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那以來已經過了一個月。
每日打掃的窗台外面積上了一層薄薄的雪，漸漸的呼吸之間能吐出白氣。
我一如既往地坐在窗戶邊，在這夜晚凝視宅邸外面的馬路。有些人會在這個時間出來散步，也有些人穿著可疑的長袍於黑夜裡迅速走動。
我只是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厭倦了就睡覺。僅此而已。
主人真的如他所說地沒有再碰我的身體了。最近甚至連能看到他的臉的時間也在變少。
艾琳和其他的女僕們都逐漸不見人影，不知不覺間這座宅邸只剩下了我和時有時無的主人。
他今天過得怎麼樣呢？他有在戰場上為別人做出貢獻吧。主人那麼強，到底能夠保護多少的同伴呢？
作為勇者的他，又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回應別人對他的期待呢？
我從窗戶邊站起來，坐在了床上。
我……我該怎麼做。
為什麼主人不帶上我一起去。
為什麼主人要承擔這份責任。
為什麼主人那個時候要對我做出這麼難受的表情。
我只是想作為女僕站在那個人的身邊而已。
……但是，萬一我有危險只會成為他的絆腳石。不管是待在他的身邊，還是一個人在宅邸里看家都不能實現我的願望。
……
正如當初我所害怕的那樣，我約等於是失去了主人這個依靠。並非是他要把我丟棄，而是我只能被他丟棄。
當時艾琳是這麼對我說的…「用身體。」
然而我卻連那用身體都沒能成功。不僅在一個月前拒絕了朋友的提議，結果還把自己逼得走投無路。
啊啊啊…
甚至我最近開始懷疑，當時應該選擇相信綾珞的嗎？當時應該跟隨綾珞的嗎？
…………
我信任主人，但是信任不是無條件地服從他的一切。
我知道就連主人也有做錯的時候，而那個時候我並非應該跟著他一起走上錯誤的道路，而是不由分說地拉回來。
對……我不是主人的道具，他也沒有把我看成過道具。如果我是憑藉自己的意識和能力找到他的，那麼他也應該會容許我的任性。
……
我移動身體到床邊的書桌前，拿起筆和紙。
「楓的朋友，綾珞：」
「你相信神嗎？」
楓不，所以楓才會寫下這封信。楓與主人的相遇不是神明引導的結果，楓與綾珞的相遇也不是神明引導的結果。
楓認為，一切都是因為意志才能有現在。
楓是在這座城市的郊區失去了雙親的普通的奴隸，是對生的渴望才讓楓活到了與主人見面的時間。
是對朋友的渴望才讓楓珍惜比楓可愛許多倍的你。
也是楓對主人的占有欲導致楓無法告訴你主人的名字。
曾經那些都是因為楓的意志，楓的欲望而擅自進行的行動。但是楓並不後悔，現在也並不認同你和主人之間爭鬥的關係。
不過，楓想與你好好地談一次。不管是今後仍舊作為朋友，還是不會再次見面。我都有不得不對你說的事情和想讓你幫忙的事情。
自從上次你說了什麼不同世界什麼的，楓雖然不太能理解，但是楓也不是這個地方的人，也許我能分享你的煩惱。
……
我猶豫了一會要不要寫上我想對綾珞說的話。
「楓已經見過那個紫發的女孩子了。」
就這麼補充了一句，若她知道的話就一定會回復的吧。
我寫下落款，小心地摺疊拿出信封來。準備明天早上送去角月公會裡。就算綾珞作為冒險者去參加了，也應該能寄出去的。
我想藉助她的身份找到主人的位置，讓他們兩個直接見面，以我為橋樑儘可能地好好相處。
「……」
我呼出了一口白氣。
「會不會想的還是太簡單了呢…」
「嗯，是啊……香取楓。」
嗒，嗒，嗒，嗒。
那雙鞋子的聲音，在夢裡聽到過。不僅如此，還在記憶里，我親耳聽到過她的聲音。
「你想得太簡單了。」
在我寫信而點亮的煤油燈的光亮下，她的臉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精巧至極的五官，仿佛會攝人心魄的幽藍色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表情，淡紫色披在身後的長髮。
「……莉亞小姐。」
那就是殺死了淺上玲的存在，曾言到我們再次見面時就會殺了我的，主人口中最強的勇者。
「香取楓，我說過的吧。我能隨時闖進你所在的位置，甚至能夠當著奧瑞金的面殺掉你。」
「唔…莉亞小姐…」
已經不行了。
我逃不了的，僅靠我一個人…不，哪怕是我所認識的所有人都擋在我的面前，若她想殺我的話我一樣會死。
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後，我居然也在妄想著別人來救我，妄想著自己還是那個受他人保護的香取楓。
……我不想再受別人的庇護了，不想再因為這可憐的求生欲讓自己毫無意義地活下去了。
沒有人期望我的存活。
是啊，我只會礙主人的事，只會讓綾珞徒增煩惱，只會因為這幅身體讓淺上玲的靈魂得不到安息。
「莉亞小姐……請，」
我向她的位置走過去，聽見了刀出鞘的尖銳金屬聲。
「請…殺了楓…」
那把刀不久後就會奪走我的生命，徹底讓主人救下來的這條生命安息，不會再有辛苦的事情，可以好好地去休息。
我已經不想再去感到痛苦了。
「……」
紫發的死神無言地舉起手中的刀，我也隨之慢慢閉上眼睛。
是的，這就是我，香取楓的結局。
「……唔！小楓，小楓！！」
…………
等待中的事情並未到來，我是已經失去了感覺嗎？
……不，我還有觸覺，還有嗅覺。我被誰抱住了，那是比我還要柔軟的手臂，比我還要嬌小的胸膛，但散發著少女的清香。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小楓…」
「啊……」
沒錯，那是我現在最想見到的人之一，是我最親密的朋友。
