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扮演什麼角色她都會
「嘿！醒醒。」被推搡著，夏洛特艱難地睜開眼睛，入耳的是稚嫩清脆的童音，不知為何，聽起來有些熟悉。
眼前一片空白，視線無法聚焦，她似乎身處於強光環境下，這無疑對看清周圍是極大的阻礙，不僅如此，全身各處都傳來肢解一樣的痛苦，她連彎曲指尖都做不到。
但這或許是好事？無論如何，痛是活著的證明，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她也不知自己是否因為此感到喜悅。
「你站不起來嗎？」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年紀不大，是個年約五六歲的女孩，夏洛特想看向她，但還是做不到扭頭，話也說不出口，眨了眨眼睛，當做回應。
「這樣啊……我搬不動你啊。」又是這種奇怪的感覺，她一定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但就是想不起來聲音的主人是誰。
「唔～……嗯。」思考時發出的聲音聽起來也是那麼可愛，她苦惱地想了想，對夏洛特說，「那你等一下，我去找人來幫忙。」這裡還有別人在嗎？
夏洛特得到了這一信息，只不過就像不久前不死給予的消息一樣，她等會又會被推翻世界觀。
說完，她就輕快地跑開了，一邊跑一邊喊，「喂！你們有空嗎？新來的夏洛特站不起來，來兩個夏洛特幫忙搬一下啊！」
新來的夏洛特……？
即使挪動不了身體，此時她也不由得開始顫抖，因為這句話的含義實在是讓人驚悚，而她也終於想起來這小女孩的聲音為何熟悉。
那是她小時候的聲音。
………
那之後夏洛特又昏迷過去，半昏半醒之間她感覺到自己在被照料，額頭不時傳來柔軟的手掌感觸，似乎是在測量她的體溫，再醒來時，就已經身處一間小屋內。
「呀！你醒了！」見她睜開眼睛，旁邊的小女孩高興地喊道，踮起腳，抬高她的頭，端來一杯清水餵她喝下，入口清冽爽甜，全身的乏力也不禁為之一輕。
漏出的水順著嘴角滑落，滴落在鎖骨上，她這才留意到自己脖子上的傷勢已經被繃帶包紮。
「還是不要坐起來比較好，媽媽說你最好躺一段時間，但真是奇怪，為什麼來到這裡了，你還會受傷呢？」恢復了部分力氣，也可以看清周圍，她看清了屋子的陳設，也看見了旁邊那留著短髮，頭上別著大蝴蝶結，身穿洋服，粉雕玉琢的金髮幼女，眉眼間可以看出熟悉的痕跡。
「你是誰……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媽媽又是？」無視她的好意，夏洛特強撐身子坐了起來。
「嗯？」幼女可愛地歪了歪頭，大大的眼睛裡寫滿疑惑，「這裡是夏洛特之家啊，所有夏洛特死了之後都會來到這裡，所以我是夏洛特。」她說得理所應當，仿佛這是常識一樣。
「媽媽也是夏洛特！」
天真爛漫的語調，但說出來的話讓她更難以理解，但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卻又行動力極強，說著要把大家找過來介紹，就又跑到了外面去，只留下夏洛特在原地混亂。
「我倒要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她放棄了理解當前現狀，等著其他人的到來。
這等待並沒有太久，不多時，幾道她十分熟悉，卻帶著不同特色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你醒了，感覺還好嗎？有哪裡不舒服？」聲音帶著濃厚慈愛感覺的貴婦人最先進入，關切地詢問她，對夏洛特不禮貌的打量眼神也寬容無視。
樣貌和她有著七成相似，梳著一條側發麻花辮掛在肩前，樸素的穿著也掩蓋不了她性感曼妙的身姿，好似熟透的水蜜桃，捏一下就能出水，眼角的些許魚尾紋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美麗，反而有一種經由歲月沉澱的婉約風情，依然可以讓所有人折服。
「喂，問你話呢！」人還沒到聲音先至，夏洛特又挪過視線，看到比她要小几歲的，扎著金髮雙馬尾的少女邁過門框，「你用這種冷淡態度對待照顧你的人？」語氣刁蠻，但並非無理取鬧，但搭配上她那俏麗的容顏，也讓人生不起惡感。
嗆了夏洛特一句，她又看向金髮幼女，叉著腰，「說到底醒了就醒了，有什麼必要特地來看一眼。」
「可是明明是你自己要來……」
「哈啊？！」像火藥桶被點炸了一樣，她發出了雌獅般的吼聲。
