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可能的世界線
再一次地，姜望舟漫步在被凝滯的世界裡。
火焰從破損的反應釜和管線之間竄出，但卻被某種沛然莫御的威力按在了原地。像是某種後現代雕塑一般，張牙舞爪，卻人畜無害。
在廠房的工位上，還有幾個身著工服的人也被靜止的時間定在了原地。
他們中有的人依然神色平靜地盯著儀表，也有人注意到了火焰的爆發，只不過表情依然沒有變化。
對於人類的反應速度而言，爆炸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到神經尚未做出反應，死亡便已經近在眼前。
眼前一幕，是災難之中一瞬間的快照。
姜望舟心知肚明。
他嘗試著伸出手，拽住最近一個同事的胳膊，試圖將對方帶走。
只是人類的肢體在這場幻覺中紋絲不動，猶如鋼鐵。
姜望舟手臂發力，身體重心也在後移，試圖靠體重拽走那人。
他的努力終於誘發了變化。
火焰開始了運動。
儘管還是如此緩慢。
被火焰吞沒的同事在爆轟掀起的氣浪中被吹飛，表層的衣物和皮膚瞬間碳化。
姜望舟也隨著被掀翻在地。
等他爬起來時，眼前的災難開始了緩慢而穩定的行進。
按下了播放鍵的慢放一樣。
暴漲的熱氣流體積讓膨脹波的速度迅速超過了音速，激波掃過的區域頓時支離破碎，化作高速的破片，如鏈式反應般催化著毀滅的行進。
無論是脆弱的人體還是金屬的設備，沒有任何區別。
只有姜望舟不受影響。
他在膨脹的火焰中茫然起身。
就這樣，再一次地在噩夢中接受了自己並非這個時間線的一員。
「啊，終於醒了。」
睜開眼時，聽到了床邊有人這麼說著。
天光大亮，就算是窗簾也沒能隔絕，讓房間籠罩在朦朧的微亮中。
隨著床邊少女的起身，微微變形的床墊也恢復了原樣。
「還是同一個噩夢。」
姜望舟如同逃難般坐起身。
睡眠已經不再是享受了，直面噩夢時，再如何柔軟的床鋪也只能淪為刑具。
「今天的天氣不錯。」
站在床邊的少女大大咧咧伸了個懶腰，黑色的秀髮自然垂落，眼睛也舒服地眯了起來，樣式簡單的黑色連衣裙下，規模不大的胸部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挺起。
然後，邁著光潔的小腳，少女走到床邊，一把拉開窗簾。
從清晨開始，就是萬里無雲的天氣了呢。
姜望舟下了床，踢踏著拖鞋走進了洗手間。出現在鏡子前的男人面色疲憊，惹人注目的是曾經的一頭黑髮已經白了一半，隱約散發著死氣。
簡單的洗漱之後，姜望舟回到了房間。
少女此時正坐在沙發上穿著襪子，黑色的過膝襪包裹住白皙得刺眼的小腿，緊繃的布料勾勒出了誘人的弧線。
「瑞香，我還剩幾天？」
眼前的美景姜望舟沒心思去欣賞。
「這個不好說，但在那之前你的精神應該會先崩潰。」
瑞香抬起頭，盯著姜望舟說道。
「我覺得其實早就崩潰了。比如和只有自己看得見的美少女說話，以及聽她的建議千里迢迢跑到日本找一個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幻想鄉。」
「哈哈，要誇我也不用拐彎抹角地來嘛。」
似乎準確地捕捉到了關鍵詞，瑞香臉上揚起了笑容。
「今天的目標決定好了？」
「我們先去守矢神社。」
姜望舟想起昨晚查詢的資料，便開口說道。
「雖然和你要求的，空無一人的廢棄小神社有所區別，但那裡曾經興盛過，如今信徒寥寥了。」
「可以試一試，說不定是我記錯了。」
瑞香點了點頭。
「萬一那個喜歡鑽來鑽去的女人口味突然變了呢……那也說不準。」
反正兩邊都不靠譜，姜望舟便穿上鞋襪拿上背包，離開了房間。
走出酒店大堂時，前台向他鞠躬問好，姜望舟回應之後，回過了頭。本應跟在他身後的瑞香已經不見蹤影。
「真的是只有我能看見嗎？」
姜望舟嘀咕著。
初夏的街頭，溫度已經開始穩定攀升起來了，以至於讓漫步成了折磨。姜望舟不得不快步逃到電車站，按照查好的路線逃離陽光的曝曬。
電車拋下了城市，駛過浸沒在綠意中的群山和田野，如同活物般的景色在姜望舟眼中肆意跳躍。
