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反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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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下旋轉台階。

  在小房間裡被關了一個月,今天才得以看見這古典的廳堂。

  華麗的吊燈下是長長的紅木餐桌,多倫正享用他豐盛的午餐。

  我接過莎莉遞來的有些笨重的行囊。

  她的視線與我微妙地錯開。

  即將離別,我們卻相互無言。

  我轉身走向林中別墅的大門前,伸手摸向黃銅製的門把手。

  剛剛摸到把手的那一剎那,這厚重的大門竟從外側被拉開。

  我怔怔地望著門外。

  門外有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男人穿著黑色的皮衣,女人穿著輕快的藍色絲衣。

  男人腰間別著不顯眼的褐色劍鞘,劍柄由某種深色合成金屬製成。

  他的左手看似平常地搭在劍鞘上。

  女人見到門內的我,一臉驚訝的樣子。

  「啊……卡亞先生!」

  「你說對了哎,真的在這裡。」女人對著旁邊的男人說。

  「嗯。」男人點了點頭。

  「你還好嗎?」女人雖然這麼問我,腳步卻繞過我,伸頭向屋內看。

  「啊,莎莉小姐也在,還有……多倫先生?」

  「希拉……」我才認出眼前女人,再去看男人的臉,的確也是諾里亞。

  有些人你越想他們來,他們卻不來。

  待你覺得他們不會來了,他們卻來了。

  希拉和諾里亞一前一後進了屋子。

  多倫的驚呼驟然響起。「媽的你們是什麼人?!」

  他拍著桌子站了起來,桌子被他的肚子向前一頂,酒杯摔倒,轉著圈落到地上,碎開了。

  「額……別緊張,我是希拉,這是諾里亞,是王國的冒險家。」希拉說。「……」因為沒有人接話,這奇怪的氣氛讓希拉決定多說一點。

  「……一個月前都城郊外有異常的魔力波動,殘留有屬於魅魔的氣息。」希拉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莎莉。

  「後來協會也接到了來自商會委託的失蹤案件。」

  「不過既然大家都還好,可以講講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諾里亞徑直走向多倫。

  一種寒冷的感覺爬上了多倫的背脊。

  「莎莉保護我!」多倫翻手燃起紅焰,他使喚莎莉已經熟練自如。

  莎莉很乾脆地翻過餐桌擋在多倫和諾里亞之間。

  「這是……守護契約嗎?」希拉皺起眉頭。

  「你怎麼——」

  希拉的話沒說完,諾里亞突然逼近莎莉,右手浮現黑焰向她的額頭點去。諾里亞的動作很快,可是被莎莉揮爪彈開。

  突然一道光閃炸開,餐桌從當中炸裂,我吃驚地後退一步撞到大門上,而莎莉不知如何被擊飛,栽到了壁爐邊的角落。

  多倫怪叫一聲,扭身朝著走廊奔去。

  「別跑!」希拉追了上去。

  莎莉起身時已經完全化為魅魔姿態,整體的氣勢相比之前強了數倍。

  諾里亞向左走了兩步,擋在莎莉和走廊之間。

  「等等……別傷害莎莉!」我感受到了即將發生的事,話語脫口而出。緊接著一股奇異的力道將我掀翻,推出門外數米。

  待我回神,門內已經爆發激烈的衝擊。

  我緊張地感受著迎面而來的劇烈魔力波動,卻也不知所措。

  掛著青苔的牆皮脫落,在空中化為齏粉,已有裂紋的窗子爆碎開來,四周受驚的鳥兒成群飛散。

  然後,巨響與衝擊驟然止息。

  我猶豫了一秒,兩秒,三秒,四秒……第五秒我便奔向大門。

  一個人站著,一個人躺著。

  諾里亞是站著的那個,而且他站的很穩。

  「莎莉!」我衝到莎莉身前。

  「她昏過去了。」諾里亞環視著大廳,目光最後停留在多倫和希拉消失的走廊。莎莉胸前有燒灼的痕跡,但是氣息猶在。

  「她是怎麼回事?」諾里亞問道。

  「是僕從捲軸的法術,讓她聽多倫的命令……」

  諾里亞輕輕點頭。

  「莎莉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過陣子吧。」諾里亞說道,然後又一次看向走廊。

  走廊里悄無聲息。

  「你留在這裡,別隨意走動。」諾里亞說完便走向走廊深處。

  我撫摸莎莉的臉頰,她的氣息逐漸平穩下來,但對我的話語和觸摸沒有反應。莎莉髮絲的手感粗糙了些許。

  ……………………

  我陪在莎莉身邊,並沒有覺得等待是漫長的。

  整個別墅安靜得要命。

  終於察覺到這一點時,我慌張了起來。

  多倫,希拉,諾里亞。走廊里一點聲響也沒有,三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這是非常奇怪的情況。

  走廊兩邊的房門緊閉著,壁燈也熄著,深處一片漆黑。

  我以為我等得足夠久了,所以我走向走廊深處。

  轉過兩個彎,盡頭的地面撐起一塊板子,留下一個稍大的方形洞口,原本應當是暗格隱藏的地下通路,現在打開著。

  這下面會有什麼?

