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誘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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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來燒紙錢的一隻火盆被搬到了堂屋中間,裡面燒的是四根椅子腿。

  圍在火盆旁的兩條大漢光著上身,其中一個鬍子拉碴的身上只穿了一條犢鼻短褲,大腿和胸脯上披著一層厚厚的黑毛,看上去十分兇惡。

  他剝下腳上的一對麻布襪子,放在火上烘烤,房間內頓時瀰漫開一團驚心動魄的悶騷味。

  龍紅靈一隻腳剛跨進門檻,用手在鼻前扇了扇,皺眉道:「好臭,」拉住方學漸的衣袖,「我們還是別進去了,反正雨也快停了。」

  方學漸進門的時候一個不留神吸進去一口氣,胃裡一陣翻滾沸騰,差點把昨天的晚飯都吐出來,第二口氣吸到一半,硬生生梗在喉嚨里,一時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面紅耳赤、眼淚鼻涕橫流,來不及招呼一聲,在龍紅靈的攙扶下急忙退了出去。

  他在走廊上連喘三口大氣,這才好受了一點,只聽屋內一個冷冰冰的男子聲音道:「『陰山雕』仇兄也算江湖上一個響噹噹的人物,就算瞧不起在下先祖,也用不著在他老人家安眠的地方燒你的臭襪子啊!」

  那個烏鴉嘴誇張地「哎喲」兩聲,道:「我當這裡是什麼風水寶地,原來是韓莊主的祠堂……不,不,你瞧我這張嘴,老是說錯話,原來是韓莊主先人的祠堂,真是多有失敬。韓莊主,你不要生氣,我這就把襪子收起來,嘻嘻,韓夫人捂著鼻子,是不是嫌我老仇的男人味道太過濃烈啊?」

  方學漸哈哈一笑,道:「韓莊主、韓夫人、高大俠,外面風大,我和拙荊雖然很想烤烤火,但對這位『陰山烏鴉』拉出來的臭屎實在不敢領教,就抱歉不進去了。」

  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拉著龍紅靈的玉手,溜到窗下偷看。

  仇五嶽兩次遭他言辭戲弄,氣得眼中如要噴出火來,騰地站起身子,口中罵了句「他奶奶的」,提起一把椅子就要往窗外扔去,眼前驀地銀光閃動,一柄長劍閃電一般刺來,急忙揮動椅子,只聽「噗」的一聲輕響,長劍穿透椅背,一截冷冰冰的鋒刃已抵住他的咽喉。

  「好,韓莊主不愧是陽台宮年輕一代的第一高手,三十六路『迴風落雁劍』已有十分火候,這一招『白雲出岫』使得又快又准,更難得的是出劍乾淨利索,果真是名家風範,我老高今天又長了一些見識。」

  姓高的漢子滿臉堆笑,口中一迭聲的恭維,伸手止住另一條拔刀在手的漢子。

  韓莊主蒼白的臉上紅潮一現而隱,慢慢抽回長劍,目光斜斜地盯在他臉上,笑道:「高大俠過獎了,誰不知雪山派一百零八式『斷風碎雪刀法』人見人愁、鬼見鬼怕,在下的這點微末技藝怎會放在高大俠的眼中。」

  姓高的漢子依舊笑得謙虛謹慎,見他的長劍已經抽離椅背,方才轉身對「陰山雕」,厲聲道:「仇五嶽,趕快穿上你的鞋襪,一點規矩都不懂,真是丟人現眼!」

  仇五嶽似對這個姓高的漢子十分懼怕,猶如老鼠見了貓,一聲不響地放下椅子,飛快穿上鞋襪,起身就往門外走。

  「到哪裡去?」姓高的漢子又是一聲厲喝。

  「撒尿!」

  仇五嶽頭也不回,幾步就出了大門,目光橫掃,正對上方學漸的嬉皮笑臉,一對兇惡的犀牛眼登時充血發紅。

  他出來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撒尿這樣簡單。

  「烏鴉老兄,我知道你現在窩了一肚子的火,很想找個人發泄一下,不過我提醒你,千萬不要打我的主意。」

  看著他黑猩猩似的一步步逼近,方學漸十分優雅地抬起大小姐的手掌,在晶瑩如玉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臉上的神情淡定從容。

