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探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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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傍晚時分,清冷的夜色無聲無息地瀉下,也慢慢沉澱了一天的喧囂。

  上海這座城市已慢慢安靜了下來,幽秘的霞飛路深處,神情嚴肅的杜馬帶著蘇鵬等人正在十二號公館的一樓大廳里等候著社長陳恭鵬從樓上下來。

  不一會兒,光復社社長陳恭鵬就匆匆忙忙下了樓,他向站在樓梯口的杜馬迎面問道:「杜馬,出什麼事了?」

  杜馬指了指大廳正中說道:「您看。」

  順著杜馬指示的方向,陳恭鵬看到大廳中間的地毯上放著一副擔架,擔架上面躺著一個人,這人的頭、手、腿都被白色紗布裹住,腿上的傷口還滲出了紅色的血跡,而沒有被包住的半邊臉上也是青一塊腫一塊,看樣子受傷不輕。

  那傷員看到陳恭鵬走近過來,連忙努力支起上身並痛苦地呼喚道:「社長……」陳恭鵬在擔架旁低頭仔細看了看,卻無法從這名傷員露出的部分分辨出是哪位熟人,只好指著他又問杜馬:「他是誰?!」

  杜馬答道:「小都會歌舞廳的馬志成。」

  「啊?!是他!」

  陳恭鵬一聽大驚失色,忍不住又看了擔架上的傷員一眼,接著連忙向杜馬問道:「他怎麼成這個樣子?!」

  杜馬沉聲答道:「社長,小都會歌舞廳被人強占,馬志成手下的槍手全部被殺,只跑出他一個人。」

  「被人強占?!」

  陳恭鵬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意識中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天敵,他不禁萬分驚恐地問道:「是共產黨嗎?!」

  杜馬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是共產黨就好,陳恭鵬的心頓時放下大半。

  他略微定了定神,問道:「我記得小都會歌舞廳養著幾十號槍手和保鏢,除了共產黨,誰有這麼大的勢力能滅得了他?!」

  杜馬答道:「我調查過了,下手的人叫做燕雙鷹,是個青幫大哥。」

  陳恭鵬十分驚訝地說道:「青幫的人?!燕雙鷹?!沒聽說過呀,你能肯定嗎?!」

  杜馬非常嚴肅地答道:「絕對肯定。」

  陳恭鵬還是不太相信,他沉聲分析道:「自從共產黨占領上海後,杜月笙、王曉瀨逃到香港,黃金榮被共產黨監管,青幫早就樹倒猢猻散,除了留在咱們光復社的,誰還有這麼大的勢力?」

  杜馬說道:「社長,這幫人勢力並不大,就是南京路上開小賭場的,充其量是群小混混。然而,帶領他們的老大卻非泛泛之輩。」

  陳恭鵬不禁認真地看了杜馬一眼:「哦?!」

  杜馬繼續說道:「您還記得前幾天我對您說過,那個殺死獄警、綁架典獄長、搶走吉普車逃出南市監獄的青幫大哥嗎?」

  陳恭鵬感到好像有點印象,於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杜馬說道:「那就是燕雙鷹。」

  陳恭鵬臉色一變,又指著擔架上的傷員問道:「他是怎麼惹上姓燕的?」

  杜馬走到擔架旁毫不客氣地朝馬志成踢了一腳,喊道:「哎,問你呢!」

  躺著的馬志成立刻從擔架上坐了起來,並抬頭流利地答道:「是那個姓燕的看上了咱們的歌舞廳,限我三天之內搬出去!我不干,他們就下了毒手!」

  老奸巨猾的陳恭鵬卻沒那麼好糊弄,他眼珠一轉,對馬志成陰陽怪氣地問道:

  「哼!無緣無故的,他就要搶占你的舞廳?!」馬志成連忙躲閃著社長的目光並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陳恭鵬向身旁的杜馬問道:「你相信嗎?」

  杜馬搖著頭微笑道:「我不信。」

  陳恭鵬又問杜馬身後的老丁、蘇鵬等人:「你們相信嗎?」

  眾人齊聲答道:「不信。」

  陳恭鵬突然朝擔架上的馬志成大吼:「聽到了嗎?!」

  馬志成急忙辯解道:「社長,我說的都是真……」話音未落,杜馬用腳狠狠地踏在他的傷腿上,還使勁用腳掌在浸著血的傷口處踩緊研磨,馬志成頓時痛得發出了悲慘的哀嚎。

  只見杜馬惡狠狠地訓斥道:「我早就說過讓你自己撿點點,否則的話早晚有一天會出事。怎麼樣?我說過沒有?!」

  馬志成痛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住地點頭說道:「說過說過。」

  杜馬接著說道:「可你不願意聽啊,現在怎麼樣,怎麼樣?!啊?!聯絡站丟了,手下死光了。你那體面的西服呢?!白呢子大衣呢?!那副整天的白天黑夜都戴著的黑墨鏡呢?!」

  說著杜馬往他傷腿上又是狠狠一腳。

  「哎喲……啊!啊!」

  殺豬般的嚎叫又一次響起。

  杜馬餘氣未消,繼續訓斥道:「總以為自己很聰明,能騙過世界上所有的人。其實你不知道,除了你自己,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你!你這個蠢貨,死到臨頭了你還在撒謊!」

  似乎感到還不解氣,杜馬說完又補上一腳。

  馬志成痛得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他斷斷續續地說道:「杜總……我,我說,我說……」杜馬這才把腳從他的傷口上抬開,猙獰著臉色狠聲說道:「有一句謊話,我把你扔到蘇州河裡餵王八!聽到沒有?!」

  馬志成趕緊點頭回答:「聽到了。」

  杜馬吼道:「說!」

  這下徹底老實的馬志成帶著哭腔一五一十地說道:「是小的先看上了九號賭場,就派弟兄們去扎大國、砸場子,本來是想嚇唬嚇唬他們,讓他們前來投靠。可沒想到那姓燕的卻先跑到舞廳來,限我三天之內搬出去,還,還勾引我的女人……」

  杜馬生怕社長不知道他女人是誰,連忙給陳恭鵬解釋道:「就是舞場那個大班,叫桔子還是茄子的。」陳恭鵬聽了不住地嘆氣搖頭。

  杜馬又向馬志成踢上一腳罵道:「我就知道,只要沾了女人你就腰松胯軟,一副下三濫的德行!」

  陳恭鵬卻是懶得聽這種齷齪之事,向馬志成吼道:「繼續說!」

  馬志成嚇得身體一抖,接著說道:「今天早晨我率弟兄們去血洗九號賭場,沒想到那個姓燕的在賭場中安了炸彈。當我逃回歌舞廳,他們卻在那裡等著我,就這樣……」陳恭鵬臉色一變,連忙插話問道:「也就是說,你率領手下的槍手去血洗九號賭場?!」

