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私奔(3)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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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來尋和林楠相約在邂逅,晚上九點見面。

  他們在當天下午就到達了馬賽,宋知遇帶著沈來尋住進了一棟沈來尋從未來過的房子。

  「這是我外祖父母的房子。」宋知遇解釋。

  沈來尋靜靜地打量這棟帶著庭院的單層小別墅,很老式的法式風格,別墅邊有一顆高大的銀杏樹,秋冬將至,葉片已經開始微微發黃。

  推門而入,顯然許久不曾住人,但房間乾淨整潔,也顯然有人定期打掃。

  房子裡還有不少古色古香的中國字畫。

  她知道,宋知遇的外祖母是中國人,一名國文老師。

  宋知遇從十歲起跟著他們生活,被外祖父母所潛默移化,雖然有過一段荒唐放縱的日子,可骨子裡卻始終保持著那份儒雅溫和。

  宋知遇安頓兩人的行李,沈來尋漫無目的地在房子裡四處晃悠。

  「你小時候就住在這裡嗎?」她問。

  「嗯。」

  她好奇地走過每一個房間,試圖去想像當年宋知遇在這裡的生活,只可惜她沒有見過兒時的宋知遇,想像得難度有些大。

  到宋知遇的房間時,她的目光被書桌上的相框所吸引。

  那是一張三人的合照,兩位老人和一個少年,似乎在公園又或者是什麼景區,背景是一顆巨大梧桐樹。

  他們站在樹下,少年站在兩位老人中間,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模樣,身量高卻消瘦,臉上沒什麼表情,嘴角也繃得很緊,在老人溫和笑顏的對比之下,顯得有些冷漠叛逆。

  沈來尋驚奇地看著這張照片。

  那少年無疑就是宋知遇,可又是沈來尋從未見過的宋知遇。

  他的模樣尚且青澀,但漂亮極了。

  皮膚白皙,發色和瞳孔的顏色是褐色的,混血特徵十分明顯。

  照片中的宋知遇既熟悉,又陌生。

  對於宋知遇的童年,沈來尋略知一二,多數來自許恆和王誠,少數來自她自己的打聽,而宋知遇則從未對她說起過。

  初遇時,宋知遇已經30歲,成熟、溫暖、從容。和照片上那看起來倔強又孤僻的少年,完全像是兩個人。

  她看得太過入迷,連宋知遇靠近都未發覺,直到腰上多了一雙手臂,他的氣息將她籠罩,她才倏然回神。

  「看什麼呢?」宋知遇問。

  沈來尋敲了敲照片裡的宋知遇,明知故問:「這是你嗎?」

  宋知遇笑了聲:「你說呢?」

  沈來尋搖頭:「不太像。」

  宋知遇問:「哪裡不像?」

  「他好像不太開心。」沈來尋指尖落在少年緊抿的唇角,企圖隔著三十年的光陰,讓他能笑一笑。

  宋知遇一愣,而後摟著她的手臂緩緩收緊,輕聲說:「他現在很開心。」

  沈來尋在他懷裡轉身,靜靜地打量他,面前的男人眉眼溫和,眸中帶著淺淺的笑意,越發與照片上的男孩兒不像了。

  不像才好,不像才對。

  沈來尋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問:「還有其他照片嗎?」

  宋知遇挑眉:「想看?」

  「嗯,想看。」

  宋知遇思忖片刻,牽著她到了書房,憑著記憶在書櫃中抽出了一本膠裝相冊。他遞給沈來尋:「這裡應該有幾張。」

  他也不太記得,究竟有哪些照片了,那段時光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但當沈來尋打開相冊時,陳舊的記憶捲土重來,一點一點回憶起來。

  宋知遇的外祖父有攝影的愛好,不過宋知遇不太愛拍照,因此厚厚的相冊里他的照片只有寥寥十幾張,其中大半都是在他不知情時的抓怕。

  「這個……也是你?」沈來尋其中一張,黑白的,相紙邊角都微微發黃,照片裡只有一個小男孩兒,只有十來歲的模樣,提著行李箱站在別墅門前,面無表情地望著鏡頭。

  「嗯,這是我剛來法國的時候,外祖父拍的。」他跟著外祖父母來到馬賽,行李還沒來得及放下,外祖父便興致勃勃地舉起了相機。

  沈來尋覺得很神奇,她從沒有見過這個年紀的宋知遇,也完全想像不出這個年紀的宋知遇會是什麼樣。

  「這個時候你多大?」

  「十一歲。」

  沈來尋在心裡算了下年份,1997年。

  「這個呢,是在做什麼?」她又指了一張,照片裡的少年明顯比上一張身量要高上不少,拿著一把鐵鍬蹲在庭院裡,太陽或許有些大,他眯起了眼。

  宋知遇回憶了一下,笑道:「十三歲。外祖父的好友送了他一株銀杏樹苗,外祖母覺得不是常青樹,總是要清掃落葉,嫌麻煩不想要,但外祖父喜歡。他背著外祖母,讓我先偷偷種下,說樹種下了,外祖母總不可能讓他挖了。」

  沈來尋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和藹又有趣的老頭,和一個冷著臉但聽話種樹的少年,不由得勾起嘴角:「是院子裡的那棵?」

  「對。」

  「你外祖母知道後,沒有生氣嗎?」沈來尋好奇地問。

  「她當時什麼也沒說。」宋知遇微微笑道,「只不過後面一個月,外祖父都睡在了這裡。」

  這裡,是書房。

  沈來尋笑出了聲。

  這是宋知遇晦澀的童年中難得的幾抹暖色,但終究是杯水車薪,即便此時講述給沈來尋的是快樂的片段,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段荒唐又迷茫又的過往。

