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想不出淫蕩標題的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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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子,醒醒。」

  我什麼時候成了公子?

  睜開眼,阿蓮的懷抱溫暖腴滑,無論如何都不想離開。

  但窗外的聲音沒有停下,忽然有兩根指頭戳破了窗戶紙,緊跟著抽出,露出宋顏的一對眼睛:「二位還是好興致啊。」

  「臥槽。」半睡半醒之間被人撞破,我吃了一驚,掙扎著爬起來:「該走了?」「是。」宋顏反倒臉一紅,扭過頭去。

  我一愣,這才注意到自己還是裸體,陽物在胯下晃晃悠悠。

  算了,本來這丫頭也知道我跟阿蓮的關係。

  悻悻扭過頭去,阿蓮已經起床,挑亮了床頭的蠟燭。

  外面天色還是一片昏黑,不時有蹄聲響起。

  只是揉把臉的功夫,阿蓮已經穿戴整齊,長劍束在腰上。

  我打了個哈欠,不敢再怠慢,也抓起衣服。

  阿蓮靠在桌子上等了片刻,又靠過來,為我系好劍鞘。

  她身材實在太高,低下頭時,呼出的熱氣在我臉上消融。

  出得門來,村子裡半邊沉寂,半邊熱鬧。我身上還沾著阿蓮的香氣,這會已又是好漢一條。房檐下邊,宋顏正和麗娘告別。

  「這些天有勞大家照顧,麗娘替我謝過。」宋顏言語間掃我一眼,已見不出先前的羞赧模樣。

  「宋家於南境有大恩,如今出了變故,我們這些草民,搭救是應該的。」麗娘溫言道,把一個藥箱交到宋顏手中:「姑娘此去一定小心,我哥哥家只剩馬三一個獨苗,希望能活著回來。「

  「一定。「宋顏接過藥箱,用力點頭。

  村子裡的人馬多的有些反常。

  我四下看看,除了馬三沒看到一個村民,倒全是些陌生面孔。

  他們大多是中年男子,舉手投足都顯示出充分的訓練痕跡。

  「哪找來這麼多老兵?」我湊到宋顏旁邊問道。

  「我爺爺那時帶軍南下平叛,一路上吸引許多有志之士投奔,其中不乏少年。當時朝廷捉襟見肘,兵力不足,只好把那些少年也編進軍隊,戰事過後,許多人在南境扎了根。」宋顏道:「運氣不錯,還有些人願意聽我說話。」

  「事到如今只能靠些老兵?其他的望族呢?」

  「驟然出事,他們不看到迎仙門破敗的跡象,是不會先動手的。如今我家一半都在他們掌控,其他人有幾個膽子敢來幫忙?」宋顏頓了頓,「南境這般局勢,迎仙門是瞞不住的。過不了多久,朝廷的安排就該下來了。」

  「那你還要冒這個險?」

  「我爸爸還在他們手裡。」宋顏輕飄飄說了句,眼神轉向一旁的阿蓮,「再說,多拖一天便多些孩子受害。」

  「不必說了。」阿蓮冷冷道。

  宋顏一笑,忽然聽到背後馬三的呼喊,便轉身抬起手臂招呼:「這裡。」馬三身旁的漢子身材矮壯,下巴上胡茬泛青,一邊的袖管里空空蕩蕩——他的左臂被齊根斬斷,只剩下短短一截肩膀。

