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自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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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是深秋,天色黑得很快。

  譚臻漫無目的地走在柏油路上。

  離婚的事情基本已經解決,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本應該有所緩解,粘膩入骨的噁心感也應該隨著那一紙離婚契約有所消退,但譚臻還是覺得透不過氣。

  她就這樣從暮色昏沉走到萬家燈火通明,路過一家陌生的酒吧,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她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這個城市的夜生活剛剛開始,酒吧說不上人滿為患也的確熱鬧非凡,震耳欲聾的音樂讓不習慣噪聲的譚臻鼓膜幾乎都要被震痛。

  但譚臻努力適應了,強勢入耳的音樂也壓住了她紛亂的思緒。

  其實活到快三十歲,譚臻並不是沒來過酒吧,只是第一次一個人。

  她來到吧檯點了一杯酒,目光毫無焦距地停留在舞池中狂熱搖擺的男男女女。

  酒有些烈,沒喝幾口就上了臉。

  倚靠在吧檯的譚臻不知道自己的模樣,她披在身後的長髮散著流動的光,白皙的鵝蛋臉上垂著幾縷頭髮,姣好流暢的身形像幅畫一樣生動。

  譚臻沒什麼表情,大多數人也只能看得見她的側臉,但已經足夠不少人蠢蠢欲動。

  將一杯酒快要喝完的時候,一個看著很時尚的年輕男人忍不住走了過來。

  「美女,請你喝一杯?」

  譚臻聽到聲音轉過了頭,讓這個男人不自覺有些忐忑。

  不是他沒自信,而是眼前的女人一看就很清雅高貴,或許看不上這種酒吧艷遇。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美麗的女人挑起了他的下巴,用一雙迷濛的眼睛左右打量著。

  他心下一喜,但就在他剛要觸碰到譚臻的手臂時,譚臻厭煩地轉過臉:「走開。」

  年輕男人還不死心,他看得出來眼前的女人正在借酒消愁,萬一能成功呢?他還準備說兩句俏皮話,手臂突然被一個鐵一樣堅硬的手掌止住了。

  年輕男人帶著火氣抬起頭,看到一張眉峰冷峻的臉。

  「抱歉,她不和陌生人搭訕。」

  他的語氣算是溫和的,但年輕男人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幾乎快要碎掉。

  他連忙打著哈哈:「誤會,誤會。」感受到手臂一松,他立馬飛快地溜了。

  譚臻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恍然看見面前熟悉的身影,當然比身影更熟悉的是聲音。

  「喬大哥?」

  喬應城低低應了一聲,伸手拿掉了譚臻手裡的杯子,又向服務員招了招手。

  「服務員,一杯清水。」

  「你怎麼來了?」譚臻靠在吧檯上,一隻手臂支撐著臉頰。

  喬應城淡淡道:「路過。」

  在此之前喬應城在譚臻心裡一直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優秀軍人,她不怎麼記得喬應城的長相,只記得他身上縈繞著不可忽視的正氣。

