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原生態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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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柯兒悻悻走下公交車,她無心欣賞周邊滿眼金燦燦的稻田風光,神情沮喪地步行了差不多兩公里,才來到《野豬林》森林公園門口。

  公園大石門的門頭《野豬林》三個金色大字雖然早已褪色,一眼望去斑駁陸離,但凝神細看,這飽經滄桑的字跡依然如行雲流水,蒼勁有力。據說這是明代著名書法家董其昌的手跡,而且是他的得意之作。

  大石門的門框背後被雜亂的枝葉藤蔓嚴嚴實實包裹著,沿著兩邊年代久遠的石牆石柱互相纏繞著、攀爬著,層層疊疊向里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猶如陰森恐怖的無底洞。

  趙柯兒一跨進《野豬林》原始森林公園大門,一股冷嗖嗖的山風向她迎面襲來,瞬間浸潤著她的全身,她不禁打了個寒戰,但原生態森林公園的誘惑和夾雜著對母親的怨恨,還是促使她抱著開弓沒有回頭箭的倔勁,硬著頭皮地闖了進去。

  趙柯兒大約走了十多分鐘,終於穿過長時間不見天日的深綠色長廊,眼前頓時豁然開朗:這裡沒有遮天蔽日的灌木和藤本植物,只有幾棵老態龍鐘的古樹佇立在開闊平坦的草坪旁。但這寥寥幾棵大樹雖然樹杆粗壯,但枝葉稀疏,因此並不影響草坪的採光,絲絨地毯般的草坪光照很足,灑滿了金色的陽光。

  一隻烏鴉棲息在路邊一棵大樹的樹冠上,這隻大黑鳥一見到趙柯兒就樂得在樹枝上歡呼雀躍,對著趙柯兒拼命點頭打招呼:「好啊!好啊!好啊!」那神情就像見到了久違的老友,親切而且殷勤。

  烏鴉在世界各國有著不同的文化形象內涵。有些國家把烏鴉奉為神靈。但在中國,儘管這種生靈對人類沒有任何威脅和傷害,但仍然有不少人認為這種大黑鳥不吉利,會給人帶來災難,甚至有人將烏鴉稱為死亡、恐懼和厄運的代名詞,對烏鴉有一種強烈的反感和排斥,尤其忌諱烏鴉的叫聲,認為烏鴉的啼叫是凶兆,稱烏鴉嘴好事說不靈,壞事一說就靈。

  趙柯兒也認為烏鴉朝她鳴叫是不祥之兆。雖然這大鳥對她極為熱情,熱情得異乎尋常。她雖然非常喜歡這森林公園,但還沒到愛屋及烏的程度。

  趙柯兒的腦海里突然閃現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大黑鳥詭秘的叫聲對她來說似乎不是歡迎而是威脅,甚至是一種恐嚇,讓她有些毛骨悚然。她平時就對這種邪惡的鳥避之不及,現在心煩意亂更不希望與這個不吉利的鳥不期而遇。

  烏鴉詭異的叫聲點燃了趙柯兒內心怨憤的火焰:「討厭!知道本姑娘心情不好,還幸災樂禍。去去去,有多遠你給我滾多遠!」她從地上拾起一塊石子,罵罵咧咧地朝烏鴉扔去。

  趙柯兒扔出的石子沒有砸中烏鴉,卻驚動了這個自鳴得意的傢伙。這大黑鳥嘲諷地回擊道:「羞哇!羞哇!羞哇......」,隨即扇動翅膀,遠走高飛,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趕走了烏鴉,趙柯兒繼續前行,不消片刻,她就將烏鴉剛才棲息的古樹遠遠拋在身後。

  穿過絨毯似的草坪,趙柯兒來到一口水塘跟前。水塘里的水清澈見底,平靜如鏡。水塘不大,但心眼兒不小,潔淨的水面將藍天、白雲、群山、古木盡情攬入懷中,似乎想吞噬整個世界。

