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騙子與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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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客棧。

  魏孝義坐在浴桶內,水中花瓣散發的清幽雅香伴隨著水氣點點縈繞蒸騰而上,籠罩在一片香霧中,原本清醒的神智也在一點點墜入沉迷。

  一番深思熟慮後,她抿著單薄的朱丹唇,終是開口把心頭的想法問了出來。

  「墨舒姐姐,青州……是蘇娘子的地盤吧。」

  「嗯。」

  「那你可知她到底想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

  哪怕蘇娘沒有說過,也無人告知,但如此明顯的野心能不知道嗎?

  不過是裝傻,又或是期盼那子虛烏有的情誼而一次又一次的自欺欺人。

  姬墨舒並未回話,她完全沒入熱水中,只餘一個腦袋在水面上。

  溫熱的水流經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仿佛有許多雙溫熱的手在撫摸她的身體,溫潤滑膩的觸感不禁讓她聯想到幾月前中毒負傷的時候,那時高熱與冰冷交替折磨她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到了彌留之際,混沌中只求解脫,可忽然天降一抹溫潤清泉,清爽的讓她如魚得水,瞬間煥發生機。

  算上她的病,蘇娘已經好幾次在彌留之際中把她救回來,還記得蘇娘在府里為她排憂解悶,跟著她去書院出謀劃策,又或是跟著她不辭辛勞進京趕考,生活上的處處細心照料。

  若說蘇娘對她完全不在意她是不信的,但是蘇娘總能把握一個微妙的度,這個度讓她在越來越沉醉的同時,卻又不足以讓她完全不會胡思亂想。

  長期被這種感覺包圍的她變的茫然又敏感,在相信與懷疑中反覆橫跳,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所託值得,有時候又會覺得自己可笑至極。

  就好似最近一次,那傢伙能夠傾囊相助救她於水火,卻又能轉眼就翻臉不認人,竟然不信任到派人盯著她。

  面對這樣的感情她該何去何從?

  她不知道。

  這麼多年來她活的簡單,看待事情與感情都很簡單,向來都是直來直往說一不二,她不喜歡複雜感情,唯獨鍾意那一絲純粹。

  可現在,所有的事實都在告訴她蘇娘正在醞釀一場豪賭,這樣重大的事情蘇娘對她卻隻字未提。

  難道她生來就不該有選擇權嗎?

  哪怕沒有選擇權,連知情權也沒有嗎?

  作為蘇娘的伴侶,她竟可笑到如同一個可有可無的玩物,又或許一開始就是她的錯覺,她確實只是一介寵侍。

  「墨舒姐姐?」

  見姬墨舒久久沒有回應,魏孝義扭頭看去,透過薄如紗的屏風依稀可見女子突出於浴桶上方的曼妙圓肩。

  披散凌亂的墨發之下是圓潤精緻的肩頭,暖黃光線下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的玲瓏肩頸……屏風上的墨竹依舊清晰,可她此時卻瞧不見墨竹的雅,反倒是滿眼都是掩藏在墨竹背後那份獨屬於女子的媚。

  喉頭似乎有點發緊,她情不自禁起身走向那個柔媚的身影,水流隨著芊芊步伐如同毛毛細雨般傾灑在地,發出一連串淅淅瀝瀝的清脆響聲。

  正當她準備一手推開這阻礙她們的礙事屏風,女子的聲音卻先一步已至耳邊。

  「孝義,這不合規矩。」

  再次聽到自她口中吐出這種迂腐至極的話,魏孝義覺得心頭忽然憋著許多幽怨的氣,向來嬌縱慣了的她不出意外的發起了脾氣。

  她來回踐踏桶中的水,故意把水攪出來弄的到處都是,然而她的任性卻並沒有讓屏風後的身影有所動作,那身影依舊一動不動,若不是知道那是活人她甚至會以為那傢伙已經坐化。

  蠻橫半日不見那人理她,她恨恨道,「明知她這般不在意你,你卻還是甘之如飴,真是蠢的無藥可救。」

  「那也是我與她的事。」姬墨舒並未反駁,她向來就蠢,生來便是蠢人又何必聰慧那麼一時?