她抱緊我的手臂在微微發抖，那把刀穩穩地停在她的身後，甚至連她的頭髮都沒切下來。
「綾…珞。」
「……從那裡讓開。」
「我不會讓的…！」
「哪怕現在會被你記恨，我也必須得殺死這個不穩定的存在。」
莉亞暫且收進了刀，變為碧綠色的瞳孔把視線集中在我身前少女的背影上。
「你也知道的吧…香取楓是我們的敵人。」
「唔……！」
……
在她們眼裡，我是她們的敵人嗎？
「她是那個人……魔物聯軍總指揮，魔王之子奧瑞金的女僕。」
………………
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理解了其中含義的我的大腦不知為何，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我是…誰的女僕？
「我知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前幾日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和阿爾特差點被那個男人殺死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不安嗎，我忍耐著忍耐著，說服自己不要在你清醒的時候出現……」
莉亞的表情變了，不再是看不出情緒，而是真實的憤怒。
「那個男人知道我必須遵守的規則，所以我原諒不了想要加害你的那個男人。」
「……我也，認為奧瑞金是無法原諒的。但是那和小楓沒有關係。」
「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她也是不穩定要素，奧瑞金沒把她帶走是因為那份淺上玲的力量。要是守衛不多的這個時期在王都再次召喚魔獸的話，毫無疑問會陷入大危機。」
……她說的是實話。
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推測出這一點的就是你自己…綾珞。」
「即使這樣…我也從來沒有說過要殺了楓。」
「……」
那要是綾珞想保護的我，這個我本人對莉亞小姐說了「我想死」呢。她還會不惜與莉亞小姐不和而保護我嗎。
如果他們都不能讓步，那讓我來選擇結束她們的爭吵不就好了。
「就算會被你討厭，我也會殺了香取楓…會殺掉他們所有人，只要奧瑞金去死了…只要那些人類那些魔物都去死了……我就能保護好你了啊，綾珞。」
「已經夠了…綾珞」
我把抱住我的綾珞輕輕推開，拉開了一點距離。然後看了一眼她略帶眼淚的表情。
向莉亞小姐深深地鞠躬。
「請把楓殺死…」
我……至少想阻止她們的爭吵。想為主人對她們犯下的過錯補償。
「……！」
「啪」
臉上傳來了火辣辣的痛覺，讓我反應過來那聲音是自己被打了。
不，其實並不痛，她的力氣還沒有大到能夠打痛我的程度。我的臉承受這份隱隱約約的痛楚，手被打我的那個人拉了起來。
「楓…！不許放棄生命…！我不允許你放棄生命！」
金髮的少女拉著我跑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撞開了擋住門口的莉亞小姐。
莉亞小姐並不是被綾珞撞一下就會被迫讓開的存在。但是她有些吃驚地站在原地發呆，露出在我看來悲傷的表情凝視著拉住我跑開的綾珞。
「……綾珞，為什」
「別說話，小楓，趴下。」
「唔…！」
我被綾珞用粉色的球體包裹住，踉蹌地摔倒在地上。
剛才我們站著的地板碎了一塊，發出光芒的箭扎在裡面。
「趁現在，小楓，那個人會給我們拖一點時間的。」
「那個人？」
我往後看過去，莉亞盯著瞄準我和綾珞來的那支箭，把頭扭向了破碎的玻璃。
緹娜的視角。
「手，第一擊失敗了。」
嘖……
雖說是我料到的結果，但是還是讓人有點不愉快。
「口，那邊情況怎麼樣。」
「還是沒變，目標劫持了女僕作為人質。和次目標保持了距離。」
是判斷有人質在就不需要她的保護嗎？真是被她小看了。即使這個距離，我也能不傷害到人質的前提下命中奔跑中的綾珞。
……
我是執行任務來的，對，不要對她有什麼感情。
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但是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在此之前也僅僅見過一面。
我只是接到了父親大人的書面命令，在今天這個宅邸殺死會到來的綾珞而已。
次目標是那個紫發的女人，但是只要綾珞死了就能撤退。
我能看出來那個紫色的女人有多危險……
拿出箭拉開弓弦，展開遠視魔法。視線里如報告那樣綾珞劫持了女僕試圖逃跑。粉色的防護罩包裹住她們兩個人。
……亞納爾，所以說神器真是麻煩。
要是按照那個防護罩的推測強度來算的話，即使是我也很難一擊致命。
那麼方法還能有，同時射出兩支以上的箭，保持一定的前後差，給第一支破甲強化，第二支則是爆炸。
深呼吸……
………
「口，說起來那個女僕……是那個時候的。」
「誒？小楓？為什麼？」
「不知道…」
我認出來了被她抓住的人質是曾經看到過的女僕，但是也就那樣。我不可能會失手射中人質。
「等等，手！」
「這次又怎麼了…「口」。」
我拉滿長弓，緊盯著還沒走遠的目標。現在這個距離還沒問題。
「快撤離！那個女的過來了！」
「…？」
突然，從我背後產生了強大的殺意。
我毫不猶豫地轉身把手中滿弦的箭射出去，但是刺耳的金屬聲響起，兩根箭劃破了我的臉頰和頭髮。
「……唔呃」
我甚至沒看清楚她的動作，只是本能地把長弓放在身前。
……
手中的重量變輕，武器斷成了兩半。
「……！！」
近身戰雖然比遠處暗殺危險，但綾珞不會是我的對手。問題就在於這個能迅速接近我的女人了。
嘖……
「…！」
「你是誰？」