  趙柯兒黯然神傷地走到水塘邊,目光呆滯的盯著水面。此刻,這水塘仿佛倒映出母親的身影,她眼前立刻浮現出母親早晨責罵她,甚至出手掌摑她時的情景。她越想越發感到憋屈和鬱悶,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怨憤的情緒,歇斯底里的哭喊著,直呼母親的大名發泄著自己的不滿:「柯虹,你敢罵我,你敢打我,我要跟你脫離母女關係,我要跟你一刀兩斷!我保證會讓你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附近的幾位路人聽到趙柯兒聲嘶力竭的哭喊聲紛紛好奇地圍攏過來,詫異地看著行為反常的趙柯兒。大家先是面面相覷,接著又互相咬著耳朵竊竊私語一番。甚至有人對同伴悄聲詢問:「這姑娘怎麼這麼抓狂?是不是精神有問題呀?」

  附近的幾位路人聽到趙柯兒的哭喊聲紛紛好奇地圍攏過來,詫異地看著行為反常的趙柯兒。大家先是面面相覷,接著又互相咬著耳朵竊竊私語一番。

  當地第二中學退休女教師許麗霞和老伴高端詳也從看熱鬧的人群中擠到前面,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慈眉善目的高端詳看到趙柯兒瘋狂的舉動搖了搖頭,深深嘆口氣,接著悄聲告訴身邊的許麗霞:「老伴,這姑娘一定是精神錯亂了,看來她病得不輕,她家裡的人怎麼不管她?這荒郊野外的,姑娘要是發生意外怎麼辦?她家裡的人也太大意,太不負責任了。」

  戴著金邊眼鏡的許麗霞摘下眼鏡,眯著眼,用審慎的目光打量一番趙可兒:「啊,怎麼會是她?」她趕緊戴上眼睛對高端詳耳語:「這姑娘我認識,她不是精神失常,是情緒失控。」

  高端詳以懇求的語氣對許麗霞說:「老伴,你去勸勸她吧。」

  許麗霞扶了扶鏡框,果斷地回應:「這姑娘這麼衝動,可能受到了什麼刺激,我是要去給她潑點冷水,讓她冷靜冷靜。」

  許麗霞到趙柯兒跟前,抬手向上抬了抬眼鏡,鏡框下面兩道犀利的目光直逼趙柯兒,右手食指毫不客氣地對趙柯兒指點著,像訓斥自己不聽話的晚輩一樣,以嚴厲的口吻責備道,「你這丫頭也太不像話了。哪個做父母的不疼愛自己的子女,不為了自己孩子好?父母對孩子打是親,罵是愛,是恨鐵不成鋼。不要因為被父母責罵幾句,打兩巴掌就想不開,就對父母仇人似的水火不容、勢不兩立,就張口閉口的要跟父母斷絕關係。我看你不是著了魔就是中了邪。我知道,這都是你媽把你寵壞了。我要告訴你媽,讓她趕緊改變對你的教育方法,再這樣下去,誤了你,也害了她。」

  趙柯兒聽許麗霞的指責,心裡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不過頭腦也隨之冷靜、清醒了一些。

  趙柯兒慍怒地看著這位愛管閒事的老太太,目光冷漠而又咄咄逼人地斜視著這位陌生的女人:「我又不認識你,你憑什麼這樣說我?你又不是我媽,又沒生我養我。你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

  「我不是你媽,是沒有資格教訓你。不過,我這不是教訓你,是挽救你,給你打一針鎮靜劑,讓你從狂躁中冷靜下來。如果你認為這是教訓你,我也是替你媽來教訓你,因為我也是一位母親,我有兩個女兒,她們跟你一樣漂亮,一樣秀氣,她們都已經成家立業,雖然她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愛撒嬌,喜歡耍小性子,甚至愛發脾氣,但她們都很孝順,都很乖巧,不會揚言跟父母脫離關係,不會說要跟父母一刀兩斷這種讓親人傷心難過的話。」

  雖然許麗霞的話有些尖銳,但虛榮心特強的趙柯兒一聽到有人說自己漂亮,心裡還是盪起一絲甜潤的味道,臉上的表情也開始陰轉多雲。

  「我又沒在我媽面前說跟她斷絕關係,跟她一刀兩斷。我只是在背後說說,她沒聽到我說的話,我怎麼傷害到她了?」趙柯兒垂下腦袋低聲為自己分辯,但畢竟自己說過對母親不恭不敬的話,所以顯得底氣不足。

