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槲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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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步聲正在緩慢逼近。

  路明非心裡一驚,忽然意識到對方可能有槍。

  他還沒有來得及跳起來高舉雙手說,我投降!

  我只是無辜的路人!

  那人一腳踩在他額頭上,輕盈地躍起,閃出窄道,那一腳踩得路明非疼痛難忍,他不由自主地「哎喲」了一聲。

  那人吃了一驚,拔出腰間的柯爾特手槍,旋身下蹲,轉為盤膝坐地,直指背後。

  路明非也正好推開身上陳雯雯的屍體,捂上自己紅腫的額頭,坐了起來。

  兩人四目相對。

  路明非眨巴眼睛,對方那雙漂亮的飛揚的眼睛熟悉得讓他驚喜,還有暗紅色梳成馬尾的長髮,還有耳朵上的四葉草耳釘在搖搖晃晃。

  「來,小白兔,擁抱一下!」一個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說這話的時候就是這雙眼睛在看他,漂亮得叫人心驚膽戰。

  「諾諾,是我啊!」路明非高興起來,除了那兩個還在拼刀的瘋子,這裡最後一個活人是諾諾。

  諾諾穿著一身深紅色的作戰服。

  路明非一愣,忽然明白諾諾也在這場搏殺中,而且是深紅隊的人,深紅隊除了愷撒外的最後一個女孩。

  愷撒在發起挑戰的時候設下了一個埋伏,最後一個人會偷襲黑隊的本部,諾諾是他的「暗箭」。

  路明非意識到他其實完全不熟諾諾,他們相聚的時間只有短暫的幾個小時,而在跨越大洋的一路上,讓他心裡安靜的就是這麼一個不熟的女孩。

  為什麼要相信她呢?只是沒有什麼其他人好信任了吧?

  而她現在拿槍指著自己呢。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舉起雙手,「別開槍……我投降……我……我只是個路人。」

  諾諾依然平端著槍,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師姐……我我……」路明非說。

  諾諾唇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忽然大吼,「趴下!」

  沒有絲毫遲疑,她同時扣動扳機。

  子彈呼嘯著在路明非頭頂上經過,只差一線就可以把他爆頭。諾諾大吼的瞬間,路明非直接抱頭趴在地上。

  那該死的、古怪的信任感,明明是她拿槍指著自己,自己還是想也不想就照做了。

  大片的血在諾諾胸口蔓延開來,把深紅色的作戰服染成了黑色。

  一枚大口徑狙擊槍子彈直接命中了她的胸口,她被帶得幾乎仰面倒地,但用了最後的力氣堅強地坐住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傷口,對路明非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倒是挺乖的,但還是太慢了……」

  路明非轉過頭,身穿黑色作戰服的女孩平貼在地面上端著狙擊步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冒著青煙。

  路明非認識那支槍,美國產巴雷特M82A1狙擊步槍——「狙擊之王」,0.5英寸大口徑,在這個距離上命中的人,絕對無法救治。

  子彈會把人的臟腑打成血污。

  那女孩是黑隊的最後一人,那個功勳狙擊手,她帶著槍從側窗躍下,落進窄道里。

  原本諾諾可以一槍拿下她,但是路明非擋住了她的彈道,於是雙方做了一次牛仔式的對決,但是諾諾還是開槍慢了零點幾秒,路明非……還是太慢了。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諾諾胸前淋漓而下的鮮血又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眼神渙散,出現垂死的徵兆。

  路明非猛地抱住頭,他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像是在極深的地方,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

  眼前一片漆黑,黑幕上燦爛的黃金瞳睜開,鐘鳴般的聲音:

  「As long as you agree, you can change anything.」

  同意?同意什麼?