  他很早之前就不再去觸碰這段記憶,如今沈來尋問起了,所以即便伴隨著不愉快的回憶,他依舊願意告訴她。

  沈來尋認真地翻看著相冊,未經整理,她得一張一張看過去,一張一張去辨認這裡面是否有宋知遇的身影。

  每一次看到他,她翻動相冊的手就會停下,宋知遇則會告訴她,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又是為什麼拍的,有些照片他能立刻答出,有些卻是連他都不記得,得回憶許久。

  一頁一頁從她指尖翻過,照片裡的宋知遇也一點一點長大,身長逐漸拔高、眉眼逐漸深沉。

  她很享受這個過程,這讓她感覺,她擁有了更完整的宋知遇。

  同時她也很遺憾——

  「你30歲以前的人生,都沒有我。」她微微嘆氣,「如果我比你大,或者是同你一般大就好了。」

  宋知遇聽著她略顯孩子氣的話,揉亂她的長髮,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那可不行,我小時候性格差,你不喜歡怎麼辦?」

  沈來尋愈發好奇了:「能有多差?」

  宋知遇笑而不語。

  最後一張照片,也是相冊里唯一一張彩色的照片。

  沈來尋愣住。

  那是一個黃昏,落日透過窗戶斜斜打在木質的地板上,白衣的少年斜躺在單人沙發里沉睡,一條長腿掛了出去半盪在空中,餘暉將他籠罩,他那時發色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這本該是愜意的場面,但他臉上寫滿疲憊。

  照片是沒有溫度的,可沈來尋感受到了日光的暖,和少年身上的冷。

  若不是他那過於顯眼的短髮,她幾乎要以為,這張照片裡的人是十五六歲時的自己。

  「什麼時候拍的?」沈來尋怔怔問。

  這一次宋知遇的回答不似之前乾脆,他停頓了許久,沒有出聲。

  她扭頭看去,在他眼裡看到了迷惑和驚訝。

  原來他也不知道。

  沈來尋將照片從相冊中抽出,走到了客廳,對著照片在客廳里轉了一圈,找到了拍攝時的角度。

  「在這裡。」她指了指客廳左側窗前的單人沙發,它還在原來的位置,甚至從窗外灑進來的日光都是當年的角度。

  宋知遇神色怔然地將照片翻轉,背後右下角有一行數字:18:40/10/25/2002。

  沈來尋喃喃道:「2002年10月25日…………」

  宋知遇聲音有些飄忽:「是你出生那天。」

  「嗯?我是26號出生的——」話未說完便停住。

  中國和法國有八個小時的時差,拍攝這張照片時,中國已經是26號的凌晨。

  宋知遇年少的痕跡止於這一天,沈來尋的人生卻在這一天開始。

  他們已經翻閱了很久的照片,夕陽西下,日落餘暉。

  時隔二十八年,又是一個黃昏。

  無數個春秋變化日月更迭,夕陽卻似乎沒有改變,也永遠不會改變。

  沈來尋摩挲著照片中他的睡顏,問:「宋知遇,你相信命運嗎?」

  宋知遇沉靜地望著她。

  沈來尋是相信的。

  從她的出生,到她和宋知遇的相識相愛,再到手上這張照片,一切的一切都告訴他,宋知遇對於她而言,是命中注定的人。

  她很早就認清了這一點,所以即便有悖於道德倫理,也問心無愧。

  宋知遇將她的碎發掛到耳後,她這些年又將頭髮續了起來,發梢微蜷,藤蔓一樣蜿蜒在身後,少了十幾歲時清純無害,多了些知性溫婉。

  他輕柔地蹭了蹭她的側臉,笑意溫和:「如果是命運讓我們在一起,那我倒是挺願意信一信。」

  沈來尋將照片按在他胸口,佯怒:「油嘴滑舌,用這招騙了多少小姑娘了?」

  在感情經歷著回事兒上,宋知遇必然比沈來尋豐富得多,雖說沈來尋從沒有問過,也都是過去式了,但是說不介意當然是不可能的,夏瑾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宋知遇拿過照片,順勢將她的手握住,摩挲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哄著她:「小姑娘沒有,小狐狸倒是騙了一隻。」

  這幾年宋知遇已經將沈來尋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哄人這件事依舊不擅長,但是哄沈來尋這件事可以說是爐火純青。

  果然沈來尋聞言就笑了,狡黠得確實像只小狐狸,「那你是什麼,老狐狸?」

  他將照片拿起來,放在她臉頰邊進行比照,視線描摹過她的眉眼,的確和照片裡的少年有七八分相似。

  沈來尋看到他的動作,十分配合地對照著照片裡的角度,坐進了單人沙發里,煞有其事地掛了一條腿出去,歪了頭閉上眼,笑著問:「像嗎?」

  宋知遇目光沉沉,一言不發。

  在她疑惑地睜開眼時,他俯身吻上她的嘴唇,貼著她的唇角,說:「像。」

  他都快忘記了他年少時究竟是何模樣,這張照片讓他模糊地回憶起,原來那時他是這樣的,原來他也喜歡躺在吊椅里、睡在夕陽中,原來他也是一點不愛笑也不愛說話的。

  原來他們比他想像中更像。

  也是。

  畢竟,她是他的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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