  「孩子,算你還有點良知,還知道生你養你的媽媽比我有權力教育你。你還知道不能傷害父母的感情。是的,你的父母一口水一口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伺候這麼大,供你上學讀書,讓你接受教育,花費了多少精力,付出了多少心血,這容易嗎?他們罵你幾句打你幾下怎麼了?能罵得你狗血噴頭,一無是處嗎?能打得你傷筋動骨,體無完膚嗎?你不能跟他們勢不兩立、水火不容,像對待仇人一樣對待你最親的人。」

  老太太的一席話讓趙柯兒有所醒悟、她仿佛從渾渾噩噩的夢境中甦醒過來,她覺得這位大媽的言辭似乎有些道理,她抹去眼淚,沒再做任何辯解,只是怔怔地看著這位耿直大媽。

  老太太見趙柯兒一言不發,也收斂了自己的銳氣,誠懇地說:「孩子,你雖然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你叫趙柯兒對吧?你爸叫趙義明,是天文物理研究所的科學家。你媽叫柯虹,是第二中學的老師。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叫許麗霞,我退休前跟你媽是同事。你小時候你爸工作特別忙,顧不上你,你媽上班時就經常帶你到我們學校,讓我們辦公室幾位老師不上課時輪流照看你,哄著你。你小時候非常可愛,嘴巴又甜,我們辦公室的幾位老師都非常喜歡你。教師辦公室我歲數最大,你媽就讓你稱呼我大媽。那時的你就像我的小尾巴一樣,經常跟在我身後大媽長大媽短的叫。沒想到一眨眼的工夫,你就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許麗霞說到這裡,責怪的目光直逼趙柯兒的雙眼:「我更沒想到,一位當年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小天使竟然變得如此固執、偏激、不可理喻。難怪你媽曾不止一次的告訴我,我家柯兒現在變得特別任性,特別叛逆,自我表現意識特強。有人說,時間是一把無情的雕刻刀。丫頭,恕我直言,我看歲月這把雕刻刀沒把你雕琢成純潔無瑕、晶瑩溫潤的玉器,而是將你塑造成一塊固執己見、獨行其是的頑石。我至少現在可以這樣認為。」

  許麗霞這番話終於喚起了趙柯兒十多年前的記憶,也自然而然想起這位當年將她視為己出的許麗霞大媽。

  孩提時代,她曾多次去過這位被自己稱呼大媽的許麗霞家玩耍,許麗霞的兩個女兒高美美和高麗麗對她像親妹妹一樣,關愛她,呵護她。

  在與許麗霞兩個女兒相處的日子裡,有件事讓她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她大概五六歲時,許麗霞的兩個女兒帶她上街遊玩,在一家冷飲店門品的玻璃櫃檯前,她看上了一款名為「公主彩炫冰淇淋」。這彩色火炬似的冰淇淋色澤艷麗,十分誘人,看一眼就能甜到心裡。

  雖然這款「冰美味」價格不菲。但年幼無知、不諳世事的趙柯兒久久賴在冷飲店門口不肯挪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款公主彩炫冰淇淋,微微探出的舌頭在上嘴唇蹭來蹭去,然後噘著嘴告訴許麗霞兩個女兒:」姐姐,我渴了!「

  許麗霞的女兒以為趙柯兒真的渴了,就買了一杯熱騰騰的奶茶遞到趙柯兒手心:「給,喝吧,趁熱喝,喝完我們再走。」

  誰知,趙柯兒撅著嘴,淚水汪汪地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玻璃櫃裡的公主彩炫冰淇淋,低聲告訴許老師的兩個女兒:「姐姐,我想吃冰淇淋。」

  許麗霞的大女兒高美美知道趙柯兒是一時好奇,並不是真的嘴饞。於是就試探著問她:「柯兒,這麼大的冰淇淋你一個人能吃完嗎?」

  趙柯兒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信誓旦旦地回答:「我保證能吃完。」

  然而由於當時正值初夏,氣溫並不高,高美美雖然給趙柯兒買來她望眼欲穿的公主彩炫冰淇淋,但她仿佛吃的是黃蓮,只吃了兩口就冰得直咂舌,嘴巴拉風箱似地一伸一縮,不停地吐著口水。

  幼稚天真的趙柯兒進行了一陣誇張表演後,竟然滿不在乎地將冰淇淋遞給許麗霞的二女兒:「麗麗姐姐,這冰淇淋太冰,把我的牙都凍掉了,我不想吃了。」

  高美美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著說:「柯兒呀柯兒,你是讓我又好氣又好笑,冰激凌不冰還叫冰激凌嗎?你以為冰激凌是熱狗啊,需要趁熱吃?」

