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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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漢的身材十分魁偉,胸口密麻麻地披著一層黑毛,一身古銅色的肌膚在明亮的燭光下熠熠生輝,胳膊上一團團粗壯的肌肉活物似地上下流竄,一蓬蓬晶亮的汗水在棍棒的擊打下四下激揚。

  八個灰衣人在他身邊跑來跑去,躥高伏低,手中棍棒不住揮出,「噼啪」之聲不絕於耳,肆無忌憚地抽打他的全身皮肉。

  那大漢在如此密集的棍棒攻擊之下,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口中「嗚嗚」低鳴,腳步沉穩,在屋子中間慢慢踱步,偶一抬頭,居然是那個「百花節」上跳出來,一腳將馮保踢飛的錦衣男子。

  難道他就是「洛神園」的主人,黃河漕幫的老大?

  方學漸心中一動,已看出這長身漢子是在修煉「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硬氣功,八個灰衣人只是陪練。

  初荷也在旁邊輕輕揭開幾塊瓦片,挖洞探看。

  空蕩蕩的一間屋子占地足有兩畝大小,牆角兩排架子,陳列著各種兵器,刀劍斧戟,不一而足。

  十六根小腿粗細的牛油火炬插在兩旁,屋中亮如白晝。

  左邊小門旁靠牆壁的地方站著一人,長衫儒巾,麵皮光潤,頜下一尾三寸鬍鬚,神態悠閒,駐足觀望,好似一個飽讀詩文的書生。

  八個灰衣人攻勢不竭,手中的木棍翻轉如飛,在那大漢的胸口、腹部、後背和肩頭砸出一條條紅色印痕,汗水淋漓,轉瞬即逝。

  其中一個繞到龍四海身後,突然騰身躍起,大喝一聲,手中木棍猛地揮出,砰地砸在他的後腦上。

  後腦是人身上極脆弱的一個地方,稍重點的拳頭就可將人打暈,何況一條木棍的狠命一擊?

  事出突然,場中驚呼聲起,木棍毫髮不爽地擊中了壯漢的後腦,「格勒」一聲,手臂粗的棍子居然斷為兩截。

  龍四海魁梧的身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巍然如山。

  偷襲的漢子驚得呆了,張口結舌地握著半條棍子,想要轉身逃跑,卻已被七條棍子團團圍住。

  龍四海握緊的拳頭格格直響,一點點轉過身來,兩道火焰一樣灼烈的目光炙烤著瑟瑟發抖的漢子,好像要把他融化一樣,左邊的眼角微微抽搐了幾下,一字一頓地道:「說,是誰指使你來謀殺本座的?」

  漢子面如土色,全身如篩糠般的抖,汗如雨下,撲地跪倒在他的面前,泣聲哀求道:「幫主,小的不是成心要殺你,這樣做也是被迫無奈,幫主,我跟了你整整十年,鞍前馬後地服侍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說,是誰指使你來的?!」龍四海的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牙齒咬得「咯嘣」響。

  漢子磕頭如搗蒜,額頭鮮血淋漓,哭聲道:「幫主,我實在不能說啊,他們拿住了我一家八口做人質,如果我說出來,他們就會殺了我的家人,幫主,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這一次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龍四海呼呼喘氣,胸口的黑毛急促起伏,像急流沖刷下的一排水草,他看了地上的漢子半晌,突然揮了揮手,七條堅硬如鐵的棗木棍頓時暴雨般落了下去,一股股腥紅的液體噴泉一般四下亂飛。

  那漢子只來得及喊出兩聲悽厲的慘叫,已被砸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爛泥一樣攤在那裡。

  龍四海連個眼色都沒留下,一言不發地走到門邊,接過那個書生遞過來的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你怎麼看?」

  「福王爺。」書生一招手,那七個灰衣人停下了揮舞的棍子,找來布塊、拖把,動手收拾屍體。

  握著毛巾的手掌停了停,龍四海抬頭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鳳先生的話從來就是這麼簡練直接。」