  隱隱地有種衝動讓他想答應,似乎答應了就不一樣了,答應的瞬間,就有什麼事情會改變。

  女狙擊手躍起,放棄了狙擊步槍,從後腰拔出軍刀。

  路明非還沒反應過來,女孩一腳踩在他背上,輕盈地落在諾諾的身邊,一把抓起她的長髮,把軍刀刺入了她的喉嚨,濃腥的血濺滿了諾諾的臉。

  幾個血點濺到了路明非臉上。

  「撕拉!」

  女孩將諾諾的頭顱一把扯下,無頭的屍身噴著血泉倒下。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這具看上去逐漸冰冷的屍體,曾經給過他第一個溫暖的懷抱。

  「怎麼樣?師姐的初擁。」

  「我也是第一次。」

  「你的擁後感就是這個?罰你去珍愛網找中老年專區精華帖抄寫十遍!」

  真的……很溫暖……

  「我們贏了!愷撒!你失敗了!」女孩一把抓著諾諾紅色的長髮,高舉著她的頭顱,像是戰場頭兵豎起勝利的旗幟。

  確實他們贏了,此刻無論是愷撒還是楚子寒都無法脫離戰場,這個女孩可以輕鬆地哼著歌走到深紅隊的本部去,贏得這場殺人的遊戲。

  如果這是一盤棋,黑白雙方已經下到了官子的地步,勝負已經無從扭轉。

  但是一顆紅色棋子,出現在雙方的「劫」上。

  震耳欲聾的槍響把女孩的呼聲壓過,背後襲來的子彈帶著巨大的動量,推著她向前。

  她不敢相信,先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打穿的腹部,從中間的空隙重她看到了一個駐著槍站起來的身影,掙扎著回頭,那個她不放在眼裡的膽小鬼手裡端著富山雅史留下的PPK,那支被改造得如同航炮的手槍,默默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噗……」

  女孩噴出一口血,顫抖著想伸出手,被對方一腳踹倒。

  這顆紅色的棋子,燃燒起來!

  愷撒和楚子寒不約而同地收手退後,看向硝煙瀰漫的窄道出口處,一個步伐蹣跚的身影自硝煙中出現,提著那支沉重的「狙擊之王」。

  那支接近1.5米的狙擊槍提在他手中,看起來要多彆扭有多彆扭,完全不是一個受過訓練的人的拿槍姿勢。

  愷撒皺眉:「什麼人?無關者出局!」

  「砰!」

  一顆大口徑子彈正面擊中他,他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因為對方拿槍開槍的姿勢實在太過怪異,沒有一個正常人可以單手舉著狙擊之王開槍,都別說他的手臂會被後坐力撕裂,他能開出槍都是個奇蹟!

  於是愷撒的額頭出現一個巨大的血洞,他踉踉蹌蹌退後兩步,仰天倒地。

  一枚彈殼從狙擊之王的槍膛中飛旋著退出,落地,路明非右手提槍,對槍膛吹了一口氣,臉上呆滯,沒有表情。

  楚子寒瞥了一眼凱撒的屍體,將村雨豎了起來,黃金色的瞳孔映著村雨的刀光。

  「你是誰?」

  楚子寒,確實是他那所高中的傳奇人物楚子寒,路明非這種人只能遠遠地觀望的楚子寒。

  路明非高一的時候,楚子寒是校學生會主席,早操時巡視各班打分,每次下小雨路明非他們都得堅持做操,仰望楚子寒一身白衣一塵不染,從教學樓頂樓的走廊上緩緩經過,如同一個女司令官那樣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

  他們舉手投足整齊劃一,就像是玩具士兵。

  只是那時她的眼瞳不是這樣灼目的金色。

  那雙金色瞳孔泛起些許波瀾:

  「路……明非?」

  奇蹟般的,楚子寒喊出了路明非的名字。

  要是在以前路明非大概會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傳奇師姐楚子寒居然記得他的名字,大概還關注過他?

