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是謝府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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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凝幾乎是小跑著奔回住處的,一回院子就撲倒在床上大哭了一場,青黛杏冉怎麼問她都不肯說。

  謝景修下午回來瞧見她兩眼通紅,蜷縮在床里懨懨地不肯說話,一查她今日行蹤,就知道是在大兒子那裡受了氣。

  讓林善禮悄悄喊了兩個大房的下人略略一審,便把長子與顏凝說了些什麼全都問了出來。

  謝慎這人,性子寬仁忠厚,但認死理,從小讀的是聖人之書,學的是君子之道。

  如果說謝景修是滿口仁義道德,那他就是滿腦子仁義道德,是家裡最真的一位真君子。

  這也正是謝景修把他丟在翰林院做編修,在官場上從來沒想過要用這兒子幫手的原因。

  他絕對無法接受家裡有公媳私通這種違反倫常禮教,傷風敗俗的醜事,會為難和離後的顏凝可說是情理之中,絲毫沒有令謝景修感到意外。

  查清了始末的謝閣老坐到床邊,把顏凝硬扯起來抱在腿上緊緊摟住,沉聲問她:「阿攆哭得那麼傷心,這是後悔了?」

  「我才不後悔,我也不走,我偏要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這兒。」

  顏凝的倔脾氣比謝家的人有過之無不及,連謝景修都從來不敢硬逼她,聽到她悶悶不樂地說出這麼可愛的負氣話,心裡喜歡得不行,颳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道:「看來阿攆這輩子是賴上爹爹了。你別擔心,會有一天名正言順的,誰也別想把你從我身邊弄走。」

  小顏凝點點頭,雖然心頭有陰霾,但公爹一張嘴不欺負她的時候一向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張口就來,情意綿綿動人心魄,三兩句就能讓她雨過天晴,眉舒顏開。

  兩人依偎在一起纏綿繾綣,如膠似漆,半刻也分不開。

  謝景修要處理的從來都不是顏凝,而是眼裡揉不進沙子的好兒子謝慎。

  「即便尚未拜堂,阿攆既然是我認定的人,那就已經是謝府的女主人了,以後不要自降身份去聽小輩訓話,他與綏姐兒一樣,該喊你母親才對。」

  謝景修說到長子時態度冷淡,口氣不虞,顏凝生怕他又對另一個兒子發脾氣,雙臂環著他的脖頸勸道:「若爹爹能把大少爺說通自然好,說不通也不必強求,本來就是我們理虧,總不好強詞奪理做實了自己霸道昏聵的惡名。

  我橫豎都出了那麼多次丑了,原先糾纏爹爹便是我一意孤行,大少爺說兩句並不能將我怎樣,爹爹不要為了這些小事傷了父子之情。」

  「呵,你幫著他說話,他卻要趕你走,辱罵你,是他不講父子情,怨不得我。」

  老頭就很難哄,本來應該是他來哄自己的,現在卻要顛倒過來去哄他……

  顏凝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說:「總之爹爹別為了我去責罵大少爺罷,我也不想做這惡人,二少爺才挨了您一頓好打,總是吵吵鬧鬧的家裡不太平,風水都要不好了。」

  「關風水什麼事?」謝景修聽得好笑,可顏凝這麼說也有道理,「我知道了,不打罵他就是了,但是話還是要說清楚,不然只怕他忘了誰才是謝府的當家人。」

  當晚他就把家裡人召集起來一同進晚膳,讓顏凝坐在他身邊,儼然一家主母。

  謝衡從梁劍星處得知顏凝為他們說過話,心存感激,對她和顏悅色沒半分不尊重。

  謝綏本就與顏凝交好,現在家裡能得她這個「統統和我沒關係」的謝大小姐一個真心笑臉的只有顏凝。

  余姨娘從不明著得罪人,在謝老爺面前對顏凝客客氣氣,完全把她奉作謝家夫人。

  只有謝慎全程冷著臉。江氏坐立不安,生怕丈夫因為得罪顏凝被公爹責罵。

  謝景修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忽而轉頭對顏凝微微一笑,「阿攆不是說想要給我夾菜麼,怎麼不見你夾?莫不是哄騙我的。」

