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光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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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邑城地處梁國,向西三千里便至宋國境內,武州則在宋國西南中腹。

  神州大地世俗之間五國互相紛爭不休,外有異族虎視眈眈,正是內憂外患之際。

  宋國東接大梁,南臨吳國,西有趙國之威,北有異族之迫。

  四戰之國,雖幅員遼闊,高人輩出,也支撐得甚為辛苦。

  仙家修士不乏在世間走動者,若仙籍不在宋國,便需登籍入冊,前後怕不得一兩月時光。

  柳霜綾是宋國洛城人,往來便利,齊開陽在世間初出茅廬,在五國都未注有仙籍,眼下更沒功夫去登籍造冊。

  自入宋國之境,齊開陽只選深山老林,人跡罕至之處趕路。

  柳霜綾從初識那一夜自覺失儀之後,便與齊開陽保持著距離。

  或跟在他身後,若齊開陽失了方位,她便驅乘黃在前引路。

  齊開陽奔得累了尋處歇息,柳霜綾也自在附近安睡,兩人或隔大石,或間竹林,不曾逾矩。

  齊開陽睡足起身欲行,柳霜綾也會及時醒來,若洗漱慢了,齊開陽還會等上一等,頗有默契,只是這五日來奔行五千里,兩人未再說過一句話。

  又行兩日來到武州境內,齊開陽認準方位向西南奔去。

  武州城向西百五十里,便是連綿無盡的大山,本就人跡罕至,這座叫安村的村落連柳霜綾都聞所未聞,只知西南向百餘里之外有一座叫做定山的小城,安村當為定山所轄。

  齊開陽奔行一陣,柳霜綾拍拍乘黃趕上,喊道:「喂,你知道安村在哪兒嗎?」不知是不是兩人一路沒再說話,互相之間又陌生了許多,這個餵又叫得頗有怨氣。

  「不知,往西南去就錯不了。」齊開陽搖頭,又向柳霜綾致意道:「柳仙子一路指引,感念在心。」

  柳霜綾這才容色稍霽,看看定山已在不遠處,道:「再五十里就是大山,安村還不知道有什麼危險,你就準備這樣大搖大擺地去?」

  齊開陽笑道:「既然到了就好,我準備尋一處僻靜之地養神,柳仙子還有興趣同行嗎?」

  「當然要去。」柳霜綾嫣然一笑,道:「此去大山延綿千里不絕,若你師門的消息無誤,我所料又不差的話,這座安村當在群山的山坳里。」

  「千里昏莽山,正好要見識一下。」

  齊開陽一路焦躁,真事到臨頭反而不緊不慢,柳霜綾看他原先急得直扯頭髮,現下的意思居然還有遊山玩水的心情,奇道:「怎麼,你不著急了嗎?」

  「事情若辦砸了,後果更加糟糕,現在不急啦,我先去探探路。」

  齊開陽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白得晃眼的牙齒,騰身一縱躍上枝椏。

  那枝椏被他踩落後又向上一彈,借力躍去。

  柳霜綾唇瓣一嘟,亦收起乘黃,縱上樹杈。

  昏莽山橫跨兩州之地,正如其名一樣昏昏莽莽,一望無際。

  從踏入群山開始,齊開陽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武州一地四季分明,雨水充足,這樣連綿的大山原本該鬱鬱蔥蔥。

  但齊開陽一路行來,多見黃土露於野,更有數座山頭光光禿禿,寸草不生,生靈全無。

  若從高處望下來,便是黃綠夾雜,且千餘里的大山黃土居多。

  有些地方橫七豎八地立著已乾枯的樹幹,顯是從前的生機已斷絕許久。

  「難怪荒無人煙。」齊開陽不時俯身抓把泥土,有生機的地方泥土潤黏,尚有些許靈氣。

  沒生機的地方便是黃土疙瘩,有些地方乾脆就是碎石砂礫,隨便一片微風吹過都捲起黃沙漫天。

  「傳說這裡就是數億年前諸天神佛決戰之地,那一戰天地間生靈俱滅,天崩地陷,昏莽山原本頂天立地,也被毀成現在的大小。即使過了億年,天地間連生靈早已復生數萬年之久,這裡也沒能恢復生機。」柳霜綾蹙著雙眉,她也極不喜昏莽山。