最終，一切都遮蔽物都退出了舞台，他的視野被一座驚人的大湖填滿了。
陽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湖，迎著陽光碟旋的鳥群，以及湖上聳立的數根長達幾十米的大柱。
即便還在列車上，都能隱約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濕潤湖風。
有一瞬間姜望舟都想乾脆先去湖邊轉轉了……順便看看那到底是什麼柱子打在湖水的近岸。
在湖邊的車站下了車，走了大約十幾分鐘的路，直到周身的房屋被挺拔的樹木取代。
姜望舟眼前出現了一條古老蜿蜒的石板小徑，深入丘陵之中。
也許因為今天並非假期，姜望舟來的路上沒看見除他之外的第二位遊客。
耳邊只有輕微的風聲和不知名的昆蟲鳥雀的叫聲，伴隨著他的腳步聲。
投身自然的感覺是很棒，但是眼下只有自己一個遊客的情景讓這場旅行更像是單挑什麼BOSS。
胡思亂想著，廢了老大功夫，喘著粗氣走過不知道多少級台階的姜望舟才看見了高聳的鳥居。
這裡就是守矢神社了。
「瑞香。」
「我在。」
少女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他轉過頭，意外地沒看見少女的現身。
按照經驗，在和瑞香交流時沒有旁人的話，她應該會出現才對。
「還是和以往一樣，去參拜吧，我觀察一會再和你說。」
「好的。」
姜望舟點點頭，向前邁步，穿過了神社鳥居。
踏入了神的領域。
要說特別的話，也沒啥特別的感覺，尤其是對於最近到處找神社的姜望舟而言，拜訪神社已經成了上班打卡一樣的事。
但他還是很快感受到了不同：這間神社似乎鍾愛宏偉巨柱，不知是用於裝飾還是另有神聖意義，眼前不遠就有用繩子圍起來的柱子。
在更遠處，也能看見建築後面的巨大柱子。
「這是御柱。」
身邊傳來了柔和的女聲。
姜望舟轉過頭，看見了一位巫女拎著掃把走了過來。
她一頭綠色的長髮格外引人注目，身上穿著樣式獨特的藍白配色巫女服，臉龐看上去稍顯稚嫩，布料下的身材卻格外有料。
「每七年一次的御柱祭，會從山上砍下合適的樹木運來哦。在遙遠的過去，神社就是這樣一次次重新翻修，象徵著新生呢。」
「那現在呢？」
姜望舟的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正殿和寶物殿，其風格看上去並不像每七年新建一次的。
「文物建築肯定不能拆啊。」
「……說得也是。」
少女露出微笑，在姜望舟眼中甚至連陽光都略顯遜色。
「總之，歡迎來到守矢神社。參拜的話，請往這邊走哦。」
姜望舟點點頭，順著巫女的指引走向手水舍。
在那次事故後的一段時間，深陷噩夢的姜望舟拿著一筆獎金辭職了，跟隨著瑞香的指引來到了日本，尋找著擺脫這種折磨的辦法。
一個荒無人煙的廢棄神社，是幻想鄉的入口。
雖然瑞香是這麼說的，但她也很不確定。
所以姜望舟的尋找目標放寬到了沒什麼人的神社。
參拜的流程已經瞭然於胸，在手水舍洗過手，他走向了拜殿。
第一眼便被懸在上方的粗大注連繩所吸引，當身處其下時，頗有種被注視的壓迫感。
姜望舟收回目光，拽動垂鈴宣告了自己的到來。隨後將幾枚硬幣扔進賽錢箱，開始了許願。
「想快點找到幻想鄉。」
他這麼默念著。
心裡想起了瑞香曾和自己說過的話。
「為什麼會做噩夢？為什麼會長出白髮衰老加速？因為這個世界的常理反應過來了呀。」
那時的少女毫不客氣地霸占了家裡的沙發，嘴裡的話題再怎麼嚴肅，看見她癱在上面的場景多半會覺得在開玩笑。
「你不會真以為你能跑得比奧運冠軍還快吧……甚至路上還能抽出半分鐘擰個閥門，後來公司還因為你處置得當給你發了一大筆獎金。」
「不會，我記得很清楚。」
姜望舟搖了搖頭，他記得那片被凝固了的時空。像是夢遊一樣，穿過了註定毀滅的機器和註定逝去的同事之間，沿著通道一步步地前進。
他還抽空將看見的閥門關閉了，直到走出距離廠房數百米，時間才恢復流動。
姜望舟聽見了身後震耳欲聾的爆炸，同時抵達的衝擊波將他掀翻在地。
但至少活下來了。