  「不敢,」書生微一躬身,「王府有消息來,那兩個女子被安置在城南的靈芝園,和一群西域番人住在一起,那個叫阿托爾的是哈密國王馬黑麻的使臣,派來向大明皇帝進貢禮物的。在今夜的酒宴上,他對福王爺說,打算把兩個女人送給自己的國王做妃子。」

  龍四海怔了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道:「真是笨蛋,有福不會享,兩個大美人暫時沒有危險,好,好,還有其他的消息麼?」

  「福王爺派出了金馬鏢局的八大高手護送兩個女人,和那三百個西域番人一起西行,後天一早出發。」

  「金馬鏢局的八大高手?『太平公主』帶隊?」

  「是,每一個點子都很扎手,何況還有三百個西域番人。」

  龍四海低頭沉吟片刻,反剪雙臂,用毛巾擦著自己的背脊,突然抬起頭來,一對眸子精光灼灼,回頭望了望屋中正在打掃地板的七人,無聲地笑了一下,湊到書生的耳邊低聲吩咐了好一會。

  鳳先生邊聽邊點頭,臉上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

  初荷拉開方學漸蒙住自己嘴巴的手,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那個大個子練的是什麼功夫?好厲害。」

  方學漸搔了搔頭皮,苦笑一下,他對於武功一道所知實在貧乏,突然靈機一動,道:「挨這麼多棍,一點事都沒有,會不會是江湖上傳聞已久的『三十太保橫練』?」

  初荷怪異地看了看他,道:「『三十太保橫練』?應該是『十三太保橫練』吧?」

  方學漸的面孔十分難得地微微一紅,心中承認自己孤陋寡聞,嘴巴卻還要進行頑強反抗,說道:「三十太保比十三太保多了十七個太保,橫練起來要厲害得多,他的後腦勺上挨了這麼一下都沒事,自然要三十個太保橫練才做的到。」

  初荷睜大了一雙明晃晃的大眼睛,好像無比崇拜地看著他,突然張嘴在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道:「沒風度。」

  方學漸張大了嘴巴,破天荒地紅霞滿面,漫過了耳朵,心中有苦難言,正要說幾句溫柔體貼些的道歉話,博取老婆的同情和諒解,卻聽屋中的龍四海嚷道:「老包呢?都什麼時候了,還沒回來?」

  鳳先生笑了笑,恭敬地道:「包爺和那個外地來的紈絝小子在『品味居』喝了兩瓶特製的『十全大補酒』,然後就去了城東的『榆樹園』,找那個號稱『大內第一刀』的裘神刀,料想不會出什麼問題,只是裘神刀年歲已高,下刀不夠利落,難免會耽擱些工夫。」

  「裘神刀?就是那個太監劉瑾的結拜兄弟,當年號稱西廠第一劊子手的『神刀裘』?」

  「正是。四十多年沒動刀子了,想來手生得很,幸好閹割紈絝小子之前,還有那個拿了一本破書,叫囂著要換八萬兩銀子的窮小子可以練手。」

  龍四海笑得更加開心道:「把人閹割這麼陰損狠辣的主意也虧他想得出。」

  鳳先生臉上的笑容更添了三分恭敬,道:「包爺臨行前讓我轉告幫主,他說那兩隻發情的公狗敢和幫主搶女人,那是和調戲他老娘一樣不可饒恕,他一定會想辦法好好地整治他們一下,給幫主一個交代。」

  方學漸的一顆心臟「撲通、撲通」地跳,慄慄而懼,不想自己在這些人眼裡是「紈絝小子」,是「發情的公狗」,好大的一個殺人羅網罩過來,自己卻還在做夢和那兩個美女偷情幽會,要不是正好有一口鮮血噴過來,也要斷了老方家的命根子,對不起地下的列祖列宗。