  「哼。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魏孝義沒好氣道。

  「需要想想,擇日再議。」姬墨舒說完便整個人沒入水中,閉上了眼,水流堵住了她的耳道,世界也為之安靜下來。

  都怪蘇娘。

  兩日後。

  顧婉約、張勇和劉安帶著青州縣衙的帳本過來了,許是又打起了什麼主意,張勇與劉安和顏悅色,臉上笑出了一連串的褶子。

  「姬大人,這便是青州的帳本,還請過目。」

  「退下吧,我們自己看就好。」

  「可這……」張勇有點踟躕,顧婉約趁機擺起了縣令的架子,「怎麼?大人說話的時候你們也要候著嗎?還是說你們心裡有鬼,怕被大人看出來?」

  「什麼話,大人可不能胡說呀,下官坦坦蕩蕩,又有何懼?」張勇否認道。

  「既然如此便退下罷。」

  「那,那我等就在外頭候著,大人有何問題便叫我們一聲。」

  「嗯。」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張勇也知道不能賴在這裡,只好收起了臉上的堆笑,招呼一聲隨從們便都退了出去。

  顧婉約謹慎的貼在門邊聽了好一會兒,這才回到裡屋,順手鎖上了門,姬墨舒已然翻開帳本饒有興致的看著。

  「婉約,你先把已知的情況與我說說吧。」姬墨舒放下手中的帳本,隨後重新拿出一個簿子,等待顧婉約說話。

  「嗯。」顧婉約點點頭,「青州東南臨海,周圍有大大小小的河流環繞,面積正好與江南差不多,不過耕地面積卻不足江南的一半。青州百姓大多都是漁民,靠捕魚為生,官府登記在冊的人口約莫有二十萬左右。」

  「二十萬?屬實嗎?」

  「應該是屬實的,不過考慮到這邊欠開發又吃的都是海產,或許可以彌補部分鹽分的攝入,保守估計人口能夠上浮幾萬罷。」

  那就是二十幾萬人左右,姬墨舒眉頭一挑,沒成想一個小小的青州倒是養了挺多人,對此她並沒有懷疑。

  登記在冊的人口或許存有紕漏,但只要人活著就得吃東西,充飢的食物或許千變萬化,但唯一不變的度量就是鹽,自古便有通過食鹽消耗量來估算人口的方法。

  不過據她所知,每年南下販鹽的鹽商售賣量額似是不止這般,不過考慮到青州百姓似乎有吃醃製食物的習慣,她並未把疑慮說出來。

  「二十幾萬人,天災也存在誇大情況,幾年下來減免的稅款或許真積攢了不少呢。我們先前猜的應該不錯,青州的真實情況確實被人為隱瞞了,不過既然不是真正的大災倒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確實如此,但是至於青州具體現在有多少糧食我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我能查的東西很有限。」顧婉約失笑,作為一個光杆司令,有時候她每走一步都會質疑寒門官員的仕途到底要如何走。

  「這確實是個問題,該如何讓他們露出馬腳倒是需要好好想想。」姬墨舒摸著下巴,正想著下一步該如何查時,魏孝義卻忽然想到什麼,插話道,「墨舒姐姐。」

  「怎麼了?」姬墨舒看向魏孝義。

  魏孝義笑的狡黠,「世間不會平白多出來一部分東西,多出來的也不會憑空消失,若你們說的這部分東西真的存在那只能是被人藏起來了,至於藏到哪裡,總不可能是悄無聲息的藏到了天上,你說對吧?」