  我沿著通路的階梯向下走,十幾步便走進了地下層。

  長滿苔蘚的石牆,掛著鐵鎖的監牢,不符合人類體型的巨大刑具……

  燈架上散落著發光的石頭,不遠處的房間裡有奇怪的聲響。

  在詭異的感覺中,我彎腰小心地朝著發出聲響的位置走去。

  越近越能聽清房間傳來的聲響。

  男人和女人的輕微呻吟,和一種我再熟悉不過的肉體撞擊的聲音。

  門虛掩著,微弱的光線返回了屋中之景。

  希拉是受王國民眾愛戴與敬仰的前王國衛兵隊長,有著「晨光聖騎士」稱號的星辰級冒險家。

  從實力來說,她無疑是王國最強大的女性之一。

  所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希拉跪趴在地上,藍色的馬尾披散在赤裸的背脊上。

  她嬌弱得就像一朵隨風搖擺的鮮花。

  多倫在她身後,猛烈地撞擊著。

  她臉上洋溢著歡愉的表情。

  「都是我的,你們都是我的……」多倫興奮地低吼。

  這無疑是多倫最為滿足的時刻。

  在這種時刻,沒人會想到危險,沒有人會想到死亡。

  一陣冷風划過,門忽然披撞開。

  一團黑影掠進來。

  三點寒星,閃電般射入了多倫的背脊!

  ……………………

  諾里亞將我與莎莉傳送回都城的冒險者協會。

  我親眼看到莎莉身上象徵僕從契約的印記變淡,然後消失殆盡。

  「嗯……沒有什麼問題了,你們回去吧。」醫師說。

  和莎莉一起被拯救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

  但是一種持續而強烈的憤怒、悲傷和不明的陰鬱纏繞在我心頭。

  莎莉醒來時,她躺在床上,用一種不明情緒的眼神看著我。

  我感覺我想要嘔吐。

  回到雜貨鋪時,天已經黑下來。

  屋子的氣味有些陌生。

  餐桌上,果盤裡的蘋果乾癟了,薄薄的一層塵埃覆蓋其上。

  我拉開凳子,它發出惱人的摩擦聲,我坐了上去。

  莎莉倚在廚房的門沿,左手撫著右臂。

  「你在想什麼?」

  「我覺得這裡很安靜。」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是不是生氣。」

  「我是在生氣,你想怎樣做?」

  「……」

  「不過現在我感覺好一點了。」

  「為什麼?」

  「因為這裡很安靜,耳邊沒有你的呻吟,我就感覺好一點了。」

  「……對不起。」

  「今晚沒有大雞巴插你,你是不是很難受?」

  「……你別這樣說。」

  「難道不是嗎?」

  「……不是,又怎樣?是了,又怎麼樣?」

  「對,對,無論是或不是,多倫都已經死掉了,再也沒有那樣的大雞巴捅你了。」

  「……」

  「怎麼,多倫死了你也難受是不是?」

  「……」

  莎莉捂著心口,轉身飛奔上樓梯,隨後是臥室門重重關閉的聲音。

  我是如此的憤怒,如此的悲傷,以至於無法感受莎莉的內心,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語。

  即使說了這樣的話傷害莎莉,但那時我並沒有多少懊悔之情。

  我的腦海里不停閃過她的種種罪過,她的過失,她的淫行,她對我的漠視。……

  對莎莉的失望燃起了怒火,

  對自己的失望凝成了失落。

  在有些陰暗的廚房裡,我埋頭任由凌亂的想法擾亂思緒。

  一切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是哪裡出了錯嗎?

  如果……如果我早早地從深林別墅逃跑……莎莉就不會沉淪?

  我不該讓莎莉去會見多倫的……為什麼那時不去阻止她?