事後的調查認為反應容器內部的故障導致了密封性的缺失，被吸入反應釜內的含氧空氣點燃了高溫催化劑，進而引爆了所有可燃物。
爆炸範圍內只有姜望舟奇蹟般逃出，途中還順便按照應急程序關閉了相應閥門，切斷了可燃物的供應，避免了連鎖爆炸的發生。
根據調查人員的計算，做到這一切的姜望舟速度比博爾特的極速還快，而這位奧運冠軍不一定能保持這個極速衝刺幾百米還順路關掉幾個閥門。
「你的特殊能力是時間靜止。」
少女坐起身。
「你也知道，根據廣義相對論，時間和空間是一體的，現有的『常識』是無法解釋你這種情況的。而你顯然也不會認為時間靜止的世界你還能自由行動，因為就連空氣都會在凝固的時空中化為比鋼鐵還堅固的團塊，甚至你體內的細胞活動也不應該進行。真正的時間靜止對於任何生命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沒有了時間運動帶來的變化。」
「但我還是活下來了。」
「所以你違背了『這個世界』的常識。當這個世界的糾錯機制開始發力，你會慢慢被抹去。衰老和噩夢只是個開始而已。」
「那我該怎麼做？」
「去尋找有別於這個世界的常識的避難所。以我避難所之主的名義發誓，你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
回憶一閃而過。
站在拜殿祈禱的姜望舟感覺到了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像是從高處俯視著自己。
這種感覺一閃而過。
回過神時，被凝視的感覺消失了。
在之前拜訪過的神社都沒遇到這種情況，說不定這裡真的供奉著真正的神明呢。
換作以往，參拜完之後，瑞香都會在耳邊說句「不是這裡」，然後姜望舟就可以扭頭就走，繼續著尋找。
然而，瑞香此時什麼也沒說。
姜望舟只能離開拜殿，繼續等待著瑞香的答覆。
領著自己過來的巫女小姐沒有走，姜望舟能注意到她時不時向自己的頭髮投來目光。
對於這種目光，姜望舟很熟悉。
「很在意我的頭髮嗎？」
「啊，沒有，不是，那個，不好意思。」
被點破了自己的窺伺，巫女小姐有些手足無措，慌忙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愛。
「我倒是想知道這樣不會冷嗎？在冬天的話。」
姜望舟指了指巫女小姐裸露的肩膀，他是頭一次見袖子和衣服分開的巫女服設計。
「這是傳統啦。」
少女氣鼓鼓地說道。
但是確實很好看，白皙得有些刺眼。
「那個，好奇確實是好奇，我覺得您身上有種氣質……」
拄著掃把的巫女小姐思考了片刻。
「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參拜也不是真心誠意的。」
呀，被巫女小姐發現了自己的不虔誠呢。
「當然我也不是想苛責什麼，只是……」
「你相信奇蹟嗎？」
「問我這種問題的話，我怎麼會否認呢？」
巫女小姐驚訝地盯著姜望舟。
突然間，起風了。
樹葉隨之沙沙作響，陣風鼓動著姜望舟的衣擺，驅散了皮膚上停留的夏日灼熱。
地面捲起了小小的龍捲風，幾片落葉和些許塵土被卷在一塊，停在了巫女小姐的掃帚邊。
「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的名字是東風谷早苗，是祭祀風的現人神。」
早苗說著，驕傲地挺起了胸。
「真是便利的力量。」
「……正常情況下不是這麼用的啦。」
少女嘆了口氣，但是很快，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不過能遇到認可這種奇蹟存在的人，也蠻不錯的呢。」
「我的名字是姜望舟，不介意的話，你能聽我說一說我自己嗎？」
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湧上心頭。
就算是他那幫活寶朋友，假如知道他因為一位其他人都看不見的少女的提議，千里迢迢跑到日本尋找所謂幻想鄉，恐怕都會聯手把他塞進精神病院吧。
他一直都沒能和任何人傾訴自己的孤獨。