  初荷在他耳邊嘻笑一聲,輕聲道:「發情的公狗。」

  方學漸伸手在她豐腴的圓臀上掐了一下,道:「老公是發情的公狗,老婆就是叫春的母貓。」

  初荷粉臉一紅,一邊扭身躲避,一邊也來掐他的腰身,嗔道:「我才不是叫春的母貓。」

  小腳微微一動,足下的一塊瓦片「咯」的一聲,斷為兩截。

  兩人一齊變色,知道事情要糟。

  方學漸見機得快,一把拉起她的小手,快步朝屋檐邊跑去,身子一縱,從三丈高的屋頂跳了下來,耳邊風聲呼呼,卻依舊清楚地聽到一聲霹靂般的大喝:「是誰?」

  方、秦二人才跑出十幾步遠,身後突然砰地一聲,塵沙碎石亂飛,一堵堅硬厚實的牆壁突然破了一個人形的大洞。

  一條大漢像豹子似地從裡面躥出來,軀幹高大,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結,正是漕幫老大龍四海。

  「來人啊,有奸細,快來人啊……」幾下手下紛紛追了出來,手提木棍、拖把,口中大呼小叫。

  一時間,院子上下呼喝之聲大作,前面火光隱隱閃動,已有幾個家丁聞聲奔了過來。

  方學漸的額頭冷汗涔涔,一顆心臟劇烈跳動,都快蹦到嗓子眼了,回頭草草一望,腳下不停,拉著初荷的小手拔腿飛奔。

  「不要跑!」

  龍四海大喝一聲,展開「八步趕蟬」的絕頂輕功,提氣猛追,腳下大步流星,每一步都有八尺遠近,連跨十步,和兩人的距離登時只剩了一丈五、六。

  兩人聽到背後的大叫,腳底抹油,跑得越發快了,轉過空地前的假山,迎面幾盞搖晃的燈籠,一排手執鋼刀的巡夜家丁「噔噔噔」地跑來,銀色的刀片在月光下一閃一閃的,亮如白雪。

  兩人嚇了一跳,急忙縱身跳上遊廊梁頂,踩著瓦片快步飛奔。

  從高處下望,暗沉沉的院子成了一鍋逐漸沸騰的米粥,次第亮起的遠近燈火,好像米粥表面的氣泡,在黑暗中一顆顆膨脹開來。

  「抓住奸細,別讓他們跑了。」

  「奸細跳到上面去了,大家趕快散開,四下圍起來。」

  「好啊,是龍幫主,還有八尺,快要追上了。」

  四下呼喝讚嘆之聲不絕,一排排燈籠螢火蟲似地在各處走道上招搖飄舞,更多的人往這邊湧來。

  方學漸不敢回頭,心中卻火燒火燎的,如一隻熱鍋上的螞蟻,拼死又跑出二十幾步,忽聽身後一聲大喝:「小子納命來!」

  一團黑影驀地飛來,高高躍起的身子擋住了偏西的月亮,風聲呼呼,激得他長發亂舞。

  「羅漢打牛拳!」方學漸知道再難逃避,一個滴溜溜轉身,雙足立定,氣運右臂,「少林羅漢拳」中最簡單的一式「單臂流星」,奔雷而出。

  砰地一聲,風聲驟停,拳頭和手掌撞在一起,連天邊的月色都為之一暗。

  在初荷的驚呼聲中,方學漸的身子朝後飛出,在空中翻了兩個筋斗,撲通一聲,頭下腳上地落入下面的池塘。

  龍四海全力一掌打出,原想要將對方打成一塊肉餅,不料一股充沛無垠的大力涌到,胸口如被一塊巨石撞了一下,一陣頭暈氣悶,呼的一聲,一條二百斤重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飛起四丈多高。