  「宋小姐。」他面目剛正如鐵,用僅剩的手臂一絲不苟地行禮:「少射營殘部,都在這裡了。」

  「有勞了。」宋顏轉向我和阿蓮,「齊松,這二位是見義勇為的俠客,我還能活著全靠他們。」

  「多謝了。」齊松鷹隼一般的視線在阿蓮身上停留良久,最後淺淺一點頭。

  一共不到二十位中年兵卒,各自背著長弓和箭筒,只有半數人腰間還挎著長劍或者直刀,其餘人若是被近身,只有赤手空拳肉搏的份。

  但即使是在寒意瀰漫的凌晨,他們的動作也毫無遲緩畏懼之意,看得出曾經戎馬倥傯的影子。

  掃視過全副武裝的人群,宋顏抱緊雙臂,低喝一聲:「出發。」

  即使隊伍規模不大,負責指揮的齊松依然要求派出幾人偵察。

  我、阿蓮和馬三包攬了最優秀的三匹馬,因此作為斥候走在最前。

  宋顏則駕馬走在齊松身旁,粗布蒙著臉頰,背後也攜著副長弓。

  一路出村,我們三人逐漸甩開隊伍,偏離官道踏上荒野,迂迴著前進。

  馬腿探進野草,幾乎聽得見露水淋漓的聲響。

  我不善偵察,只是跟隨阿蓮駕馬飛馳,天幕尚未大亮,視線所及全是霧氣和黑暗,一時竟有三分困意。

  搖搖腦袋,我看向落後一個身位的馬三。年輕人穿著那身黑色輕甲,直刀掛在腰間,濕漉漉的黑髮黏在額頭上。

  「馬兄弟,你多大了?」我看著他隱隱稚氣未脫的側臉,一時心血來潮。他作戰時奮勇無比,偏偏沉默得緊,只是圍著宋顏轉悠。

  「十七了。」馬三看我一眼,露出有些生澀的微笑。

  這么小?我吃了一驚:「你算是宋家的家臣?「

  「是。家父戰死,宋將軍看我善戰,提拔到府中受訓。而今六年了。」馬三點點頭,明亮的黑眸依然四顧。

  宋浦成病倒,被楚香文把持在手裡,馬三依然跟著宋顏不離不棄,想來宋家小姐才是他真正效忠的對象。

  我學著他的樣子睜大眼睛去看,卻什麼都找不到,只好悻悻加快馬速,綴在阿蓮身後:「有什麼發現嗎?」

  「村子,狼,死人,河。」阿蓮低聲說著,伸手抹去額上凝結的水滴。

  瞬息之後,我看到蹄下掠過的僵硬軀體,遠處霧氣稍淡,隱隱看得到地平線上浮起的曲線。

  終於天亮,我們登上一座丘陵,居高臨下再一次確定隊伍周圍毫無異樣。

  南境風景秀麗,但此時知道這裡正有人將孩童當作獵物大肆搜尋,實在提不起欣賞的念頭。

  返回與隊伍會合時已接近中午,我們就地休息,吃了簡單的飯食。

  下午的偵察將由馬三負責,我和阿蓮留守隊伍,以防可能出現的遭遇戰。

  「練陽的線人傳來消息,陳無憂提前出城,依舊是往衡川方向。他這次很大膽,沒有要遮掩的意思。」宋顏用一根木棍在土地上比劃,「我們不再進城,直接在路上埋伏,夜裡動手,在一夜之內解決,他們來不及求援。具體安排交給齊叔。」

  「迎仙門的人論武藝只能算是平常,但不能讓他們利用孩子。」陳松點點頭,「論衝殺,沒人比得上沈女俠,屆時會有弓箭掩護,不能給他們施展秘術的機會。」

  「秘術?」我扭頭看向宋顏。

  「迎仙門在南境作威作福,不是單憑陳無驚姐弟。」宋顏嘆道,「他們的秘術詭異至極,生啖孩童骨血,獲得的力量常人難及。陳無驚需要孩子,但那些門人若殊死一搏,只怕不會省著。」

  「原來如此。」我看看阿蓮,心裡又將她教我的劍法過了幾遍。

  直到休整結束,天色還是一片陰沉,翻騰著的烏雲糾結在一起。

  南境還真是個多雨的地方。

  陰沉的下午過去,夜晚濃墨一般圍擁上來,密林里伸手不見五指,唯有身側阿蓮傳來的溫度令人安心。

  扭頭看看,四周看不出埋伏的痕跡,我盡全力搜索,才看得到枝葉間箭頭的輪廓。

  阿蓮把手平拍在地面上,忽然一拽我的衣袖:「來了。」

  的確如此。

  我感受到地面微微的震顫,遠處官道上閃現出一支沉默的隊伍。

  他們一眾的隊伍仿佛無窮無盡,仔細看去卻又不過百人。

  黑夜急行,連一支火把都沒打,騎馬的人圍擁在馬車周圍,刀劍碰撞馬鞍,成為唯一的聲響。

  我回頭尋找宋顏,她由齊松陪伴待在後方,長發挽成乾淨利落的髻子。此刻她的視線越過我看向那列馬車,眼裡毫無忌憚,反而帶著某種渴望。

  該說不愧是將門虎女嗎?