  靈氣匱乏之地本來修行人就避忌,昏莽山里更有種怪誕的氣息若有若無,總讓她有真元運轉不太靈光之感。

  也不知是不是那場決戰後,諸天神佛通天徹地的偉力過了數億年還未消散。

  「有聽說過。」兩人正行於一片小樹林,齊開陽在前領路,行了一段後就避開黃土地,專揀林木間穿行。

  此刻天色近午,日光火辣辣地照在頭頂,兩人雖已不避寒暑,終究不喜這樣的天氣。

  齊開陽清開一片空地,又捉了兩隻山雞,躍在樹梢上左右張望,找尋附近的小溪。

  「你下來吧,這附近沒有水。」柳霜綾知他要洗剝山雞,雙手結印,身前冷氣流動,不多時就聚出一大團清水,憑空懸浮,像塊美輪美奐的明鏡。

  這些道法本就是修行之初打下的根基,齊開陽又露出羨慕之色。柳霜綾道:「我主修水行功法,你呢?鍛體之術?」

  「應當是吧?你們這些道法我通通不會,只會最簡單的召點火苗什麼的。」齊開陽頗有幾分懊惱遺憾。

  「可我看你的功法很了不得呢。」柳霜綾滿腹疑惑,即使煉體,又如何能不通陰陽五行?

  這些都不修習,豈不是最劣等,甚至還未入門的修行法門?

  可是看齊開陽的手段又半點不像,試探著道:「你師傅不讓學?」

  「只讓修現在的這一門。」齊開陽點起火堆,將洗剝乾淨的山雞架好,生火燻烤。

  「你師傅當是為你好。」

  「那是當然。」齊開陽挺了挺胸,十分驕傲道。

  「咦,你一點都沒怪你師傅呀?」

  「道法萬萬千千,我才剛開始修行,哪裡懂得太多深奧的道理?就我這點見識,擅作主張,萬一走錯了路豈不枉送性命。」齊開陽眨了眨眼睛,道:「而且,我修的這門功法確實有點厲害。怎麼?你覺得我對師門有怨氣?」

  「像你這般年歲的半大少年,我見過的世家子弟多了,還沒有哪個對師門沒有半點怨氣的。」柳霜綾幽幽道:「少年心性,誰不夢幻憧憬?向師門求而不得,難免有點不滿。有些還異想天開,覺得被師門長輩刻意打壓,覺得長輩們都是嫉妒他天縱之資,想控制他,見不得他好。」

  「哈哈。」齊開陽笑了聲,道:「柳仙子結交的都是名門望族,我可不能和他們比。」

  柳霜綾還想追問,山雞已烤得熟透,齊開陽從火架上取下略涼片刻,遞給柳霜綾道:「柳仙子一路指引,讓我少走許多彎路,請你吃只山雞,聊表謝意。」

  「我早已辟穀多年,心意領了,你吃吧。」柳霜綾搖著頭微微一笑,又奇道:「你還沒辟穀麼?」

  「辟穀了就不能吃東西?」齊開陽大搖其頭,道:「我也能辟穀兩年了,美食當前還是要吃的。旁的我不敢說,燒烤是我拿手好戲,連我家大姐那般廚藝,都贊我烤的東西還不錯。」

  「俗氣,還腦子想著吃,都不像修行人。」

  「道生天地,天地即俗,既在世間,安能不俗?」齊開陽啃了口雞肉,似對滋味大是滿意,頻頻點頭,又向柳霜綾道:「師傅曾對我說,修行之人多避忌,有些不錯,有些確是著了相了。就像這辟穀,別說我們,就是天庭還存在的時候,玉皇大帝不也擺宴席?不還有瓊漿玉液?有龍肝鳳髓麼?難道他們辟不得谷?」