  顏凝一愣,已然猜出他的用意,隨即粉著臉低下頭去小聲道:「爹爹若不嫌棄,我就給您剝幾隻蝦吧,今日的白灼竹節蝦吃著特別新鮮爽嫩。」

  「好,那就有勞阿攆了。」謝景修看著顏凝淺笑盈盈,「不過你已經不是謝家兒媳,不必再喊我爹爹。」

  顏凝嬌羞地點點頭,「是,阿攆知道了。」

  「真知道了?那你說說,你應該叫我什麼?」

  為什麼這個時候窮追猛打地問嘛,顏凝即便知道公爹是故意做給家裡人。

  尤其是謝慎看的,但在全家人面前這樣打情罵俏也太羞人了。

  她羞答答地看了謝景修一眼,不確定地說:「叫……叫老爺?」

  「嗯……」謝閣老低頭喝了口湯,稍稍沉吟了一下子,不怎麼滿意地說道:「也不是不行,總覺得差點什麼,不夠親近。」

  什麼叫不夠親近,大庭廣眾的你想怎麼親近,老頭子要拿捏你兒子為什麼要拿我開刀?真的好討厭!

  她漲紅了臉,吞吞吐吐,「那就叫……叫……雁……雁行。」

  嬌嫩軟糯的聲音像修毛拂過心頭,謝景修感覺心臟似乎漏跳一拍,礙著人多,什麼也不能幹,只好裝模作樣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乾咳了兩聲穩住自己騷動的心,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多一個字都不肯給。

  他越是裝,顏凝越是羞臊,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著,老不正經的真該錘死。

  其他人都鴉雀無聲,眼睛偷偷看著他們兩,假裝悶頭吃飯,謝景修渾不在意地繼續說道:「花晨月夕那裡,姨娘都已經安排修繕整理好了,以後那邊就是你的院子,你挑幾個看得上的丫鬟婆子一起住進去吧。

  阿攆若是不喜歡現在的名字,也可以換個新的,我明日寫好讓人重新做了牌匾換上去,你想叫什麼?」

  顏凝一邊剝蝦,一邊稍稍側頭思考,然後把剝了殼的蝦肉放到公爹碗裡甜甜笑道:「一凝沖天?閒雲野凝?雲心凝眼?凝立雞群?」

  「額……」

  一屋子人都頓住手中的筷子,齊齊抬頭注視顏凝,滿臉慘不忍睹之色。

  「阿攆是沒讀過書麼?」謝景修掛著個似有似無的淺笑,好整以暇地用筷子把那隻蝦送進嘴裡,慢條斯理嚼了幾口咽下去後又皺眉道:「你說誰是雞?」

  被公爹陰陽怪氣譏笑的顏凝心裡很有些不服氣,「那爹爹說叫什麼。」

  「誰是你爹爹!」謝景修板著臉斥了一句,顏凝抿抿嘴,把第二隻蝦丟到他碗裡,擦擦手,不剝了。

  「虹暈貫簾,星球攢巷。流懸黎之夜光,綴隨珠以為燭。就叫「隨珠苑」吧。」

  (前兩句形容珍珠,後兩句說與和氏璧齊名的稀世珍寶夜明珠——隨珠,簡而言之「我放寶貝的小院」。)

  小顏凝想了想,臉頰暈紅,輕聲「嗯」了一下,不再腹誹公爹了。

  一桌子人看謝老爺毫無顧忌,當著眾人把曾經的兒媳當做妻子一般對待,說起話來還眉來眼去脈脈含情地,一個個都各懷心思,最最憤慨的就是謝慎,懾於父親威嚴,敢怒不敢言,一頓飯如鯁在喉食不知味。

