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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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一個躲掩在群山中的小鎮。

  江南機器廠,一個偽小鎮之名的神秘企業,起碼其在建廠的頭二十年是如此。

  不過隨著改革的大潮掀起,下崗的,待業的,每天泡酒館、茶館、麻將館的閒散人士增加,這個神秘大廠的面紗被逐一扒下。

  現在的你只要隨便到江南鎮上,找一個老酒鬼,叫一堞花生米,一碟臭豆腐,再來上瓶邵夫子,保證他能把一分廠生產什麼,二分廠生產什麼,三分廠生產什麼,如數家珍般給你娓娓道來,偶爾碰上一個幹部模樣的人過路,也頂多皺皺眉頭,不會幹預你的。

  但是一旦你問他:十分廠生產什麼時。

  保證整個茶館一下子會寂悄無聲,每個人都豎起耳朵聽。

  當然,那個老酒鬼也會緊緊的閉上嘴,一聲不吭,你問急了,他就會拂袖走人。

  這時候,你如果能夠果斷的拿出張百元大鈔,情況又有些不同了。

  他會收下你那張票子,對著亮處照照水印,再用兩個粗糙的指頭搓一搓,細心的還會捏著鈔票的兩頭用力一抖,聽著那清脆的響聲,綻放出菊花般的笑臉。

  當那張票子被他艱難的塞進內褲口袋後,他會緊緊的靠近你,把手捲成一個筒,細細的說上兩句,也不管你聽清沒聽清,頭也不回的走了。

  滿頭霧水的你出去後,無論出多高的價要求那些的士或跑跑帶你去,也無人答應,往往在你碰夠了釘子後,會有個人神神秘秘的對你伸出一根或幾根手指,要求你出這個數才肯給你帶路,如果你不幸的同意了,一般有兩種可能:一,你被帶到了廠公安處,被無數的人經過無數道審查後,你幸運的被證實並非間諜,純屬好奇,那麼就罰款若干,放出;二,你經過三個小時以上的山路被帶到一個平淡無奇的宿舍區,他會神情緊張的把你帶到一個小院子外,叫你細細傾聽,不超過十分鐘,你會聽見裡面傳來巨大的嘶喉聲,那嘶喉聲連綿不絕,不像任何動物,更加不象人的聲音,等你聽過後,帶路人就會神情愉快的告訴你,順著那青石板路下去走到頂,再順著水泥路走,見岔口就左拐,不超過三百米,就是你剛剛問路的酒館,到時候你就會發現那個老酒鬼,又在那裡與另一個明顯慕名而來的凱子神秘地說著什麼,有興趣地話,你也可以進去叫一杯啤酒,興致勃勃的看著那幕重新上演。

  午後,毒辣辣的太陽照著那條蜿蜒的青石板路,一個中年婦女提著個大大的食盒,頂著烈日,急匆匆的往上走,快到青石板路的盡頭了,疲憊的中年婦女剛想停下來喘口氣,就聽見上面一陣小孩的喧譁聲,臉色一變加快腳步,果然,還沒走得三步,就聽到那劇烈的嘶吼,比往常不同的是,還伴隨著陣陣鐵鏈聲。

  「打怪物呀,打怪物呀!」那個小院子裡傳出七、八個幼稚的童音,不時的還有磚頭、石塊打在牆上、玻璃上,唏哩嘩啦的破碎聲傳出。

  中年婦女氣急敗壞的叫道:「強伢子,你又帶你們同學來搗蛋,等下我就要到你們學校去,找你們老師,告你狀!」

  「怪物娘來了,快跑呀!」隨著一聲吆喝,院子一下子就清淨下來,只有那重重的喘息聲還在,有幾分痛苦,有幾分無奈。

  「兵兵,兵兵,別怕,媽來了。」中年婦女一邊著急的開門,一邊勸慰著那個聲音,聽到她的聲音,那喘息聲變成一陣陣嗚咽。

  推開院子的大門,可以看見院子裡只有一間不大的平房,14X16的窗子上六扇窗葉已經掉了三扇,留下的三扇窗葉的玻璃加起來也湊不起本書大,牆壁上布滿了斑斑點點的灰痕,顯目的是那張嶄新的鐵門,仿佛只有它才能置身於事外。

  也許真該聽他們的勸,把窗子也換成鐵的了,但,她實在不想把自己的兒子關進那麼暗無天日的地方,現在的他起碼還能曬曬偶爾照進去的陽光,還能看看搗蛋的小孩,即使是被欺辱,多少也算是人世間的交際,不想,她真的不想讓自己的兒子變成真真正正的怪物呀。

  「兵兵,媽帶來了你最愛吃的牛肉。」中年婦女打開鐵門,慈祥的笑著,把那大大的食盒舉在自己面前。

  嗷喔。

  一個全身接近赤裸的巨漢站了起來,蓬亂的頭髮幾乎碰到屋頂的電燈,壯碩的臂膀極力的向她張來,張著血泊大口,仿佛要吃人一般,只是那垂涎而下的口水和臉上稚氣的渴望,告訴你,他不過是個想吃食物餓壞了的小孩。