  馬志成哭喪著臉點了點頭。

  「不好!不好啊!」光復社社長的神經又再次高度緊張起來,他驚恐地說道:

  「一定是驚動了共產黨!」

  杜馬說道:「是的,共產黨的城管部隊將賭場包圍搜查了。」

  陳恭鵬頓時又驚又怒,他生氣地指著擔架上的馬志成罵道:「你這個畜生!你知不知道小都會歌舞廳是社裡的秘密聯絡處?!」

  馬志成哭著怯聲回答道:「知道。」

  陳恭鵬聲色俱厲地責備道:「我曾三令五申,現在已是共產黨的天下,我們行事一定要謹慎小心,絕不可惹事生非。是誰讓你私自動用武器?是誰讓你私自與人開戰?是誰?!」

  馬志成被訓得抬不起頭來,支吾著說道:「社長,小的知錯了……」

  話音未落,杜馬朝馬志成面門就是一腳,這個傷員傷上加傷,當場暈厥過去並躺倒在了擔架上。

  「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杜馬大罵一聲,又用請示的眼神看著陳恭鵬說道:「宰了他算了。」

  陳恭鵬氣惱地說道:「現在殺他還有什麼用?!」

  沉默片刻,他沮喪地嘆了口氣,向旁邊的老丁擺手說道:「老丁,把他安排到郊區養傷,沒我的命令不許進城!」

  老丁應了聲,立刻喊人過來把這副擔架給抬走。

  陳恭鵬想了想問道:「杜馬,小都會歌舞廳中都有什麼?」

  杜馬答道:「我問過馬志成,有銀元、金條、債券,哦,最重要的是一本潛伏在南京路附近的諜報員的花名冊。」

  「幸虧沒有落到共產黨手中。」

  陳恭鵬不禁吁了口氣,向杜馬命令道:「這件事要儘快解決,你親自主辦,一定要辦好。」

  杜馬點頭道:「是。」

  生怕惹上天敵的陳恭鵬又把頭湊近杜馬,壓低聲音囑咐道:「記住!要秘密的,絕不能聲張。」

  杜馬說道:「放心吧。」

  陳恭鵬點了點頭,處理完事情便又上樓去了。

  杜馬隨後把手一招讓蘇鵬湊過來,向他沉聲吩咐道:「今天夜裡你帶幾個人去試試這個姓燕的,看看他到底什麼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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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小都會歌舞廳總是燈火輝煌、生意興隆,今天晚上舞池裡卻不同於往日,只見上海灘有名的交際花、小都會歌舞廳舞女大班桔子小姐正一支曲子接一支曲子不知疲倦地跳著舞著,她那舒放的手臂,柔活的腰身,嬌艷的笑容伴著動感的節拍在舞池中大放異彩並艷煞全場,引得周圍的賓客舞女都忍不住停住各自的舞步圍成一圈,為她齊聲鼓掌、讚美叫好。

  桔子在一個漂亮的旋轉後穩住舞姿,抬頭看到站在二樓連廊上的燕雙鷹正注視著自己,仿佛是向他示威一般,桔子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的舞伴,把臉貼在對方懷裡,樣子極盡嫵媚,引得周圍的觀眾又是一輪高聲喝彩。

  隨著樂曲的進行,她不斷地更換著舞伴,用投懷送抱式的舞姿和一個又一個的男賓客在舞池中穿梭搖曳,卻看得燕雙鷹身旁的小錦娣一臉鄙夷的神色,忍不住罵道:「不要臉!」

  燕雙鷹平靜地說道:「每個人都有她自己愛好的生活方式,不能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你說呢?」

  「那也不能和不認識的男人又摟又抱啊!」

  小錦娣的語氣充滿了不屑,甚至忍不住惡毒地辱罵道:「臭舞女,就是天生的賤貨!」

  燕雙鷹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喝道:「不要再說這種無聊的話好嗎?!」

  看到燕雙鷹有些生氣,小錦娣連忙支吾著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好吧,從今以後我再不說這種話了。」

  沉默片刻,燕雙鷹一邊注視著樓下舞池裡的桔子,一邊放緩了語氣說道:

  「她不是生來就要做舞女的,就像你也不是生來要做賊。大家都是為生活所迫,為什麼要彼此仇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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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幾圈下來,桔子也跳得有些恍惚了。

  一個舞步後,她又忍不住抬頭向二樓看去,連廊上的人卻不見了,再轉了幾個舞姿,卻轉到了燕雙鷹的懷裡。

  燕雙鷹扶著她走出舞池來到吧檯旁,周圍的賓客和舞女們見主角離開,便紛紛自己跳起舞來。

  桔子顯得十分氣惱,她用力甩開燕雙鷹攙扶的手並大聲叫道:「你幹什麼?!」

  燕雙鷹一臉嚴肅地看著她說道:「這正是我要問你的。」

  桔子立刻給了他一個白眼說道:「嗬!難道我跳舞也不可以啊?!」

  燕雙鷹回應道:「這不像是跳舞,很像是在發瘋。」

  桔子仿佛被刺激到了,激動的她瞪著燕雙鷹驕橫地說道:「我就要發瘋,關你什麼事?!你是我什麼人?!你憑什麼管我?!」

  燕雙鷹說道:「你累了,趕快回屋去休息。」

  「我不要你假惺惺地關心我!今天我要盡情地跳舞,盡情地玩樂。」

  桔子轉過身指著舞池裡的人嬌媚地笑了起來,說道:「我還要和這裡所有的男人睡覺呢!」

  燕雙鷹沒有作聲,神情冷峻地注視著眼前這個有些癲狂的女人。

  看到燕雙鷹默不作聲,桔子變得更加放縱了,她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就用這種奇怪的表情看著燕雙鷹挑釁道:「怎麼,嫉妒了?難受了?你要我呀,我也會陪你睡覺的,哈哈哈哈……」「你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就無話可說了。」

  燕雙鷹把頭一擺,招手把舞廳經理九頭叫了過來,並向他吩咐道:「今天夜裡不管桔子要做什麼,都隨她便。」

  燕雙鷹接著對桔子冷聲問道:「這樣心裡高興了吧?」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

  一旁的九頭也知道大哥和桔子都在生氣,他不便多說,隨後也走開了。

  「寶貝兒,」一個醉醺醺的男賓客從桔子身後的吧檯靠近過來摟住她的腰,並嬉皮笑臉地說道:「走,跳舞去。」

  「誰是你寶貝兒?老娘是你媽!」

  桔子叫罵著,一把將那人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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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會兒,三個氣勢洶洶的壯漢走進了小都會歌舞廳,領頭的便是在霞飛路十二號公館裡杜馬授意前來試探的蘇鵬。