  仇五嶽的瞳孔里閃爍著瘋狂的火苗,一個箭步飛躥上來,右臂掄圓,一個漂亮的擺拳擊向對手的太陽穴。

  拳頭沒有落到實處,兩條小腿上陡然一痛,一下站立不穩,「砰」的一聲,撲翻在地。

  他的下巴在堅硬的地板上重重一磕,痛得幾欲暈去,呸的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兩顆大牙骨碌碌滾出好遠,當真是追悔莫及。

  這位老兄說話原本難聽,今後一開口就是「空穴來風」,連烏鴉都要退避三舍了。

  方學漸伸腳踩住他的腦袋,彎腰「刷」地拔出他的長刀,隨手一揮,把系在腰帶上的刀鞘削了下來,刀尖一挑,伸手握住,笑道:「烏鴉老兄,你這人脾氣太壞,武功又太差,帶把刀遲早會闖禍,不如暫時交給我保管。」

  「小哥也會使刀?」高瘦漢子站在門口,一雙眸子灼灼發亮,盯著他手中的鋼刀。

  「使刀?我小時候砍過幾年柴,不知道算不算會使?」

  昭明寺養的閒人是有官方度牒的和尚,方學漸一個未剃度的俗家弟子,需要做些事情養活自己。

  「你不會使刀,不如把它交給我保管?」姓高的漢子指了指他手中的鋼刀,攤開了手掌。

  方學漸輕笑一聲,道:「高大俠武功卓絕,這柄鋼刀自然該交由你保管。」

  歸刀入鞘,手腕猛地一抖,長刀飛出,當的一聲響,直插入地下的花崗岩。

  刀柄顫動,嗡嗡聲響,一柄三尺三寸長的鋼刀,只餘下尺許留在外面。

  姓高的漢子望著插在身前的長刀,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幾下,攤開的手掌一點點收攏,突然笑道:「兄台內功驚人,這柄鋼刀還是交你保管比較妥當。」

  方學漸鬆開腳掌,對地下的仇五嶽笑了笑,道:「高大俠這麼慷慨,不知道仇兄舍不捨得?」

  轉頭面對龍紅靈,「靈妹,韓文公是我萬分仰慕的名士高人,今天機緣巧合,正好到他的牌位前去磕幾個頭。」

  他一手拉著龍紅靈的左掌,一手輕輕拔起插在地上的長刀,對韓氏夫婦點了點頭,進房走到香案前,跪下來正要磕頭,長刀「刷」的出鞘,白光一閃,遮在供桌前的半幅素絹裊裊飄落。

  屋子裡的眾人不約而同地大聲驚呼,七對眼珠子一齊落在供桌底下,一對赤身男女摟抱著躺在那裡,神情羞赧,窘態可掬。

  女的容顏秀麗,肌膚光潔,是個二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婦,男的頜下一尾稀疏的墨色鬍鬚,額頭、眼角細細的皺紋密布,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半老頭子。

  方學漸「咦」的一聲,心想:「大姑娘不喜歡小伙子,卻去喜歡一個半老頭子,今年不會流行老牛吃嫩草吧?」

  臉上卻笑容洋溢,用商量的口氣道:「兩位興致這麼高,完全可以當我們不存在,不要客氣,請繼續往下做。」

  姓高的漢子跨上一步,冷冰冰地道:「謝先生、賈妃,你們這樣子,可對得起福王爺?」

  韓莊主的面色變得更加蒼白,眼睛卻微微有些發紅,突然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半晌才平息下來,口中呼呼喘氣,道:「謝叔,你在先祖的祠堂里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幫你?罷了,罷了,蓉兒,我們走吧。」

  在妻子的攙扶下,緩緩走出門去,撐開油紙雨傘,白衣飄飄,很快消失在雨簾盡頭。

  「高大俠,這位謝先生是?」

  「他就是赫赫大名的『眇君子』謝榛,呸,什麼『眇君子』,偽君子才對。福王爺對他禮遇有加,誰知他竟是條中山狼,白吃白喝不說,還拐騙了王爺的寵妾。」

  方學漸心中嘀咕:「謝榛?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名人?」

  口中卻「哦」的一聲,道:「謝老先生,不是我故意指責你,在這件事上,你做得就有些太過孟浪了,你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對不起福王爺也罷了,卻多少要替這位年輕漂亮的姑娘考慮一下,你瞧瞧,她做你的女兒都嫌小,你這一狠心,就把她給毀了……」