  現在謝景修已經把話公開,讓顏凝住謝家主母的院子,吃飯也坐正妻之位,稱呼也改了,還很親昵,他再去趕顏凝,就是挑戰父親權威,和父親對著幹了。

  但他從小學的禮義廉恥君子節操,不容許他接受這樣齷齪污穢的事情,就算被父親責罵,他也一定要據理力爭,與他一辯黑白,好教為女色所惑荒淫無道的父親回心轉意。

  即便江氏再三勸阻,他還是以赴死的決心,鼓起勇氣在次日午後去匪石院找父親理論了一番。

  書房裡有隻浪鳥,顏凝一見它就愁眉苦臉地不高興,謝景修陪她說話吃果子點心,便多在花廳里不再去書房。

  「今日收到大同軍報,北狄似有異常動向,他們原本常用馬匹來關內換大鄭衣糧用具,這段時間卻少了很多,說不定在集結人手備戰。」

  說道戰事,謝閣老眉宇之間總有隱憂,他是兵部尚書,打起仗來責任全在他身上。

  他一手背在身後踱步到椅子邊坐下,振振衣袖,舉杯喝了口茶。

  顏凝走到他面前甜甜一笑,「那豈不是得恭喜爹爹了?只要一打仗,秦衛駐紮在居庸關的兵就必須去大同增援,曹太師與皇上必然有一番拉扯,皇上不會再錯過這次機會,一定會趁勢收拾他,再借著軍情打壓曹黨,爹爹升上首輔之位指日可待。

  爹爹若能扳倒曹鷃這個大奸臣,不是可以名垂青史了?」

  謝景修聽到顏凝嬌滴滴地一通馬屁,心中大悅笑逐顏開,「說得好,我就喜歡聽這樣的吉祥話。」

  一邊說著一邊還豎起食指對顏凝點了點。

  顏凝看他高興得連蘭花小指也豎起來了,忍不住掩嘴而笑,又歪著腦袋加了一句:「那……爹爹長命百歲。」

  「哈哈哈,阿攆吉祥如意。」謝景修眉開眼笑地拉過顏凝小手,讓她坐下。

  「小嘴這麼甜,怎麼平時都不見你多說幾句好聽的。」

  雲素端了盆紅紅的冬棗進來放在案几上,謝閣老素來愛吃棗子,又被顏凝哄得心情極佳,看到冬棗就囅然而笑,取了一個先遞給顏凝。

  顏凝剛要伸手去接,卻聽丫鬟通報大少爺謝慎來了,謝慎緊隨其後昂首挺胸地大步走進花廳。

  謝景修面色一變,看向兒子,方才的笑容瞬間消失到無跡可尋,手裡一收,把遞給顏凝的冬棗又拿了回去。

  「父親……」謝慎只向謝景修一人行了禮,看了看顏凝並沒與她招呼。

  「你怎麼來了?」謝景修語氣冷淡,也不正眼看兒子,低頭端詳了一下手裡的冬棗,放到嘴邊「咔嚓」咬了一口,不知是太酸還是怎樣,皺起眉頭一臉嫌棄,反手往案几上一丟,缺了一塊的冬棗滴溜溜滾到一旁,房間裡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

  「我有話要與父親說。」謝慎憨直,看到父親明擺著不見待他,也不願退縮。

  謝景修抬起頭來,冷著臉漠然注視長子,右臂擱在案几上,手指輕扣桌面。

  「還沒長熟的棗子,就敢登堂入室拿給人嘗,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看著一副好模樣,還以為自己是什麼蒼松翠柏,冰壑玉壺,其實裡面儘是些磕牙的酸肉。

  這吃的果子,長熟了才有點用處,沒熟的還不如塵垢粃糠,不過是牆上泥皮,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好。」