  他們剛走進舞池,侍應生便上前客氣地打招呼:「先生,請問你們幾……」侍應生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蘇鵬用大手蓋在臉上並推得遠遠的。

  九頭見侍應生吃虧,走了過來微笑道:「這麼優雅的氣氛,不要動手動腳啊。」蘇鵬囂張地環視著舞池,對九頭不理不睬。

  九頭見這些人來者不善,乾脆開門見山地問道:「請問先生找哪位?」

  蘇鵬抬起下巴傲慢地問道:「你是舞廳管事的?」

  九頭答道:「正是,我是這兒的經理。」

  蘇鵬冷聲道:「叫你們老大來。」

  九頭微笑道:「嘿喲,好大的口氣呀!都在道上混的,總得報個名號吧。」

  蘇鵬把眼一瞪說道:「你告訴他,我受小都會歌舞廳老闆之託,來找他談談。」

  九頭還待接話,頭頂突然傳來燕雙鷹的聲音:「九頭,讓他們上來。」

  九頭和蘇鵬抬頭一看,只見二樓連廊上,站在扶欄旁的燕雙鷹早已在注視著他們。

  九頭便向蘇鵬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跟我來吧。」隨即他便領著蘇鵬三人從吧檯右側的樓梯走上二樓。

  九頭來到燕雙鷹身後說道:「大哥,他說他是受那個馬志成之託來找你談……」蘇鵬不等九頭說完,就用手把他往旁邊一推,自己站到了燕雙鷹身後。

  燕雙鷹還是保持著面朝舞池的方向看著樓下,淡淡地問道:「是誰讓你來的?」

  蘇鵬驕橫地說道:「當然是這兒的主人。」

  燕雙鷹又問:「他自己為什麼不來?」

  蘇鵬帶著鄙夷的口氣說道:「哼!他是個有身份的人,不會跟流氓打交道。」

  燕雙鷹轉過身來看了看蘇鵬,然後徑直走向貴賓廳旁的小吧檯,並說道:

  「也就是說,你很會跟流氓打交道。」

  蘇鵬生怕燕雙鷹聽不見,跟在他身後大聲吆喝道:「我是來通知你,明天早晨搬出舞廳!將這裡完整地移交給我!」

  燕雙鷹卻毫不在意,他擺弄著吧檯上的酒瓶,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蘇鵬惡狠狠地挑釁道:「你有必要知道嗎?你只需要知道明天離開這裡,這就足夠了。」

  燕雙鷹有些意興闌珊地說道:「我以為你們老闆會聰明些。」

  蘇鵬問道:「什麼意思?」

  燕雙鷹平靜地告訴他:「意思就是他應該派一個聰明點的手下來談判,想不到又來了個更蠢的。」

  蘇鵬重重地冷哼一聲,並露出一副無比自信的表情提醒燕雙鷹:「我不是馬志成。」

  「我敢打包票,你的下場還不如他。」

  燕雙鷹對他的自信感到非常無聊,接著毫不客氣地說道:「回去告訴你老闆,這間舞廳現在是我的了,如果他想要回去,盡可以來找我。滾蛋!」

  蘇鵬陰沉著嗓子威脅道:「當你說出這樣的話時,你就已經是死人了。」

  燕雙鷹轉過身來看著蘇鵬說道:「你是不是覺得能說出這樣的話顯得自己很厲害,很像個殺手,我會很害怕,是吧?其實你錯了,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好人不會死,壞人也不會死,只有一種人會死,那就是像你和馬志成這樣愚蠢的人。」

  蘇鵬似乎很有信心,他傲慢地說道:「我聽說你很厲害,今天我就是特意來見識見識的。」

  燕雙鷹冷笑著問道:「像你這樣的蠢貨能做什麼?!你能殺死我?!」

  蘇鵬馬上用行動做出回答,猛地揮出右掌就向燕雙鷹的面門拍了過來。

  燕雙鷹早有防備,他抬起左手格擋,同時出掌切中蘇鵬甩過來的這隻手腕,然後順勢一帶,右手鉗住了蘇鵬的肩膀,接著便硬生生舉起他的身體往旁邊一扔,高大的蘇鵬立刻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貴賓廳的茶几上。

  「哐啷」一聲,茶几瞬間塌裂。

  燕雙鷹走過去將他提起,喝問道:「你不是要殺死我嗎?來呀!我就站在你面前!」

  蘇鵬定神站穩,又揮起一拳襲來。

  燕雙鷹反應神速沉肩躲開,並就勢借著蘇鵬出拳的這股力道把他的身體扛了起來,如剛才一般,將這個壯漢往吧檯的位置又扔了回去。

  沉悶的「撲通」一聲,蘇鵬從高高的空中砸到堅硬的吧檯台沿,接著摔落在地板上。

  摔過去摔過來,蘇鵬再爬起時已經滿臉是血。

  燕雙鷹又走過去,拿起吧檯上剛才擺弄的那隻酒瓶朝他腦袋上狠狠一砸。

  「哐啷」,酒瓶破碎,酒水四濺,蘇鵬又受到一記重擊,還沒有完全爬起來的身體又趴倒了下去。

  燕雙鷹站在蘇鵬身前大喊道:「起來呀,大英雄!我在等著你殺我呢!」

  這個蘇鵬似乎挺耐打,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本以為還需要像剛才一般穩住步子定定神,可這一次他卻在彎腰到站立的瞬間冷不防掏出了懷裡的手槍,動作隱蔽而迅捷地舉槍指向了燕雙鷹的面門。

  蘇鵬一招得手,得意地扯開喉嚨向燕雙鷹大吼道:「現在怎麼樣,啊?!還有什麼可說的?!說,我能不能殺了你!」

  只見這個兇惡漢子此刻頭髮被摔得像亂草堆,鮮血正從他頭頂的傷口順著額頭一滴滴流下來,讓那張原本猙獰的臉更顯可怖。

  一旁的九頭見勢不妙,立刻大喊道:「放開我大哥!有話好好說!」

  蘇鵬卻充耳不聞,接著向燕雙鷹大聲挑釁道:「回答呀,你這個大話王!我能不能殺死你?!」

  「你用什麼殺死我?」

  燕雙鷹平靜地微笑著,微微偏過頭看了看蘇鵬手裡的槍問道:「用它?!」

  蘇鵬用持槍的大拇指「咔嚓」一下扳起槍管後的擊錘,抬了抬下巴反問道:

  「你說呢?!」

  卻見燕雙鷹緩緩舉起了右手,給蘇鵬展示出他手指間夾著的一個彈夾,緩緩說道:「當你用槍對準敵人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看看槍里有沒有彈夾啊?」

  蘇鵬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地將嘴巴張到最大吸著空氣並來回看著燕雙鷹手裡的彈夾和自己手裡的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弄不明白自己手槍里的彈夾為什麼會出現在對面這人的手裡。

  緊接著那驚愕迅速變成一陣驚悸,全身的毛髮仿佛也冰冷地直立了起來,茫然不知所措的腦子頓時變成了一張白紙。

  燕雙鷹見蘇鵬這般呆傻的模樣,沉著地伸出左手把他手裡的槍輕輕地拿了過來,而這個壯漢則像個木頭人一般任由對手取走自己的武器,呆呆地完全沒有任何動作。

  「你能做點什麼?能殺人?你連自己的槍都信不過,還能信什麼?你以為這是你槍里的彈夾啊?」

  燕雙鷹將右手上的彈夾扔掉,接著雙手持住這支剛從蘇鵬手中拿過來的手槍,輕輕一抵一扣,「咔嚓」一聲,把手槍里的彈夾退了出來。

  「怎麼樣蠢貨,看清楚了,」燕雙鷹把退出來的彈夾伸到蘇鵬眼前晃了晃,並平靜地告訴他:「這才是你槍里的彈夾。」

  就這麼個簡單的小把戲,卻被從始至終都鎮定自若的燕雙鷹玩得出神入化,也只有如他這樣藝高膽大、舉重若輕的人才能做出如此逼真的效果。

  只見被戲弄的蘇鵬在整個過程中完全是目瞪口呆的表情,亂糟糟的頭髮和臉上的血跡更是讓他顯得滑稽不堪,正好印證了燕雙鷹給他的「蠢貨」之名。

  隨後燕雙鷹把手槍和彈夾往身後一扔,沉下臉來喝道:「現在承認你是個蠢貨了嗎,啊?!回答!」說著便順手一個耳光甩了過去。

  「啪!」

  站在小吧檯前還發著愣的蘇鵬立刻被這凌厲的掌風抽得後退了好幾步。

  燕雙鷹跟上去繼續吼道:「怎麼不說我是個死人了?我是個死人嗎?!」「啪!」燕雙鷹反手又是一個大耳刮子。

  蘇鵬此刻早已沒有了進舞廳時那股囂張跋扈的氣勢,他挨了這兩巴掌只能捂著臉哈著腰膽怯地退到了小吧檯旁的樓梯口。

  「回去告訴你們老闆,下次再派你這樣的蠢貨來,就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燕雙鷹說完猛地朝他胸口就是一踹,蘇鵬的身體頓時連滾帶翻從樓梯上滾落而下,最後撞破樓梯扶手跌落到一樓大廳角落的小酒桌上。

  燕雙鷹轉頭吩咐道:「九頭,把他們都扔出去!」

  九頭立刻率領弟兄們將蘇鵬帶來的另兩人也捉了起來,他們把這三個來搗亂的傢伙扔到舞廳門口的街上。

  蘇鵬三人逃出這令他們感到驚懼萬分的地方,趕緊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溜之大吉。

  九頭隨後帶著弟兄們回到二樓得意地報告道:「大哥,那三個蠢貨連滾帶爬地滾蛋了。」

  燕雙鷹卻嚴肅地說道:「這三個人只是探路石,後面的情況會更兇險。」

  九頭臉色一變,連忙問道:「大哥您的意思是……」燕雙鷹說道:「馬志成背後有一個強大的組織在暗中支持,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因此從今天起大家要格外小心,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九頭一聽也激起了鬥志,他看了看身後的弟兄們說道:「大哥您說我們該怎麼做吧!」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仍想保留小都會歌舞廳,因此這裡是最安全的。」

  燕雙鷹想了想分析道,接著向眾人沉聲命令:「大家聽清楚,我們要嚴守歌舞廳,任何人絕對不允許外出!」

  弟兄們立刻齊聲答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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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霞飛路十二號公館裡等候消息的陳恭鵬和杜馬一聽說蘇鵬回來了,便馬上從二樓下到大廳,光復社社長本以為只是個舉手之勞的小行動,卻見蘇鵬哈著腰迎上前說道:「社長,老總,我……」陳恭鵬看到蘇鵬那鼻青臉腫的面容,立刻把手一抬打斷了他的匯報,並冷冷地說道:「他已經用實際行動回答了我們。」

  蘇鵬苦著臉說道:「我原本以為他不過是個青幫流氓,但我錯了,對付流氓常用的那套辦法對他來說絲毫沒用。這個人冷靜、鎮定,動作快得像風……」一旁的杜馬有點看不下去了,接過話來說道:「否則也不會把你打成這個樣子。」

  蘇鵬咽了口口水繼續說道:「他讓我轉告社長,舞廳已經是他的了,你要想要回去他隨時恭候。」

  「哼!又是個愛逞英雄的。」

  陳恭鵬聽得滿臉都是鄙夷的神色,接著又搖著頭傲慢地說道:「姓燕的以為自己很行,那是因為他還不知道我們的厲害。」

  杜馬語氣乾脆地說道:「社長,殺掉他,奪回舞廳。」

  陳恭鵬點了點頭:「嗯。」

  蘇鵬顯得還有些心有餘悸,連忙向杜馬湊過來說道:「杜老總,除了你,沒有任何人能夠對付得了他。」

  陳恭鵬陰沉著臉,再一次壓低嗓音向杜馬命令:「記住,動作隱秘,儘量不要驚動共產黨。」

  杜馬兩腳一併,認真地說道:「放心吧,我會的。」

  第二十章 會計蘇鵬這次的試探讓燕雙鷹有了警覺,按照他的部署,從今晚開始小都會歌舞廳在各個位置都加強了戒備,舞廳的樓上樓下、車庫後院都有人輪班值守。

  和弟兄們交代好各項事宜,舞廳的營業時間也快結束,忙碌了一天也該回家休息了,燕雙鷹暫時還沒有住在小都會歌舞廳,只見他和小錦娣隨後從舞廳正門口走了出來,小錦娣問道:「哥,咱們是要回家吧?」