  「不是他拐騙我,是我自願跟著他的。」

  地上的女子霍地抬起頭來,原本羞紅的臉蛋已恢復正常,一雙漂亮的眸子裡射出堅毅的光芒,讓人不敢逼視。

  龍紅靈用手指在腋下捅了捅他,附在他的耳邊,道:「謝榛是和李攀龍、王世貞齊名的詩人,名氣很大的。」

  李攀龍、王世貞是什麼人物,方學漸也是印象模糊。

  他湊到龍紅靈的耳邊,吃吃笑道:「這位大姑娘連王妃都不想當,寧願跟瞎了一隻眼的窮老頭子私奔,那個福王爺不是陽痿早泄,就是挺而不堅,堅而不硬……哎喲!」

  卻是被大小姐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他輕輕咳嗽一下,把窘態掩飾過去,笑眯眯地望著地上的女子,道:「不是拐騙,那也是私奔,根據《大明律》,也是不小的罪,兩位如果不想繼續的話,還是先把衣服穿上,下了這一場雨,天氣可冷多了。」

  轉頭望了高瘦漢子一眼,「高大俠,不知道你打算怎樣處理他們?」

  「我的任務是把他們帶回去,至於怎樣處理,那是王爺的事。」姓高的漢子對兩個同伴打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上前拿人。

  兩條漢子點了點頭,快步奔出大門,到馬背的革囊里取繩索。一對私通的男女急忙爬起身,背對眾人,撿起地上的衣褲,手忙腳亂地穿戴起來。

  方學漸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賈妃光溜溜的圓臀上,奶蜜色的肌膚發出美玉一般的光澤,讓人口乾舌燥,怦然心動。

  一條大紅紗褲從圓潤雪白的大腿升上來,把大好的一片春色裹得朦朦朧朧、望眼欲穿。

  直到一條玉色羊皮挑的鵝黃銀條紗裙子徹底隔絕了最後的期盼,方學漸這才收回貪婪的目光,咽下一口唾沫,輕嘆一聲,道:「錦衣玉食的金絲雀不做,卻喜歡做一隻奔波勞碌的海燕,唉,我真不知道有些人的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賈妃正在整理頭上的髮髻,聞言身子微微一頓,轉頭瞥了他一眼,柔聲道:「如果這隻金絲雀是關在籠子裡的,而海燕能夠在天地間自由翱翔,你選擇做哪一樣?」

  方學漸一時語塞。龍紅靈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想個辦法,幫幫他們。」

  方學漸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腰肢,貼著她的耳朵嬉笑道:「還說不是淘氣包,這是別人的家務事,你也要插上……」話音未落,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悽厲的慘叫,然後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奔將過來。

  五人扭頭望去,只見「陰山雕」仇五嶽跌跌撞撞地奔到門口,手中握著一捆麻繩。

  他抬腳正要跨過門檻,突然直挺挺撲倒下來,砰地摔在地上,身子一陣痙攣,便即氣絕,背上的一尾箭翎卻兀自顫動不已。

  仇五嶽的嘴角慢慢淌下一股鮮血,在地上很快積了淺淺的一灘,火光照耀之下,血液居然是絢麗的紫紅色。箭頭上顯然抹了一種很厲害的毒藥。

  雨勢和緩多了,淅淅瀝瀝的細雨像一把柔軟的毛刷,輕輕撫摩屋頂上的每一塊瓦片,絲絲輕響。

  祠堂內一時鴉雀無聲,五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紫紅色的血液從「陰山雕」缺了兩顆門牙的嘴巴里流出來,粘稠的血液蟲一樣蠕動,慢慢爬上一塊花崗岩,然後是第二塊。

  眾人的耳朵邊仿佛能聽到液體汩汩流淌的聲音。

  高瘦漢子突然大叫起來:「仇弟,仇弟……」跑上去扶起仇五嶽的身子,拼命搖晃。

  仇五嶽瞪大著眼睛,連瞳孔和眼白都成了絢麗的紫紅色,看上去詭異之極。

  高瘦漢子悲憤難當,站起來高聲叫道:「韓智奇,你這個烏龜王八蛋,有種就明刀明槍和高爺爺決一生死,躲在烏龜洞裡暗箭傷人算得什麼好漢?韓智奇,你是沒膽子的孬種,你是沒卵蛋的閹貨,我操你十八代……」

