑色的雪,讓胡義感受到了一絲故鄉的感覺。

  哪怕這雪是黑色的,哪怕這黑色的雪飄在初夏的陽光里,仍然讓他的心情好了些,呆呆地注視著沖天的濃煙,和那些黑色的雪,居然不自覺露出了隱約的淡笑。

  ……

  北面槍聲持續不斷,大院這裡目前到是相對安靜。

  石成壓著嗓子到處喊著,來回跑動著,被煙燻著,滿身是汗。

  要不停觀察牆外的狀況,要不停安排射擊位上的人遊動照顧關鍵方向,還要不停關注李響指揮的防禦工作進度。

  北面的戰鬥是排長帶著九班在打,聽槍聲可知激烈程度與風險之大,無奈戰鬥是在北面後方發起的,大院這裡根本看不到,什麼忙都幫不上。

  石成沒想到,自己剛剛成為了八路軍班長,就得承受這麼大壓力,他一點底氣都沒有,心裡慌得不行,表面上還要裝得沉著冷靜,這讓他不停地冒虛汗。

  無意間發現蘇青在院子中間的糧袋上靜坐著,石成小跑過去:「蘇幹事,最好別呆在這。去糧窖,李響說那裡安全。」

  蘇青看了看被煙燻得烏漆墨黑的石成問:「能看到北面的情況麼?」

  「看不到。不過有排長他們從後面敲打這一下,估計敵人一時半會不會有大動作了。這院子裡不安全,你還是去……」

  「沒事,你不用擔心。去忙吧。」蘇青的表情沒有了平常的冷,只剩下了平靜。

  轉身走了幾步,石成又停下了,猶豫著轉回身:「蘇幹事,那個我……有句話……」

  「你說。」

  「九排到這個地步,都是拜那個叛徒所賜,咱們沒機會出去了,所以……我希望你別再想著把他們帶回團里。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把他們交給我吧。」

  蘇青靜靜地偏頭看著石成,她知道石成的話是什麼意思,也能理解石成的感受。

  胡義那個敗類逃兵已經把三號和二十一號稱為同志了,憑自己對他的了解,如果沒有自己在這鎮著,那隻野獸會毫不猶豫地用他的刺刀處理問題。

  平靜地沉默了一會,蘇青才說:「給我一把槍。」

  ……

  蘇青收起了手裡的駁殼槍,站起來,走向後院。

  一口大鍋臨時支在院牆下,三號蹲在一旁往鍋底添柴禾,燒得噼噼剝剝響;二十一號掀開鍋蓋灑進一大把鹽,又重新蓋好,掀開時冒出的一大片水汽里瀰漫著濃濃的雞肉香。

  身後腳步響,兩個人不約而同回頭轉身,是那個美麗冰冷的女八路軍。

  蘇青停在他們跟前幾步遠,先是看了看二十一號,然後看了看三號,平靜道:「我想,不用我多說,現在的處境你們都明白,我們都活不了。」

  二十一號沉默不語,三號抬起頭問:「我們……可以參加最後的戰鬥麼?」

  「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你們中的一個是叛徒。」

  三號不說話了,他和二十一號兩個人都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清白,也沒有辦法證明對方是叛徒。

  當然,不是叛徒的人心裡知道對方可能是叛徒,卻沒有任何意義。

  蘇青冷冰冰地掃視著兩個人沉默不語,隔了會三號忽然抬起頭,平靜地說:「沒錯,我們兩個可能有一個是叛徒,但是也可能都不是叛徒。也許只是其中一個被跟蹤了而不知道,也許是叛變的二號將這個地點告訴了敵人,才有現在的局面。你不能武斷地認為我們兩個人一定有一個是叛徒。」

  三號的話說得有道理,的確存在這種可能性,旁邊的二十一號也抬起頭看向蘇青。

  冷冷盯著平靜的三號看了好一會,蘇青才說:「我能。」

  二十一號露出不解的表情,三號詫異,反問:「憑什麼?」

  「如果是二號出賣了這個地點,那麼敵人要做的是在這裡設下埋伏,先抓了來這裡等待的人再說,你們兩個還進得了小焦村麼?如果你們其中一個暴露行跡而被跟蹤了,就算敵人想放線釣魚,那也是該四周埋伏監視,怎麼可能老老實實都藏一個院子裡?就不怕目標跑了?」

  一番話說得二十一號開始驚訝,三號皺起了眉。

  現在已經知道了這個女八路是個政工幹事,可是沒想到,這個女人的感覺如此敏銳。

  然後,二十一號看向了三號,而三號,也同時看向二十一號,兩個人持續對視著。

  「我們都會死,這是一定的。」蘇青的語氣冰冷而平靜,打斷了三號與二十一號之間目光對峙:「但是這件事,必須先了結。現在我沒有時間,沒有條件,也沒有精力證明誰是清白的。既然命運這樣安排,結果都一樣,那隻好由你們自己來證明,希望你們理解。」