她揮刀過來，速度快得令人髮指。就連我都看不清楚她的動作。
勉強下意識地閃開朝我脖子砍過來的刀刃，我往後倒過去，抽出腰間的直劍。
……在房頂上戰鬥，重心和步伐很重要。雖然不知道對方怎麼樣，但是我擅長在這種不一般的地形戰鬥。
「哈啊！」
我揮出手中的直劍，理所當然般被她彈開，刀刃划過劍刃朝我的手切過來。
我旋轉劍的位置，用十字護手卡住了她的刀路。
「唔咕咕…！」
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就算是單純的力氣我也遠遠不及對方，她只是一個使力就讓我的手臂發麻，劍的護手出現裂縫。
……我乾脆地鬆開手，右腿朝她的臉踢過去。
……然而，這也理所當然般被對方用左手輕鬆接了下來，刀刃划過我的左腿，疼痛感讓我緊皺眉頭。
「再問一遍，你是誰？為什麼要瞄準綾珞。」
「紫色死神……」
「……原來如此，因為我嗎。」
紫色死神的名字，現如今無人不知。
我被第一次真實體驗到的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稍微有點打擊到，她甚至於比一個月前出現在那做競技場的魔獸還要強大。還要讓我束手無措。
「緹娜！！」
我用魔力做出長槍的形狀，還沒來得及攻擊就被彈飛了手中的武器。
接著，她對失去平衡的我揮出了手中的刀。
……
「緹娜！！！！」
「口」…瑪格麗特前輩似乎在朝我趕來，但是看來已經來不及了。
我緊握住拳頭咬緊牙關，做好吃她一擊的準備。
可是，她卻把刀收了回去，在我認為她會停止攻擊的時候，刀柄朝我的胸口打擊過來。
「唔…！」
厚重的鈍擊從胸口的鎧甲處傳達進來，透過胸部的緩衝還仍然幾乎讓我的心臟都停止了一下跳動。
雖然呼吸困難，但我也因此有了沒受到致命傷的幸運。
試圖重整態勢的時候，她的手臂用與剛才相反的路線，把刀鞘狠狠地擊打在了我的左手上。
「……呃啊」
左手吃痛，手甲在鈍擊面前完全沒起上什麼作用。
她把刀鞘收回到腰間，右手握住刀的刀柄。
……但是我反應不過來。
刀刃摩擦著刀鞘而出，火花之下砍進我的胸部與腹部，把盔甲當成了紙。
快速的兩刀後轉身調整方向的第三刀重擊徹底擊碎我身上的盔甲，血液隨著刀尖被拖曳至體外，火辣辣地痛覺燃燒著我的身體，在我的前半身形成了キ形的傷疤。
她在砍下後另一隻手也握住刀柄，強行轉換刀路往上揮，我的身體被高高挑起。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一刻體感的時間變慢了。
在我的眼中仿佛身邊的一切都在進行著慢動作，她以完全不像剛才的速度再次調整刀的位置，高高舉過頭頂在準備斜劈的動作。
當然，那不是普通的斜劈。
前所未有的紫色光芒看似緩慢卻以無比誇張的速度凝聚在刀尖上，魔力的密度達到了幾乎可以切碎空間的程度。
在那細微的刀尖中，此時蘊含了幾乎等同於普通魔法師一生的魔力量…
就連耳邊傳來的前輩的呼喊，也都在這光芒前變得聽不見。
從空中開始落下的我，沒有來得及回想自己的人生。
「……」
「緹娜……！」
紫發的死神面無表情地將身體迴轉，把這最後一刀釋放在了與剛才完全相反的方向。
「噗哈……咳…咳咳……」
身上的甲冑被粉碎，裸露出身前部分皮膚上三條誇張的刀傷與剛才在空中吸附上的灰塵的我重重地砸向地面。
在空氣都被身前的刀光給振動的環境下毫不吝嗇地咳出血來，蜷縮起沒有反抗能力的身體。
「……？」
差一點就死了，但是那無比強悍的最後一刀沒有斬入自己的身體上，讓我勉強緩過神來，睜開已經閉上的雙眼。
「……啊…啊…啊」
在我的眼前，是剛才兩秒內擊毀自己十八年人生的死神的背影與長發。
然後在那背影前面，是兩塊人體。
沒錯，是兩塊人體，被斜著切成不均等的兩塊的……人體，紅色的高馬尾被刀風吹動的…幾分鐘前，還在與我對話的前輩的人體。
「……香取楓，別想跑。」
說出自己現在理解不了的名字後，不含有表情的幽藍色瞳孔迅速收刀入鞘，一瞬間內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前所未有的劇痛刺激著我的前半身，讓眼睛難以睜開，乏力感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
意識到了，瑪格麗特前輩會這麼幹脆地死在這一刀下，不是因為她匆忙趕來救自己沒能躲開快得看不清卻力度不可思議的最後一刀。
而是因為，純屬只是因為眼前的少女想憑藉這一擊斬斷道路另一邊的宅邸，把整座房子給切成兩半，尤其是最中央的階梯給切斷讓綾珞與人質無法移動而已。
這過於誇張的範圍，讓瑪格麗特前輩還沒能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就成了不對稱的兩塊。
打從一開始，這個女人就沒把我們兩個當成威脅。
…………
盔甲被輕易地斬斷，在那之下的鏈甲，內襯也一樣成為幾塊碎片。我身體前方的布料與金屬全都不成樣子，三道刀痕卻顏色不斷加深。
……任務失敗了，再一次。
我……我………
瑪格……麗特……前輩……我……我………
「………」
意識離我遠去。
「哈啊…哈…！」
平常走過那麼多次的宅邸二樓，現在看起來是那麼大。綾珞拉著我忘我地逃跑著，從身後那露出了悲傷表情的莉亞小姐身邊逃跑著。
我們跑的速度絕對不能算是快，本就低下的體能，拉著我耗費的力氣也絕對不小。總之，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才終於到樓梯處。
「綾珞不行，樓梯危險。」
我們大概很快就會被追上，要是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她把樓梯砍成兩半，那就無路可退了。