此時的東風谷早苗在他眼裡，無比耀眼。
火焰從破損的反應釜和管線之間竄出，但卻被某種沛然莫御的威力按在了原地。像是某種後現代雕塑一般，張牙舞爪，卻人畜無害。
在廠房的工位上，還有幾個身著工服的人也被靜止的時間定在了原地。
他們中有的人依然神色平靜地盯著儀表，也有人注意到了火焰的爆發，只不過表情依然沒有變化。
對於人類的反應速度而言，爆炸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到神經尚未做出反應，死亡便已經近在眼前。
眼前一幕，是災難之中一瞬間的快照。
姜望舟心知肚明。
他嘗試著伸出手，拽住最近一個同事的胳膊，試圖將對方帶走。
只是人類的肢體在這場幻覺中紋絲不動，猶如鋼鐵。
姜望舟手臂發力，身體重心也在後移，試圖靠體重拽走那人。
他的努力終於誘發了變化。
火焰開始了運動。
儘管還是如此緩慢。
被火焰吞沒的同事在爆轟掀起的氣浪中被吹飛，表層的衣物和皮膚瞬間碳化。
姜望舟也隨著被掀翻在地。
等他爬起來時，眼前的災難開始了緩慢而穩定的行進。
按下了播放鍵的慢放一樣。
暴漲的熱氣流體積讓膨脹波的速度迅速超過了音速，激波掃過的區域頓時支離破碎，化作高速的破片，如鏈式反應般催化著毀滅的行進。
無論是脆弱的人體還是金屬的設備，沒有任何區別。
只有姜望舟不受影響。
他在膨脹的火焰中茫然起身。
就這樣，再一次地在噩夢中接受了自己並非這個時間線的一員。
「啊，終於醒了。」
睜開眼時，聽到了床邊有人這麼說著。
天光大亮，就算是窗簾也沒能隔絕，讓房間籠罩在朦朧的微亮中。
隨著床邊少女的起身，微微變形的床墊也恢復了原樣。
「還是同一個噩夢。」
姜望舟如同逃難般坐起身。
睡眠已經不再是享受了，直面噩夢時，再如何柔軟的床鋪也只能淪為刑具。
「今天的天氣不錯。」
站在床邊的少女大大咧咧伸了個懶腰，黑色的秀髮自然垂落，眼睛也舒服地眯了起來，樣式簡單的黑色連衣裙下，規模不大的胸部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挺起。
然後，邁著光潔的小腳，少女走到床邊，一把拉開窗簾。
從清晨開始，就是萬里無雲的天氣了呢。
姜望舟下了床，踢踏著拖鞋走進了洗手間。出現在鏡子前的男人面色疲憊，惹人注目的是曾經的一頭黑髮已經白了一半，隱約散發著死氣。
簡單的洗漱之後，姜望舟回到了房間。
少女此時正坐在沙發上穿著襪子，黑色的過膝襪包裹住白皙得刺眼的小腿，緊繃的布料勾勒出了誘人的弧線。
「瑞香，我還剩幾天？」
眼前的美景姜望舟沒心思去欣賞。
「這個不好說，但在那之前你的精神應該會先崩潰。」
瑞香抬起頭，盯著姜望舟說道。
「我覺得其實早就崩潰了。比如和只有自己看得見的美少女說話，以及聽她的建議千里迢迢跑到日本找一個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幻想鄉。」
「哈哈，要誇我也不用拐彎抹角地來嘛。」
似乎準確地捕捉到了關鍵詞，瑞香臉上揚起了笑容。
「今天的目標決定好了？」
「我們先去守矢神社。」
姜望舟想起昨晚查詢的資料，便開口說道。
「雖然和你要求的，空無一人的廢棄小神社有所區別，但那裡曾經興盛過，如今信徒寥寥了。」
「可以試一試，說不定是我記錯了。」
瑞香點了點頭。
「萬一那個喜歡鑽來鑽去的女人口味突然變了呢……那也說不準。」
反正兩邊都不靠譜，姜望舟便穿上鞋襪拿上背包，離開了房間。
走出酒店大堂時，前台向他鞠躬問好，姜望舟回應之後，回過了頭。本應跟在他身後的瑞香已經不見蹤影。
「真的是只有我能看見嗎？」
姜望舟嘀咕著。
初夏的街頭，溫度已經開始穩定攀升起來了，以至於讓漫步成了折磨。姜望舟不得不快步逃到電車站，按照查好的路線逃離陽光的曝曬。
電車拋下了城市，駛過浸沒在綠意中的群山和田野，如同活物般的景色在姜望舟眼中肆意跳躍。
最終，一切都遮蔽物都退出了舞台，他的視野被一座驚人的大湖填滿了。
陽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湖，迎著陽光碟旋的鳥群，以及湖上聳立的數根長達幾十米的大柱。