  當初是不是我不應該袒護多倫,直接心狠手辣地除掉他,就不會有這些痛苦?不不……最開始就不應該讓莎莉去和多倫交合

  ……………………

  想到最後,我極度不安且悲傷地問出一個問題:遇見莎莉是一個錯誤嗎?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微風不能回答。

  黑夜不能回答。

  湖水微微掀起波瀾,羅爾女神也不能回答。

  所有的問題在月光下消散了。

  我走上樓梯,在臥室前短暫駐足。

  最後沒有去臥室與莎莉同眠,而是睡在了隔壁房間的小床。

  ……

  「人魔相戀寥若晨星,吾以此光陰助汝……」

  ……

  睜開眼時,我竟一時忘記自己所處的地方。

  街上熙熙攘攘人行道過。

  窗外是熟悉卻陌生的樣子。

  我站在窗前半響,才想起莎莉。

  我打開臥室房門,從窗戶湧進來的風吹翻了窗邊的花瓶。

  花瓶里的水已經幹了,所以花也是枯的。

  碎裂的花瓣灑在翻開的記事本上,又被吹落到地上。

  記事本上寫著幾行字。

  「我出門散心去。」第一行這樣寫。

  「XXXXXX」第二行被塗掉了。

  「XXXX」第三行也塗掉了。

  「過一陣子回來。」第四行這樣寫。

  我反覆看了三遍這幾行字,又環視四周。

  我呼喚莎莉,仔細聽房間裡的聲音,但是沒有回應。

  在那個早上,莎莉突然離開。

  那時候我相當麻木地接受了現狀。

  我覺得自己無法面對莎莉……也許她同樣是如此。

  ……

  莎莉不在身邊,我用雜貨鋪的工作分散注意力。

  商會的夥伴西羅偶爾帶著酒飯來陪我消遣夜晚。

  沒過多久,故鄉的村長帶著他頑皮的孫子來到了都城,硬是把他塞給我當學徒。雜貨鋪的生意也一如往常,客人絡繹不絕。

  一陣子是多久?

  街邊老樹的葉子落了一地,莎莉卻沒有出現。

  我開始想念莎莉。

  我以為莎莉會偷偷躲在暗處,於是特地買了她愛吃的飯菜,試圖誘她出現,但沒有成功過。

  我循著蛛絲馬跡留意莎莉的線索,直到尋人啟事張貼到了周邊的城鎮。我向每隻遇見的蝙蝠招手,萬一它們是莎莉的夜魔呢?

  消息石沉大海,莎莉無影無蹤。

  難道莎莉不想見我?

  邊城、故鄉、湖畔,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沒有她的身影。

  愈是遍尋不見,愈是後悔自己為何不留住她。

  三個月後,王城大雪紛飛時,我害怕起來。

  我害怕自己將永遠不能再見莎莉。

  我發了瘋地懷疑起冒險者協會,懷疑起希拉和諾里亞,懷疑莎莉的失蹤是勢力龐大的聖教會一手策劃的陰謀。

  噩夢令我徹夜難眠,我不計代價地尋找莎莉的下落,高額的開銷讓我不得不轉手掉雜貨鋪。

  可是而調查結果讓我幾乎相信,莎莉是在人間憑空消失的。

  半年後,從西方的魔峰山脈傳來了魔物入侵的警報。

  這是無人預料到的,魔物不應如此迅速地集結出現。

  數不清的兇殘惡魔從地平線湧來,多國組成的聯合防線急速分崩離析。都城上方的天空持續飄蕩著血紅色的霧氣。

  魔物逼近的前一晚,月亮異常地發著震人心魄呆紅光。

  最後一批逃難的人群離開了,我還躲在城內,憑藉著一個荒誕的緣由:也許失蹤的莎莉回到了魔域,此時正在魔物浪潮中……

  次日黃昏一小群牙狼抵達都城,當晚城內狼嚎與零星慘叫不覺於耳。

  它們的嗅覺過于敏銳,幾隻牙狼持續在我藏身的排水孔洞附近徘徊,我甚至能聞到它們身上的血腥氣。

  恐懼戰勝了執念,我趁著夜色從地下水路逃出城外,一刻也不停歇地向北逃難,想要追趕上難民人群。

  早晨,我看到十幾隻體型格外龐大的鳥排成縱列飛過頭頂,在前方畢竟的逃難之路上降落。

  看起來它們的喙能輕鬆叼起一個人,所以我改變了方向,向北前行。

  走了不知幾天,我精疲力盡,來到了羅爾湖畔。

  湖水湛藍,讓我短暫地回憶起過去。

  那些美好的時光像絞索拴住了我的脖頸,讓我難以呼吸。

  我極度不甘心,最後與莎莉的相處是那份模樣。

  天空傳來嘶啞的怪叫,又一群恐怖的大鳥穿雲而過。

  逃難的這數日,所見只有地獄般的景象。

  於是我走向湖水,閉著眼向湖底游去,我水性很好,很快摸到了泥土。

  泥土很軟,我躺在湖底,泥沙揚起來,又落到我的臉上,好在我不用呼吸,也不會被嗆到。

  整片湖水壓在我身上,手腳逐漸麻木,我從嘴裡一點一點吐出氣泡。

  只是最後,也沒能再見到莎莉

  ……………………

  「醒來吧……」

  ……

  地府是什麼模樣呢?也會有成群的妖魔嗎?