  話落後,三號和二十一號的視線看向她的手,立即僵住,因為她正拿出一把駁殼槍。

  出乎意料的是,她刻意拉開槍機,將空蕩蕩的彈倉亮給兩個人看了看,而後當著兩人的面,裝進去一顆子彈,上膛。

  然後朝前走兩步,反握著槍,遞在三號面前。

  三號木然問:「這是……什麼意思?」

  「拿著。」等三號把槍接了,蘇青才繼續說:「如果你是叛徒,那麼現在就對我開槍,我願意用我的生命證明你是叛徒;如果你不是叛徒,那麼我希望你對自己開槍,用你的生命來證明她是叛徒;現在你只有這兩個選擇,這是命令。」

  一陣黑煙飄過,旁邊的大鍋里已經發出咕嘟咕嘟地響,嘶嘶冒出熱氣,那些雞快燉熟了。

  三號呆呆看著面前那張冷麗的面孔,根本感覺不到身畔的熱浪和飄香,只能感受到冷,一直把槍垂拎在手裡遲遲不肯抬起來。

  「我在等你的選擇。」蘇青催促。

  「這不公平。」三號的嗓子忽然有點啞,抬手一指二十一號問蘇青:「為什麼要我做選擇,而不是她。」

  「因為我懷疑你是叛徒。」回答異常平靜。

  「憑什麼懷疑我?」反問的語氣充滿不甘。

  「因為偵緝隊藏匿的院子離你太近了,離她很遠。」

  「你不覺得這個理由天牽強了嗎?」

  「是的,如果這用作證據確實有點牽強。所以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驗證,那麼你呢?願意用你的生命證明清白麼?」

  「我拒絕執行這個荒唐的命令!」

  蘇青忽然淡淡一笑:「如果你放棄這次機會,那我會以處決叛徒的名義,找人來對你執行槍決。哪怕錯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們都會死。」

  說完了話,蘇青平靜轉身,開始往回走。

  三步,四步,五步,身後的三號終於再次說話:「我還有第三個選擇。」

  根據他的語氣聽來,蘇青知道那槍口已經對準了自己的後背,停住了腳步,卻沒回頭:「這算承認你是叛徒了麼?」

  三號使勁一抖空著的手,那根連接著二十一號並未纏緊的繩子立即落地:「你不怕死,但是有人怕你死,你就是我的活路!」

  附近的牆角閃出一個人來,舉起駁殼槍,對準了三號:「把槍放下。」

  聽到了李響的聲音,蘇青這才慢慢轉回身。

  三號不為所動,槍口瞄著蘇青,一邊緩緩向蘇青接近過去,同時朝李響咬牙道:「你放下,不然我就打死她。」

  呯——槍響了。

  三號麻木地低下頭,看到胸口的中槍位置剛剛開始滲出血色,再麻木地抬起眼,牆角邊那人手裡的槍口還在冒著煙,他的槍口還在微微發顫,那應該是他持槍的手在抖。

  最後看向面前那個冷冰冰的女人,努力朝她扣動了扳機。

  咔嗒——撞針響了,子彈沒響。

  一口氣瞬間泄了,噗通一聲仰面栽倒,看到滿天的黑煙繚繞,間隙里透露出遙遠的湛藍。

  槍口放下了,持槍的手還在不自覺發抖,這是李響第一次開槍殺人,他覺得他自己像個儈子手。

  蘇青要求他幫忙處理一顆駁殼槍子彈,現在才知道這顆啞子彈是用來幹這個的,這和槍決沒分別。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石成帶著倆人拎著槍匆匆奔跑過來:「什麼事?」