即便還在列車上，都能隱約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濕潤湖風。
有一瞬間姜望舟都想乾脆先去湖邊轉轉了……順便看看那到底是什麼柱子打在湖水的近岸。
在湖邊的車站下了車，走了大約十幾分鐘的路，直到周身的房屋被挺拔的樹木取代。
姜望舟眼前出現了一條古老蜿蜒的石板小徑，深入丘陵之中。
也許因為今天並非假期，姜望舟來的路上沒看見除他之外的第二位遊客。
耳邊只有輕微的風聲和不知名的昆蟲鳥雀的叫聲，伴隨著他的腳步聲。
投身自然的感覺是很棒，但是眼下只有自己一個遊客的情景讓這場旅行更像是單挑什麼BOSS。
胡思亂想著，廢了老大功夫，喘著粗氣走過不知道多少級台階的姜望舟才看見了高聳的鳥居。
這裡就是守矢神社了。
「瑞香。」
「我在。」
少女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他轉過頭，意外地沒看見少女的現身。
按照經驗，在和瑞香交流時沒有旁人的話，她應該會出現才對。
「還是和以往一樣，去參拜吧，我觀察一會再和你說。」
「好的。」
姜望舟點點頭，向前邁步，穿過了神社鳥居。
踏入了神的領域。
要說特別的話，也沒啥特別的感覺，尤其是對於最近到處找神社的姜望舟而言，拜訪神社已經成了上班打卡一樣的事。
但他還是很快感受到了不同：這間神社似乎鍾愛宏偉巨柱，不知是用於裝飾還是另有神聖意義，眼前不遠就有用繩子圍起來的柱子。
在更遠處，也能看見建築後面的巨大柱子。
「這是御柱。」
身邊傳來了柔和的女聲。
姜望舟轉過頭，看見了一位巫女拎著掃把走了過來。
她一頭綠色的長髮格外引人注目，身上穿著樣式獨特的藍白配色巫女服，臉龐看上去稍顯稚嫩，布料下的身材卻格外有料。
「每七年一次的御柱祭，會從山上砍下合適的樹木運來哦。在遙遠的過去，神社就是這樣一次次重新翻修，象徵著新生呢。」
「那現在呢？」
姜望舟的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正殿和寶物殿，其風格看上去並不像每七年新建一次的。
「文物建築肯定不能拆啊。」
「……說得也是。」
少女露出微笑，在姜望舟眼中甚至連陽光都略顯遜色。
「總之，歡迎來到守矢神社。參拜的話，請往這邊走哦。」
姜望舟點點頭，順著巫女的指引走向手水舍。
在那次事故後的一段時間，深陷噩夢的姜望舟拿著一筆獎金辭職了，跟隨著瑞香的指引來到了日本，尋找著擺脫這種折磨的辦法。
一個荒無人煙的廢棄神社，是幻想鄉的入口。
雖然瑞香是這麼說的，但她也很不確定。
所以姜望舟的尋找目標放寬到了沒什麼人的神社。
參拜的流程已經瞭然於胸，在手水舍洗過手，他走向了拜殿。
第一眼便被懸在上方的粗大注連繩所吸引，當身處其下時，頗有種被注視的壓迫感。
姜望舟收回目光，拽動垂鈴宣告了自己的到來。隨後將幾枚硬幣扔進賽錢箱，開始了許願。
「想快點找到幻想鄉。」
他這麼默念著。
心裡想起了瑞香曾和自己說過的話。
「為什麼會做噩夢？為什麼會長出白髮衰老加速？因為這個世界的常理反應過來了呀。」
那時的少女毫不客氣地霸占了家裡的沙發，嘴裡的話題再怎麼嚴肅，看見她癱在上面的場景多半會覺得在開玩笑。
「你不會真以為你能跑得比奧運冠軍還快吧……甚至路上還能抽出半分鐘擰個閥門，後來公司還因為你處置得當給你發了一大筆獎金。」
「不會，我記得很清楚。」
姜望舟搖了搖頭，他記得那片被凝固了的時空。像是夢遊一樣，穿過了註定毀滅的機器和註定逝去的同事之間，沿著通道一步步地前進。
他還抽空將看見的閥門關閉了，直到走出距離廠房數百米，時間才恢復流動。
姜望舟聽見了身後震耳欲聾的爆炸，同時抵達的衝擊波將他掀翻在地。
但至少活下來了。
事後的調查認為反應容器內部的故障導致了密封性的缺失，被吸入反應釜內的含氧空氣點燃了高溫催化劑，進而引爆了所有可燃物。
爆炸範圍內只有姜望舟奇蹟般逃出，途中還順便按照應急程序關閉了相應閥門，切斷了可燃物的供應，避免了連鎖爆炸的發生。