  顏凝忍著笑低下頭去,心裡「嗚哇」地一下感嘆公爹這張嘴,陰陽怪氣損起人來不在永嘉皇帝之下。

  可憐的謝慎一句話還沒說,就被老頭子含沙射影地鄙薄了一通,句句都在譏諷他自命清高沒本事沒腦子沒用不自量力。

  現在再說什麼道理都會顯得他像個笑話,偏偏謝景修陰冷的眼神又看得他心裡發怵,根本不敢扯開嗓子和老頭子理直氣壯地干一場。

  憤憤地站了好一會兒,剛要開口說話,又被謝景修冷冰冰地一句給堵了回去,「沒事就不要杵在這裡礙眼,謝府沒有你這黃口孺子說話的份,哪裡來的滾哪兒去!」

  謝慎雖有滿腹聖人之道君子之德的大道理,卻終究不敢當面和專橫的父親叫板,灰溜溜地敗下陣來離開了。

  但威武不能屈,想要用威嚇迫使他放棄為謝府這些淫亂無恥之事撥亂反正,一景清名,那也是不可能的。

  既然父親冥頑不靈,那他就去找顏凝的長輩來教育她。

  謝慎隔日就遞名帖拜訪了榮親王,把顏凝已經與謝衡和離的事情告訴了他,並且帶著惱怒的榮親王去謝府直接逮人。

  榮親王來的時候,不幸中之萬幸,顏凝正在她的新院子隨珠苑而不是公爹的匪石院。

  謝景修不在,管家哪裡敢攔著永嘉帝跟前的第一紅人四王爺,又有大少爺的吩咐,被迫把他帶到了隨珠苑找到顏凝。

  「顏凝!」

  「表舅!」

  顏凝正在幫著青黛一起剪一株臘梅妝點房間,榮親王是直接抬腿踹開房門闖進去的,把一股冬日寒風也一起卷進了溫暖的房間裡,驚得顏凝手裡一抖,「咔嚓」一下直接剪斷了主杆……

  「你還記得有我這個表舅!跟我回去!」

  榮親王雖是顏凝表舅,但只比她年長六歲,如今也不過是弱冠出頭的少年,生得眉目如畫,鬢若刀裁,遠看好似芝蘭玉樹,走近了更是風流倜儻神采飛揚。

  只可惜脾氣粗暴性子急躁,明明是個世間少有的美少年,一開口卻好似凶神惡煞,一副要把顏凝生吞活剝的可怖模樣。

  對於這個表舅,顏凝向來最害怕不過,除了永嘉帝,這世上就沒人能鎮得住他,整一個混世魔王,不是逼著顏凝做這個那個,就是訓她凶她吼她罵她,而且並不會像謝景修那樣理會她撒嬌,所以顏凝看到他比看到公爹還要驚恐。

  「我不回去,我好好住在這為什麼要回去?」怕歸怕,要顏凝走是不可能的,這件事上她堅決不讓步。

  「你還有臉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謝衡那個道貌岸然的小混蛋早就始亂終棄休了你,你現在已經不是謝家的媳婦了,還住在他們這裡幹什麼!

  我四爺的外甥女是配不上他們還是怎樣?跟我走!明日我就去宮裡告上一狀,管你什麼首輔次輔尚書下書!」

  原來表舅還不知道自己和公爹私通的事情,那和離的事情他是怎麼知道的?

  顏凝心念急轉,立刻鎖定了謝慎,不過現在不是追究是誰出賣自己的時候,她必須得找個理由留下來。

  「謝衡沒有始亂終棄,我與他都覺得彼此不怎麼合得來,一起商量好才和離的。

  但爹爹他說了,就算和離了我也是謝家的人,可以一直住這兒的,還給我準備了新院子。總之我不回去。」

  顏凝閉著眼睛胡扯,榮親王還真的信了幾分,皺起眉頭問道:「謝景修為什麼對你那麼好?你都不跟他家姓了還給你弄什麼院子。

  不管他說什麼,今兒你一定得跟我回去,人家不要你你還賴在人家家裡,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怎麼辦,顏凝是個牛脾氣,她表舅也不遑多讓,他認定的事情誰說也沒用。

  顏凝自認要說服他千難萬難,急得想哭,甚至開始慢慢後退,掃視房間,打量哪裡可以逃出去躲開表舅直接跑。

  「表舅您先別發火,不是我硬賴著不走,是爹爹他讓我住這兒的啊。

  我已經是嫁出去的姑娘了,住哪兒不都該是自己說了算嘛,怎麼就不要臉了呢。」

  「什麼自己說了算!你吃我的用我的,白養了你十幾年,現在翅膀硬了就想飛?