  初荷望了天上的龍四海一眼,低頭查看下面的水池。

  方學漸落水的地方,逐漸擴散的漣漪正被銀色的月光畫成一圈圈半透明的光波,團團的圓月在水面上浮沉,動盪起伏的細浪把它割成一塊塊的,一如初荷的心,七上八下。

  人聲鼎沸,遊廊里擠滿了四面八方涌過來的家丁,初荷縱身一躍,如一片輕飄飄的雲霞,撲向下面幽深的水塘。

  在入水那一刻,她驀地回頭,只聽「砰啪」一聲巨響,龍四海龐大的身子筆直地掉在遊廊頂上,斷木瓦塊四下亂飛,身子穿洞而下,把下面的幾個壯丁壓得嗷嗷直叫。

  初荷儘量伸直雙腿,晚風拂動她的裙角,輕盈的身子在空中一個轉身,矯健如一隻海燕,靈活似一條游魚,嗤嗵一聲,湖面上躥起幾小串亮晶晶的水花,入水不見。

  幽谷水潭的十年修煉,豈是白費?

  這水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方圓約莫半頃面積,與環繞在莊子四周的水道相通。初荷飛身下水,看準方學漸剛才落水的方位,潛游過去。

  十月的湖水已有了些刺骨的味道,幸好初荷從小在冷水潭裡泡大,這點寒冷盡能抵擋得住,只是深夜水黑,雙眼難以視物。

  她蹬動雙腿,游到了預想中的地方,身子下沉,在水底下一陣摸索。

  初荷的手指很快觸到一個圓滾滾的物事,知道是方學漸的腦袋,心中一喜,抱起他的身子,雙腿一蹬,急速上浮,嘩地升出水面。

  「在這裡了,在這裡了,快用石頭扔他們!」

  「幫主有令,下去活捉他們,捉到男的賞一百兩,捉到女的賞一千兩,也讓他們看看漕幫兄弟的能耐。」

  一班家丁轟然答應,脫下外衣長褲田雞似地紛紛跳下池塘,水花四下激揚,撲通之聲此起彼落,怕不下五、六十個,寬大的池塘登時顯得有些小了。

  初荷嚇了一跳,急忙沉入水底,抱著老公的身子往人少的南邊游去,那邊是一個七、八丈高的小土包,坡度和緩,密麻麻地種著無數毛竹,土坡的另一邊應該就是院子的圍牆。

  那些家丁全是漕幫兄弟,在洛水河裡撲騰大的,一個個都是「浪裏白條」、「水中霸王」。

  重賞在前,有的甩動胳膊划水前進,有的潛入水底摸索前行,有的則像海豚似地在池水中間蜿蜒遊動,池水涌動如潮,一大群游泳高手張開一面巨大的漁網,三面六方地向方、秦二人籠罩過去。

  五十幾個赤裸裸的男人在後面追著自己,初荷一生之中如何見過這種陣仗?

  老公,你醒醒啊,老公,你快醒醒啊。

  初荷急得都要哭了,臉色嚇得蒼白,一顆心「撲通、撲通」地亂跳,吃力地抱著方學漸的身子,咬著牙齒往前游。

  「……十尺、九尺、八尺……」她默默地估計著離那個小山包的距離,只要再游八尺就可以安全上岸。

  山包上的那些竹子種得好密,如果中間有條路的話,就能抱著老公逃走了。

  「……七……」恐怖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當初荷的心裡正要冒出那個「尺」字的時候,左腳踝突然被一隻大手抓住了,粗壯而有力的一雙大手,隔著襪子,她仿佛能清楚地感受到皮膚的粗糙和冰冷。