  我緩緩睜開眼,有著泛紅的窄狀瞳孔的陰影在身前俯視著我。

  「你是誰?」

  那陰影湊近了,稍微側了側臉,月光便勾勒出五官的輪廓。

  那是一張極美的臉,只是眉頭鎖緊,一幅困惑的樣子。

  「莎莉……」

  「你……你怎麼在這裡?」

  「因為你在不停地喊叫,還捶牆。」

  什麼喊叫?

  「……林,你是做噩夢了嗎?」

  噩夢?我不是潛入羅爾湖……現在在地府嗎?

  我稍稍動了一下身子,身下的老床吱呀一聲響。

  什麼?我……我這是回到了過去嗎?

  我明明經歷了那麼多事……

  莎莉留下的紙條、和西羅飲酒到斷片兒的夜晚、賣掉雜貨鋪時一小本物品清單、血紅的天空和恐怖的魔物……

  ……………………

  等等……

  當我回憶起這些事情時,它們忽然變得琢磨不定,不真切。

  每當我嘗試回憶起一些可靠的細枝末節,那些細微的記憶就像沙粒,被混沌的潮水裹挾到無邊的海里,再也回不來了。

  「唉……」莎莉嘆了一口氣。

  「你身上全是汗,衣服也濕透了。」

  「我去給你拿一件新的吧……」

  莎莉剛剛轉身準備離開,我飛快地拉住了她的手。

  「幹嘛?」莎莉有些驚訝。

  「別走,別走。」

  「我……你留下一張紙條後就失蹤了,後來我一直找也沒找到你,找了好久也沒找到……」

  「啊……你說是在夢裡嗎?」

  「……不知道。」

  莎莉走過來,坐到床邊,我還是拉著她的手不肯鬆開。

  「……」我只是緊緊抓著她的手,看著她的臉。

  真實。

  有種真實的感覺。

  我好開心。

  「……你笑什麼?」

  「呵呵呵…………」我發出奇怪的笑聲。

  莎莉別過臉去,不看我的痴象。

  「……」

  「林,你還記得我當時做噩夢的時候嗎?」

  「什麼時候?」

  「就是剛遇見你的那段時間。」

  「唔……好像有些印象。」

  「那時候傷還沒好,你給我的藥草敷上是很疼的,晚上睡覺都會做噩夢……」

  「哎……」莎莉看向窗外,不說話了。

  我一把抱住莎莉,躺在床上摟住她。

  「你身上都是汗!」莎莉反抗。

  「……」莎莉被我緊緊摟住。

  「……」

  「那時候,我也總是拉著你……不想讓你走。」莎莉幽幽地說。

  衛兵烏爾曼從一年前便擔任城門守衛一職,每天下午兩點到八點,和其他三個守衛固定站崗把守城門。

  他三十四歲,有一個漂亮的妻子。

  最近他心情不是很好,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妻子會趁他站崗的空隙和情人會面,那個油嘴滑舌的毛頭小子。

  烏爾曼知道這不是那個毛頭小子的錯。

  他數次沖妻子大發雷霆,可是妻子依舊我行我素,甚至前天連現場都不清理一下。因為妻子知道他不是一個會對女人動粗的男人。

  今天天氣不錯,穿著一身鎧甲,風稍微大一些也比較涼快。

  在這樣舒適的天氣,烏爾曼也得以暫時放下心中的鬱悶。

  烏爾曼的濃黑濃黑的眉頭舒展開了。

  有兩個人經過城門。

  「……」

  「我就出門散個心,你幹嘛一直跟著我?」

  「不是,你之前說散心,就再也沒回來。」

  「你那是做夢!做夢!我怎麼會不回來啊?」

  「那我陪你一起散心吧,我也心情不好。」

  「我想自己去散心。」

  「那你是不是想趁我不在去找男人?」

  「誰想去找男人了?!」

  「……」

  烏爾曼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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