  燕雙鷹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小錦娣說道:「那我去叫他們把車開過來。」

  「不用了。」

  燕雙鷹兩手往呢子短大衣口袋裡一插,淡然說道:「沒有幾步,走走吧。」

  說罷他邁著步子抬腿就走,小錦娣見狀連忙緊緊地跟在了他身後。

  兩人一路步行沒有說話,看著燕雙鷹那張嚴肅的臉,小錦娣忍不住小心地問道:「哥,你還在生我的氣吧?」

  燕雙鷹面無表情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桔子。」

  小錦娣撇了撇嘴,又討好地看著燕雙鷹說道:「我以後再也不跟桔子吵架,也不說難聽的話了,你別生氣了。」

  燕雙鷹反問道:「我像是氣性這麼大的人嗎?」

  小錦娣有些疑惑,她眨巴著大眼睛問道:「那你幹嘛一路都不說話?」

  燕雙鷹輕輕地吁了口氣說道:「在想桔子。」

  聽到燕雙鷹說出這個原因,小錦娣心裡頓時又泛出了苦澀的滋味,沉默片刻,她幽幽地說道:「能看得出,她是真的愛你。」

  燕雙鷹卻不禁咧嘴一笑,說道:「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愛不愛的,假成熟。」

  平時口齒伶俐的小錦娣一下子結巴起來:「我雖然年紀小,可,可……」燕雙鷹看了她一眼問道:「可什麼?」

  小錦娣激動地說道:「可我也是女人!我能明白桔子心裡想什麼!」

  燕雙鷹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說道:「她是個征服欲望極強的女人,為此,她會不停地更換男人。像她這樣的女人我見過幾個,最後都毀在自己手裡。」

  「毀在自己手裡?!」

  小錦娣有些聽不懂了,連忙問道:「是什麼意思啊?」

  燕雙鷹頗有深意地說道:「病態的膨脹,最終將自己推上死路。」

  小錦娣不禁倒抽了口涼氣,有些害怕地問道:「死路?!」

  燕雙鷹突然停下腳步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大蓮、林玉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大蓮?林玉仙?」

  小錦娣雖然頭一次聽說這兩個陌生的名字,卻能肯定是和燕雙鷹有關的女人,她試探著輕聲問道:「是誰呀?!」

  「兩個很像桔子的女人。」

  燕雙鷹嘆了口氣回答道,他仿佛想起了一些沉重的往事,深鎖著眉宇又嘆了口氣,接著頗有深意地緩緩說道:「但願,桔子的結局不會像她們。」

  說話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燕雙鷹也沒有再說什麼,又開始邁步走了起來,並低頭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了鼎昌里甲弄八號門口,小錦娣掏出鑰匙準備開鎖,燕雙鷹卻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他警覺地抬頭一看,發現二樓臨街的窗戶被打開了。

  燕雙鷹趕緊把小錦娣拉到自己身後,小錦娣順著他的目光也抬頭看去,驚道:

  「有賊!」

  燕雙鷹給了小錦娣一個眼神,便接過她手裡的鑰匙自己打開房門當先走了進去。

  他掏出手槍走進客廳,少女也小心翼翼地跟了進來,並摁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

  隨著房間亮起,只見一樓客廳里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抽屜被拉開,茶壺、花瓶亂倒,矮櫃和桌椅也被掀翻在地,現場一片狼藉。

  燕雙鷹凝神聽了一會兒,發現已沒有什麼動靜,便把手槍收到腰身後,說道:

  「已經走了。」

  小錦娣大為不解地說道:「哥,這可真是邪門了,咱們家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怎麼老是招賊呀?!」

  燕雙鷹沉聲道:「這一次的賊和上一次是同一批人。」

  「這不可能吧?!」

  小錦娣不相信,指了指自己振振有詞地說道:「我就是做賊的,有句行話叫『賊不回頭』,那就是說偷完一次不可能馬上回來再偷第二次,否則的話很容易陷的。」

  燕雙鷹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他們不是賊。」

  小錦娣這下更不能理解了,問道:「不是賊會跑到別人家裡偷東西呀?!」

  燕雙鷹回頭指了指房門吩咐道:「去,把門關上。」

  小錦娣關上房門,兩人一起上樓來到燕雙鷹的臥室,這裡同樣也沒有被倖免,甚至連檯燈都被扔到了床上。

  燕雙鷹看著這般情形卻微笑了起來,並自言自語地說道:「欲蓋彌彰。」

  小錦娣又眨巴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問道:「哥,你說什麼?」

  燕雙鷹笑而不答,又走向臥室隔壁的房間。

  這裡同樣沒有被闖入者放過。

  小錦娣走進來一看,忍不住大聲說道:「這些賊肯定是沒有師父,要麼就根本不是來偷錢的!」

  「哦?!」

  燕雙鷹饒有興趣地看著小錦娣,微笑道:「你說說看。」

  小錦娣說道:「闖空門最要緊的一點,就是進屋後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杵門子』,就是放錢的地方。哪用得著翻得這麼亂,連地板都翹起來了。」

  燕雙鷹誇獎道:「說得好,非常正確。他們根本不是來偷錢的。」

  小錦娣臉色一變,問道:「那他們要來找什麼?!」

  燕雙鷹神秘地說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接著他走出房間,來到走廊上看著那扇被打開的窗戶。

  小錦娣也跟了出來,說道:「與上次一樣,是從窗戶進來的。」燕雙鷹沒有搭話,在窗台前蹲下身子仔細觀察著什麼。

  小錦娣學著他也蹲下察看,立刻便發現了特別之處,驚訝地說道:「好清楚的腳印啊!哥,這爐灰是哪兒來的?!」

  燕雙鷹答道:「是我特意為他們準備的。」

  小錦娣又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怎麼,你已經想到這些人還會來?!」

  燕雙鷹平靜地說道:「是啊,他們沒有達到目的怎麼肯善罷甘休?上次在我的臥房中沒有找到想得到的東西,因此便把樓上樓下翻了個遍。」

  小錦娣佩服不已,問道:「所以你就在窗下撒上爐灰,拓下他們的腳印?」

  燕雙鷹點了點頭。

  小錦娣學著老成的樣子,搖頭晃腦地說道:「哥,我發現你還真有點諸葛亮的意思。」燕雙鷹微微一愣:「諸葛亮?!」

  小錦娣笑道:「是啊,料事如神啊!」

  兩人哈哈一笑,接著一起站起身來。

  「你說這些賊究竟是什麼人呀?」

  小錦娣用虎口撐住下巴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可愛模樣,她想了想說道:「我有個問題。」