  讓人一看就值得信賴。

  此時酒吧斑斕的燈光打在喬應城稜角分明的臉上,他穿得十分休閒,姿態卻一如既往地挺拔,在燈紅酒綠烏煙瘴氣的酒吧里看起來完全不是出來玩的,生動什麼叫詮釋了鶴立雞群。

  可能是酒吧氛圍的原因消磨了他身上的鋒利氣質,那張臉也就生動起來。

  譚臻這才發現,喬應城當然是十分俊帥的,但長得並不算正派,甚至有點痞氣。

  眉眼深邃而眉骨壓低,高鼻薄唇,乍一看有點像電視裡的反派角色。

  譚臻笑了一下,那雙暗淡了一天的眼睛此時帶點水光,就這麼一眼不眨地看著喬應城。

  喬應城受不了譚臻如此直白的注視,不自在地轉過了頭。

  譚臻若有所思道:「喬大哥,我有沒有說過你長得很眼熟?」

  喬應城身體一頓:「眼熟?」

  譚臻頭疼地撫了撫太陽穴:「是有點,但我想不起來像誰。」

  喬應城目光垂下,將水杯再一次放進了譚臻的手裡:「你喝多了。」

  譚臻也再一次丟開:「不要。我要喝酒。」

  喬應城還想說什麼,譚臻已經自顧自又點了一杯。

  「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譚臻道,「陪我一起喝點吧。」

  「今天,是離婚了?」

  「嗯。不恭喜我嗎?」譚臻揚起笑臉,「我真的很開心。沒有什麼……比現在更開心的了。」

  她笑出了聲,沒有注意到自己眼角的濕潤。

  譚臻又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直直滑入喉嚨,胃裡變得又刺痛又熱燙。

  她知道自己胃不太好,但唯有這灼燙的酒能讓僵冷的四肢重新活躍起來,暫時麻痹不斷跳動的神經。

  當她再次準備一飲而盡的時候,喬應城捉住了她的手腕。

  「別喝了,你真的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意的原因,譚臻覺得接觸著的肌膚好燙。

  但她的確已經醉了,沒多少力氣就倒在了男人寬闊的胸膛上。她掙扎著想起來,幾次失敗以後被喬應城一把攬住了肩膀。

  傷腦仁的噪音似乎都消失了,她昏昏沉沉倒在喬應城懷裡,耳邊唯有不斷鼓動的心跳聲。

  「臻臻,我送你回家。」

  喬應城看著紅著臉意識不清的譚臻,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髮。

  清泉一般的聲音又緩緩入耳,撫平了譚臻心頭的躁意,她的手指無意識抓緊了喬應城的衣領。

  家,她哪裡還有家啊。

  她到現在還不敢跟她媽講離婚的事情。譚詩的事情就像炸彈一樣懸在她心頭,顧以巍的背叛固然令她心冷,譚詩的背叛又何嘗不讓她心寒。

  她曾經有兩個家,可是如今一個回不去,一個不敢回。

  喬應城想送譚臻到她現在住的地方,可無論怎麼問,她都不願意開口。譚臻埋在他懷裡緊閉著雙眼,安靜地不像是醉了,倒像是睡著了。

  他也不可能孤男寡女帶她去開房,無奈之下,他將她送到了自己的家。

  喬應城一個人獨居,也沒有備客房,只能將她放置在了自己的床上。

  譚臻已經有了些意識,但還是不夠清醒,額頭的發有些濡濕地搭在白皙的臉頰上,脖頸修長,看起來像是一隻從水中拎出來的天鵝。

  她張著嘴無意識嘟囔著什麼,喬應城仔細一聽,才發現她在一聲聲地喊著「媽」。

  幼鳥倦歸巢,人也是一樣。

  在外面難過了受傷了,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媽媽。

  可是喬應城清楚地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讓譚臻如今連家都不敢回,一個人躲在酒吧借酒消愁。

