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無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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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安縣依舊陰雨連綿,雨水打濕了男孩的衣衫,他卻緊緊捂著懷裡的信件,一路向北跑進城門外的驛站。

  「主事!我要送信!」

  「小毛頭幫誰送信?」

  「都寫在信封上,您幫我寄出去就是。」男孩嚼了嚼嘴裡的芝麻糖,又想起那位叔叔的交代,把二兩銀子放在桌上,「有一封被我落在床底下兩天,您能否加急送一下?」

  「聽你小子的意思,幫人送信還撈了不少好處?」驛站主事對此感到奇怪,瞧了信封上的名字也看不出異常,「行,你先回去,我這邊儘快給你送出去。」

  話是這麼說,男孩離開後,他轉頭就把信件送到縣令容昌手裡。

  時間倒回一個時辰前,望安縣有間客棧。

  「家母親啟:家中未有風疾寒病侵擾,家父、長兄與吾照行圍獵之事……山高谷險,必有狡狐隱跡深林、伺機而動……需以幼兔為引、誘其出動,實則縱深切入、反包於外,謂之狡狐在前、人勢在後。」

  段雲奕念了一遍信件中的內容,又反覆核對蕭鸞玉手中的原文,方才察覺到一絲絲對應的語義。

  「敵望安、清谷與螺縣已成包圍之勢……白翁嶺橫貫酈州,山鬱林濤、銷聲匿跡,實乃敵軍圍殲我輩之有利地形……需以白翁嶺為引、誘敵出動,實則縱深切入、反包於外,聚敵在前、人勢在後。」

  「殿下,如今無法送出信件,即使寫了長篇大論,又如何送到蘇小將軍手裡?」

  「我何時說過我要送到蘇鳴淵手裡?」

  「那您這是寫來打發時間?」段雲奕撓了撓頭,「不對,您之前說,我們的信件會被驛站攔截,再送到縣令府或者城衛所,所以您是要讓此處的縣令或者駐城將軍拿到信件。」

  「喲,你小子難得聰明了一回。」許慶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再想想,殿下為何要讓這兩封信件送到縣令的手中,以及,兩封信件的落款時間為何寫在今日和兩日前?」

  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段雲奕直接做了個閉嘴的手勢,惹得許慶朗聲大笑,散去了連日來的憂愁。

  「如今三縣駐軍出動,雖不至於全殲驃騎軍,但必然少不了一番拉鋸戰。而此番博弈如果往最壞的方向演變,絕不容許驃騎軍在此地拖得太久,所以我們只能想辦法製造風聲,影響望安駐軍的判斷,以期加快戰局的推進。」

  蕭鸞玉簡單說了兩句,萬夢年仍是皺眉表示不太放心,「殿下這一招無中生有確實暗藏巧思,只是我們無法得知最新的戰線情報,如此渾水摸魚也可能是坐井觀天。」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可是她思考再三,終是將信封交給許慶。

  「生死之戰就在今日,坐井觀天也好過坐以待斃。許叔,找個膽子大的孩童,給些糖果和銅錢,請他送信到北城門驛站,務必交代好,不可多問信件的來處。」

  「屬下得令。」

  一個時辰後,望安縣令府。

  容昌看著手裡形同家書的信件,露出了和段雲奕相似的神情。

  「若是只有一封今日的家書,倒算不得異常,可是這又有一封兩日前的……」

  「稟大人,根據送信的小子所說,另一封是被他遺落在床底下的信件,今日又被同一人請來送信方才想起。」驛站主事趕忙解釋道。

  「兩日前,恰好是封城的前一天。」容昌捋了捋鬍鬚,再次看向信紙,「圍獵之事……縱深切入……此信越讀越怪,容某不敢托大,須得加急送到軍營中,請羅副將定奪。」

  於是乎,當羅副將穩坐軍營等待前線捷報時,先是被縣令府送來的信件驚得疑神疑鬼,又被城衛所傳來的消息嚇得驚心膽裂。

  「你說什麼?護送出城的一隊士兵被襲殺於荒野?」

  「確有此事,屬下趕到現場檢查,發現屍體的傷口非常雜亂,致命傷並不統一,再加上山路上泥濘混亂的腳印和馬蹄印,很可能就是混入我軍後方專門襲殺斥候的敵軍探子。」

  「敵軍探子怎會深入我軍後方,還是從螺縣方向靠近的,難不成樊川那傢伙布下的防衛都是一張破紙不成?」羅副將在帳中來回踱步,復而看到桌上的信件,頓時醒悟,「好一招『縱深切入、反包於外』,好一個『狡狐在前、人勢在後』,羅某愚鈍,險些誤了大事!」

  「羅將軍?」士兵們面面相覷,不知他為何轉變臉色、忽怒忽喜。

  「馬上派出一隊城衛兵,不,城衛兵裝備不良,容易掉入埋伏。」羅副將稍加琢磨,當機立斷,「傳我軍令,派出一隊輕騎兵,全副武裝奔赴白翁嶺,務必將這兩封信件以及城衛兵受襲之事告知杜將軍。若他詢問羅某的看法,就說我建議他撤出白翁嶺、回守望安縣!」