  燕雙鷹問道:「什麼問題?」

  小錦娣說道:「你雖然拓下腳印,可憑這個腳印,怎麼能夠抓到賊呀?」

  燕雙鷹沒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黑暗中的弄堂口。

  ********************

  「篤篤篤!」「篤篤篤!」

  夜色中,鼎昌里六號小樓的大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只見女主人余茹萍聽到這敲門聲連忙從二樓急匆匆地下來,她在樓層中間將上身壓在扶手上朝門口大聲問道:「誰呀?!」

  門外的人應道:「燕雙鷹。」

  「哦來了!」

  余茹萍顯得有點小緊張,她微微遲疑了一下,便馬上理了理自己的毛線背心,又攏了攏頭髮,立刻下樓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燕雙鷹在門口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余茹萍,爽朗地微笑道:「我還以為你不在家,正要走呢。」

  對這位客人的突然造訪余茹萍看上去也十分欣喜,她連忙讓開身子把燕雙鷹迎了進來,說道:「我剛剛在樓上看書,請進吧,請。」

  兩人一起走進客廳,余茹萍一邊給他倒上水一邊說道:「請坐。」

  燕雙鷹隨意地走到樓梯旁看了看,說道:「樓梯已經油好了。」

  余茹萍把茶杯遞給他笑道:「你可真厲害,這屋子裡有什麼變化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應該說我這個人善於觀察。」

  燕雙鷹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問道:「怎麼樣,最近還好嗎?」

  余茹萍有些靦腆地說道:「還好。」

  燕雙鷹又問:「工作順心嗎?」

  余茹萍微微吁了口氣,說道:「有什麼順心不順心的,目前上海的經濟狀況不好,能有一份工作養家餬口就已經很不錯了。你呢,怎麼樣?」

  燕雙鷹微笑道:「怎麼跟你說呢,我最近換了一份工作。」

  余茹萍一聽來了興趣,笑著問道:「有意思,還在賭場嗎?」

  燕雙鷹答道:「不,是一間歌舞廳。」

  余茹萍眼睛一亮:「歌舞廳?!」

  燕雙鷹說道:「我在南京西路上收了一家很大的歌舞廳。」

  余茹萍有些奇怪,問道:「收?!收是什麼意思?」

  「哦,收的意思……」燕雙鷹也不好明說,只能婉轉地告訴她:「就是這家歌舞廳歸我了。」

  「哦是這樣。」

  余茹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道:「看起來你的生意做得不錯,賺了很多錢。」

  燕雙鷹問道:「你怎麼知道?」

  余茹萍微笑道:「否則怎麼可能有錢去收歌舞廳呢?」

  燕雙鷹突然覺得沒花一分錢就收了小都會歌舞廳有點不好意思,有些尷尬地承認:「是啊,生意不錯。」

  余茹萍頗感興趣地問道:「那家歌舞廳叫什麼名字?」

  燕雙鷹答道:「叫小都會歌舞廳。」

  余茹萍的杏眼頓時睜得大大的,吃驚地問道:「小都會歌舞廳?!就是南京西路七十弄的小都會歌舞廳?!」

  燕雙鷹也有些驚訝,反問道:「怎麼,你知道?」

  「小都會歌舞廳在上海很有名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余茹萍答道,她想了想,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便說道:「不過,我聽說開那家歌舞廳的人很有勢力,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歸我了。」

  燕雙鷹接過她的話來,用自己的話含蓄地說出答案:

  「因為我給他開出的條件,他無法拒絕。」

  「哦是這樣。」

  余茹萍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我說呢,恭喜你啊!」

  燕雙鷹放下茶杯在身後的長椅上坐了下來,看著她認真地說道:「有件事我要同你商量。」

  余茹萍看他說得正經,也在他旁邊的木椅坐下問道:「什麼事?」

  燕雙鷹說道:「原先的歌舞廳老闆馬志成留下了很多金條、銀元以及債券,對這一些我一竅不通,因此,需要一位會計。」

  余茹萍問道:「那原來的會計呢?」

  燕雙鷹眉頭一挑,說道:「你知道,這家歌舞廳並不是馬志成自願送給我的,因此,原來的會計不可能再用。」

  聰穎的余茹萍看破不說破,說道:「我有點明白了。」

  燕雙鷹正色道:「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你是會計師。」

  「是的。」

  余茹萍點了點頭,微笑著問道:「你想請我做你的會計?!」

  燕雙鷹認真地說道:「這正是我今天來這兒的目的。」

  余茹萍又笑了笑,逗著他說道:「那我可貴啊。」

  燕雙鷹卻正兒八經地問道:「你是收美鈔還是銀元?」

  余茹萍看他如此認真,接著問道:「都可以,我能聽聽你給我多少嗎?」

  燕雙鷹答道:「周薪銀元一百塊,怎麼樣?!」

  余茹萍頓時驚訝得深吸了口氣,說道:「聽著都嚇人。」

  燕雙鷹依然天真地問道:「是太少還是太多了?」

  余茹萍微笑著給他解釋道:「你知道嗎,一般會計師的周工資是五塊錢。」

  燕雙鷹一聽也笑了起來,輕鬆地說道:「好,只要是不太少我就放心了。」

  隨後余茹萍認真地想了想,問道:「我能考慮一下嗎?」

  燕雙鷹點頭道:「當然可以,你有一晚上考慮的時間。如果同意,明天早晨九點站在你家門前,會有車來接你。」

  余茹萍微笑道:「好,一言為定。」

  「好了,」燕雙鷹見事情聊完便站起身來,說道:「我該走了。」

  一聽到這位客人要走,余茹萍隨即也禮貌地站了起來,她看了燕雙鷹一眼又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沉默著沒有說出道別的話。

  客廳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異樣起來,燕雙鷹輕輕地問道:「怎麼了?」

  又沉默了片刻,余茹萍這才抬起頭來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並柔聲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燕雙鷹用同樣溫柔的聲音回答道:「沒有原因,你不妨自己合理一下。」

  仿佛產生了某種奇妙的吸引力一般,兩人交織的目光不再有羞澀,就這樣纏綿悱惻地注視著對方。

  當那滿含深意的眼神相觸一刻,一種莫名的悸動徒然從他們的心中同時升騰了起來,那感覺似乎是某種力量,輕輕的,柔柔的,卻是飛快地撥動了彼此的心弦,好像有些醉意,卻又似乎讓人心中湧出一股無法描述的澎湃……

  在這般美妙的氛圍中,余茹萍向燕雙鷹貼近了過去,展開勻稱的雙臂輕柔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燕雙鷹也溫存地伸出手勾住女人的纖腰和後背將她摟進自己懷裡,兩個人的身體慢慢地貼合在了一起。