怎麼辦…怎麼辦……
「唔…小楓，抓緊我！」
我聽從了她的指令抱住她的身體，柔軟的觸覺甚至讓我有點猶豫要不要真的用力抓緊。
「亞納爾…！」
粉色的小球變得寬大，形成一塊大布的形狀。
綾珞將其貼在身後，抱住我直接往樓下跳過去。亞納爾變成的布迅速撐開往上形成氣球的形狀，起了減慢下落速度的作用。
……可是，我現在看到的景象是真的嗎。
就在剛才我說的那可能性，樓梯被砍成兩半的事情發生了。
但是也與我想像中的有點不同。
樓梯不是橫向被砍成了兩半，而是縱向。
不，已經不只是樓梯了，把視線往那邊看過去，整個宅邸都被劈成了兩半。
「………」
「唔咕……莉亞…」
被那個哪怕是擦到一下，以我們的身板毫無疑問都會當場斃命。
巨大的響聲讓建築物開始搖晃，似乎周圍一片的所有房子都受到了波及。
我和綾珞成功下落到了地面，她因為沒站穩而摔了一跤，臉部著地的樣子看起來很疼。
「……啊，得快跑才行。」
姑且算是站起來了，但是綾珞的小腿似乎劃破了皮，痛覺導致她不能像剛才那樣跑。
我和綾珞的喘息聲在石塊倒塌的背景聲下迴響著，左手突然傳來難以置信的痛覺。
「呀啊…！！」
那痛覺就像一隻手一樣拽著我的身體，這次是讓我摔了一跤。
「小楓！」
血…血從左手臂流了下來滴在衣服上。
我的左手被劃開了一道不小的傷口，劇痛感支配著發抖的身體，讓之前我做好的死亡的準備就像在開玩笑一樣。
要死…真的要死…痛。
紫發的少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追上了我們，她慢步朝倒在地上的我走來，揮刀把刀上的血液灑在空中。
接著舉刀，再一次對著我的脖子……
………不知道為何，明明已經放棄了生命卻還不想死，當真的死亡降臨到自己頭上時還是會害怕地哭出來。
祈禱自己不要死，後悔有過不愛惜生命的想法。
「莉亞住手！」
「……喝…哈！」
我再一次被救了……再一次，有人站在了我和莉亞小姐之間。短短數分鐘內，我被救下了兩次。
一直以來都只能祈禱著別人來救我生命的自己，事到如今還是沒有變化。
「主……主人……」
當然，那個背影我不可能看錯的。
已經變得熟悉的身高，變得熟悉的氣息，還有那把以前看過的劍。
「奧瑞金……納骸瑪從女僕的身體那裡拿了不少力量啊。」
「……」
那把劍把莉亞小姐手中的刀彈開，明明主人的身體要比莉亞小姐高大不少，但是連我也能感覺到他們氣息之間的差距。
「不管納骸瑪有多強，你和納骸瑪都贏不了我的。」
「我知道…」
「即使香取楓為你獻上身體無數次，你都不可能單靠武器的性能就贏我。」
「莉亞，你是要正面反抗母親大人嗎。」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問這個了吧。」
綾珞也對突然出現的主人感到束手無措，但是她現在也不能幫莉亞把擋在我身前的主人給打倒。於是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莉亞把刀收回刀鞘，不緊不慢地彎下腰。
「我會把你們所有人都殺掉……包括瓦爾基里。」
氣浪以莉亞小姐為中心圓形擴散開來，但範圍並沒有擴大，而是停留在了綾珞的身前位置。
處在這圈裡面的我難以呼吸，被強大的壓迫感給按著身體無法動彈。
「小楓，握緊我的手。」
主人把劍鬆開消失在空氣里，右手伸出來，左手拿著一塊水晶。
在我握住了那隻右手後，他捏碎了手中的水晶。
「傳送…！」
視線變得漆黑。
左手的劇痛感讓我知道自己還活著，但是周圍的景象和剛才完全不一樣。除了主人還在我的身邊，綾珞與莉亞小姐全都不見了。
………
我的腿發軟，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主人……」
「楓…我救下你了。」
…………
綾珞視角。
奧瑞金和楓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所以…他們是逃跑了吧。
「莉亞……」
但是我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的她。
她已經放棄了追擊，氣浪結界也消失，只是以乾淨利落的姿勢把手放在刀柄上。
「我們回去吧…」
我試著叫了她的名字，就像往常那樣。
但是莉亞沒有用那動聽的聲音回應我的話語，而是低著頭。
「不…我不回去了。」
「莉亞…」
「今後都不回去了，綾珞。我們還是不要待在一起吧。」
「為什麼……」
「………」
莉亞直起身來，我張開雙手想要迎接她。
「過來讓我抱一下吧，好嗎？我們還能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一起聊天，一起面對困難。」
「……那樣解決不了問題。」
她只留下了這句話，平常都會在我懷裡撒嬌的她轉過身背對我。
以我憧憬的莉亞，就像我心裡的那個莉亞一樣的姿態。
「再見了。」
又一次，朋友背過身離我遠去。眨眼間失去了蹤影。
我握緊了拳頭，泄憤一樣眼睛中出現了眼淚。
「跟我來嗎，綾珞。」
身後出現的那個聲音，是我曾經聽過的聲音。
我對他的信任度接近於零。
「那我換個說法，你想幫她嗎？」
「……奧瑞金，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協助你。」
「因為我們的目標暫時一致。等那個不懂事的孩子安分下來為止的停戰協議，你有興趣嗎。」
「……」
「小楓需要你的陪伴，綾珞。我承諾這邊不會對你出手的，請來幫我一起贏下她一次。」
「………」
我拍了拍衣服和裙子上沾染的灰塵，把手伸了過去。
「這是最後一次的傳送了…」