  黑暗中突然傳來幾聲輕微的弓弦震動的聲響,仿佛裊裊飄落的葉子被突如其來的急風驟然絞碎。

  在弓弦聲響起的同時,大門口同時燃起了一道亮如白晝的匹練,雪亮的刀光猶如蛟龍出海,急風驟雨般飄搖舞動,嚴嚴實實地覆蓋了他周身三尺的方圓。

  五根快如流星的利箭狂奔而來,還未近身,已被瞬間湧起的刀浪絞成齏粉。

  這就是雪山派人見人愁、鬼見鬼怕的一百零八式「斷風碎雪刀法」,式式斷風,招招碎雪,威猛犀利,無堅不摧。

  方學漸這時候才知道,為什麼那個鹵莽的「陰山雕」仇五嶽見到這個高瘦漢子,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刀光驟停,高姓漢子已沖了出去。黑漆漆的院子裡很快響起了兩聲悽厲的慘叫,然後是一些物體墜落地面的聲音。

  「快躲起來!」

  方學漸心中怦怦亂跳,這些進攻的敵人不知道哪一路人馬,萬一被流矢擊中,那就死得太冤枉了。

  他拔刀在手,一腳踢翻供桌,招呼三人躲到桌子後面。

  賈妃和謝榛雖然偷情時膽子很大,現在被幾聲慘叫一嚇,早就六神無主,雙腿發軟,難以舉步。

  方學漸苦笑一下,抓小雞似的一手一個,提到供桌後面。

  龍紅靈的臉色有些發白,躲到賈妃身邊,朝他招了招手,道:「你也來躲一躲。」

  方學漸微笑著搖了搖頭,提著鋼刀在供桌前慢慢踱步,全神貫注地探察周圍的一切動靜。

  門外的雨漸漸停了,偶爾風過,檐下的幾點殘瀝搖晃著跌落下來,嗒、嗒、嗒,在沉悶的黑暗中,水滴敲打著石板,分崩離析的聲音聽上去格外驚心動魄。

  箭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箭矢上的毒。

  防不勝防的箭加上見血封喉的毒藥,這才是致命的。

  從明亮的屋子裡望出去,只能看到一院子的黑,徹頭徹尾的,好像濃墨一樣的黑。

  方學漸緩緩轉動身子,晶瑩的汗珠從他的臉上一顆顆滾下,他甚至顧不上擦一擦。

  嗡的一聲輕響,細微的弓弦再次震動,這一次卻來自頭頂。

  箭矢呼嘯,一縷勁風破空而來,方學漸只來得及揮動一下刀鞘,嚓的一聲,一根一尺二寸長的利箭已把犀牛皮的刀鞘射了個對穿。

  紫紅色的箭頭髮出絢麗奪目的光芒,與他的太陽穴相距不到半寸。

  方學漸僵硬地站在那裡,不敢確信自己是不是中了箭,直到聽見龍紅靈啊的一聲驚呼,這才斜了斜眼球,哈的一笑,其實只是張了張嘴巴,然後輕輕地舒了口氣。

  左前方的屋頂上有一個腳底板大的黑孔,因為靠近一根橫樑,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方學漸自然不會給他發射第二箭的機會,長刀脫手而出,銀光一閃,撞碎了黑孔旁的一塊瓦片,破洞飛逝。

  屋頂上很快響起了一聲殺豬似的慘嚎,一個重物砰地摔倒,壓碎了一大片屋瓦,灰塵、碎石梭梭而下,黑孔旁的十幾根橫樑被震得「咯吱、咯吱」響,然後沿著斜坡骨碌碌滾了下去。

  沉甸甸的屍身從屋檐上翻滾而下,摔在濕漉漉的石板上,「嘭」的一聲,水花四下飛濺。

  水花映出屋內的燭光,漆黑的院裡陡然一亮。

  一條瘦長的人影驀地躥起,鬼魅般的長刀飄搖飛舞,左首一棵柏樹的枝葉在狂嘯的急風中紛紛墜落。

  叮的一聲,然後又是一聲悽厲的慘叫,幾塊支離破碎的殘體從枝杈間先後掉落下來,空氣中頓時飄滿了血液的腥味。

  狂風驟停,幾片徐徐飄落的葉子戀戀不捨地在空中掙扎幾下,然後輕輕舔上濕潤的泥地,漆黑的院子裡又重歸寂靜。

  火苗漸弱,血色的木炭在盆子裡「畢剝、畢剝」的響,火星一蓬蓬的亂竄,屋子裡越來越暗。

  方學漸左手握一塊椅子面,右手提一根椅子腳,倒也攻守兼備。

  他縮頭縮腦地躲在木板後面,一雙眼睛骨碌碌亂轉,一邊賊溜溜的東張西望,一邊豎起耳朵注意屋頂上的風吹草動。

  他緩緩轉動身子,突然感覺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注視自己,低下頭來,卻見大小姐從桌沿上探出半個腦袋,正一臉關切地望著自己,心中一暖,對她露齒一笑,輕聲道:「我沒事,沒有你金口玉牙的同意,我說什麼都會活下來的。」