  我如此想著,卻見黑暗裡有火星一閃而沒。

  緊接著,數朵火焰衝上天空,從不同方向朝著官道墜落。

  那箭不知有何蹊蹺,幾乎瞬間點燃了覆蓋馬車的篷布,整條隊伍頓時停滯,火光熊熊,無比閃亮。

  官道旁的黑暗裡響起尖銳的哨聲。

  刺目的白光一閃,阿蓮拔劍出鞘,衝出躲藏的灌木。

  我咬緊牙關,緊隨其後。

  真正負責突襲的只有馬三、我和阿蓮這三個人,其餘人馬全部用來弓箭掩護,一旦陳無憂身死,便是他們收割戰場的時候。

  但眼下,陳無憂杳然無蹤。

  阿蓮迎面砍翻一人,旋身騎上他的馬。

  我跟著跳上去,狠狠一抽馬韁,沿著隊伍奔馳,阿蓮伏在我身後,左右出劍將迎面而來的騎兵一一刺下馬來。

  隨著我們的進擊,隊伍開始脫節,車夫紛紛潰逃,緊接著就被黑暗中的利箭命中。

  深夜裡只有車隊燒得火熱,成為了最好的目標。

  馬三沒有坐騎,他縱身躍上一輛馬車,將伸向他的手臂齊根斬斷。

  沒有理會那人的哀嚎,他踏步跳向另一輛馬車,揮舞起燃燒的篷布,把迎仙門人逼到一旁。

  合力之下,一共五輛馬車變成無人靠近的禁地。

  我鬆開一隻手,一劍斬開馬車封閉的窗戶,就著火光看到裡面堆疊的幼小軀體。

  他們之中已經有人醒轉,目光驚恐無比。

  此刻無暇安撫。

  我用碎裂的木板再次堵上窗戶,回身催動驂馬將幾輛車子靠在一起。

  馬三也跳上駕轅揮鞭,我左右看看,心裡忽然一陣詭異翻湧,便朝他大喊:「見到陳無憂了嗎?」

  「沒有——」他的聲音未落,身後的馬車轟然碎裂。

  一隻蒼白的手掌從中探出,只是輕輕一撫,馬三的半邊肩膀便如遭雷擊。

  他迅速朝前躍出,直刀換手,朝身後狠狠劈去,卻毫無收穫。

  鬼魅般的人影隨他一同前沖,又是一掌印在他脅側。

  馬三張口吐血,身子在半空轉了個圈,勉強橫刀護住當胸要害。

  這下幾乎可以說是救了他的命,因為下一刻,一隻拳頭直挺挺擊在刀身上,將精鋼生生彎成圓弧。

  近乎蠻橫的力道傳來,馬三又一口血噴了出來,一直滾出數丈才停息。

  陳無憂!

  那人面目與陳無驚有六分相似,卻完全是成人模樣。

  他身上的長袍單薄無比,下面只穿了條薄褲,根根分明的肋骨就敞在秋夜的寒風中。

  那張臉清秀無比,看上去幾乎像個百無一用的伶人,但他又過於蒼白,以至於絲毫看不出血色,只是讓人毛骨悚然。

  阿蓮扶著我的肩膀,在馬鞍上站了起來,裙擺在風中獵獵作響,一而再地割過我的脖頸。

  她微微俯身,隨即離弦之箭般衝鋒。

  我夾緊馬肚疾馳,多日生死之間帶來的默契使我們保持著一丈左右的距離。

  陳無憂現身,本來慌亂的迎仙門人忽然又有了生氣。他們看著陳無憂一擊將馬三趕出戰團,不知誰忽然喊了一聲:「褫血!」

  「褫血。」陳無憂張開雙臂,大袖飛揚如幕。

  他聲音不大,落進人群中卻猶如驚雷。

  接近潰散的人們重新向馬車發起衝擊,哪怕頂著漫天箭雨。

  馬三受創,我和阿蓮必須應對陳無憂,攻勢一時遲滯,只剩下暗中的少射營不斷騷擾。

  必須馬上殺死陳無憂。

  我深吸口氣,縱馬越過地上車夫的屍體,把一個不顧死活的迎仙門人踏在蹄下。

  阿蓮已經衝到陳無憂面前,長劍刺入他飛舞的大袖,把那兩塊布帛撕裂成碎片。

  陳無憂不退不閃,雙手向內一合,直挺挺拍向劍刃。

  阿蓮當然不會任由他空手接白刃,擰身之間化刺為斬,匹練一般的劍光中血光崩現。

  我心頭一喜,胯下馬速不減反增,在幾乎錯身的一瞬滾落馬鞍,朝著陳無憂心臟的位置一劍刺去。

  然而沒有利刃刺穿骨血的聲響,反而是布帛撕裂的動靜刺耳無比。

  餘光里,陳無憂的臉近在咫尺——他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位置,用寬大的長袍遮掩身形,直到我奮力攻擊。