  「道生天地,天地即俗,既在天地,安能不俗?」齊開陽說了一大通,柳霜綾對後邊的如風過耳,只反覆低吟著頭兩句。

  想起這一趟離開洛城柳氏出門雲遊的原因,又想起族中諸多紛紛擾擾,不由泛起愁容,道:「你師傅一定是位了不得的高人,這句話何解?」

  「不知。師傅說再過個三五十年,慢慢就懂了。不過師傅還說,人身難得,既得人身,便需百般珍惜。我總覺得,世間千姿萬彩,若不能好好品味感受,總是虧了。」齊開陽將山雞晃了晃,道:「來一口?這回烤得真不錯,簡直是近兩三年來我烤得最好的一次。」

  「人身難得……」柳霜綾念起五日之前那隻命運悲慘的駮馬,世間妖族萬千,都是經歷多少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方修得人身。

  自己生而為人,竟還不知足?

  就像眼前這少年,捉拿花蜂不可得之後也著惱了一陣,現下卻再不糾結前事,難道自己還不如他?

  一時間竟被少年幾句模稜兩可的話將心中陰霾一掃而空,接過烤雞笑吟吟地咬了一口。

  「咦,好吃,當真好吃。我家的大廚都整治不出這樣的烤雞!」齊開陽火候掌控極佳,烤雞皮焦肉嫩,更鎖住了肉汁,吃在嘴裡香氣四溢,還半點不覺澀口。

  柳霜綾不由又咬了一口,道:「你剛才說,你家大姐的廚藝很好,比你還要好麼?」

  「嗨,我這點算什麼,你要是吃了她做的菜,才知什麼叫仙珍玉餚。」齊開陽忽然想起什麼,縮了縮脖子,道:「不過她從不做給其他人吃,恐怕你吃不著。」

  「那我去求求她還不成麼?」

  「求她?你求她沒用,她不肯的事情,怎麼求都沒有用。」

  「求也沒用?一頓飯菜那麼大排場……那她疼不疼你?」

  「疼啊,我是她帶大的,最疼我的就是她。」

  「那我就求你總行了吧?你去幫我說一說,你去求總不會沒用,她肯了就成。總不能你吊起我的胃口,然後就不管不顧了吧?」柳霜綾好整以暇,道:「你要不答應,一會兒就別怪我搶你的功,殺你要殺的人。」

  「喂!柳仙子,你這是要食言?」齊開陽大急,一想起她神出鬼沒的劍光當著披靡,汗都下來了,急道:「再壞我事,我可就真慘到姥姥家啦。」

  「你我萍水相逢,你慘不慘的,關我什麼事?」柳霜綾扁了扁嘴不屑道,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百花綻放般放聲嬌笑起來,道:「好啦好啦,逗逗你的,你放心。」

  見齊開陽翻了個白眼,還氣鼓鼓的,柳霜綾心中暗道:等這裡的事情了了你回歸宗門,我一路跟著你,你又能如何?