  龍紅靈的小臉微微一紅,白了他一眼,回身吹滅祭台上的蠟燭,屋中登時大黯。

  方學漸心中一動,如果屋中沒有亮光的話,屋頂上就無法進行有效的瞄準,也就不會輕易放箭。他健步上前,端起火盆扔了出去。

  菸灰輕揚,暗紅色的火炭在院子的上空描出一道醒目的弧線,咚的一聲,遠遠地落在地上,然後是一連串「嗤嗤」的輕響。

  弓弦再次震動,方學漸急忙趴到地上,用木板蓋住了腦袋。

  朗月一樣的刀光再度亮起,衣袂輕快地掠過長空,飛舞的枝葉被瞬間湧起的勁風吞沒、撕碎。

  絕望的慘叫混合著刀鋒切割骨頭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院子裡好像又下起了雨,那是粘稠的血液從切開的傷口噴濺而出,從半空、從枝頭、從刀尖滴落下來,不停敲打地面的聲音。

  方學漸忍不住抬起頭來,耳中突然聽到一聲痛苦的悶哼,依稀便是那高瘦漢子的聲音,心臟一抖,暗叫糟糕,這位刀法高手不會中箭了吧?

  左邊的樹梢上突然傳出一聲怒吼,一柄長刀「呼」的飛出,烏沉沉的,猶如橫空掠過一道灰色的閃電。

  右邊的一叢樹冠猛地一抖,一聲悽厲無比的悲嚎遽然響起,枝葉分開,一條黑衣漢子一頭栽了下來。

  偷襲的黑衣人已死了六個,方學漸依舊趴在地上不敢亂動,一雙眼睛骨碌碌亂轉,他不敢確定還有沒有其他的敵人在暗中潛伏。

  那個姓高的漢子終於跳了下來,才一落地,左腿突然一軟,撲通跪了下來,鼻中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他伸出顫抖的右臂,指著方學漸,道:「這……位兄弟……」

  方學漸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頭頂木板,一邊轉動腦袋觀察周圍的動靜,一邊小心翼翼地挪步過去,好半晌才走到那人跟前,輕聲問道:「高大俠,你叫我有什麼事?」

  高瘦漢子的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本書冊樣的東西,顫抖著遞到他面前,口中呼呼喘氣,嗓子沙啞得幾乎不成人語,道:「這…是雪山派的…鎮山之寶,替…我交……」

  方學漸提心弔膽地不住東張西望,他等了一會,不見「交」字後面有什麼動靜,彎下腰仔細一望,這位老兄手臂不再顫了,嘴巴也不再喘了,睜著眼睛一動不動,自然是嗚呼哀哉,和他的兩個兄弟做伴去了。

  「雪山派的鎮山之寶,不會是《斷風碎雪刀法》吧?嘿嘿,拿過來瞧瞧。高老兄,不是我不幫你,而是你沒說清楚要交給誰,小弟我就勉為其難,暫時借來看一看了,阿彌陀佛,你可千萬不要怪我。」

  方學漸笑眯眯地把書冊塞入自己的衣袋,右掌一豎,飛快的念了幾句《往生咒》,便火急火燎地逃回祠堂,拋去手中的木棍,從地上撿起那個釘著一根箭矢的刀鞘,低聲喚道:「大小姐,敵人好像死光了,我們趕快回去吧。」

  龍紅靈「嗯」了一聲,起身繞過桌子,走到他身邊,道:「真的死光了?」

  方學漸低頭湊到她的耳邊,輕聲道:「我也不知道,這塊木板你拿著,用它蓋住腦袋,我現在來喊一二三,等我喊到三的時候,你用最快的速度衝出去,跑到街上就安全了。」

  龍紅靈點了點頭,把木板頂到頭上。還沒有等他數數,後面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你…你們要到哪裡去?」