  我聽到耳邊清脆的笑聲,隨即瘦長的手掌貼上我的胸肋。

  下意識張嘴時,已然有血沫噴濺。

  身後一股大力傳來,卻是阿蓮伸長手臂抓住我的衣領,趁著那一掌沒有完全印下將我拉回。

  饒是如此,我依然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陳無憂手掌里的真氣死氣沉沉毫無激盪之意,像是發鈍的厚重刀片硬生生刺進皮肉,感受難堪至極。

  「恭喜沈女俠,得了噬心秘傳。」陳無憂沒事人般收回手掌,對肩膀上的血痕置若罔聞,遙遙鞠了一躬:「這位公子可知內情麼?」

  「多嘴。」阿蓮閃身劈砍,卻被陳無憂輕易躲開,連衣角都沒蹭到。向他飛來的箭矢尚在半空就被一把握住,像是抓住一隻蝴蝶那樣隨意。

  「我聽說沈女俠也是南境人氏,如今終於回鄉,卻不想著幫我們姐弟一把麼?當初我們姓陳的為黎民爭取的一切,莫非都被忘了?」

  「你要死了。」阿蓮深深吸氣,回身握住我的手腕緊了緊。我明白那是什麼意思——讓我別再動手。

  就像應對陳無驚,就像應對林遠楊。

  我心有不甘,卻只能向後退卻,拖著氣血紊亂的身軀時刻注意與阿蓮的位置。

  真氣從丹田裡噴薄而出,那些力量經由阿蓮的身體溫潤,精純凝練至極,隨著小腹處的連接捲入阿蓮體內,仿佛長鯨吸水。

  這樣的情況從前還有一次。

  就是面對陳無驚的那個晚上。

  「若是全盛的『鐵仙』在此,不知我能活到第幾招?」陳無憂面露微笑。「趙伏虎夫婦難堪大用,卻做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忽然雙手握拳前伸,大喝一聲:「損寰!」