  「沒事,叛徒死了。」蘇青看向呆立不動的二十一號:「從現在起,你也要加入戰鬥。先把早飯分給大家。」

  二十一號沉默著點頭,然後開始解開自己系在手腕上的繩子。

  ……

  小焦村外西頭的小路上,停下了一輛三輪摩托車,黑亮的長軍靴跨出車斗,下來一個提著軍刀的鬼子軍官。

  與眾不同的是,他的領章不是紅色的,而是黑色的,軍銜大尉,右胸上掛著黑色M形兵科識別章,左袖上掛著袖章,白底紅字『憲兵』。

  現場指揮員是個普通鬼子中隊長,見這位到了立即畢恭畢敬匯報情況。

  八路人數不明,判斷規模不大,現在被困於小焦村內。

  沒有立即對他們採取行動,是因為收攏凌晨時散布設卡的隊伍,同時首先梳理了逃出村來的人員,經排查都是小焦村百姓,沒發現有八路混出。

  北面有一個連治安軍,剛剛擅自進村展開了戰鬥,據報,傷亡三十餘,連長陣亡,但是已將八路主力牢牢包圍在一個大院裡,只剩幾個還在村中藏匿。

  憲兵大尉聽完了匯報什麼話都沒說,做了個手勢示意中隊長繼續去指揮他的戰鬥,然後雙手拄著軍刀,靜靜看著不遠處的小焦村,和村中那一柱濃黑升騰的煙。

  有一個鬼子憲兵沒有跟著隊伍去西邊,此刻,他停在了大門外不遠的牆邊,靜靜看著那面牆,一個用粉筆畫出來的羊頭圖案。

  伸出手,在圖案上隨意抹了抹,有粉筆灰和牆土灰一起落下,圖案變得有點模糊,淡了,看不清了。

  然後他轉回身,一直走到大院大門口,面對著已經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大門,拔出了他的手槍,南部十四式。

  槍口對著面前的大門,呷——呷呷——呷呷呷——呷呷——

  帶著一點韻律,一口氣打光了槍里的八顆子彈,打破了現場的寂靜,在大門板上留下了八個清晰彈痕。

  附近的偽軍看得一頭霧水,這位皇軍……是要憤怒的節奏嗎?

  還在胡亂猜測這是不是羊癲瘋發作,忽然大院裡面傳出一聲槍響,突兀而又清脆,似乎有人走了火……

  一個鬼子匆匆跑出西邊村口,來找中隊長匯報情況。

  偽軍傷亡沒意義,皇軍傷亡近二十,小隊長報銷了,西邊院牆被扒了個口子,除此之外,那個大院還是大院。

  中隊長當場火了,一張豬臉變成了豬肝色,當場命令:「圍困大院的人員撤退到安全範圍,迫擊炮準備開火。」然後朝附近待命的一個小隊鬼子一揮手,抬步要往村里走,準備去親自指揮。

  「等等。」原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憲兵大尉忽然開口說話了。

  鬼子中隊長,停住了腳步,不解地回過頭去看,憲兵大尉一直手拄軍刀表情嚴肅地往村里看著,只補充了一句:「等一下再說。」

  一個憲兵大尉帶著幾個手下出縣城跑到這裡來觀戰就夠奇怪了,現在忽然開口阻止行動,這是想要插手指揮麼?

  鬼子中隊長心裡很不爽,卻沒敢違背,很想開口詢問理由,但是看著大尉那副典型的憲兵做派,於脆啥都不說了,戳在一邊喘粗氣。

  沒多久,又有一個鬼子憲兵匆匆跑出了村子,正是大院門口開槍的那位,一直跑到了憲兵大尉近前,什麼話都不說,只保持立正姿勢,朝大尉重重點了一下頭。

  憲兵大尉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些,轉臉去看中隊長:「要讓他們活著,要讓他們離開。」

  「誰?」

  「村里那些八路。」

  中隊長的臉色瞬間由黑變綠,冷看著大尉不說話。

  「少佐那裡我會回去說明,現在我要你執行命令!」憲兵大尉聲色俱厲,語氣里透著不容置疑。

  偵緝隊長協助附近的皇軍和偽軍忙活完了逃出村民的甄別工作,屁顛屁顛去找中隊長匯報工作,拐過彎來發現小路邊居然停著兩輛三輪摩托車,一個軍官正準備跨步邁入摩托邊斗座位,看樣是要離開。

  看得偵緝隊長不由一愣,自己的頂頭上司怎麼也到這來了?趕緊匆匆小跑過去,當場給憲兵大尉來了個大於九十度的鞠躬。

  大尉面無表情地看著滿臉諂媚笑容的偵緝隊長問:「聽說,這些八路是你發現並拖住的?」

  偵緝隊長眉梢一挑:「太君,我這正要跟您匯報呢。在縣裡我逮到了一條大魚,是他們的三號,憑藉皇軍軍威成功說服了他,然後順藤摸瓜,沒想到連八路都給釣出來了……後來我衝鋒在前,領著手下一路追趕一路血戰……」

  「為什麼不事先匯報?」鬼子大尉冷冰冰地打斷了偵緝隊長的口沫橫飛。

  「啊?我那是……」他這才發現大尉的臉色不對,趕緊愣著眼睛停住了嘴。

  「你差點毀了我的」羊頭計劃「,而我,差點想要斃了你,既然那麼想立功,那就帶著你的廢物們留下打八路吧!但是,記住一條,要讓村里這些八路全部活著回去!」然後坐在車斗里的憲兵大尉擺正了臉,不再看偵緝隊長,一擺手,兩輛三輪摩托車張揚而去,排氣管里衝出的一陣濃烈藍煙兒嗆得偵緝隊長直扇鼻子,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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