每日打掃的窗台外面積上了一層薄薄的雪，漸漸的呼吸之間能吐出白氣。
我一如既往地坐在窗戶邊，在這夜晚凝視宅邸外面的馬路。有些人會在這個時間出來散步，也有些人穿著可疑的長袍於黑夜裡迅速走動。
我只是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厭倦了就睡覺。僅此而已。
主人真的如他所說地沒有再碰我的身體了。最近甚至連能看到他的臉的時間也在變少。
艾琳和其他的女僕們都逐漸不見人影，不知不覺間這座宅邸只剩下了我和時有時無的主人。
他今天過得怎麼樣呢？他有在戰場上為別人做出貢獻吧。主人那麼強，到底能夠保護多少的同伴呢？
作為勇者的他，又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回應別人對他的期待呢？
我從窗戶邊站起來，坐在了床上。
我……我該怎麼做。
為什麼主人不帶上我一起去。
為什麼主人要承擔這份責任。
為什麼主人那個時候要對我做出這麼難受的表情。
我只是想作為女僕站在那個人的身邊而已。
……但是，萬一我有危險只會成為他的絆腳石。不管是待在他的身邊，還是一個人在宅邸里看家都不能實現我的願望。
……
正如當初我所害怕的那樣，我約等於是失去了主人這個依靠。並非是他要把我丟棄，而是我只能被他丟棄。
當時艾琳是這麼對我說的…「用身體。」
然而我卻連那用身體都沒能成功。不僅在一個月前拒絕了朋友的提議，結果還把自己逼得走投無路。
啊啊啊…
甚至我最近開始懷疑，當時應該選擇相信綾珞的嗎？當時應該跟隨綾珞的嗎？
…………
我信任主人，但是信任不是無條件地服從他的一切。
我知道就連主人也有做錯的時候，而那個時候我並非應該跟著他一起走上錯誤的道路，而是不由分說地拉回來。
對……我不是主人的道具，他也沒有把我看成過道具。如果我是憑藉自己的意識和能力找到他的，那麼他也應該會容許我的任性。
……
我移動身體到床邊的書桌前，拿起筆和紙。
「楓的朋友，綾珞：」
「你相信神嗎？」
楓不，所以楓才會寫下這封信。楓與主人的相遇不是神明引導的結果，楓與綾珞的相遇也不是神明引導的結果。
楓認為，一切都是因為意志才能有現在。
楓是在這座城市的郊區失去了雙親的普通的奴隸，是對生的渴望才讓楓活到了與主人見面的時間。
是對朋友的渴望才讓楓珍惜比楓可愛許多倍的你。
也是楓對主人的占有欲導致楓無法告訴你主人的名字。
曾經那些都是因為楓的意志，楓的欲望而擅自進行的行動。但是楓並不後悔，現在也並不認同你和主人之間爭鬥的關係。
不過，楓想與你好好地談一次。不管是今後仍舊作為朋友，還是不會再次見面。我都有不得不對你說的事情和想讓你幫忙的事情。
自從上次你說了什麼不同世界什麼的，楓雖然不太能理解，但是楓也不是這個地方的人，也許我能分享你的煩惱。
……
我猶豫了一會要不要寫上我想對綾珞說的話。
「楓已經見過那個紫發的女孩子了。」
就這麼補充了一句，若她知道的話就一定會回復的吧。
我寫下落款，小心地摺疊拿出信封來。準備明天早上送去角月公會裡。就算綾珞作為冒險者去參加了，也應該能寄出去的。
我想藉助她的身份找到主人的位置，讓他們兩個直接見面，以我為橋樑儘可能地好好相處。
「……」
我呼出了一口白氣。
「會不會想的還是太簡單了呢…」
「嗯，是啊……香取楓。」
嗒，嗒，嗒，嗒。
那雙鞋子的聲音，在夢裡聽到過。不僅如此，還在記憶里，我親耳聽到過她的聲音。
「你想得太簡單了。」
在我寫信而點亮的煤油燈的光亮下，她的臉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精巧至極的五官，仿佛會攝人心魄的幽藍色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表情，淡紫色披在身後的長髮。
「……莉亞小姐。」
那就是殺死了淺上玲的存在，曾言到我們再次見面時就會殺了我的，主人口中最強的勇者。
「香取楓，我說過的吧。我能隨時闖進你所在的位置，甚至能夠當著奧瑞金的面殺掉你。」
「唔…莉亞小姐…」
已經不行了。
我逃不了的，僅靠我一個人…不，哪怕是我所認識的所有人都擋在我的面前，若她想殺我的話我一樣會死。
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後，我居然也在妄想著別人來救我，妄想著自己還是那個受他人保護的香取楓。
……我不想再受別人的庇護了，不想再因為這可憐的求生欲讓自己毫無意義地活下去了。
沒有人期望我的存活。
是啊，我只會礙主人的事，只會讓綾珞徒增煩惱，只會因為這幅身體讓淺上玲的靈魂得不到安息。
「莉亞小姐……請，」
我向她的位置走過去，聽見了刀出鞘的尖銳金屬聲。
「請…殺了楓…」
那把刀不久後就會奪走我的生命，徹底讓主人救下來的這條生命安息，不會再有辛苦的事情，可以好好地去休息。
我已經不想再去感到痛苦了。
「……」
紫發的死神無言地舉起手中的刀，我也隨之慢慢閉上眼睛。
是的，這就是我，香取楓的結局。
「……唔！小楓，小楓！！」
…………
等待中的事情並未到來，我是已經失去了感覺嗎？
……不，我還有觸覺，還有嗅覺。我被誰抱住了，那是比我還要柔軟的手臂，比我還要嬌小的胸膛，但散發著少女的清香。
「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小楓…」
「啊……」
沒錯，那是我現在最想見到的人之一，是我最親密的朋友。
她抱緊我的手臂在微微發抖，那把刀穩穩地停在她的身後，甚至連她的頭髮都沒切下來。
「綾…珞。」
「……從那裡讓開。」
「我不會讓的…！」