  高美美與妹妹高麗麗對視一眼,她倆捨不得浪費,於是皺著眉頭,呲牙咧嘴地你一口我一口把趙柯兒吃剩的冰淇淋消滅了。

  趙柯兒想到這裡,對自己剛才對許麗霞大媽的無禮行為萌生出一絲歉意:雖然自己跟媽媽鬧矛盾,但不能忘了許大媽一家對自己的好,也不應該丟了這段難忘的情緣。

  趙柯兒揚起臉,仔細看了看許麗霞。真是歲月不饒人,許老師的模樣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臉上已經布滿了皺褶,而且滿頭銀絲,這才讓她一下子沒認出來。

  「柯兒,大媽剛才說話可能不中聽,但是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俗話說,不養兒不報父母恩,等你生兒育女後,你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見趙柯兒有些感觸,許麗霞又委婉地勸慰著趙柯兒,「柯兒,你出生在喜樂書屋,你父母都很優秀,你也一定是個有教養的人,不會自暴自棄的對吧?別一個人在這傷心哭泣了,這樣最容易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快回家去吧,你爸媽知道你這樣情緒失控會急壞的。你的家才是你安全幸福的港灣。」

  趙柯兒聽了許麗霞這段肺腑之言,終於受到很大的觸動,她看了一眼許麗霞,會意的點了點頭。但她又不敢面對許老師犀利的目光,轉而又側過臉去,只是低聲回答一句:「大媽,我知道了。」然後走到一邊,百無聊賴地從地面拾起一塊塊石片、瓦礫,攥在手心。

  許麗霞見趙柯兒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才放下心來,她最後又叮囑一句:「柯兒,早點回家,別讓你爹媽擔心。」然後挽著老伴的胳膊一步一回頭的緩緩離去。

  許麗霞離開趙柯兒,邊走邊告訴老伴高端詳:「現在的孩子太嬌生慣養了,就像溫室里的花朵,沒經歷過風雨,心理承受能力差,受了一點委屈,經歷了一次挫折,就覺得天塌地陷了,整天萎靡不振、垂頭喪氣的。柯兒這棵水仙花就是被她媽柯虹平時寵歪了,慣壞了。我們這些旁觀者不敲打敲打這孩子,她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父母的恩情有多重。」

  高端詳贊同地點了點頭:「你說得是有道理。我見這姑娘獨自在這荒郊野外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還以為她精神失常呢,沒想到她就是你們同事柯老師的女兒。幾年不見,這姑娘長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挺水靈的。變化好大喲,我一點都看不出來。」

  許麗霞告訴高端詳,「我雖然也是多年沒見過這孩子,但她的五官和臉模子還能看出她兒時的影子。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看她的眼睛跟她兒時一樣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就知道她智力沒問題,只不過這孩子的性格變化可能跟她媽遺傳因素和環境影響有關。她媽的性格也有些倔強,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兒。這一點,她們母女還是挺像的。」許麗霞深有所思地告訴高端詳。

  「是的,每個個體的生命都是在遺傳的基礎上發生變異的。」高端詳是研究生物科學的,他說三句話總有一句不離本行。

  趙柯兒受到許麗霞的批評後,雖然有所悔悟,但對母親的怨恨並未完全消除,只是過激的情緒明顯淡化了。她看看周圍的人群漸漸散去,於是將手中的石片和瓦礫心煩意亂地朝塘中打著一個個水漂。

  一塊塊石片和瓦礫脫離趙柯兒的掌心後,立即瘋狂地在水面跳起踢踏舞,飛快地撲騰著沖向彼岸,尋找新的歸宿。石片點到之處,泛起一個個漣漪,漣漪迅速在水面瀰漫開來,攪亂了水中的世界。

  趙柯兒每拋出一塊石片,都要象徵性地朝想像中的母親宣洩一番:「柯虹,人人都說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你竟敢打我的臉,你太過分了!你是我的母親嗎?你配做我的母親嗎?我叫你老找我茬!我叫你老跟我作對!我叫你跟我過意不去......」

  發泄一陣後,趙柯兒覺得心情輕鬆了許多,這才打起精神,避開眾人的目光,誤打誤撞地向山林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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