  初荷心中一驚,右腿踢出,正中那人手腕。

  那漢子手一縮,鬆開她的腳倮,雙腿一蹬,身子前躥,反而抱住了她的雙腿。

  初荷右手一提,已抽出掛在方學漸腰上的七星寶劍,斜斜揮出,正中那人的雙眼。

  破碎的眼球隨著一股粘稠的鮮血噴射出來,很快融化在冰冷的池水中。

  那漢子張大了嘴巴,在水中無聲地嚎叫一聲,雙手掩面,一陣扭曲翻騰,攪得池水淡黃一片。

  月光灑在涌動的池面上,一串串急促膨脹的血色氣泡像一朵朵妖艷的曇花,一開即收。

  初荷右手握劍,左臂勉強抱著方學漸的腰身,在滿是淤泥的池塘水底慢慢爬行,好不容易又爬了兩尺,兩條小腿又被一個撲上來的漢子抱住。

  初荷正要揮劍過去,突然右臂一緊,已被兩隻鐵箍似的大手握住,手腕無力,長劍脫手沉入淤泥之中。

  「老公。」

  初荷心中一痛,扭頭在方學漸的耳邊輕輕地喊出一句,一串氣泡從她口中冒出,他又如何聽得見?

  左臂用力一提,初荷一咬牙齒,使盡全身力氣把方學漸的身子往前送去。

  勉強接下龍四海排山倒海般的全力一掌,方學漸胸口如受重擊,腦中嗡地一聲,一口氣提不上來,登時暈厥過去,身子向後倒飛,沉下池塘水底。

  迷迷糊糊中,只覺自己被人抱來抱去,口鼻呼吸困難,體內「凌波微步」的小周天內力自發搬運起來。

  腰間一股大力突然涌到,身子向前快速移去,腦袋咚地撞上了一塊硬硬的物事,好生疼痛,張嘴待要叫喊,一口又酸又鹹的池水猛地灌入喉嚨,嗆個半死。

  方學漸只覺頭痛欲裂,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嘔吐,卻什麼也嘔吐不出,正待浮出水去,忽聽腦袋後面「軋軋軋」地一陣響,池底靠岸的一塊石板正往旁邊一點點移開,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穴,不知道會從裡面爬出什麼怪物。

  他腦中一個激靈,登時想起今夜和初荷入「洛神園」察訪敵情,被發現後遭人追殺,自己使一招「單臂流星」,和漕幫老大在遊廊頂上對了一掌,力所不逮之下被打下池塘。

  自己還活著,那麼初荷呢?

  方學漸心中一急,也顧不得那個陰森森的洞口,雙臂划動,正要浮出水去,驀地右腿一沉,已被兩條胳膊緊緊抱住。

  他心下一喜,還以為是初荷,伸手下去一摸,卻摸到一隻鼓囊囊的酒糟鼻子,與初荷挺直小巧的瓊鼻相去何止十萬八千里?

  那人水性頗佳,雙臂用力一拉,硬是不讓他浮上去透氣,卻不料斜刺里伸過來一隻拳頭,砰地擊在他的鼻子上,好像被一個鐵錘重重地敲了一下,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頭,眼前斗轉星移,暈死過去。