「哪怕現在會被你記恨，我也必須得殺死這個不穩定的存在。」
莉亞暫且收進了刀，變為碧綠色的瞳孔把視線集中在我身前少女的背影上。
「你也知道的吧…香取楓是我們的敵人。」
「唔……！」
……
在她們眼裡，我是她們的敵人嗎？
「她是那個人……魔物聯軍總指揮，魔王之子奧瑞金的女僕。」
………………
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理解了其中含義的我的大腦不知為何，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我是…誰的女僕？
「我知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前幾日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和阿爾特差點被那個男人殺死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不安嗎，我忍耐著忍耐著，說服自己不要在你清醒的時候出現……」
莉亞的表情變了，不再是看不出情緒，而是真實的憤怒。
「那個男人知道我必須遵守的規則，所以我原諒不了想要加害你的那個男人。」
「……我也，認為奧瑞金是無法原諒的。但是那和小楓沒有關係。」
「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她也是不穩定要素，奧瑞金沒把她帶走是因為那份淺上玲的力量。要是守衛不多的這個時期在王都再次召喚魔獸的話，毫無疑問會陷入大危機。」
……她說的是實話。
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推測出這一點的就是你自己…綾珞。」
「即使這樣…我也從來沒有說過要殺了楓。」
「……」
那要是綾珞想保護的我，這個我本人對莉亞小姐說了「我想死」呢。她還會不惜與莉亞小姐不和而保護我嗎。
如果他們都不能讓步，那讓我來選擇結束她們的爭吵不就好了。
「就算會被你討厭，我也會殺了香取楓…會殺掉他們所有人，只要奧瑞金去死了…只要那些人類那些魔物都去死了……我就能保護好你了啊，綾珞。」
「已經夠了…綾珞」
我把抱住我的綾珞輕輕推開，拉開了一點距離。然後看了一眼她略帶眼淚的表情。
向莉亞小姐深深地鞠躬。
「請把楓殺死…」
我……至少想阻止她們的爭吵。想為主人對她們犯下的過錯補償。
「……！」
「啪」
臉上傳來了火辣辣的痛覺，讓我反應過來那聲音是自己被打了。
不，其實並不痛，她的力氣還沒有大到能夠打痛我的程度。我的臉承受這份隱隱約約的痛楚，手被打我的那個人拉了起來。
「楓…！不許放棄生命…！我不允許你放棄生命！」
金髮的少女拉著我跑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撞開了擋住門口的莉亞小姐。
莉亞小姐並不是被綾珞撞一下就會被迫讓開的存在。但是她有些吃驚地站在原地發呆，露出在我看來悲傷的表情凝視著拉住我跑開的綾珞。
「……綾珞，為什」
「別說話，小楓，趴下。」
「唔…！」
我被綾珞用粉色的球體包裹住，踉蹌地摔倒在地上。
剛才我們站著的地板碎了一塊，發出光芒的箭扎在裡面。
「趁現在，小楓，那個人會給我們拖一點時間的。」
「那個人？」
我往後看過去，莉亞盯著瞄準我和綾珞來的那支箭，把頭扭向了破碎的玻璃。
緹娜的視角。
「手，第一擊失敗了。」
嘖……
雖說是我料到的結果，但是還是讓人有點不愉快。
「口，那邊情況怎麼樣。」
「還是沒變，目標劫持了女僕作為人質。和次目標保持了距離。」
是判斷有人質在就不需要她的保護嗎？真是被她小看了。即使這個距離，我也能不傷害到人質的前提下命中奔跑中的綾珞。
……
我是執行任務來的，對，不要對她有什麼感情。
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但是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在此之前也僅僅見過一面。
我只是接到了父親大人的書面命令，在今天這個宅邸殺死會到來的綾珞而已。
次目標是那個紫發的女人，但是只要綾珞死了就能撤退。
我能看出來那個紫色的女人有多危險……
拿出箭拉開弓弦，展開遠視魔法。視線里如報告那樣綾珞劫持了女僕試圖逃跑。粉色的防護罩包裹住她們兩個人。
……亞納爾，所以說神器真是麻煩。
要是按照那個防護罩的推測強度來算的話，即使是我也很難一擊致命。
那麼方法還能有，同時射出兩支以上的箭，保持一定的前後差，給第一支破甲強化，第二支則是爆炸。
深呼吸……
………
「口，說起來那個女僕……是那個時候的。」
「誒？小楓？為什麼？」
「不知道…」
我認出來了被她抓住的人質是曾經看到過的女僕，但是也就那樣。我不可能會失手射中人質。
「等等，手！」
「這次又怎麼了…「口」。」
我拉滿長弓，緊盯著還沒走遠的目標。現在這個距離還沒問題。
「快撤離！那個女的過來了！」
「…？」
突然，從我背後產生了強大的殺意。
我毫不猶豫地轉身把手中滿弦的箭射出去，但是刺耳的金屬聲響起，兩根箭劃破了我的臉頰和頭髮。
「……唔呃」
我甚至沒看清楚她的動作，只是本能地把長弓放在身前。
……
手中的重量變輕，武器斷成了兩半。
「……！！」
近身戰雖然比遠處暗殺危險，但綾珞不會是我的對手。問題就在於這個能迅速接近我的女人了。
嘖……
「…！」
「你是誰？」
她揮刀過來，速度快得令人髮指。就連我都看不清楚她的動作。
勉強下意識地閃開朝我脖子砍過來的刀刃，我往後倒過去，抽出腰間的直劍。