  瑩潤香軟的紅唇復上了燕雙鷹的嘴唇,他聞著余茹萍身上沁人的香氣,忍不住用舌頭輕輕地伸抵了過去,叩開貝齒,與裡面的糯軟相互舔磨,香津濃滑立刻在他們纏繞的舌間摩挲。

  鼎昌里六號小樓的客廳里,兩人未盡的言語就這樣淹沒在濃情蜜意的深吻之中。

  ********************

  約莫十分鐘後,燕雙鷹踱著輕快的步子從余茹萍的住處走了出來,可沒走出幾步便在弄堂口的轉角遇到了蹲在牆邊的小錦娣。

  小錦娣也聽到了他的腳步聲,連忙站起身來,還有些慌張地偏著頭擦了擦臉。

  燕雙鷹看到這個少女不由得微微一怔,問道:「你怎麼來了?」

  小錦娣回答道:「看你半天沒回來,怕出事,過來看看。」

  燕雙鷹說道:「能出什麼事,走吧。」

  小錦娣搓著手應道:「哦。」

  兩人便並肩往弄堂里自己的住處走去。

  燕雙鷹突然又問道:「怎麼了,你哭了?」

  「啊沒有。」

  小錦娣連忙慌張地否認,又急著說道:「好好的哭什麼。」

  燕雙鷹不禁皺起眉頭說道:「你今個兒怎麼怪怪的?說不清哪兒不對。」

  小錦娣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解釋道:「哪有啊,有點困了。」

  沉默片刻,小錦娣低著頭輕輕地問道:「她答應了?」

  燕雙鷹答道:「她說要考慮考慮。」

  小錦娣偷偷看了燕雙鷹一眼,用更細的聲音問道:「她很喜歡你,是吧?!」

  燕雙鷹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小錦娣認真地回答道:「這就是女人的直覺。」

  燕雙鷹卻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什麼直覺,你在偷看。」

  小錦娣一聽急了,連忙否認道:「我沒有啊!」

  燕雙鷹笑意更濃了,調侃道:「才怪。」

  「沒有!我真的沒有!」

  少女的臉蛋一下子變得通紅,她又羞又氣,跺了跺腳便哭了出來,接著搶先跑回家裡去了。

  「哎……」還留在弄堂里的燕雙鷹有些不明所以,他十分不解地自言自語道:

  「怎麼了這是,沒人惹她,是不是腦子有毛病了?」

  ********************

  黎明褪去夜幕的暈染,放出了它柔和的光輝。

  晨光透過空氣中飄渺的薄霧,讓輕曼的朦朧又減淡了幾分。

  天色剛剛亮起,此刻的大街小巷還沒有到喧囂熱鬧的時間,睡夢中的人們也還未甦醒,無人的弄堂顯得十分靜謐。

  杜馬,那個曾經在馬志成辦公室里被燕雙鷹見到的神秘的大胖子此時突然出現在南京西路六十八弄。

  他叼著菸嘴,拄著細尖雨傘站在弄堂口,一邊吐著煙霧一邊意味深長地望著這條弄堂的深處,不知在想著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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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九點,一輛黑色轎車準時來到了鼎昌里並停靠在甲弄八號的門前,司機隨後走下車來,原來是小都會歌舞廳的阿六,他這是來接大哥燕雙鷹上班的。

  隨後阿六叩響了八號小樓的木門,不一會兒,燕雙鷹和小錦娣就走了出來,他們一起坐進轎車,燕雙鷹在后座向司機阿六吩咐道:「到前面的六號接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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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已到了九點一刻,位於鼎昌里弄堂口的六號小樓依然房門緊閉,沒有任何動靜。

  燕雙鷹顯得有些鬱悶,而副駕駛座位上的小錦娣卻偷偷地露出了一絲慶幸的笑意。

  坐在后座的燕雙鷹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有些失落地吩咐道:「走吧。」

  阿六隨口問道:「馬上走?不等等嗎?」

  還不待燕雙鷹回答,一旁的小錦娣突然沒好氣地催促道:「讓你走就走,囉哩巴嗦做什麼?!」

  就在這時,只聽見「吱」的長長一聲,鼎昌里六號小樓那扇對稱的木門從中間被拉開了。

  轎車裡的三人尋聲望去,就看到一個身材曼妙的女郎從裡面走了出來,並向他們露出淡雅怡人的笑意。

  女郎顯然做了一番精心卻不失自然的打扮,她今天繫上了暗紅色的蝴蝶髮帶,身穿一襲簡約而考究的墨綠長袖旗袍,搭配著手中精緻小巧的白色手袋,顯得端莊大氣、優雅迷人。

  如沐春風般的溫柔微笑中,女郎用手輕輕地攏了攏耳後的秀髮,露出一邊耳垂下圓潤晶亮的珍珠耳墜,襯托著她那美麗溫婉的面龐,讓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風姿綽約的魅力和灑脫輕盈的氣場。

  隨後,走出門口的她纖腰迴轉,舒展著勻稱的手臂關上木門,那婀娜多姿的身段盡覽無遺,看得人不禁心馳神往。

  燕雙鷹下車走到她面前欣喜地說道:「看起來你是個聰明人。」

  「是嗎?!」

  余茹萍用似水的雙眸看著他,微笑著問道:「對我的選擇滿意嗎?!」

  燕雙鷹沒有回答,只是會意地笑了笑。

  余茹萍看了看他身後的轎車又問道:「能上車嗎?」

  燕雙鷹連忙讓開身子,並把手一抬說道:「早就等著你了,請。」

  他非常紳士地為余茹萍拉開左側后座的車門迎她上車,隨後自己繞到轎車右側,上車與余茹萍一起坐在了后座。

  轎車上多了個人,副駕駛座位上的小錦娣卻噘起了小嘴,臉色迅速由晴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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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轎車剛開出去沒多遠,就被施工的圍欄給擋住了去路,好幾個工人師傅拿著鐵鋤鐵杴在路面上又是挖又是敲,看樣子正在破土動工。

  后座上的燕雙鷹問道:「怎麼回事?」

  阿六坐直身子看了看,驚訝地說道:「奇怪,剛才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這麼一會兒工夫就把路給封上了。」

  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過不去了,燕雙鷹問道:「還有哪條路?」

  阿六答道:「只能掉頭回去,從東市穿過去。」

  小錦娣對附近的路況也很熟,她煩躁地說道:「東市的街道兩旁都是擺攤子賣東西的,很難走的。」

  但司機阿六也想不出別的路線了,問她道:「那怎麼辦?!」

  小錦娣卻也沒更好的主意,嘟囔著沒回答,燕雙鷹見狀果斷命令:「掉頭,走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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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轎車從弄堂另一頭緩緩駛離,施工的人群後面忽然閃出一個熟悉的人影,正是昨天晚上到小都會歌舞廳找茬的那個兇惡男人——蘇鵬。