  阿蓮立刻豎劍防禦。

  只是一瞬間的遲滯,陳無憂的身形已在面前。

  阿蓮發覺圈套,當即一劍橫斬,卻被陳無憂仰身躲過。

  那具消瘦的軀體如同風中勁草,在暴雨般急驟的攻勢里依然不顯狼狽。

  阿蓮出手的同時,他的應對已經開始,幾乎只是一個晃身便越過綿密的劍光,左手兩根手指伸出,格住長劍下三分之一處,那裡正是勁力薄弱之處,阿蓮的攻勢頓時中斷。

  陳無憂這才從腰間抽出他的武器。

  那柄利刃和陳無驚使用的擲刀有七分相似,只是更長更厚,甫一出手便速度驚人。

  但阿蓮的反應更加迅捷,被貼入內圍之時便果斷鬆開長劍,團身撞向陳無憂那身寬大的長袍。

  匕首下扎未中,陳無憂反手再刺已來不及,阿蓮旋身出肘,正中陳無憂胸口。

  勁力噴吐的當口,陳無憂卻如泥鰍般一扭,阿蓮勢大力沉的一肘落在他肋上,頓時響起沉悶的骨裂聲。

  陳無憂身形急退,手裡鋒刃驟然滑出,阿蓮擰身躲避,卻還是傷了左肩,鮮血串珠般滴落。

  「名不虛傳。」陳無憂咳嗽一聲,伸手掃去嘴角鮮血:「只是你們今日必死無疑。」我聽見木門搖晃,吱吱呀呀。

  扭頭看去,已經有迎仙門人衝到了馬車旁。

  他背上身中數箭依然不停,用顫抖的手臂拉開車門,拽出一個昏迷的男孩。

  「褫汝血,迎吾仙!」那門人向我和阿蓮投來一個充滿怨毒的眼神,隨即一口咬在男孩頸間。

  血液濺在他身上散發出「嗤嗤」的聲響,像活物一般蠕動著。

  他的衣物化為灰燼,露出脖頸之下暗淡的紋路,隨著猩紅的光一點點亮起,那男孩肉眼可見地乾癟下去,嘴裡發出痛苦的呢喃。

  「喂!」我大聲疾喝,阿蓮只是回身掃了一眼便果斷放棄與陳無憂對峙,旋身沖向馬車邊渾身浴血的迎仙門人。

  但她竟然撲了個空,那人身上血光大盛,長虹般躍出官道,落進少射營隱藏的密林。

  黑暗中濺出血光。

  我聽到刀劍紛紛出鞘的聲音,但也因此,連綿的箭雨終於止歇。

  更多的迎仙門人奔向馬車,失去馬三和飛矢掩護,我和阿蓮砍倒一個,兩個,終究沒法阻止孩童被接連拖出馬車,就地開膛破肚。

  那些武藝平平的迎仙門人接二連三化作渾身赤紅、熾熱滾燙的怪物,少射營已經失去放箭的機會,甚至難於踏出密林支援。

  我看到齊鬆手握鋼刀的獨臂,他左右揮斬,卻被兩個迎仙門人逼至絕路,身旁的宋顏不見蹤跡。

  「成人的骨肉百無一用,但沈女俠這樣的高人或許除外。」陳無憂退後兩步,肌肉膨隆的門人護在身前,「今日欠下的童血,就用你二人來償還。」

  那些門徒一擁而上,將我和阿蓮圍在中央。

  我試著揮劍攻向一人,瞬間明白已經到了絕路。

  門人技巧依舊平庸,不及阿蓮教給我的十分之一,但他們的力量和速度都已非我能及,僅僅兩招之後,我便只能出以傷換命的下策。

  利刃從側面剖開他的脖頸,斬開到一半便難以前進,那人反手一掌拍來,我盡力去躲,依然肩膀中招。

  那纏繞赤紅紋路的手指所觸之處迅速開始燃燒,我撕下半邊上衣,只見皮肉上留下一個完整的掌印,已經近乎於黑。

  起碼能殺掉他吧,一定要殺掉他啊!

  我忍痛退後,卻見那人巨大的傷口裡,鮮血粘稠如膠。

  它們幾乎凝成固體,卻又冒著沸騰的氣泡,幾乎把皮肉灼成透明。

  他發出低低的笑聲,接著伸手拍來。

  阿蓮在我肩上一按,我立刻會意,迅速壓低身子。

  身後響起銳利的風聲,阿蓮繞著我揮劍,裙擺飛揚之下可見肌肉緊湊的小腿。

  那些迎仙門人的速度超過了我,卻依然不及阿蓮的一半。

  破羽,擊雲,停風!