  做夢!我讓你走你就得走,哪裡來那麼多廢話!你再不跟我走可別怪我不客氣。」

  榮親王說著就從身後隨從手裡接過一根長棍,火著臉一步一步朝顏凝走過來。

  顏凝見狀不妙,丟下躲在一旁朝她使眼色讓她快逃的青黛,一推窗戶一個輕躍就竄了出去。

  她一逃走,榮親王轉身就提著木棍追了出去。顏凝雖然輕功無敵,十個榮親王也追不上她。

  但她要真的跑沒影了,榮親王就會抓住青黛,也一定會找謝家人去鬧。

  所以顏凝只是與他保持距離,邊躲開他的追打邊試圖勸他放過自己。

  「表舅,您別追了,在別人家打打鬧鬧的像什麼樣子。」

  「你也知道這是別人家!你這小畜生給我站住!你再跑我就打斷你的腿!」

  「表舅我不想回去,您幹嘛一定要抓我回去,我要待在謝府。」

  「不想回也得回!被人休了還沒羞沒臊地賴著不走,平白讓人看低了去。你到底什麼毛病,為什麼死皮賴臉地要留在這?」

  「我喜歡謝府。」

  「屁!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就打死你這小王八羔子!」

  「表舅別罵了,多難聽呀。」

  「臉都不要了還怕什麼……難聽?你給我……站住!不准……不准跑!我……哈……我打死你!」

  兩人在謝府花園內一路追打,把榮親王累得氣喘吁吁,終於跑不動了,扶著假山彎腰大口喘氣。

  顏凝站在不遠處也停下來苦著一張小臉,不知道怎麼才能解決今天的事。

  卻聽到一心一意要把她從謝府攆出去的謝慎,在看了半天笑話後豁出去孤注一擲,對榮親王地說道:「她不願意離開謝府,是因為她戀慕家父,想要和我父親苟且。」

  「什麼?」榮親王呆了呆,直起身體難以置信地望向顏凝,「他說的是真的?你賴在謝家是看上了謝景修這老頭子,要和他扒灰?」

  被揭了底的顏凝面色發白,既不敢承認也不願否認,咬著下唇恨恨地瞪了謝慎一眼,「爹爹還沒到四十呢,一點也不老。」

  榮親王閉眼仰頭深吸一口氣,而後睜開眼睛像暴怒的獅子一樣兇狠地逼視顏凝,卷了捲袖子抄起木棍大吼一聲:「不要臉的小畜生,你不用跟我回去了,我今日就在這謝府打死你!」

  「額……」

  顏凝又哭了,光不肯回王府就已經被表舅榮親王翻來覆去地罵,現在和公爹的事情也被他知道了,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也不回去!我就是喜歡爹爹,死也要死在他身邊!」

  榮親王沒等顏凝說完就舉著木棍朝她沖了過去,嘴裡還衝著一眾隨從護衛們叫囂:「你們通通都是死人啊!還不給本王把顏凝這廢物逮住!老子今天不打斷她的腿就跟她姓。」

  一大群人在謝府花園裡上演了一出全武行的大戲,顏凝憑藉自己輕功了得,左閃右避翻牆躍樹。

  榮親王契而不舍地跟在後面吼罵她,手裡棍子揮得虎虎生風,滿園子的「小兔崽子小畜生小王八羔子」。

  連余姨娘江氏都被驚動了出來圍觀熱鬧,謝綏則悄悄地讓林善禮趕快派人去內閣把父親喊回來。

  謝慎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想保全面子趕走顏凝,被榮親王一鬧感覺反而讓謝家更丟臉了,心裡也開始有點後悔,擔心這個暴脾氣的王爺會不會遷怒父親,把這醜事到處宣揚。