  他的眼神不自覺開始變得幽深。

  喬應城原以為,有些事情是不過心頭的執念,當他完成了自己的夙願,也再沒奢望過其他。

  可是……喬應城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念頭暫時剔除。

  他打了水,想給譚臻擦擦臉和手。

  正當他輕柔地用毛巾按壓著她的臉時,譚臻忽然睜開了眼。

  她垂眼看著臉頰邊的毛巾,似乎意識還沒恢復:「喬大哥,這是哪?」

  喬應城不知為何覺得有些臉熱,「我家。」

  他收好毛巾打算起開,忽然被一隻柔軟無力的手拉住了。

  喬應城還沒轉過頭,整個身體猝不及防就被譚臻拉上了床。

  按理來說他這麼高大的個子絕不應該如此沒有防備,更何況譚臻還醉著,幾乎沒有力氣。

  然而事實情況就是喬應城半個身子陷進了柔軟的棉被,兩人的臉僅僅離著寸尺的距離,輕緩和灼熱的呼吸交纏。

  沒人說話也沒人動,但兩人都感覺到雙方的身體有些僵硬。

  「你……」喬應城的聲音消失在了唇邊,譚臻已經抬起頭吻住了他。

  她的唇太燙了,火熱的溫度一下就傳遞到喬應城微涼的唇。

  這一瞬間兩具陌生的軀體隔著一層被子緊緊相貼,陣陣酥癢從唇邊蔓延到每一寸皮膚。

  喬應城撐在床邊的手因為過於用力開始泛白,他幾乎忘記閉眼,直直撞進一雙濕潤的眼睛。

  譚臻很快閉上眼,試探著在那張唇上蹭動,柔軟的舌頭總算打開了他的齒關。

  空氣一下陷入沸騰,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動作了起來。

  喬應城很快就反客為主將譚臻的舌壓制地死死地,粘膩的水漬聲和輕輕喘息聲在交錯換氣中吐出來。

  譚臻火熱的身體已經幾近發燙,隔著棉被被男人健壯的軀體緊緊壓著,唇舌糾纏間幾乎喘不過氣。

  她的手搭在喬應城寬厚的背上,試圖將他更深更密地拉向自己。喬應城的大掌在她凌亂的發間遊走,輕輕重重按壓著她的頭。

  呼吸交錯間,譚臻的腦海里像是被破開了一道凌厲的分界線。

  她熾熱的身體在男人的唇舌和手掌間化為灰燼,而靈魂始終清醒而麻木地看著眼前不算熟悉的男女宛如親密戀人一般緊緊相擁。

  感受到腿間的堅硬和熾熱,她的身體忽然開始不自覺顫抖,眉心蹙起,額角的冷汗細細密密冒了出來。

  正當譚臻的手探向男人的皮帶時,喬應城突然按住了她。

  他分開唇,帶出來若有若無的粘液。他的眼睛裡還殘留著情熱的溫度,但聲線始終清晰。

  「臻臻,如果不喜歡的話,不要這樣。」

  「不可以嗎?喬大哥。」譚臻喘著氣,目光虛無地落在喬應城臉上。「你單身,我也只差一個離婚登記。成年人之間,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喬應城看著仿佛陷入了什麼怪圈一樣的譚臻,心底輕輕嘆氣。

  「臻臻,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他起身平復身體的躁動,用手指梳理著譚臻溫順的發,「有些人對婚姻不忠,是他們自己人品敗壞,你真的沒有任何錯。」

  「你應該知道我拒絕不了你。」喬應城目光專注地看著譚臻,徹底坦白了自己。

  「但我希望,做這些事的時候只是因為你願意,你喜歡,而不是因為其他任何什麼。」

  譚臻只覺得心口被揉成了一團。

  其實她並沒有表現得那麼冷靜。

  除了抓姦現場她情緒失控的時候,她再也沒有歇斯底里問過顧以巍為什麼會出軌,又會不會後悔。

  她以為自己不在意,一次背叛已經註定了結果,更何況是無數次。

  可一個多月以來的輾轉反側,深夜那些浸濕枕巾的眼淚,都在告訴她,她其實在意得不到了。

  她拼命地問自己,是不是她哪裡不好,是不是她太習慣依賴別人了,是不是她不願意生孩子……而她身邊傾心相待的那麼多人,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欺騙被玩弄,還冷眼旁觀,甚至火上澆油。

  否定自己的感覺很不好受,那種自厭的情緒幾乎可以把一個人逼上絕路。

  她找不到理由,所以她也想試一試,出軌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可以讓顧以巍如此樂此不疲。

  今夜本該是一個放縱的夜晚。

  如果遇到的不是喬應城,或許她也會和另一個人走。

  可是,又萬幸是他。

  譚臻閉著眼,喉嚨滾動著吞掉哽咽,濕潤從眼角靜默地流出來。

  酒意又湧上來,她睏倦地閉上眼,嘴角卻還不忘喃喃。

  「喬大哥,你是在可憐我嗎?」

  如果說現在還感覺不到喬應城的心思,那譚臻這麼多年就白活了。

  可是沒有道理,喬應城和她相識甚短,譚臻自認沒那麼大的魅力讓人這麼快對她情根深重。

  而喬應城恰好見識了她最狼狽的模樣,可能是因為他把憐惜當成了感情,也可能僅僅是因為她的畫對她愛屋及烏。

  喬應城抹掉她眼角的淚珠,沉默了許久。

  「不是。」

  譚臻沒有聽見這句話,酒意侵蝕著她的神經,讓她很快沉入夢鄉。

  屋內一下陷入了寂靜,剛剛還曖昧熾熱的氣氛此時歸於沉寂,他只能聽得見自己緩緩鼓動的心跳。

  喬應城不知道在床邊站了多久,轉身從一個鎖著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信封。

  粉色而陳舊的風格,看上去和高大冷峻的男人亳不相符。

  他打開信封,抽出來一張小小的自畫像。

  上面赫然是一個女孩的模樣。

  畫應該是用鉛筆勾勒的,筆觸稚嫩但天賦初現,僅僅幾筆就勾勒出生動的模樣。

  那是少女時期的譚臻。

  喬應城摩挲了這副畫很久,他不自覺看看畫,又看看沉睡的譚臻,眼角露出了淺淺的笑紋。

  「果然,總是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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