  阿蓮教我的劍法只有這三招,此刻她使用的也只有這三招,一遍又一遍,直到劍光連綿成網,土地在劍氣四溢下支離破碎。

  僅僅一個呼吸過後,所有敢於進攻的迎仙門人都有斷肢落地,伸手的斷手,伸腳的斷腳。

  我只來得及有一瞬的欣喜,下一刻,寬大的衣袍從天而降,其間有灰色的利刃探出。

  我聽到阿蓮的厲喝,但遠水救不了近火。

  陳無憂從天而降,出手便是殺招,只要我一死,一行人便再無抵抗之力。

  但他不如陳無驚強。

  重壓之下,我捕捉到匕首進擊的路線,立刻橫劍抵擋,只聽一聲脆響,劍刃從中折斷,匕首速度不減。

  我無可奈何,只好伸出左掌。

  劇痛中刀刃穿透掌心,我咬緊牙關,迎著匕首伸展左臂。

  陳無憂的力道大得驚人,我只能稍稍延緩匕首下降的速度,同時右手拾起斷刃刺向他的眼睛。

  斷劍被一掌拍飛,左臂骨骼發出接近斷裂的咔咔聲。

  我看著那張清秀蒼白的臉越湊越近,索性一口老血噴在他臉上。

  阿蓮閃身過來,狠狠一腳踢中陳無憂的側肋,將他掀翻出去。

  與之同時,趕來的迎仙門人撿起地上的劍柄,把一截斷刃刺進阿蓮的後背。

  她仿佛不痛不癢,回身一劍削去門徒半截頭顱。

  那人頂著殘缺的臉頰還要攻擊,卻被緊跟著的一劍剖開整個身子,蛆蟲一般癱軟在地。

  我看著那已經不成人形卻猶然抽動不止的肉塊,毛骨悚然之際忽然被誰大力提起。

  我扭過身子去看,脖頸已被死死扼住。

  那條大漢手臂上肌肉虬結隆起,巨掌滾燙無比,幾乎聽得見皮下血液沸騰的聲音。

  他目眥欲裂,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吼聲,手掌越收越緊。

  我在半空掙扎,無論如何掙脫不開他鐵鑄般的手臂。

  「阿蓮……」眼前一陣陣發黑,餘光里阿蓮被迎仙門人團團圍住,她背上還帶著那截斷刃,左突右突,終究擺脫不了密集的人牆。

  敵人悍不畏死,哪怕手腳都被斬斷也爬著去咬她的腳。

  亂戰中她投來焦急的眼神,始終難以跨越我們之間三四米的距離。

  我放棄抵抗,全力催動丹田。

  噬心功瘋狂運轉,將體內的每一分真氣匯集向小腹的連接,不留一絲餘地。

  我能感覺到身體裡的力氣在流失,體能迅速下降到初來這世界的層次。

  但我沒有停下,繼續奮力發功,直到用噬心功將丹田榨到乾涸,海潮般呼嘯的真氣順著小腹灌入阿蓮體內。

  殺了他們吧,殺了他們吧。

  直到連抵抗窒息的力氣都失去,我聽得見喉骨瀕臨碎裂的聲響,眼前化作一片黑暗,冥冥之中阿蓮發出震耳欲聾的長嘯。

  再睜開眼時,渾身冰冷,滿臉都是雨水。

  那條熟悉的白裙就在眼前,阿蓮靜靜站著,渾身浴血,手上長劍斑駁,滿是缺口和卷刃。

  試圖扼死我的大漢倒在地上,身體斷成三節,遠處屍體層層疊疊,粘稠熾熱的血液四處橫流,大雨中依然發出蒸騰的白氣。

  遠處,齊松用鋼刀支撐著身體,卻早已死去。

  他身後,少射營的兵卒們與敵人相擁陣亡,至死都保持著戰鬥的姿勢。

  陳無憂站在馬車的殘骸上,半邊胸口被掀開,幾乎看得到搏動的內臟,他手裡提著個七八歲大的女孩,除了雨聲,天地間只剩下她纖細的啼哭。

  「我輸了。」陳無憂抬起缺了半邊的臉頰,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鐵仙風采不減,容在下殊死一搏。」

  阿蓮驟然踏步,但只能躍出一丈。我明白陳無憂要幹什麼,也跟著奮力挪動軀體。阿蓮察覺到我的動作,回頭看著我:「來不及了。」

  是啊,來不及了。

  阿蓮擲出的長劍刺穿陳無憂的胸口,卻沒能阻止他低頭一口咬在女孩的脖頸上。

  我幾乎聽得見他吞咽血液的咕嘟聲,只覺渾身惡寒。

  「你能動嗎?」阿蓮低頭看我,深紅眼眸亮得如同燃燒。

  「不太行。」我感受一下渾身快要散架的狀態:「真氣都在你那裡了,你來吧。」她點點頭,隨後俯身把我抱起,背在背上。

  身下的女人精瘦而強健,哪怕身在雨中也散發著令人安心的溫度,有一瞬間我簡直要以為一切都好。

  我用力攀附住阿蓮頎長的軀體,隨即她開始奔跑,撞破雨幕跨過屍山,在距陳無憂一步之遙時將我輕輕抖落。

  阿蓮一步跨上馬車,從陳無憂胸口抽出長劍,旋身斬向他的脖頸。

  但劍刃被陳無憂一把抓住,他緩緩抬起頭,只見臉頰上皮膚寸寸剝落,露出赤紅的肌腱。

  本來消瘦的身形吹氣一般鼓脹起來,連肋骨都被生長的肌肉撐開,渾身上下的皮膚像是繃得過緊的鼓面,最後「砰」一聲炸開。

  血霧裡站著的,終於不再能稱為人。

  它發出難聽至極的笑聲,眼睛裡竟還帶著屬於陳無憂的神智。

  下一刻血色旋風迎面撲來,但擋在我身前的是阿蓮,是沈延秋。

  白裙獵獵飄揚,深紅眼眸亮如洪燭。

  她髮髻散亂衣衫不整,背上的創口裡還有血液湧出。

  但她的脊樑依舊筆直如松,手裡長劍微微揚起,正是「破羽」的起手式。

  氣浪噴吐,阿蓮再次化作撲朔的白影,我要用五個呼吸才能完成的破羽在她手中短得幾乎難以察覺,曲折的劍光穿過陳無憂後勁力不減,竟一直沒入密林,無數樹梢應聲而落,斷面齊整無比。