  雖然他不是一個花痴或是把楚子寒當女神的男女生,但這也一樣是殊榮。

  只是現在他什麼都沒有說,冷冷地看著楚子寒。

  「砰!」

  黃金瞳一縮,楚子寒雙手緊握村雨,迎面一劈,將飛射而來的子彈切開。

  路明非沒有連續開槍,他將槍口向下駐地,左手揉了揉右手肩膀。

  「沒有膽量正面決鬥嗎?」

  清脆的聲音傳來,其中除了責備還有讚賞。

  路明非面無表情地歪了歪頭,隨手將槍丟開。

  楚子寒邁著大長腿走到愷撒身邊,穿著白色運動鞋的腳踩起狄克推多,而後漂亮地轉了個迴旋,在半空中將刀踢給路明非。

  路明非張手接住,刀面反射著他那緊緊地盯著對面高山之花的眼睛。

  楚子寒雙手握緊村雨,擺出了武士的架勢。

  路明非右手持刀,斜指地面。

  風吹落葉,路明非動了。

  他整個人如同巨大的黑色炮彈噴射而出,右手高舉狄克推多,斜劈而下。

  勁風吹拂玉面,楚子寒倒退著,手卻持著刀朝著狄克推多而去。

  「叮!」

  楚子寒小嘴微張,她本想一刀即抽的架勢被狄克推多捲住了,這把在愷撒手中剛猛無比的狂刀在路明非手裡卻好像絲線,將楚子寒後退的架勢也止住,如果楚子寒要繼續後退,她就要棄刀。

  她只思索了一瞬,就已經來不及了——路明非將村雨的刀鋒撥開,貼著他自己的左肩,感受著村雨的刀面和校服的摩擦,下半身弓步扎開,狠狠地撞向楚子寒柔軟的胸脯。

  「砰!」

  村雨脫手而出,楚子寒的身體不可避免地向後仰倒,只是此時此刻,她的黃金瞳緊緊地注視著路明非砍伐而來的身影,仿佛要將他刻進自己的心裡。

  「逆……」狄克推多再揚起時,路明非嘴裡冷冷地吐出這個字。

  刀鋒入肉的聲音吞噬了第二個字。

  路明非奮力揮刀,將楚子寒雪白的脖頸一分為二,人轉了半圈,刀鋒帶著少女的血液在空中揮舞著,巨大的血花飛濺開來,落在地上,仿佛畫了個神秘的法陣。

  校園忽然寂靜下來,陽光照在還未完全散去的硝煙上,泛著漂亮的金色,路明非仿佛站在晨霧中。

  良久,他把手中的狄克推多丟開,靠在一側的牆上,緩緩坐在台階上,雙手交握撐住額頭。

  他感覺頭有些昏沉,好像缺氧過度了。

  在一片朦朧的視野中,他看見了前方站著一個身著正裝的小女孩。

  他慢慢放下雙手,揉了揉眼睛。

  小女孩一臉痴迷地看著他,黃金般的眸子裡甚至冒出粉色的愛心。

  「這才是我要的哥哥……」

  小女孩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嘴唇,臉上的神情病態得完全不符合她這個年齡段。

  路明非冷冷地看著她,右手移動著,向一旁的狙擊槍伸去。

  「嘿嘿,那麼帥的哥哥,我已經很滿足啦。」小女孩眼裡的愛心逐漸退去,聲音也變小得如同喃喃自語,「接下來該是獎勵時間啦!」

  「啪!」

  她打了個響指。

  「Mistletoe.」

  鏗鏘有力的進行曲響徹校園,啞了很久的校園播音系統像是打了個盹兒剛剛醒來。

  路明非一愣,仿佛從夢中驚醒,猛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的屍體,高舉雙手,卻不知該向誰投降。

  那個小女孩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棟不知名的建築大門中開,醫生和護士們蜂擁而出,提著帶徽記的手提箱。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那些醫生拿出注射器給屍體打針,一句話不敢多說。

  一個戴細圓框金絲眼鏡、腦袋禿得發亮的小老頭兒拿手帕捂著口鼻、皺著眉頭、唉聲嘆氣,向路明非這邊走來。

  經過滿是彈痕的牆壁,他的嘆息聲就越發感人,看來他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損失。

  他走到路明非面前,上下打量,「看你的裝束是新生?」

  路明非點頭。

  「我是風紀委員會!曼施坦因教授!」小老頭兒滿臉鄙夷,「一邊兒歇著去!現在的學生!入學不把課業放在首位,卻參與到這種無聊的遊戲裡來!很好玩麼?很好玩麼?」

  他說著說著又動怒了,指著那些建築物布滿彈坑的花崗岩表面,「這些都是錢,都是錢啊!」

  路明非挪動屁股在旁邊坐下,有人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別介意,曼施坦因是我的好朋友,他就是有點貪財,我之後會請他關照你的功課。」