  方學漸怕誤傷初荷,摸准之後再揮拳頭,砰砰兩拳,解決掉兩個上來糾纏的家丁,一拳打碎他的下巴,另一拳正中那人的太陽穴,腳尖猛地一點,嘩地浮出水面。

  池岸上盤繞著一條長長的火龍,遊廊、小橋和假山旁圍著無數觀看好戲的男女,呼喝笑罵之聲不絕於耳。

  火把、燈籠的光亮流上水面,如一層浮動的血。

  「那個男的在那裡,快抓住他!」

  「千萬別讓他跑了,有了一百兩銀子,『怡情館』的小浪蹄子玉玲瓏,她的兩隻香噴噴的大包子有一個月可以啃了。」

  在水面游弋的十幾個幫眾發現了方學漸的蹤跡,登時手腳並用地朝他游來。

  方學漸重重地喘了兩口氣,目光在池面上迅速掃了一遍,不見初荷的身影,知道她還在水底,正要潛入水下尋找,已被一人攔腰抱住,往下用力拉扯。

  他左手往下一探,居然摸到一個明媚燦爛的光頭,右拳毫不遲疑地砸在他的後腦上。

  這人要是學過「三十太保橫練」多好啊,可惜來不及了。

  咚的一拳,抱住方學漸的手臂立時變成了兩條受潮後的油條,松垮垮、軟塌塌,沒有丁點的力氣,身子搖晃著滑下,無聲地躺倒在池底。

  方學漸潛入水底,在淤泥上摸索著爬行,一路上拳打腳踢,所向披靡,又送了七、八條新鮮的人命給閻王爺。

  忽覺前面水流洶湧激盪,一些細碎的爛泥沉渣不住往臉上飛來,躲不勝躲。

  渾濁一團的池水中,隱約有幾條灰撲撲的人影在那裡翻來滾去,好像在爭奪什麼東西。

  方學漸心跳如鼓,怕是什麼巨蟒啊、怪獸之類的在前面興風作浪,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戰戰兢兢地爬了三尺,突然一條腿子猛地踢來,在他頭頂上重重地踹了一腳。

  方學漸全神貫注地盯著前面,這一腳卻是從天而降,一不留神中了一招,整張面孔一下埋入河床之中,啃了一嘴的泥。

  「啵」的一聲,從淤泥里拔出腦袋,方學漸好不容易吐出嘴裡的爛泥,斜刺里又是一腳飛來。

  這次他有了防備,一招「雙拿推手」,雙掌前後推出,握住了那隻踢來的小腿。

  小腿入手,順勢就要使出下一招專門斷人筋骨的「金絲纏手」,心中驀地一亮,只覺右手握住的腳脖子纖細而圓潤,左掌握住的腿肚子綿軟又柔滑,不正是自己的親親大老婆初荷?

  心中大喜,忘了這是水底,張口呼喊,一口污濁不堪的池水倒灌而入,急忙收斂心神,卻不料初荷另一腳來,鉤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拉,方學漸的腦袋和河床中的爛泥又來了一下深層次的接觸,印象深刻。

  為一千兩銀子的賞金,七、八個壯丁雖然早早就把初荷擒獲,卻各不相讓,在那裡你死我活地來回爭奪,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腳,個個鼻青臉腫,齜牙咧嘴,弄得半個池塘烏煙瘴氣,最後一一斷送在方學漸的「羅漢打牛拳」下,死不瞑目。

  這對苦命夫婦一路上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游到岸邊,岸壁上那個黑咕隆咚的圓洞還露在那裡。

  經過這一陣搏殺,塘中的家丁還剩下寥寥十數個,如果空手較量,對方學漸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兩人游上水面,大口呼吸新鮮空氣,耳聽一人高聲喊道:「兄弟們,拿起傢伙,幫主有令,殺死男的賞一千,殺死女的賞一百。」

  幾十條漢子轟然答應,脫下衣褲,拎起寒光閃閃的鐵叉、長矛和鋼刀,蜂擁下水,水浪激揚澎湃,朝兩人殺將過來。

  方學漸的身子浸在冰冷的池水裡,額頭上卻直冒熱汗,伸手抹去一把不知是水珠還是汗珠的液體,眼前是一排氣勢逼人的洶湧怒浪,浪尖上閃耀著一根根獠牙似的鋒利尖刺和雪亮刀刃,越來越近,擇人而噬。

  他的心頭一陣發毛,回頭查看小山包上的竹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排列異常緊密,把斜斜照射過來的月光遮得嚴嚴實實,也不知有幾千萬棵?

  晚風拂過竹林,殘葉婆娑,沙沙聲響。方學漸心中一聲長嘆,肥一點的猴子都爬不過去,何況兩個發育端正的成年男女?