  一群人你追我趕罵罵咧咧地鬧了大半天,除了顏凝所有人都累得快走不動路了,謝閣老也終於在這時候急急趕來,帶著侍衛們快步走向顏凝。

  「爹爹救我……」顏凝一見到救星來了,立刻不管不顧地飛掠過去,也不計較什麼羞臊廉恥了,乳燕投林一般撲進公爹懷裡,嚶嚶啜泣。

  謝景修看到自己的小心肝哭得梨花帶雨,自己不在家她被人追打謾罵,這般受欺負受委屈,心中怒不可遏,摟住她輕拍安撫,一邊抬眼冷冷掃過榮親王這以多欺少的陣勢。

  「四王爺,顏凝之事未能及早告知您,是我謝某人的疏忽。

  既然王爺今日大駕光臨敝舍,不如移駕正廳,容我將個中原委細稟於王爺知曉。」

  榮親王雖然有皇帝撐腰並不畏懼謝景修,但謝閣老權傾天下,在朝堂上德高望重,清流一派對他馬首是瞻,與首輔曹太師一獅一虎,撕咬纏鬥許多年,都不是好惹的,連永嘉帝都要給他們面子。

  這位位高權重的次輔尚書都放下身段向他認錯服軟了,也算給足了面子,榮親王不好再鬧,瞪了當眾依偎在公爹懷裡哭泣的顏凝一眼,把棍子丟給隨從,拍拍衣袍一臉火氣地點點頭,背著雙手耀武揚威地跟著謝府的管家去了前廳。

  「沒事,阿攆別怕,交給我就是了。」謝景修給顏凝擦去淚水柔聲問她:「你要一起去麼?」

  顏凝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連忙搖頭,「不要不要,他正在氣頭上,看到我不是打就是罵,我現在去清輝閣躲起來,等他走了爹爹再來找我。

  爹爹您也要小心,我表舅這人和炮仗一樣,說話可沖了,但他是皇上的心肝寶貝,爹爹千萬不能得罪他。」

  「嗯,不用擔心,小事一樁而已。你先去吧,等下把他送走了我就去找你。」

  謝景修讓人護送驚魂未定的顏凝去他書房,自己就這樣穿著大紅圓領官袍去見了榮親王。

  一到正廳,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寒暄招呼,榮親王就從客位上站起身,冷著臉直截了當地問道:「謝閣老,本王聽說顏凝與您有私,是也不是?」

  面對這樣一針見血沒半點拐彎抹角的質問,謝景修只是微微一笑,做了個「請坐」的手勢,從容走到榮親王對面坐下,並沒有坐主位。

  「王爺稍安勿躁,是非曲直今日老夫自會給您一個說法。」

  榮親王輕「哼」一聲,看謝閣老姿態擺得不高,也不好意思再咄咄逼人,只得坐下耐心聽他要說什麼。

  等下人上了熱茶,謝景修好整以暇地吹沫淺嘗之後,便開口入了正題:「四王爺有所不知,謝衡這不肖子有龍陽斷袖之好,自大婚之日起,便與渚淵別室而居,令她形單影隻獨坐空房……

  是我謝家負了她,王爺切勿再苛責於她,否則老夫實在是於心不安。」

  總算把面子找回來了!

  榮親王聽到謝慎告訴他顏凝自作主張和離,還賴在謝府不走,非要人家上門喊他去抓人,真真是丟光了臉,堂堂四王爺何曾坍過這麼大的台。

  現在謝閣老一席話,做實了他們出了一個斷袖的謝家才是過錯方,自己也不用跟著顏凝一起受人羞辱了。

  榮親王的暴怒一下子平息了很多,也終於開始有心情聽對方接下去的說辭了。

  「四王爺問老夫是否與她有私,誠如您所見,老夫非但與她有私,還要娶她為妻,給她做謝府主母,誥命夫人。」

  謝景修面帶淺笑直視榮親王,眼神不閃不避,一副「心意已決沒得商量」的模樣。

  這番大逆不道驚世駭俗的宣言把榮親王聽得心下大震,眉頭一皺寒聲提醒他:「謝閣老,就算顏凝已經和離,她與您也做過翁媳,您娶她那可是有為倫常,要遭全天下恥笑唾罵的。」

  「王爺所言極是。」謝景修深深嘆了口氣,「老夫一世清名,想不到到頭來會為了自己名義上的兒媳婦弄得晚節不保,半生功績一夕之間付之東流。

  只是自古美人關難過,多少英雄豪傑衝冠一怒為紅顏,老夫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介凡夫俗子而已。只要她想要的,多少罵名我都願意替她背負。」

  「額……」

  這還是那個端景板正清高威嚴的謝次輔嗎?