  ————

  「啟稟樊將軍,望安的軍隊已經全部撤離,只留下安插在白翁嶺各處的哨崗。」

  「探查清谷縣城的先鋒兵可有消息傳回?」

  「他們探查到的結果是……清谷縣四處城門緊閉,城牆上既沒有弓箭手觀望,也沒有城衛兵巡邏,實在詭異至極。」

  「這場戰局持續到現在,簡直是處處詭異!」樊川回想起開戰前抓住的那批商隊,原先以為他們只是尋常的情報探子,現在得知後方出了亂子,他已是追悔莫及。

  可是再怎麼後悔,他都不得不面對擺在眼前的選擇——繼續包圍清谷縣、拖延驃騎軍的腳步,還是回防螺縣,以免出現最壞的結果。

  依照原本的計劃,聚齊三縣駐軍在白翁嶺處布下埋伏才有可能重創驃騎軍,如今敵人未進陷阱,又有兩軍提前離開,僅剩他螺縣一支軍隊入局,別說重創,能拖住兩天就算極限;

  而回防螺縣,清掃敵軍探子,確保驃騎軍無法借邡湖之水勢繼續北上,才能保住這一場戰局的最後底線。

  樊川思量再三,仍是等不到後方送來的攻城錘,只得咬牙下達命令。「整軍撤退!」

  對於望安駐軍的撤兵,蘇鳴淵並不意外,反倒是螺縣軍隊會離開得如此利落,讓他略感吃驚。

  他先前猜測螺縣將領是個心思縝密、經驗老道的傢伙,即使後方出現亂子,也不一定直接全軍撤離,而是做足兩手準備,現在看來也許是他高估對方了。

  蘇鳴淵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與其隔著大老遠瞎猜,不如親自上前問一問才好。「佩戴令牌,我們去會一會這位螺縣將軍。」

  時至正午,雨霧散去些許,所見之處變得開闊。

  樊川領行於前,很快看到一夥騎馬靠近的士兵,示意屬下將其帶到跟前。「你們是何人?」

  「稟將軍,我等是望安縣斥候,奉命前來傳信。」劉永老老實實下馬行禮,交出腰間的令牌。

  樊川拿到令牌看了幾眼,確實沒有偽造的跡象。

  「杜順剛剛帶兵撤回望安,你們又要傳信給何人?」

  「回將軍,前不久我軍追查到探子的蹤跡,正想通報杜將軍,怎料在半路與杜將軍相遇,將軍又命我等繼續前行到白翁嶺,傳令哨兵陸續撤退。」

  「哨兵也要撤?」樊川感到不解,但他的想法和杜順向來不合,所以還是耐心地多問一句,「他可有說明原因?」

  「回將軍,杜將軍的原話是要求哨兵撤回望安之後,再重新規劃布置在邡湖附近。」

  「原來如此……他的決定甚好,倒是我先前錯怪他了。」樊川恍然大悟,一掃愁苦之色,「你們繼續執行命令,注意結隊而行、互相照應,發現可疑人物立即撤退上報,不要硬拼。」

  「遵命。」

  一番盤問結束,螺縣駐軍繼續後撤,逐漸離開白翁嶺的範圍。

  劉永終於可以放鬆表情、捂嘴偷笑起來。

  由於他的長相老成,蘇鳴淵總是讓自己代替他扮作領頭出面裝腔作勢,不僅要發揮十足十的演技,還要記住蘇鳴淵提前交代的各種說辭,著實是累壞他了。

  「這位將軍確實頗有謀算,可惜對上同為將才的蘇小將軍,還是略差一籌。」蘇鳴淵輕挑眉尾,不置可否。

  雖然他並不認得樊川此人,但是看對方的容貌氣質,少說也是四十左右的成熟將領,他之前險些栽進對方的算計里,只能說是吃了經驗少的虧。

  如果公平對戰,他自是有信心將對方擊敗。

  只可惜,樊川剛才沒有用正眼瞧瞧最後那位低頭不語的少年,自是錯過與他公平對戰的機會。

  蘇鳴淵稍稍整理下腰間的衣褶,將那一塊不太起眼的暗色血跡隱藏,隨後示意眾位兄弟上馬,向白翁嶺深處進發。

  「劉永,你繼續走在最前邊。」

  「您的意思是我們直接大大咧咧進山?可是深山老林里還有不少哨兵,若是對不上暗號,那我們就露餡了。」

  「你怎麼確定我不知道暗號?」

  劉永一愣,「您咋曉得?」

  「當然是死人告訴我的。」蘇鳴淵爽朗一笑,卻讓其他人感到背脊發涼。

  前不久他們各自扒下敵人的衣服準備喬裝時,有人看到他拿著刀在「屍體」臉上划來划去,還用腳踩住人家的嘴巴,硬是沒讓他們聽到一點聲響。

  想來他就是那時候,通過這種慘無人道的方式從將死之人的嘴裡挖出哨兵的暗號。

  「蘇小將軍的手段比起蘇將軍當真有過之而無不及……」劉永自言自語道,下一刻便被蘇鳴淵拍了腦袋。

  「發呆作甚,還不快領路向前?」

  「屬下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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