  「不要急,不要急,媽給你做了很多。」中年婦女從食盒裡拿出一塊塊煎得焦黃的牛肉丟給他,看著他,幾口幾口飛快的吃完,再一臉渴望的望著她,心裡充滿喜悅和滿足感。

  呃。

  巨漢打了個飽嗝,懶懶地躺下。

  中年婦女知道他是要睡了。

  吃完了就要睡,真像個——嬰兒一樣,本來是想說豬的,畢竟是自己兒子,臨時又改了口。

  走吧。

  中年婦女端起食盒,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她聽見兒子的呼嚕聲有點停頓,仔細一看,原來兒子背上咯著一塊被仍進來的磚頭。

  她走過去,把手捏著那塊磚頭,用力的抽了出來。

  突然,巨漢縮成一團,抽搐起來。

  他用巨大的手掌,死命的抓著頭髮,一絡一絡的扯下,簡直就像在田中除雜草的老農,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蚯蚓般的青筋在手背上、手臂上、額頭上劇烈的跳動著。

  「崽,崽呀。你怎麼了?」中年婦女撲上去,緊緊的抱住他,哭喊著,恨不得能把他的痛苦用自己來替代。

  巨漢臂膀一震,中年婦女被揮出老遠。

  他的雙手在自己胸口、腦袋上拼命抓著,劃出一道一道深深的血痕,胸膛劇烈的起伏,凹凸波動之大,足以讓別人懷疑其胸骨的存在。

  「天啦,又發作了。」中年婦女一臉煞白的望著正不停把頭往牆壁上撞的兒子,明白過來。

  踉踉蹌蹌的她頭也不回的往山上跑,沒多久就跑到一個荷槍實彈的戰士站崗的小門前。

  「快,快給我電話。」中年婦女看了沒看那個站崗的戰士,直接對值班室里坐著的那個軍官說。

  「張阿姨,你這是……難道兵兵又發作了?」那個軍官騰的站起來,飛快的把電話筒從小窗口遞出來後問:「張阿姨,你要哪裡?」

  「九分廠,你給我要韓工。」張阿姨焦急的說。

  那軍官猶豫一下,邊撥邊說:「張阿姨,我看還是先找教授吧!就算韓工來了,也還是要教授他們想辦法的。」

  「不!」張阿姨厲聲喝道:「他們害了我兵兵一世,也毀了我們全家,我決不找他們。」

  「好,通了。」那軍官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有用,就看著張阿姨。

  「老公,」張阿姨剛一開口就抽泣起來。

  「是不是兵兵又發作了?」電話里韓工很冷靜,問:「通知教授了嗎?」

  「沒。」張阿姨說:「我第一個電話先打給你。」

  「你怎麼不先通知教授呀,他們近呀,要是有個什麼事,我也一時半刻來不了。」韓工耐心的勸說。

  「不要,我不要他們來,就是他們把我兒子變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我決不要他們來。」張阿姨歇斯底里的對著電話叫著。

  「好的,好的,不要他們來,我過來,我過來可以吧。」韓工忙安撫她說。

  「老公,你要快點呀。」雖然明知道九分廠離這裡有上十公里,沒有半個小時到不了,張阿姨還是安心多了。

  等張阿姨這邊把電話一掛上,韓工立刻飛快的按下一串號碼,對方剛一接通,韓工就對著電話吼道:「你他媽的,快給我去,我崽又出問題了。」

  那邊連答也未答,就聽見一串電話筒撞到桌子的聲音,椅子倒地的聲音,什麼玻璃器皿被碰倒的破碎聲音,當然還夾雜著一個破鑼嗓子興奮的叫聲:「7號,7號又出問題了,我們又可以做事了,快點,快點,機會難得,同志們,這次起碼要抽他一半的血出來,還有骨髓,對,對,還有組織切片。」

  聽著電話里傳出來的聲音,韓工無力的癱坐下來,深深地懷疑自己是不是上輩子做錯了什麼。

  痛。

  劇痛。

  無與倫比的劇痛。

  方天死命的抓著自己的腦袋,想把那痛苦的感覺壓進去,可除了頭痛,胸口也在痛,不,五臟六腑都在痛,不,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神經都在痛,他除了忍受沒有任何辦法。

  爆炸。

  劇烈的爆炸。

  他的周圍都在劇烈的爆炸。

  四周揮舞的都是碎片,金屬碎片,塑料碎片,木頭碎片,還有人的碎片。

  揮舞。

  他在揮舞。

  他在空中揮舞。

  他的碎片在空中揮舞。

  我怎麼了?

  我在哪?

  地獄嗎?

  難道我還是在天堂?

  方天無法知道,他看見一雙手臂在揮舞、掙扎,那麼巨大,那麼粗壯的手臂在掙扎,還有兩根鐵鏈,兩根粗粗的鐵鏈,正是這兩根鐵鏈鎖住那一雙粗壯的手,讓他有種安全感,不必遠遠的躲起來,他知道如果自己隨便被那雙手臂碰一下,他都會魂飛魄散的,畢竟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堆碎片。

  碎片?

  我怎麼成了碎片?

  方天覺得滑稽,一堆碎片還有思想?

  還能感受到痛苦?

  真是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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