……在房頂上戰鬥，重心和步伐很重要。雖然不知道對方怎麼樣，但是我擅長在這種不一般的地形戰鬥。
「哈啊！」
我揮出手中的直劍，理所當然般被她彈開，刀刃划過劍刃朝我的手切過來。
我旋轉劍的位置，用十字護手卡住了她的刀路。
「唔咕咕…！」
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就算是單純的力氣我也遠遠不及對方，她只是一個使力就讓我的手臂發麻，劍的護手出現裂縫。
……我乾脆地鬆開手，右腿朝她的臉踢過去。
……然而，這也理所當然般被對方用左手輕鬆接了下來，刀刃划過我的左腿，疼痛感讓我緊皺眉頭。
「再問一遍，你是誰？為什麼要瞄準綾珞。」
「紫色死神……」
「……原來如此，因為我嗎。」
紫色死神的名字，現如今無人不知。
我被第一次真實體驗到的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稍微有點打擊到，她甚至於比一個月前出現在那做競技場的魔獸還要強大。還要讓我束手無措。
「緹娜！！」
我用魔力做出長槍的形狀，還沒來得及攻擊就被彈飛了手中的武器。
接著，她對失去平衡的我揮出了手中的刀。
……
「緹娜！！！！」
「口」…瑪格麗特前輩似乎在朝我趕來，但是看來已經來不及了。
我緊握住拳頭咬緊牙關，做好吃她一擊的準備。
可是，她卻把刀收了回去，在我認為她會停止攻擊的時候，刀柄朝我的胸口打擊過來。
「唔…！」
厚重的鈍擊從胸口的鎧甲處傳達進來，透過胸部的緩衝還仍然幾乎讓我的心臟都停止了一下跳動。
雖然呼吸困難，但我也因此有了沒受到致命傷的幸運。
試圖重整態勢的時候，她的手臂用與剛才相反的路線，把刀鞘狠狠地擊打在了我的左手上。
「……呃啊」
左手吃痛，手甲在鈍擊面前完全沒起上什麼作用。
她把刀鞘收回到腰間，右手握住刀的刀柄。
……但是我反應不過來。
刀刃摩擦著刀鞘而出，火花之下砍進我的胸部與腹部，把盔甲當成了紙。
快速的兩刀後轉身調整方向的第三刀重擊徹底擊碎我身上的盔甲，血液隨著刀尖被拖曳至體外，火辣辣地痛覺燃燒著我的身體，在我的前半身形成了キ形的傷疤。
她在砍下後另一隻手也握住刀柄，強行轉換刀路往上揮，我的身體被高高挑起。
…………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一刻體感的時間變慢了。
在我的眼中仿佛身邊的一切都在進行著慢動作，她以完全不像剛才的速度再次調整刀的位置，高高舉過頭頂在準備斜劈的動作。
當然，那不是普通的斜劈。
前所未有的紫色光芒看似緩慢卻以無比誇張的速度凝聚在刀尖上，魔力的密度達到了幾乎可以切碎空間的程度。
在那細微的刀尖中，此時蘊含了幾乎等同於普通魔法師一生的魔力量…
就連耳邊傳來的前輩的呼喊，也都在這光芒前變得聽不見。
從空中開始落下的我，沒有來得及回想自己的人生。
「……」
「緹娜……！」
紫發的死神面無表情地將身體迴轉，把這最後一刀釋放在了與剛才完全相反的方向。
「噗哈……咳…咳咳……」
身上的甲冑被粉碎，裸露出身前部分皮膚上三條誇張的刀傷與剛才在空中吸附上的灰塵的我重重地砸向地面。
在空氣都被身前的刀光給振動的環境下毫不吝嗇地咳出血來，蜷縮起沒有反抗能力的身體。
「……？」
差一點就死了，但是那無比強悍的最後一刀沒有斬入自己的身體上，讓我勉強緩過神來，睜開已經閉上的雙眼。
「……啊…啊…啊」
在我的眼前，是剛才兩秒內擊毀自己十八年人生的死神的背影與長發。
然後在那背影前面，是兩塊人體。
沒錯，是兩塊人體，被斜著切成不均等的兩塊的……人體，紅色的高馬尾被刀風吹動的…幾分鐘前，還在與我對話的前輩的人體。
「……香取楓，別想跑。」
說出自己現在理解不了的名字後，不含有表情的幽藍色瞳孔迅速收刀入鞘，一瞬間內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前所未有的劇痛刺激著我的前半身，讓眼睛難以睜開，乏力感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
意識到了，瑪格麗特前輩會這麼幹脆地死在這一刀下，不是因為她匆忙趕來救自己沒能躲開快得看不清卻力度不可思議的最後一刀。
而是因為，純屬只是因為眼前的少女想憑藉這一擊斬斷道路另一邊的宅邸，把整座房子給切成兩半，尤其是最中央的階梯給切斷讓綾珞與人質無法移動而已。
這過於誇張的範圍，讓瑪格麗特前輩還沒能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就成了不對稱的兩塊。
打從一開始，這個女人就沒把我們兩個當成威脅。
…………
盔甲被輕易地斬斷，在那之下的鏈甲，內襯也一樣成為幾塊碎片。我身體前方的布料與金屬全都不成樣子，三道刀痕卻顏色不斷加深。
……任務失敗了，再一次。
我……我………
瑪格……麗特……前輩……我……我………
「………」
意識離我遠去。
「哈啊…哈…！」
平常走過那麼多次的宅邸二樓，現在看起來是那麼大。綾珞拉著我忘我地逃跑著，從身後那露出了悲傷表情的莉亞小姐身邊逃跑著。
我們跑的速度絕對不能算是快，本就低下的體能，拉著我耗費的力氣也絕對不小。總之，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才終於到樓梯處。
「綾珞不行，樓梯危險。」
我們大概很快就會被追上，要是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她把樓梯砍成兩半，那就無路可退了。
怎麼辦…怎麼辦……
「唔…小楓，抓緊我！」