  我沒有歹意,最多也就是讓前輩拒之門外。

  此刻兩人俱將烤雞吃得乾乾淨淨,微風飄過,幾片榴紅色的花瓣紛紛揚揚而下。

  柳霜綾抬頭一看,兩人並肩坐於一顆木棉花之下。

  昏莽山環境不佳,但木棉花生命力頑強,依然紮根在此茁壯成長。

  柳霜綾對那幾句剛聽來的道理有些明悟,若有所思。

  正思量間,傳來風鈴聲響,更有人聲由遠及近。有談笑的,有喝罵的,有催促的,這些都不如山歌嘹亮。

  「明日趕歌圩,今日插秧心更急。二三月里聽見青蛙鳴,聽見哥聲音無力去耕耘。木棉花樹下兩相依,難分難捨意綿綿。隔山隔水不隔心,永遠相戀到百年……」

  歌聲迴蕩在群山之間,唱歌的有男有女,動聽悅耳,詞句更是熱烈直白。

  山歌伴著濃濃的當地鄉音,總有股別樣的韻味,齊開陽與柳霜綾前面聽得津津有味,到木棉花樹下兩相依之後,便覺有些異樣。

  少年血氣方剛,情竇初開,女子正值花信,妖嬈多姿,一時間靜默無言,似連呼吸都已停止。

  「走,看看去。」柳霜綾匆匆起身,想了想從法囊中取了件薄紗披上,將那件略顯貴氣的簪花百褶裙變作件普通的長裙。

  齊開陽也正有此意,昏莽山物產再怎麼不豐,總會有些村落部族,互相之間或有往來,向這些山民搭搭話或可得知些消息。

  兩人頗為默契,順著歌聲向前尋去。

  蜿蜒的山間石子路不過丈許寬,遠遠來的山民一路唱著山歌,行人中還有車夫吆喝著驅趕四匹高頭大馬拉的貨車。

  貨車未裝頂棚,上面的貨物堆積如山正小心地轉過山腳,車輪在路上壓出深深的轍印,一輛,又是一輛,再是一輛……

  齊開陽與柳霜綾對視一眼,皆有大出意外之色。

  昏莽山大片的土地貧瘠,走獸也不多,通靈一屬的連只靈鼠都看不見。

  照猜想,大山里村落部族大都清苦,維持個勉強度日已然不易。

  但看這隻車隊長長,就連四十餘個山民雖是他們眼裡的奇裝異服,一個個都光鮮亮麗,用料甚是考究不俗。

  男子們袒露半個胸膛,脖子上皆配金銀環飾,女子們頭戴圓帽,帽檐上環佩叮噹,手指上鑲金戴玉,身上的服飾色澤深藍若黑,兩腿邊都開著叉,行路間不時露出白花花的大腿。

  更奇的是,這一行二十餘名女子,有些行得累了騎在騾子上,有些步行,卻有近半腆著肚子顯是有孕在身。

  他們一路高歌,無論男女,無論正在說笑還是呵斥,人人面上都透著股無憂無慮的生活才能帶來的安寧祥和之色。

  領頭的男子濃眉大眼,身材結實,騎著匹烏黑駿馬,揮舞著鞭捎大聲高歌在前領路,余從跟著他一唱一和,不時響起歡笑之聲。

  「你帶銀兩沒有?」柳霜綾低聲問道,銀兩對她無用,要和世俗人打交道卻萬萬少不得。

  「有些碎銀子和銅錢,我們去買些吃的,問問話。你要不要帶個面具?還是幻個容什麼的?」齊開陽從法囊中取出個褡褳背上,扮作凡人行客。

  回首見柳霜綾櫻桃小口裂開一線,一小截舌尖在兩瓣珠圓玉潤的香唇上一抹而過,舔去殘存的油光。

  那舌尖鮮紅粉潤,靈動無比,一舔唇瓣之妖嬈艷不可當,不由看得心下砰砰直跳,不敢再看,忙回過頭當先向鄉民走去。

  「老鄉,老鄉。」齊開陽作喜出望外之態,向鄉民招著手一路小跑,一手掏著褡褳喘著氣道:「老鄉,行個方便。我們姐弟入山遊玩失了方向,腹中飢餓,還請老鄉行個方便,若有吃食賣與我們些,我這裡有些碎銀子。」

  「啊喲,這位小哥。莫忙,莫忙,些許吃喝值得什麼?」領頭的男子跳下馬來,將齊開陽握著兩角碎銀的手推了回去,爽朗笑著向從人道:「來來來,先拿幾個肉包子來給小哥充飢。」