  「我們到哪裡去關你屁事?」方學漸沒好氣地道。他對這頭喜歡吃嫩草的老牛沒有好感,儘管他是一頭很有名的老牛。

  「能不能帶我們一起走,這裡…這裡死了好多人。」謝榛的聲音明顯地發著顫。

  「帶你們一起走?我有什麼好處?」

  「我…我給你五兩銀子,五兩銀子有一百隻雞可以買了。」

  方學漸愣了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轉頭對龍紅靈道:「大小姐,這位大詩人說要給我五兩銀子,五兩銀子有一百隻雞可買…」

  謝榛聽出他笑聲中的嘲弄之意,道:「你如果嫌少,我這裡有二十兩銀子,我…我……」

  「謝老哥,你知道我平時打賞下人,一般給多少銀子?」

  「多少?」

  「一般給十兩,最少的也給三兩。」

  謝榛不說話了。朝廷一個從七品的官員,月俸也才十兩銀子。

  「怎麼樣?如果沒有其它重要的事情,我們就先走一步,嘻嘻,反正時間還早,兩位關起門來,還可以親熱親熱……」

  「等……等一下,這位小哥,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謝榛看他要走,心中一急,慌忙出聲攔住。

  「借一步說話?」

  方學漸再次轉過頭,心中估量了一下,這個老頭活了大半輩子,說不定有什麼傳家之寶藏在身上,先看一看再說。

  何況自己明天就要改道西行,把他們丟在客棧里,也不算違背約定。

  他幾步跨到桌子前面,扶住謝榛搖搖欲墜的身子,笑嘻嘻地道:「老爺子一定有什麼傳家寶貝想讓我開開眼界?在下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不是的,」謝榛把聲音壓得極低,附在他的耳邊,道,「我有一本研究男女性事的《天魔御女神功》,我想小哥一定會感……」

  「《天魔御女神功》?你也有一本?」方學漸驚呼出聲。他的那本《天魔御女神功》在神女峰下的黑龍潭被水泡了一夜,墨跡損毀,沒有用了。

  「哦,小哥也看過在下編撰的《天魔御女神功》?那是我年輕時候的一部遊戲之作,其中有不少東西異想天開,那是當不得真的。我手頭的這本是《天魔御女神功》新編,裡面的東西可大不一樣哦。」

  「遊戲之作?可是我已經……」方學漸忍不住呻吟一聲。

  謝榛臉上的皺紋波浪一般輕輕舒展,笑起來的樣子像一頭逮到了小雞的老狐狸。

  他從懷中摸出一本薄薄的青皮書冊,塞到方學漸的衣袖中,低聲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屋中太暗,方學漸的左手輕輕撫摩光滑的書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他怦然心動。

  他把書冊塞入衣袋,沉吟了片刻,道:「好吧,趕快收拾一下,外面說不定還有敵人,你們走不快,我們背著你們跑。」

  方學漸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不等他回答,走過去與龍紅靈商量背人的事情。

  才一開口,大小姐就直誇他聰明,背一個活人在後頭,就好像背上扛了一個擋箭牌,安全係數大了許多。

  計議一定,等兩人收拾好包袱,方學漸背謝榛,龍紅靈背賈妃,喊一聲一二三,縮著腦袋狂奔出去。

  兩人衝出院門,奔上長街,一口氣又跑了五十多丈,這才減緩速度,放兩人下地。

  時近三更,一行四人慢慢走回「快活林」客棧,院落四周暗沉沉的,既沒有燈光也沒有人聲,為生計奔波的客人們早已安寢。

  方、龍二人背著一對老少冤家翻過圍牆,跳進了方學漸的客房,今晚只有騰一間屋子給他們住了。

  方學漸點上蠟燭,看見兩人的神色有些尷尬,故意打了個哈欠,道:「時候很晚了,兩位早點休息,我和拙荊也要去睡了。」

  伸手去拉龍紅靈的小手,卻被她靈巧地躲開了。

  龍紅靈的臉上微微泛出紅暈,纖足一點,燕子般從窗口飛了出去。

  方學漸攀上窗台,回頭望了望屋中的兩人,輕輕一笑道:「夜深霜重,我就不打擾兩位休息了,只是這家客棧的床鋪做得不是很結實,兩位等會使力的時候可千萬要把握分寸啊,哈哈,告辭!」