根據調查人員的計算，做到這一切的姜望舟速度比博爾特的極速還快，而這位奧運冠軍不一定能保持這個極速衝刺幾百米還順路關掉幾個閥門。
「你的特殊能力是時間靜止。」
少女坐起身。
「你也知道，根據廣義相對論，時間和空間是一體的，現有的『常識』是無法解釋你這種情況的。而你顯然也不會認為時間靜止的世界你還能自由行動，因為就連空氣都會在凝固的時空中化為比鋼鐵還堅固的團塊，甚至你體內的細胞活動也不應該進行。真正的時間靜止對於任何生命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沒有了時間運動帶來的變化。」
「但我還是活下來了。」
「所以你違背了『這個世界』的常識。當這個世界的糾錯機制開始發力，你會慢慢被抹去。衰老和噩夢只是個開始而已。」
「那我該怎麼做？」
「去尋找有別於這個世界的常識的避難所。以我避難所之主的名義發誓，你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
回憶一閃而過。
站在拜殿祈禱的姜望舟感覺到了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像是從高處俯視著自己。
這種感覺一閃而過。
回過神時，被凝視的感覺消失了。
在之前拜訪過的神社都沒遇到這種情況，說不定這裡真的供奉著真正的神明呢。
換作以往，參拜完之後，瑞香都會在耳邊說句「不是這裡」，然後姜望舟就可以扭頭就走，繼續著尋找。
然而，瑞香此時什麼也沒說。
姜望舟只能離開拜殿，繼續等待著瑞香的答覆。
領著自己過來的巫女小姐沒有走，姜望舟能注意到她時不時向自己的頭髮投來目光。
對於這種目光，姜望舟很熟悉。
「很在意我的頭髮嗎？」
「啊，沒有，不是，那個，不好意思。」
被點破了自己的窺伺，巫女小姐有些手足無措，慌忙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愛。
「我倒是想知道這樣不會冷嗎？在冬天的話。」
姜望舟指了指巫女小姐裸露的肩膀，他是頭一次見袖子和衣服分開的巫女服設計。
「這是傳統啦。」
少女氣鼓鼓地說道。
但是確實很好看，白皙得有些刺眼。
「那個，好奇確實是好奇，我覺得您身上有種氣質……」
拄著掃把的巫女小姐思考了片刻。
「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參拜也不是真心誠意的。」
呀，被巫女小姐發現了自己的不虔誠呢。
「當然我也不是想苛責什麼，只是……」
「你相信奇蹟嗎？」
「問我這種問題的話，我怎麼會否認呢？」
巫女小姐驚訝地盯著姜望舟。
突然間，起風了。
樹葉隨之沙沙作響，陣風鼓動著姜望舟的衣擺，驅散了皮膚上停留的夏日灼熱。
地面捲起了小小的龍捲風，幾片落葉和些許塵土被卷在一塊，停在了巫女小姐的掃帚邊。
「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的名字是東風谷早苗，是祭祀風的現人神。」
早苗說著，驕傲地挺起了胸。
「真是便利的力量。」
「……正常情況下不是這麼用的啦。」
少女嘆了口氣，但是很快，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不過能遇到認可這種奇蹟存在的人，也蠻不錯的呢。」
「我的名字是姜望舟，不介意的話，你能聽我說一說我自己嗎？」
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湧上心頭。
就算是他那幫活寶朋友，假如知道他因為一位其他人都看不見的少女的提議，千里迢迢跑到日本尋找所謂幻想鄉，恐怕都會聯手把他塞進精神病院吧。
他一直都沒能和任何人傾訴自己的孤獨。
此時的東風谷早苗在他眼裡，無比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