  鄉民淳樸,但沒有不愛財的。

  他們生活窮苦,物資匱乏,尋常鄉民數月出山一次,以平日打獵的獸皮獸骨換些糧米,所得有限。

  能有眼下這種機會得些銀兩大都不會拒絕,至多是價格優惠,半賣半送。

  齊開陽回頭招呼柳霜綾,見她換了副小家碧玉的清秀容顏,行人見了或會看兩眼,比起原有的花容絕色可就差得遠了。

  女郎雙頰旁略有靈氣流動,顯是用了幻容之術,齊開陽再看鄉民時一無所覺,似乎無人看破。

  十個肉包子很快塞到齊開陽手裡,雖有些涼了,他還是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地稱謝。

  剛吃了只山雞,手中十個包子實在吃不完,又要裝作餓極了之態,促狹心起,囫圇塞了五個到柳霜綾手中,還不停地催促餓壞了,趕緊吃。

  柳霜綾原本就辟穀,今日破例吃了只山雞,哪裡還吃得下?

  為免露出破綻,只得小口小口地啃著,趁著人不注意,狠狠地在齊開陽腰際擰了一下啊。

  「小哥從哪裡來呀?」

  「我們姐弟四處遊玩,前日到了定山,見此地風景獨特就進山一行,不想迷了方向,還請老鄉指條道路。」齊開陽嘴角抽動,腰際還熱辣辣地發疼。

  「啊?那可不成,這山里啊可不像走官道,你們可走不了。」領頭的男子擺了擺手,道:「這樣吧,小哥若不嫌棄我們粗魯無禮,要不往我們村寨里歇腳,這再往前走到明日傍晚就到了。過十五日我們寨子裡還要去定山趕圩,到時候你再和我們一路出山。」

  「啊喲,那可太謝謝大哥了。」齊開陽連連拱手,問道:「敢問大哥是哪座村寨人士?」

  「安村。」

  車隊的盡頭還有一輛馬車,原木為骨,獸皮覆頂,兩側各開了扇小窗,齊開陽與柳霜綾被請上了車。

  掀開車簾,車裡還坐了四名女子。

  三名是安村的鄉民,都腆著肚子,肚皮圓圓,看上去不久就要臨盆。

  還有一人坐在角落,看裝扮倒和柳霜綾相似,不是山里人家。

  外頭的聲音早傳了進來,那三名安村女子對兩人很是熱絡,騰出位置讓他們坐在一處,還笑眯眯地曖昧對視,相互間嘻嘻而笑。

  坐在角落的女子容貌普通,但兩頰間也有靈氣流動,柳霜綾與她都是一愕,各帶戒心,只點了點頭。

  車隊行至夜晚抵達一處山谷停了下來。

  這處山谷略帶靈氣,更有條小溪流過。

  鄉民們男子打柴扎帳篷,女子則在溪邊浣洗食物,準備晚膳。

  齊開陽與柳霜綾下了車架,柳霜綾道:「我去那邊幫忙。」

  「你還會做這些?」

  「不會,又沒多難,很稀奇麼?」

  柳霜綾向小溪而去,想要幫那些婦人的忙。領頭的鄉民正扛著一大捆乾柴,指揮族人架設篝火,齊開陽上前抱起捆乾柴,幫著堆放在篝火旁。

  「小哥可是客人,怎麼能做這些糙活計,一旁等著就是了。」

  「客隨主便,入鄉隨俗,哪有什麼糙不糙的。大哥照料我姐弟,我姐弟也該動手幫忙才是。」

  「哈,那就隨小哥了。對了,我叫巴山,小哥怎麼稱呼?」

  「巴大哥,我叫齊開陽。」

  「原來是齊小哥,來來來,今日是我們族中白月節,齊小哥一定多喝幾杯水酒。」

  「卻之不恭。」

  安村的鄉民富庶祥和,還保留著大山里人的淳樸直接,齊開陽暫看不出什麼異樣。

  不多時日落月升,篝火點燃,熊熊火光直衝霄漢,婦女們也將食物整治完畢。

  火上架起一隻大鍋,燒開了水正煮著一大鍋羊湯。

  羊頭則被切下,巴山帶著族人們焚香祭天。

  待祭禮完畢,鄉民們一聲歡呼,團團坐於篝火邊,等待羊湯還有火邊烤架上的獸肉熟透。

  齊開陽與柳霜綾在客位上坐了,那同為修士的女子卻藉口換衣,還未前來。

  「安村村民都有錢的很,生活富足,她們說是佛祖庇佑,自然豐衣足食,子孫有成。」柳霜綾悄聲說著,又朝馬車挑了挑媚目,道:「那個女修也和我們一樣,在大山里迷了路被鄉民們收留。我剛才試了試,她的修為恐怕不在我之下,戒心很重,不願與我多說。待會兒她來了以後,若有機會再探一探。」