  他望著轎車離去的方向獰笑了幾聲,拍了拍身後一個幹活的「施工人員」並向他吩咐道:「告訴老總,燕雙鷹掉頭回去了。快去!」

  ********************

  小錦娣說得一點沒錯,東市此時正是開早市的時間,這裡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只見街道兩邊擺滿了各種攤點,有酒水蔬菜、鮮肉瓜果、包點小吃、時令百貨、藥劑貼膏,甚至還有花瓶瓷器,真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門。

  兩輛轎車一前一後在這熙來攘往的人流中一點一點努力地地向前挪動,前面那輛正是燕雙鷹他們乘坐的轎車,司機阿六一邊摁著喇叭一邊朝車窗外大喊:

  「讓開讓開!」

  小錦娣被堵得心煩意燥,忍不住沖阿六發火道:「叫你別走東市吧,你就是不聽。現在可好了,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啊!」

  「又不是我要走這條路的。」

  阿六有點委屈,解釋道:「弄堂口給堵死了,只有這一條路。」

  任性的小錦娣見他還嘴,故意找茬似的責備道:「你就不會和人家好好說說,讓咱們先過去,真笨!」

  阿六也被堵得有些鬱悶,立刻反唇相譏:「你也是馬後炮,剛才為什麼不說。」

  小錦娣被懟得火氣一下子竄了出來,罵道:「說了你肯聽嗎?!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種人,一根筋的腦袋,像被驢踢了一樣。」

  坐在后座的余茹萍忍不住笑道:「小錦娣的嘴真是不饒人。」

  這個少女想發火又找不到由頭,只好把氣都撒在無辜的阿六身上,叫道:

  「就是他笨嘛!」

  燕雙鷹和余茹萍像大人一般看著前面兩個孩子鬥嘴,他笑著勸道:「好了,既來之則安之,慢慢走吧。」

  ********************

  車子還在緩緩開著,不知什麼時候一個肥胖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轎車左側的攤點和穿梭的人流中,並與轎車同向而行。

  定睛一看,正是那個清晨時分出現在鼎昌里的杜馬。

  他還是拄著那把仿佛從不離手的細尖雨傘,和普通路人一般平靜而自然地行走著,只是時不時偏過頭來觀察著右側的情形,他的左手小臂還裹了厚厚的石膏曲在胸前,被圈在脖子上的布條掛起懸著,看上去是個手臂受傷的路人。

  ********************

  煩人的堵車並沒有影響到坐在轎車后座的二人,他們反倒像是在享受著這段坐在一起的難得時光。

  余茹萍今天的心情很不錯,她含情脈脈地看著燕雙鷹,伸出右手輕輕地搭在燕雙鷹的手背上,燕雙鷹也向她一笑,用雙手把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

  兩人如戀人一般相視無言,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神采。

  纏綿的對視中,燕雙鷹的餘光飄過余茹萍耳旁的車窗,突然看到人流中一個大胖子左手石膏里正對著轎車這邊的黑漆漆的槍口。

  「趴下!」

  燕雙鷹大喊一聲,伸臂一攬將余茹萍的身體壓了下來。

  與此同時,一顆顆子彈不斷從那裹著石膏的手臂里激發出來,穿過攤點和行人之間的縫隙,紛紛射在轎車的車窗和左側的車門上,兩側車窗瞬間被對穿的子彈打得破碎,車身也發出「砰砰砰砰」那令人膽寒的子彈撞擊聲。

  燕雙鷹俯著身子大聲告訴車廂里的同伴:「不要慌!趴好!」

  繁鬧的早市頓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暴戾恐怖所打破,攤販和路人驚聲尖叫著開始四散逃命,東市的街道立刻亂作了一團。

  一顆子彈穿過車窗玻璃,擊中了阿六的頭部,血從他戴著的寬檐帽的兩側飛濺出來,司機阿六霎時殞命。

  方向盤被他倒下的身體壓住打死,轎車頓時不受控制地往街道右邊撞去,燕雙鷹連忙大喊:「小錦娣,把阿六的屍體推出去!」

  然而卻已來不及了,小錦娣爬過去剛把駕駛座的車門打開,轎車一個大拐彎就被撞停在右側的攤點前,阿六的屍身也隨著巨大的慣性甩了出去,並掛在了車外。

  而後面那輛一直在尾隨的轎車也迅速跟停,隨後跳出兩名槍手沖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燕雙鷹一個騰挪竄到前排,在駕駛座位上仰倒,上半身探出車外並閃電般開出兩槍,將追過來的兩名槍手即刻報銷。

  杜馬眼見偷襲不成,索性把手臂上的石膏在一處攤桌上砸碎散掉,露出裡面的手槍對準燕雙鷹射擊。

  燕雙鷹一看,連忙團住身體將阿六的屍身扯回車裡,並順勢關上了車門,杜馬射過來的這一波子彈全部被車門擋住,頓時被打得火花四濺。

  燕雙鷹馬上從車窗向外面的杜馬開火還擊,杜馬見他攻勢凌厲,立刻邊跑邊躲往南邊撤退,途中他扔掉手裡那把已經打盡子彈的手槍,從懷裡又掏出了一把可以連發的貝雷塔M93R手槍。

  這時燕雙鷹發動轎車掉頭追了過去,並攔停了對手的去路,然後他從車裡跳出來蹲在車旁朝杜馬猛烈開火,而杜馬則依託著路邊的攤點和路燈柱一邊躲避一邊還擊,兩人就在這東市的街頭進行了一場你來我往的槍戰。

  一陣對拼後,杜馬被燕雙鷹壓制住躲進了街邊的一家門店後。

  見槍聲停了,車裡的余茹萍探出頭關切地問道:「雙鷹,怎麼樣?!」

  燕雙鷹緊緊盯著杜馬的位置,沉聲道:「我沒事,你們兩個到歌舞廳等我。」

  小錦娣也從車門下探出頭來,她任性地說道:「我要跟著你。」

  燕雙鷹懶得跟她廢話,直接向身後伸出三個手指。

  小錦娣氣道:「又是約法三章。」

  這個少女不分時宜的嬌蠻任性讓燕雙鷹十分氣惱,他兇狠地命令道:「快走!」小錦娣被這一聲大吼嚇得把身子又縮回了車廂里。

  只見燕雙鷹沒有再說什麼,貓著腰就往杜馬的方向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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