  路明非急忙點頭,「是是……可這到底是……」

  他一扭頭,愣住了。拍他肩膀的不是別人,而是被一槍打爆的古德里安教授。如今這個老傢伙胸口仍舊是一大片血跡,不過神采奕奕。

  「鬼啊!」路明非的第一反應。

  「活人!我是活人!」古德里安教授急忙擺手,「你摸摸我身上,是熱的!」

  「那您……是成功還魂了麼?」路明非打著哆嗦。

  「我沒死,別被學生的小遊戲嚇到了,只不過是一場真人CS而已。今天是學院的『自由一日』,學生們可以自由行事,而不會受到校規處罰。」古德里安教授在路明非身邊坐下。

  「可你渾身都是血!」路明非大聲說。

  「哦,這是一種很小的鍊金裝備,『弗里嘉子彈』,他們拿來當做玩具的。」古德里安教授從口袋裡摸出一粒子彈遞給路明非,子彈的彈頭是詭異的深紅色。

  「弗里嘉是北歐神話里主神奧丁的妻子,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光神巴爾德,讓世界萬物發誓不傷害光神,所有東西都發誓了,所以即使投槍投向光神都會自己避開。這種鍊金彈頭擊中目標時,會迅速粉碎汽化,不會傷到人,只會留下血一樣的痕跡。裡面混有微量的麻醉劑,會讓人立刻昏迷。以前是作為麻醉彈使用,不過也是學生們『自由一日』的 保留項目。你看我演示。」

  古德里安教授用力把那枚子彈戳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枚堅硬的彈頭在撞擊之下忽地爆裂來開,化作一團血紅色粉塵,就像是中槍時候噴出的血霧。

  「這……這麼先進?」路明非驚嘆。

  古德里安面部抽搐了一下,一個跟頭栽倒在路明非腳下。

  「是……還魂失敗了麼?」路明非也面部抽搐。

  「沒腦子的傢伙,是弗里嘉子彈里的麻醉藥發作了,相當於又給人打了一槍。」旁邊的曼施坦因教授皺眉,「護士!再給他打一針!」

  屍橫遍野的戰場現在已經是一派運動會的熱鬧景象了,醫生護士們挨個給中槍的人注射針劑,然後為那些暈倒時候扭傷關節的「死人」們按摩肩背,順便記錄他們的學號。

  路明非茫然地看著這一幕,緊接著一股恐懼爬上他的大腦。

  他好像不是用子彈殺的楚子寒,而是用刀割下了她的頭顱!

  不對……而且陳雯雯她們……

  路明非有點不敢往原來的走廊看去,他清楚地記得柳淼淼被炸斷了腿,蘇曉檣被炸壞了下巴,陳雯雯的背後破了個大洞,這些也是麻醉子彈就能造成的嗎?

  還有諾諾,她……

  他雙手抱頭,情不自禁地蹲下,旁邊來來往往人很多,都是些醫護人員擦著他的身體跑去給屍體們打針。

  路明非在等,在等一個尖叫。

  「路明非,你怎麼了。」

  路明非抬起頭,陳雯雯沾著灰土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你也還魂了?」

  「啊?嗯。」陳雯雯倒是可以理解路明非的幽默感,她扒拉了一下被灰塵和彈灰污染的頭髮,感嘆道:「這學校真是瘋狂啊。」

  路明非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說不上完好無損,但是僅僅只是被弗里嘉子彈中的紅色麻醉藥劑浸透了的後背,點了點頭:

  「是啊,真是瘋狂。」

  不遠處,蘇曉檣和柳淼淼相互攙扶著走了過來,前者問道:

  「路明非,你死了嗎?」

  「我沒死。」

  「我不信。」蘇曉檣雙手抱胸,半響才想起來她應該攙扶著一個人,扭過頭才發現柳淼淼痴痴地盯著一個方向看,根本沒有理會她的手已經抽開,於是順著方向望去:

  「啊,原來是楚子寒。」

  路明非看過去,高嶺之花駐著村雨站了起來,正在打量著戰場,似乎在找什麼人,而她光華乾淨的脖頸上一點血痕都沒有。

  「真是見鬼了……」路明非喃喃自語。

  「是啊,見鬼了。」

  路明非的後背如遭重擊,他一扭頭,熟悉的紅髮身影雙手叉腰:

  「看樣子,你是不是把楚子寒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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