  「這一小會兒就探聽那麼多事情?女人果然話都多。跟你的戒心一樣重?」

  「我在幫你的忙噯,嫌我話多,你自己問去。」

  「嘿嘿,是我話多,多謝柳仙子啦,來,敬你一杯。」

  十餘壇美酒打開,鄉間自釀的水酒算不得好,但五穀的清香四溢,加上鄉民們圍著火堆飲食之間不時縱聲歌唱,氣氛甚是熱烈。

  齊開陽舉著酒杯四顧,見鄉民們互相祝祈,分享食物,唯獨水酒各飲各的,不知是什麼風俗,齊開陽不好造次。

  鄉民們淳樸好客,待那同行的女修來了,便依次捧著美食前來,很快將三人面前擺得滿滿當當。

  巴山來時,齊開陽忍不住端著酒碗道:「素未謀面,得巴大哥熱情款待,小弟……」

  「齊小哥莫慌,今日這酒別亂敬人,還不是時候,若有人來敬酒,也看清楚了再答應。」巴山嘴角朝柳霜綾呶了呶,便笑哈哈地走了。

  「這什麼風俗?」

  「不知道啊,看看再說。」

  女修乜了二人一眼,冷冷的一言不發,齊開陽卻覺女修一瞥之間,普普通通的容貌下目光甚是靈動。

  酒過三巡,歡聲更烈。

  有六名男鄉民舉著酒碗向女鄉民靠去,有些大大方方,一副捨我其誰的氣勢,有兩個少年則面紅過耳。

  被敬酒的女鄉民都不是孕婦,其中三人擺手不接,三人羞羞答答地應了,也舉起酒碗來,自己小嘬一口,與男鄉民換了酒碗後再一飲而盡。

  頓時曖昧的笑聲響起,互飲酒碗的男女結成一對,在篝火邊跳起舞來。

  那巴山也給女鄉民中最是漂亮的一位遞上酒碗,兩人間似是早有心意,女鄉民與他喝過酒,兩人挽著手來到篝火邊。

  「原來喝酒是答應求偶?」齊開陽著實給嚇了一跳。

  這時還有兩個少女鄉民,一先一後跑來齊開陽身前,大喇喇地舉碗相邀。

  齊開陽連連擺手,鬧了個大紅臉。

  少女連酒帶碗摔在地上,倒不多做糾纏,只氣呼呼地走了。

  「很受歡迎嘛,怎不應了她們?反正還得呆上半個月,有兩個小娘子相陪,有什麼不好?」柳霜綾冷冰冰地道。

  「我不喜歡。」齊開陽訥訥道:「不過你說的倒有幾分道理……」

  柳霜綾猜到他是想借少女之口多探聽些消息,心下卻覺鬱悶,暗怪自己多嘴。

  「咚咚咚……」鼓點之聲極富節奏地響起,篝火邊成雙成對舞動的男女,原本離著一人的距離,男的大幅度左右搖動肩膀展現雄姿,女的則微微扭著腰,顯得多情而羞澀。

  在鼓點的催促之下,男女之間一步步靠近,將至貼面時又各自一個側身交錯而過,背對著背,各邁右腿向著同一個方向轉著圈圈。

  巴山身形高大,女伴也有幾分顏色,很快其餘幾對就識趣地退在一邊,將篝火旁最顯眼的位置讓給巴山與女伴。

  鼓聲蒼涼,原本咚的一聲直至餘音將絕,才會再度落棰。

  此刻一棰緊似一棰,似在催促同舞的男女。

  他們也在鼓聲之中越靠越近,直至臀股緊緊交貼在一起廝磨。

  鄉民們大聲歡呼,紛紛舉起酒碗豪飲起來。