  怪物低頭看著自己身軀上的創口,仿佛若有所思。

  它隨即大聲咆哮起來,噴吐出大團沸騰的血液。

  阿蓮再次與它糾纏在一起,長劍閃沒,血液迸濺。

  掌握全部真氣的阿蓮強的驚人,但行動範圍終究受限。

  我忍痛站起身來,彎腰扶著地面一點點挪動,隨著阿蓮的腳步,向左向右向前。

  一記側踢命中,勁力奔涌,陳無憂半邊胸口塌陷。

  不知是不是血流的實在太多,它終於不再那麼孔武有力,一邊手臂已經萎縮到人類大小。

  它左顧右盼,但已經找不到活著的孩子,只好伏在地上,吸吮那些不知是誰的血。

  阿蓮居高臨下看著它,瞳光流轉,裡面的神色似人又非人。

  她抬手扶在劍刃上,所觸之處亮起微弱的白光,緊接著飛身刺出,一丈距離頓時拉長到極限。

  長劍毫無阻礙地沒入陳無憂的胸膛,一直破體而出。

  劍刃所觸的地方,血色符文迅速暗淡下去,原本膨脹到極限的肌肉也開始消融。

  我感受到真氣毫無保留地傾瀉出去,將陳無憂體內的經脈和五臟六腑一同摧毀,直到那張可怖的臉慢慢又變成人類的模樣。

  陳無憂仰起臉,最後時刻他依然在笑。

  下一秒他忽然抬起尚且強健的手臂,狠狠握住劍刃。

  我察覺不對立刻大喊,但為時已晚。

  那氣勢滔天的一劍消耗了太多真氣,以至於阿蓮退後的速度慢了些許。

  長劍上的白光緩緩熄滅,阿蓮半轉過身,胸乳之間插著那柄匕首,血流如注。

  她靜靜看著我,隨後宛轉倒地。

  真氣回流,我不敢想阿蓮是不是還活著,只是盡力朝前奔去,摟住她溫熱的軀體。

  陳無憂伏在地上,拼命將阿蓮灑下的熱血聚攏,用猩紅的長舌將它們伴著泥土一同咽下。

  短短几秒過後,塌陷的胸部重新鼓起,手臂再次粗壯如廊柱。

  它的身影高如山巔,發出嘲弄的笑聲。

  「來啊。」我低聲說著,重新握起阿蓮的劍。

  蒼白的煙霧驟然爆開,大雨里毒劑煙球激起的煙幕那樣萎靡,只為其中的人提供了短短一瞬的時間。

  怪物的笑聲驟然截住,轉為充滿憤怒的咆哮。

  馬三立在身前,手裡直刀盡力刺出,扎進陳無憂胸口半尺。

  他回過頭來,額發下的黑眸亮得如同燃燒:「弱點是心臟,我們試出來了,你必須一擊搗毀心臟——」

  巨掌穿透他的胸膛,把這年輕人凌空提起,用力撕開成兩半。

  「十七了。」我耳邊仿佛響起他略帶羞澀的聲音,他十七歲已經兩度救過我的命,卻等不來十八了。

  腸子、肝臟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一股腦傾瀉下來,那怪物大口喘著氣,一手捂著胸口的創傷,一手向我拍來。