  榮親王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從這位清心寡欲風光霽月的次輔大人嘴裡,聽到這種好似沉迷女色的昏君一樣的「深情告白」,一時間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糊裡糊塗地坐在那裡,腦袋裡被謝景修溫聲細語不厭其煩地灌輸了一通「他對顏凝是如何情深似海,兩人之間是如何郎情妾意甘心首疾至死靡它。

  總之這一生不論千難萬難,也一定要與顏凝鴛儔鳳侶連枝共冢,誰也無法拆散他們」的決心誓言,糊裡糊塗地起身告辭,糊裡糊塗地回了王府,一連花了好幾天時間,才把這件事情想明白。

  謝景修得知把家中私事抖露出去,喊來榮親王的是長子謝慎,勃然大怒,立刻讓人把他喊到花廳等著,自己換了常服準備去收拾兒子。

  江氏一見情況不妙,趕忙去央求謝綏和余姨娘,可是這一次余姨娘已經不敢再出頭去碰謝老爺的逆鱗了,而謝綏則覺得大哥把家醜外揚,根本就是咎由自取,推三阻四不怎麼想幫他說話。

  謝慎自知今日鬧得太大,自己無法倖免,一進花廳就先老老實實跪了下來。

  坐在上座的謝老爺,看也不看他,先讓人上了茶,又吩咐丫鬟:「杏冉,叫上青黛一起去清輝閣陪著顏凝,不要讓她到這裡來。」

  杏冉應聲而去,臨走還貼心地替他們關上了花廳的門。

  陪著丈夫一起過來的江氏一聽,這不就是不想讓顏凝來勸嗎,心裡越來越害怕,暗自後悔剛才第一個應該先去找顏凝求救才對。

  謝景修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面上有些懨懨的,又帶著點不屑,並不正眼看跪著的兒子,而是撇著杯中浮沫淡淡說道:「我以為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是沒聽懂還是怎樣?」

  謝慎抬起頭來,直視父親,口中卻不失恭敬地回答道:「回父親,父親的話兒子都聽明白了,只是此事於理不合,有違倫常,必將敗壞父親清譽,令列祖列宗蒙羞。兒子實難視而不見,三緘其口。」

  「呵呵。」謝景修面露譏嘲,冷笑幾聲,抬眼看向這個三句不離倫常道德的君子兒子。

  「好,你要說理,我就與你說理。我是你父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既為人子,就要有兒子的樣子。

  孝,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文之本,禮之始。你身為人子,非但罔顧自己父親說的話,還自作聰明橫加阻撓干涉,我就問你,你可有孝?」

  謝衡一聽果然父親要拿孝道來壓自己,可父母有過,子女就該勸諫使改之,裝糊塗才是不對的,都說大義滅親。

  雖然父親犯的錯還沒到要讓他大義滅親的地步,但阻止父親泥足深陷難道不應該嗎?

  他準備了一肚子話,謝景修卻沒給他機會開口,在他躍躍欲試的眼神中冷漠地繼續說道:「父母所欲為者,我繼述之;父母所重念者,我親厚之。

  顏凝是我許下誓約之人,你可有親厚她?她將來就是你的母親,你可有尊重她?

  你弟弟好龍陽,娶妻而不善待,以一己之私,毀了人家一個姑娘家後半生的清名,謝家負她良多,我尚未來得及償還,你卻指著鼻子辱罵於她,還去喊來她的家人添油加醋地污衊她,弄得家裡雞飛狗跳貽笑大方。你如此顛倒黑白陰險狡詐,我就問你,你可有義?」

  啊這,父親說的確實是事實,若說誰負了誰,那肯定是謝家負了顏凝,弟弟和父親都對不起她,自己也的確不該把這事全部歸責於她一個婦人,把榮親王喊來後會這般大動干戈地打罵她,更是自己沒想到的。