  齊開陽面紅過耳,柳霜綾幻了容看不出臉色,但雙目也不由躲閃。

  那女修鎖著眉啐了一口,見兩人一同向她看來,氣鼓鼓道:「看什麼看?小心長針眼!」

  鼓聲再度急促,棰棰如心跳一樣僅有少許間隔。

  相舞的男女一同轉過身來面面相對,雙雙左膝跪地右腿彎折踏穩,兩條右腿相互貼著向前滑行,直把右膝頂在對方胯間。

  此時兩人一同橫過右肩一連三撞,換過左肩又是一連三撞,右腿才又緩緩後退。

  來回幾輪,那鼓聲已密如暴雨,刺激舞蹈的男女面上露出亢奮的血色,舞姿也更加熱情奔放。

  領舞的巴山摟著女伴的腰肢,女伴則環著他的脖頸,兩人團團旋轉,繞著篝火轉著圈。

  火光在黑夜中分外晃眼,鼓點聲中相舞的男女動作已近癲狂。

  巴山喘著粗氣,女伴已將身體完全交給了他,隨著他的旋轉雙足騰空,腰肢舒展,整個人都被甩得橫飛在空中繞圈飛舞,紛飛的裙擺像盛開的黑花。

  隨著篝火旁的朵朵黑花全都盛開,那鼓聲音量變小,卻像雨打珠簾,淅淅瀝瀝,最後咚地一聲大響!

  巴山旋轉的動作驟然停下,女伴借著空中飛旋右腿一抬盤上他的腰際,隨後左腿也卷了上來勾緊臀部下方。

  巴山氣喘如牛,高大的身體波浪一般扭動,女伴也隨著他的姿勢一同上下起伏,舞姿已變作最原始的激情。

  齊開陽與柳霜綾不敢再看下去,見這些鄉民都已喝得酒意上頭正對著相舞的男女大聲歡呼,便起身悄悄離去。

  「你看見沒有,那些有身孕的女子都在大口地喝酒。」柳霜綾心如小鹿亂撞,急忙尋了個話題,身後熱情又放蕩的歡呼與笑聲惹人心煩氣躁,女郎不願久呆,遂順著山道走去。

  「我聽說凡人女子懷有身孕時若是喝酒極易小產?這就是咄咄怪事。」齊開陽掰著手指頭,道:「難道大山部族裡的女子身體強健,不懼這些?」

  「不知道呀,我看……」

  「柳霜綾!」

  兩人正竊竊私語,身後忽然一聲女子嬌音,柳霜綾被叫破名字,豁然回身,見那女修正立在星光之下,冷冷地看著兩人。

  「你認得我?」

  「冰魂雪魄,坎震之英。就算你藏了面貌,柳家除了柳霜綾以外再沒個像樣的,你不是誰是?」

  方才不過借在溪邊幫忙之機隨手試了試就被叫破功法,柳霜綾暗暗詫異,倒佩服這女修見識廣博。

  當下雖驚不亂,嫣然一笑,道:「你找我有事?」

  「你若不是柳霜綾,現下已經死了!」女修指了指齊開陽,道:「他是誰?」

  「姐姐好像見多識廣嘛,我叫齊開陽,姐姐聽說過沒有?」齊開陽見大家素不相識,這女修就一副頤氣指使,咄咄逼人的模樣,心下十分不耐,忍不住譏諷道。

  那女修不置可否,向柳霜綾問道:「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遊山玩水,信步至此,既蒙山民相邀,就往安村一行,怎麼啦?」