  姬墨舒瞬間眼前一亮,此話在理,要藏這麼多東西肯定不可能是區區幾個人悄無聲息藏到天南地北。

  青州地方不大,她們檢查的這個糧倉沒有,那肯定是運到別的地方,哪裡動用的人多自然就最可能在哪裡。

  她忙問顧婉約,「你可知青州哪裡經常會有大量勞工聚集?」

  「聽聞前不久洪水弄壞了一個糧倉,縣衙支出一筆錢重新修繕,那時候便組織了一批災民說是以工代賑。」顧婉約亦是明白過來。

  「那你知道那批災民去了哪裡?」姬墨舒表現的很興奮,不過不是因著幫皇帝查到了什麼蛛絲馬跡,而是有種背地裡掀了蘇娘老底的竊喜。

  「去了城北的一處蕉嶺。」顧婉約欲言又止,「只是他們防我們防的緊,我們過去肯定又會如這帳本一般給個假象出來,到時又是一筆爛帳。」

  「不打緊,要查東西誰會光明正大去,定然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那你可有什麼妙計?」

  姬墨舒並未急著回答,她想了想,心生一計,「有辦法,既然大家都互相猜疑試探,那不妨捅破這層紗,順道把暗中盯著的東西都揪出來,君子理應坦坦蕩蕩做人,為何總要我盯著你你盯著我,防來防去也是夠窩囊的。」

  曾幾何時,蘇娘總是騙她,那人明明就是個玩弄他人信任的騙子,卻總是能信誓旦旦的說出『什麼都靠人告知那就永遠都得不到真相』諸如這類故作深情的鬼話,她還蠢到每次都中計了,魏孝義說的不錯,她蠢的無藥可救。

  那這回她便聰明一回,搓破那個騙子的花言巧語,查個水落石出。

  多年來她似是總算找到了一點作為天元的自尊與驕傲,笑的陰森森的。

  顧婉約和魏孝義狐疑的看著姬墨舒,不明白只有三人的她們,如何能夠在人生地不熟的青州擺脫這些暗中的監視。

  不過見姬墨舒成竹在胸,只能把話咽回了肚子裡。

  之後的半月,姬墨舒與顧婉約分開行事,她與魏孝義以吃喝玩樂為由穿梭在青州的大街小巷,默默熟悉周圍的地形盤算一條可出逃的路線,而顧婉約則終日忙於官府的大小事務模糊眾人的眼線。

  兩人平日裡連交集都沒有,視察災情的事情也被拋擲腦後,仿佛先前義正言辭說青州百姓水深火熱自己又豈能心安理得休息的人不是姬墨舒一般,姬墨舒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可謂是讓張勇與劉安等原青州人馬摸不著頭腦,難道姬大人不視察災情了嗎?

  還是說姬大人本就沒有真的要查青州?

  雙方僵持到了八月,姬墨舒總算敲定了最終計劃,她知會顧婉約『回京』的消息。

  得知姬墨舒突然要回京了,張勇和劉安雖然依舊對姬墨舒的意圖心存疑惑,但到底是鬆了口氣。

  不管姬墨舒此行具體是為什麼而來,至少現在他們也沒有暴露什麼,趕緊把人送走對姬墨舒對他們都有好處。

  在離開的這日,為表青州對朝廷的衷心與敬重,張勇與劉安特意親自籌備了一桌餞行宴。

  桌上全都是地道的青州海產,姬墨舒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麼多海產,各種蝦蟹貝類,不得不說青州的海產確實豐富,哪怕糧食不夠也能靠大海養活不少人。

  吃飯途中姬墨舒的眼神若有似無看向顧婉約,只見顧婉約亦是對她隱晦點頭,知道一切就緒,她唇瓣微微勾起,心頭早已醞釀起來的一股興奮漸漸蔓延開來。

  飯桌上大家依舊客套的說著官話,張勇與劉安兩人再次把拍馬屁發揮到了極致,只是當酒飽飯足,大夥正舉著酒杯酣暢淋漓打算一醉方休,忽然,一聲異樣的破裂聲讓醉醺醺的眾人不禁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哐當!

  瓷杯掉落在地上瞬間碎成幾片,酒水泛著琳琅波光灑落在地。

  在所有人的驚愕中,原本安然吃飯的姬墨舒忽然捂著肚子發出急促的痛呼,臉色也瞬間變的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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