  謝慎閉上了想要張開的嘴,老頭子的話他無法反駁。

  謝景修看見長子垂下的眼眸,心下冷笑一聲,手指輕扣案幾已然生出些不耐。

  「顏凝是皇親,皇上將視作掌上明珠,疼愛非常,把她嫁入謝府,便是皇上對我謝氏一族的看重。

  天恩浩蕩,皇上既欣賞我,我自要慎重,不能有負皇上所託,豈可令她愛而不得,肝腸寸斷,無辜遭棄?你羞辱她驅趕她,有負聖恩,我問你,你可有忠?」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謝慎開始心慌了。他雖一腔正義,可顏凝的身份擺在那裡,同一件事,「不懼皇權」是骨氣,「有負聖恩」就是不忠。

  嫁進謝府的女兒,哪怕誤入歧途,謝家也有推不掉的責任,是他們沒有善待她,是他們沒有看好她,是他們辜負了皇上信任。

  「她幼時遭家變,成曙後星孤,嘗盡世間冷暖。謝衡負她,她不曾有一句怨言;

  我屢次傷她,她亦無忿恨;你斥責她,她反倒幫你說話,她看似任性妄為,實則沅芷澧蘭,蕙心紈質。

  如此一個弱質女子,與你無冤無仇,你卻步步緊逼,我問你,你可有仁?」

  聽到這裡,這下謝慎最大的優點都被父親給抹殺了,他從小就被贊仁厚。

  可是他對顏凝並沒有仁厚,他把她當穢亂家風的罪魁禍首,他對她的所作所為,過分刻薄了。

  他的臉色不復最初剛毅,垂頭喪氣地跪在那裡,目光中儘是糾結和懷疑。

  謝景修慢條斯理長篇大論,把一個翰林兒子懟得啞口無言,明明是父親扒灰不對,怎麼他句句有理,自己反倒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

  謝慎腦子裡一團亂麻,找不出父親話里破綻,竟然真的開始懷疑自己。

  耐著性子一口氣說了老半天,謝閣老口乾舌燥,又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潤潤嗓子,而後一臉漠然地譏刺長子:「不忠不義不仁不孝,我謝景修教子無方,不配做你的父親。

  你要是不服氣,隨時都可以帶著你的妻子滾出謝府,也省的你費神在背後暗箭傷人。

  我在朝堂上要對付曹黨,回來還得提防兒子,何苦來哉,謝大人,你說是不是?」

  這話就是不認他這兒子了,謝慎聽得冷汗涔涔而下。

  謝閣老今日與那天杖打謝衡時的暴怒完全不同,從頭到尾心平靜氣,說話不疾不徐,只是口氣冷淡至極,譏嘲不屑之餘,更有一種已經徹底失望,懶得再和謝慎計較的倦怠。

  這可比家法棍子可怕多了,謝慎從小就把這位優秀的父親敬若神明。

  因此才更加無法接受他為了一個女人不要名聲的事實。

  然而現在他自詡正義的所為,在父親眼裡是暗箭傷人,陰險狡詐。

  甚至還說要提防他,這遠遠比杖打他更令他痛苦害怕。

  「父親,今日的事,是我顧慮不周,可我並未想過要暗箭傷人。

  我只是覺得顏凝在謝家名不正言不順,對她對父親都不好。是我自作聰明剛愎自用,求父親責罰!」

  謝景修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跪在地上神色驚慌滿頭冷汗的兒子,嘆了口氣,不冷不熱地說道:「我與她雖為翁媳,但從頭到尾,她與衡兒都清清白白,並無夫妻之實。

  她少女情竇初開,痴戀於我,我亦視她為命定之人,哪怕餘生身敗名裂,受盡世人恥笑唾罵,我也會與她共挽鹿車,矢志不渝,今生今世生死相依。」

  最後丟下一句:「你是品性高潔德行無虧的正人君子,我一個與兒媳私通的無恥之徒,哪裡有資格罰你。」

  說完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袍,面無表情地看了江氏一眼,不再理會跪著的兒子,轉身離開了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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