  「你說我信不信?」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

  「相干。」女修踱步上前,面色倒是一緩,道:「柳霜綾,你名聲不錯,良言奉勸你一句,前方或有血光之災,你自恃修為高也難抵敵,還是莫要沾染為好。」

  「哦?」柳霜綾媚目一眯,道:「這就是你說的相干?原本倒沒想過,經你這一說,我偏要去看看。」

  「世上良善已不多,何苦枉送性命。」女修拂了拂衣袖,翩然轉身,道:「良言難勸該死鬼。」

  「姐姐留步,既言有血光之災,姐姐想必知道些內情,可否提點一二?我們也好小心些。」柳霜綾提步跟在她身後,道:「更免得誤了姐姐的事。」

  「你們要去便去,老老實實在村落里呆著,莫要亂管閒事。」女修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道:「言盡於此,還望自重。」

  柳霜綾看著女修離去的背影驟然消失在黑夜裡,道:「這人的身份不一般。你看她舉手投足,剛才拂袖那一下,貴氣逼人,都是平日裡習慣了一時半會改不過來。不過,好像對我們沒什麼惡意。」

  「居高臨下,讓人討厭。」齊開陽翻了翻白眼,對那女修甚是敵視,好像唯恐她又搶了自己的「生意」,讓自己無法交差。

  一時生氣,拔腿就想返回鄉民的營地找女修說道清楚,忽又想起剛才熱烈的舞蹈,實在不方便回去。

  柳霜綾也沒有回去的意思。

  這些鄉民性情直接,求偶之後情投意合,大體不管不顧就要做些羞事,柳霜綾一人呆在旁邊都覺渾身不自在,何況還和一個認識不多日的男子一起。

  兩人所想相同,黑夜如墨,孤男寡女,心中都覺不妥。

  在齊開陽少年心中,明知柳霜綾早已許配人家,但相處數日,驟然要分離卻覺頗為不舍。

  而柳霜綾更覺自己莫名其妙,原本一時好奇心起,走到此時此刻,不僅鬼使神差地就為他千般考慮,譬如自己主動就跑去探聽消息。

  今日之前,兩人說的話屈指可數,連他的來歷師承都不清楚,更遑論他的生性如何,卻同樣有不舍之意。

  難道就因為這個少年的長相?

  柳霜綾悄悄看了齊開陽一眼,見這少年國字臉龐,雙眉如劍,薄薄的雙唇讓他看起來不僅英俊,還帶著堅毅果敢。

  雖年齡尚幼還沒完全張開,已極具陽剛之氣,愛笑的性子又讓他極易讓人親近。

  可光憑一個相貌又全然說不通,修士中的年輕俊秀她見過許多,就連近年來名聲大噪的四公子都有許多往來。

  但無一人和這籍籍無名,修為不高的齊開陽一樣,讓她不由自主地像在泥潭中陷落。

  自己眼下的作為,都可說有違婦道。

  柳霜綾銀牙顫了顫,她雖極不喜被人叫做馮夫人,但為了洛城柳氏仍不得不低頭,她的的確確是馮夫人。

  她自幼知書達理,十五歲定親之時也下定決心,從此成馮氏的賢內助。

  可嘆蒼天弄人,將要嫁作的他冷眼相待,就因為一個可笑的緣由……一腔好心好意,平白地受人羞辱,柳霜綾心中氣苦,暗道:有了夫家又怎地?

  我偏要任性一回,偏要和他走這一段路。

  「柳仙子?柳仙子?」剛剛想到這裡,少年的呼聲將她從惱怒的回憶中喚醒過來。

  齊開陽見她面含冰霜,不懂她心中所思,想了想難以猜透,只道:「前路恐不太平,感謝柳仙子助拳,我師命在身,柳仙子不必犯險。改日江湖再會……」

  「關你什麼事了?這些鄉民淳樸善良,我自喜歡呆在這裡,若有什麼妖邪作亂也當為他們除去。」柳霜綾余怨不息,但看少年清澈的雙目,恍然大悟他是不願自己入險境,心中登時升起暖意,音調轉柔道:「待此間事了,我還要隨你往師門一行,嘗一嘗你家大姐烹製的菜餚,你可莫要想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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