  與此同時,利箭幾乎貼著我的臉頰滑過,精準沒入它的左眼。

  趁著它有一瞬的遲滯,我起身刺出這平生最為用力的一劍,任憑劍尖順著馬三留下的創口一路刺穿那怪物的皮肉,最後感受到深處鼓聲一般的心跳。

  我扭轉劍柄,把創口攪動成一個血洞,上下左右反覆划動,血液濺上臉頰和眼睛,一片灼熱。

  陳無憂痛苦地扭動著,終於擺脫長劍,他雙手去捂胸前巨大的傷口,最後無力地跪下來。

  我一抹眼睛,旋身揮斬,只見它的頭顱伴著一截脖頸飛上天空,傷口裡已無血液流出。

  長劍噹啷落地,我回身抱起阿蓮。

  她的身上還有溫度,卻在不斷地流逝。

  我想咆哮想痛哭,喉嚨里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有滿氣管的黏液隨著呼氣嗤嗤作響。

  宋顏站在遠處,斗笠歪斜到頸間。她持著一柄長弓,手指被弓弦割破,染紅了箭矢的尾羽,秀氣的小臉上不知是淚還是雨水。

  一個失去坐騎和護衛的少女,一個筋疲力盡的男人,一具生死未卜的軀體。

  我們沒能返回練陽,甚至無力埋葬死去的人,最後只是找到一處山洞安歇。

  枯葉和樹枝都潮濕無比,宋顏摸了一把便放棄了生火,靠著山壁坐倒。

  我找到片乾淨的石台,把阿蓮放了上去。

  她雙眼緊閉,眉頭有著淺淺的皺紋,髮絲被雨水黏在臉上,當胸插著那柄匕首。

  我小心翼翼避開利刃,把臉貼上她的軀體,過了好久才聽見若有若無的心跳聲。

  「別擔心了,她不會死。」宋顏突然出聲。她脫下斗笠,把濕淋淋的長髮盡力往後撥去,露出光潔蒼白的額頭。

  「僅僅是皮肉傷,奈何不了『鐵仙』的。」她伸手猛然拔出阿蓮胸口的匕首,我吃了一驚,連忙伸手去捂,但是沒有血液湧出來,狹長的傷口表面已經長出一層猩紅的薄膜,隨著刀刃抽離立刻合攏。

  「沈延秋出師那年得罪了十方劍宗,十幾個老不死的東西瞞著她師父暗中追殺,最後把她丟下山崖。但不到兩個月,她又出現在晟都,當街殺死來朝覲見的劍宗長老,名震天下。若非中了損寰術,她決計不會淪落至此。」宋顏丟下匕首,靠牆蜷縮成一團。

  我看了看她,又低下腦袋去聽,直到確定阿蓮的心跳毫無變化,才靠著石台慢慢坐下,渾身的骨骼仿佛都被羊角小錘細細敲過,酸痛異常。

  「聽聽你的打算。」直到此刻我心裡才稍稍安定。

  「我要走了。」宋顏把頭埋在手臂里,聲音悶悶的。

  「走?你的家不要了?」

  「我已經失敗了,不願意把命也搭上。」宋顏露出一隻眼睛:「這是一場豪賭,此時此刻南境沒有誰能與陳無驚作對,除非我展現出與迎仙門對抗的實力,否則南境的望族和幫派便不會出手相助。但馬三死了,沈延秋重傷,我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籌碼。」

  「你們這些人總是習慣什麼話都不說。」我咬緊牙關:「去哪裡?」「坦白說,我不知道。馬家村藏不了多久,衡江被陳無驚把持著。龍潮一起,朝廷的援助想來也得等到開春,楚香文有足夠的時間把我找出來。」

  「龍潮又是什麼?」

  「魚龍遷徙。它們每年冬天要去西邊的長寧山脈,那裡有雪精供它們滋長修為。周段,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失憶了,昏倒在一間破廟,醒來便看到阿蓮躺在身邊。」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問,我拋出最無奈的回答。

  「不想說便罷了。總之陳無驚挑的時間很不錯。若是弄成了她那『登仙』,不知還有誰能奈何得了她。」宋顏苦笑一聲。

  「她要成為仙人?」

  「正是。」宋顏竟很有閒聊的耐心,「仙人許久之前絕跡了,最接近仙的是沈延秋的師父,但誰也找不到她。陳無驚登仙后,若能有真仙人力量的十分之一,便再無對手,哪怕想稱個皇帝都好說。我姨娘可是下了步好棋呢。」

  「看來你家的家產倒成了小事。那,你就準備逃跑,然後等著死掉?」這次宋顏沉默了許久,直到暴雨漸漸止歇,才抬起頭來。

  「他們殺了馬三。」宋顏輕聲說著,原來早已淚流滿面,「若是可以我會屠了宋府,陳無驚,楚香文,還有那些依附於她的傭人丫鬟家丁,一個都逃不掉。」

  「我來幫你做到。」這話說出口時連我自己都覺得吃驚,但我沒有停下:「南境已經有朝廷的人。我去衡川找林遠楊,你負責把阿蓮藏好直到她恢復,我會傳來消息,屆時我們殺到宋府,把那些人販子全部做掉,然後該報仇報仇,該過江過江。」

  宋顏看了我半晌:「你是傻子還是狂人?」

  「我是賭徒,就和你帶著幾十人去殺陳無憂一樣。」我扯扯嘴角,撿起地上灰色的匕首藏進袖子裡,「答應麼?」

  「成交。」宋顏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既像嘆息又像嘲笑。

  「那就還是馬家村,阿蓮我就交給你了。」我起身走到石台旁,伸手去觸碰阿蓮的臉頰,最後卻還是收回手,轉身走向洞口。

  「周段。」身後傳來宋顏的聲音:「我不明白,你是為了什麼?」「從前為了很多。我想活下去,想找很多很多女人,除了這些,一點主見都沒有。」我生怕自己猶豫,索性一口氣說完,「現在我只做一件事:阿蓮中了損寰術,我要去北方治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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