我聽從了她的指令抱住她的身體，柔軟的觸覺甚至讓我有點猶豫要不要真的用力抓緊。
「亞納爾…！」
粉色的小球變得寬大，形成一塊大布的形狀。
綾珞將其貼在身後，抱住我直接往樓下跳過去。亞納爾變成的布迅速撐開往上形成氣球的形狀，起了減慢下落速度的作用。
……可是，我現在看到的景象是真的嗎。
就在剛才我說的那可能性，樓梯被砍成兩半的事情發生了。
但是也與我想像中的有點不同。
樓梯不是橫向被砍成了兩半，而是縱向。
不，已經不只是樓梯了，把視線往那邊看過去，整個宅邸都被劈成了兩半。
「………」
「唔咕……莉亞…」
被那個哪怕是擦到一下，以我們的身板毫無疑問都會當場斃命。
巨大的響聲讓建築物開始搖晃，似乎周圍一片的所有房子都受到了波及。
我和綾珞成功下落到了地面，她因為沒站穩而摔了一跤，臉部著地的樣子看起來很疼。
「……啊，得快跑才行。」
姑且算是站起來了，但是綾珞的小腿似乎劃破了皮，痛覺導致她不能像剛才那樣跑。
我和綾珞的喘息聲在石塊倒塌的背景聲下迴響著，左手突然傳來難以置信的痛覺。
「呀啊…！！」
那痛覺就像一隻手一樣拽著我的身體，這次是讓我摔了一跤。
「小楓！」
血…血從左手臂流了下來滴在衣服上。
我的左手被劃開了一道不小的傷口，劇痛感支配著發抖的身體，讓之前我做好的死亡的準備就像在開玩笑一樣。
要死…真的要死…痛。
紫發的少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追上了我們，她慢步朝倒在地上的我走來，揮刀把刀上的血液灑在空中。
接著舉刀，再一次對著我的脖子……
………不知道為何，明明已經放棄了生命卻還不想死，當真的死亡降臨到自己頭上時還是會害怕地哭出來。
祈禱自己不要死，後悔有過不愛惜生命的想法。
「莉亞住手！」
「……喝…哈！」
我再一次被救了……再一次，有人站在了我和莉亞小姐之間。短短數分鐘內，我被救下了兩次。
一直以來都只能祈禱著別人來救我生命的自己，事到如今還是沒有變化。
「主……主人……」
當然，那個背影我不可能看錯的。
已經變得熟悉的身高，變得熟悉的氣息，還有那把以前看過的劍。
「奧瑞金……納骸瑪從女僕的身體那裡拿了不少力量啊。」
「……」
那把劍把莉亞小姐手中的刀彈開，明明主人的身體要比莉亞小姐高大不少，但是連我也能感覺到他們氣息之間的差距。
「不管納骸瑪有多強，你和納骸瑪都贏不了我的。」
「我知道…」
「即使香取楓為你獻上身體無數次，你都不可能單靠武器的性能就贏我。」
「莉亞，你是要正面反抗母親大人嗎。」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問這個了吧。」
綾珞也對突然出現的主人感到束手無措，但是她現在也不能幫莉亞把擋在我身前的主人給打倒。於是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莉亞把刀收回刀鞘，不緊不慢地彎下腰。
「我會把你們所有人都殺掉……包括瓦爾基里。」
氣浪以莉亞小姐為中心圓形擴散開來，但範圍並沒有擴大，而是停留在了綾珞的身前位置。
處在這圈裡面的我難以呼吸，被強大的壓迫感給按著身體無法動彈。
「小楓，握緊我的手。」
主人把劍鬆開消失在空氣里，右手伸出來，左手拿著一塊水晶。
在我握住了那隻右手後，他捏碎了手中的水晶。
「傳送…！」
視線變得漆黑。
左手的劇痛感讓我知道自己還活著，但是周圍的景象和剛才完全不一樣。除了主人還在我的身邊，綾珞與莉亞小姐全都不見了。
………
我的腿發軟，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主人……」
「楓…我救下你了。」
…………
綾珞視角。
奧瑞金和楓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所以…他們是逃跑了吧。
「莉亞……」
但是我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的她。
她已經放棄了追擊，氣浪結界也消失，只是以乾淨利落的姿勢把手放在刀柄上。
「我們回去吧…」
我試著叫了她的名字，就像往常那樣。
但是莉亞沒有用那動聽的聲音回應我的話語，而是低著頭。
「不…我不回去了。」
「莉亞…」
「今後都不回去了，綾珞。我們還是不要待在一起吧。」
「為什麼……」
「………」
莉亞直起身來，我張開雙手想要迎接她。
「過來讓我抱一下吧，好嗎？我們還能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一起聊天，一起面對困難。」
「……那樣解決不了問題。」
她只留下了這句話，平常都會在我懷裡撒嬌的她轉過身背對我。
以我憧憬的莉亞，就像我心裡的那個莉亞一樣的姿態。
「再見了。」
又一次，朋友背過身離我遠去。眨眼間失去了蹤影。
我握緊了拳頭，泄憤一樣眼睛中出現了眼淚。
「跟我來嗎，綾珞。」
身後出現的那個聲音，是我曾經聽過的聲音。
我對他的信任度接近於零。
「那我換個說法，你想幫她嗎？」
「……奧瑞金，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協助你。」
「因為我們的目標暫時一致。等那個不懂事的孩子安分下來為止的停戰協議，你有興趣嗎。」
「……」
「小楓需要你的陪伴，綾珞。我承諾這邊不會對你出手的，請來幫我一起贏下她一次。」
「………」
我拍了拍衣服和裙子上沾染的灰塵，把手伸了過去。
「這是最後一次的傳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