  ……二丈八尺,二丈七尺,二丈六尺……

  方學漸拉了初荷的小手,悄悄潛下水去,指指那個僅容一人進入的洞口,讓她先爬進去,自己腳前頭後地倒爬進洞,雙手在洞壁上一陣摸索,尋到一塊巴掌大的突出石塊,用力一壓,又是「軋軋軋」地一陣響,那塊巨石一點點移回來,封住了洞口。

  所有的嘈雜和喧囂都被擋在了外面,洞中漆黑無比,鼻子什麼時候碰上牆壁都不知道,只能靠個人的感覺慢慢爬行。

  這圓洞徑長三尺,正好夠一個人爬行,觸手處堅硬平滑,好像平常走慣的石板,上面生了一層粘糊糊的泥苔,卻仍能清楚地覺察出這是一條人工開鑿出來的隧道。

  起先的四、五丈路不住向下傾斜,轉了個彎之後,變成向上傾斜,又爬了三丈多遠,嘩地冒出水面,四周依舊沒有絲毫光亮。

  兩人在水中呆得久了,一時忘記開口說話,在黑暗中盲目地摸了一陣,突然碰到對手的手掌,一齊「啊」地驚叫起來。

  「荷兒,不要怕,是我,不要怕。」方學漸畢竟遭遇驚險場面的次數比較客觀,經驗豐富,當先鎮定下來,游過去握住她的小手。

  「你在後面,冒出來之後為什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初荷偎入他的懷裡,身子輕顫,依舊驚魂未定。

  「全都是我的錯,來,親一個嘴,算相公向心肝寶貝道歉。」

  「嗚,老公,你的嘴好臭。」

  「剛才被你踹了兩腳,啃了兩口泥。親親好老婆啊,你摸那邊,我摸這邊,先找條路出去,這一口先記著,等相公弄乾淨嘴巴,再來親你。」

  「老公,這裡有台階。」

  「咦,這裡也有台階,老婆。」

  「出嫁從夫,老公,我們走你那邊的台階。」

  「非也,非也,做男人的怎可以沒有風度,不要說爬個台階,就是親個嘴,也要以老婆為最高準則,老婆說嘴臭,就一定要洗乾淨了才能親。老婆,不要客氣,你先請。」

  兩人手牽手地爬出水面,這台階先向上盤旋,走了百多步後又向下盤旋,彎彎曲曲地竟像沒有盡頭,兩人摸著牆壁,小心翼翼地走了約莫半炷香的工夫,初荷的左手突然碰到一件涼冰冰的突起物,約有湯碗般大小。

  單手摸索,這種湯碗大的突起物竟有七、八枚之多,正要告訴旁邊的老公,忽聽當的一聲清響,方學漸驚喜的聲音道:「老婆,這是一個門哎。」

  「趕快拉開來看看。」初荷這才知道自己剛才摸到的是門上的銅釘。

  「好,請敬愛的老婆大人挪一下玉趾,退後五尺,讓我來開門。」方學漸聽見初荷挪步退後的聲音,右手握住門環,手臂使勁,用力拉門。

  那道大門似是用銅鐵鑄成,極其沉重,但裡面並未上閂,手勁使將上去,那門便緩緩的開了。

  門才啟開一條小隙,裡面便有一注月白色的光線投射出來,極是柔和,不像月色,也不像日光。

  門開得越大,光線便越濃烈,稠稠的,像一杯剛擠出來的牛奶,還冒著絲絲熱氣。

  方學漸拉開半扇大門,舉目望去,只見相隔一丈,還是一道大門,這門黑黝黝的,看上去極為沉重,卻又不像金屬的光澤。

  門首四角綴著四顆鴿蛋一般大小的夜明珠,奶白色的光線便是從這四顆珠子來的。

  門首中間是一塊暗紅色的牌匾,上面用赤金寫著三個大字:洛神府。

  看字形體態秀逸,筆致灑脫,隱隱似有飄然出塵之氣,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筆?

  夜明珠柔和如水的光華流上暗紅的牌匾,三個金色的大字閃閃發光,越發顯得醒目凸透,似乎隨時都要飛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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