  大小姐客房的窗子敞開著,只是屋子裡黑漆漆的,沒有點燈。

  方學漸輕手輕腳地爬進去,口中「喵喵」的學貓叫,輕聲叫道:「大小姐,你不要怕,我來幫你捉老鼠……」

  兩隻腳尖才一落地,猛地一股細細的芳香襲人而來,一團滑膩的軟玉飛鳥投林般撲入自己的懷中,兩條修長的手臂攀住脖子,唇上一熱,自己的嘴巴已被兩片柔軟的紅唇完全封鎖。

  少女香噴噴的胴體柔若無骨,方學漸一下子飛到了雲端,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極快,快得好像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了。

  他猛地抱緊懷中的嬌娃,開始用滾燙的嘴唇來回應她的熱情。

  大小姐嬌艷的臉蛋羞紅如火,男人熱辣辣的舌頭靈巧地探入她的口腔,在兩排光潔細密的牙齒間緩緩遊走,然後一個狡猾的前俯衝,很快找到了她敏感的舌頭和顫慄的源頭。

  方學漸的嘴唇含住了一隻柔軟的耳垂,雙掌輕輕握住她胸前傲然挺立的兩座山峰,大小姐的整個身軀就無力地癱軟下來。

  要不是兩條胳膊還有氣無力地吊在他的脖子上,她非軟倒在地不可。

  男子火熱的嘴唇逐漸下移,從秀美的下巴,瑩潤的脖頸,一直到豐盈高聳的胸脯,跋涉的過程緩慢而執著,像一個虔誠的求知者。

  峰巒疊嶂,兩排堅硬的牙齒輕輕咬住了玉女峰上的鮮美櫻桃,大小姐啊的一聲,芳心一陣猛烈跳動,抱著他的腦袋嬌喘連連。

  大小姐的身材玲瓏凹凸,肌膚柔軟豐盈,摸上去的手感十分良好。

  方學漸一手摟住她的細腰,一手在她的肩胛到腰際不斷撫摸,然後爬上豐滿的圓臀輕輕揉搓。

  龍紅靈俏臉飛紅,秀氣的鼻子不住地發出嬌媚的呢喃,身上被男人撫摸過的地方有一種熱乎乎的感覺久久不去,那是一種妙不可言的酸軟滋味,讓人渾身發軟,心醉神馳。

  方學漸的手掌很快溜進了大小姐的裙子,隔著兩層布料溫柔地撫摩著她的大腿,然後一點點往上爬,手掌貼上光潔細嫩的小腹,伸出靈巧的食指,穿越隱秘的草地。

  輕輕地挑逗她的大腿根部。

  兩隻柔嫩的櫻桃在他的逗弄下膨大變硬,大小姐羞得抬不起頭來,嬌弱的身子輕輕顫抖,好像秋風中的一片落葉。

  被男性撫摩的快感讓她下意識地微微分開大腿,狡猾的食指長驅直入,最後的陣地便失守了。

  下體隨著手指的活動越來越熱,濃稠的汁液塗滿了兩片嬌艷的花瓣。

  方學漸抽出手指,上面又濕又滑,好像抹了一層油。

  花蜜的芬芳陣陣飄蕩開來,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道:「真香。」

  龍紅靈只覺全身乏力,軟軟地靠著他的胸口,膩聲道:「你壞死了。」

  方學漸把手指上的花蜜舔舐乾淨,攔腰抱起她的身子,道:「不管你有沒有準備那個該死的『七日斷腸散』,今天晚上我都要做一回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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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有一人名喚謝榛,瞎了一隻眼,但他善作歌詞,所作的歌詞在民間流唱甚廣。

  萬曆元年冬,謝榛到彰德,孫穆王親自接待他,飲酒暢談之餘,孫穆王便讓自已的寵姬賈氏在簾後彈唱,賈氏唱的是謝榛所作的一首竹枝詞,孫穆王見謝榛聽得十分出神,乾脆叫賈氏出來拜見,賈氏長得非常漂亮,她接著又把謝榛所作的歌詞都唱了一遍。

  謝榛十分高興,起來說:「夫人所唱的,不過是在下粗淺之作。我當重作幾首好詞,以備府上之需。」

  次日,謝榛即奉上新詞十四首,賈氏把它們一一譜曲彈唱,兩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孫穆王見兩人如此投機,便在次年元旦將賈氏及一些豐厚的禮品送給謝榛。世稱孫穆王成人之美,有君子風度。

  上面是《音樂史話》里一段關於「成人之美」的故事,可信度還是比較高。萬曆元年,謝榛已經七十六歲,居然還有那麼大的魅力,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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