「咿！」被她一瞪，幼女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跳到了婦人的懷裡，「她欺負我！」
同樣，少女的容貌和她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玩了，她還有傷在身，不要在這裡打鬧。」眉目含情，面若桃花，最後走進來的是一個雖然看起來還有些青澀，但卻又洋溢著幸福氛圍的年輕女性，年齡和她相仿，安撫好針鋒相對的兩人。
至於容貌，不用多說了。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究竟是誰？」和這幾個和她長得幾乎一樣的人對視，夏洛特腦子一片混亂。
其他幾人還未回答，小女孩就跳了下來，「我來為你介紹吧。」
「這是媽媽夏洛特，媽媽做的菜最好吃，我最喜歡媽媽了！」她指向熟婦，天真的語調讓對方不禁眉開眼笑。
隨後看向另一個人，臉上頓時現出不情願的表情，「這個……是妹妹夏洛特，嘛……雖然不喜歡她的性格，但她人還是挺好的，嘴上這麼說，但她一聽到你醒了就自己過來了。」
「喂，別說多餘的話！」她嬌斥道，但臉卻微微紅了起來，扭過頭，避開了夏洛特的視線。
「這是妻子夏洛特，雖然是妻子，但是做菜很難吃！還不如妹妹夏洛特做的呢！但她也是很好的人，剛剛是她幫你包紮的。」少婦也同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點頭和她打招呼。
最後，她捧著臉，天真無邪地笑道，「我是女兒夏洛特，完畢！」
這番介紹是介紹了彼此的屬性，但還是沒能解答疑惑，還沒等她把問題再問出來，幼女夏洛特就湊到面前，「你呢？你是什麼夏洛特？」
「是戀人夏洛特嗎？還是青梅竹馬夏洛特？又或者是戰友夏洛特？因為你身上都是傷嘛。」接連不斷的逼問，也讓她確定了一件事，這裡的夏洛特們似乎都有固定的屬性，表現著不同的性格和特質。
但人是不可能不變的，隨著誕生和成長，閱歷不斷豐富，性格會跟隨著人生經歷改變，身份也會不斷切換，而面前的這些『人』，她們給夏洛特的感覺是不變，似乎永遠只能是這副模樣。
「我……我就是我，我就是夏洛特。」她看著幼女夏洛特，認真地回答，卻不料對方聽了之後，卻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
「好可憐，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我就是我。」
「那是不可能的，我們都是被製造出來，為了滿足爸爸喜好的玩偶，肩負著同樣的使命，為他分擔痛苦，幫助他把精神統一。」
「所以說我就是夏洛特啊！」她沒想過有一天要證明我是我。
「所以說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能引動第一主體的注視，否則你就只會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偶。」
第一主體，她頓時想起沉睡的邪神，但想到祂時，強烈的內疚和悔恨就把她擊垮，渾身傷口都發疼，提醒著自己的罪責，讓她無法開口回答。
但其他人只當她無言以對，「所以說，你也是人偶，假如你想不起來自己的屬性，說明你就是殘次品。」撕開性格的偽裝之後，就連剛才還天真爛漫的幼女都變得毒舌冷酷。
也就是說，這表面的性格是她們的設定，是需要扮演的假象，而假象，無法引動沉睡的祂。
「真正的夏洛特早就放棄他了，雖然製造出我們來，但這裡已經很久沒有新人了，現在來到的你也是殘次品，沒有被喜歡的設定。」
「你……說什麼？什麼是真正的夏洛特？製造又是說什麼。」
「所以說，連這些都不知道的你，就是個殘次品嘛！」看向她的眼神越發同情，「他墮化分裂至今，早就不知道多少年了，除了夏洛特，沒人能走進這片村莊，裡面的人也不能出去。」
「但是真正的夏洛特不敢過來，害怕被混亂的他殺死，所以製造出了我們，照著她的模樣，用她的生命信息製成不同年齡段的人偶，再然後，用魔法把自己的靈魂分割，寄宿在上面，創造了我們。」
「我們被輸入了他喜歡的設定，我們找到了不同的他，向第一主體發起挑戰，最後全部輸了。」
「但我們畢竟也是夏洛特的靈魂，所以第一主體沒有消滅我們，而是把我們的靈魂保存，之後只要是輸了的夏洛特都會來到這裡。」說著，她們從人形轉變成一團團正在燃燒的藍色魂火，那同出一源又互不完整的波動是最有力的證明，夏洛特想了想。
「既然你們都輸了，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去支持第一主體呢？」
「因為做不到，我們只能選擇與之對應的部分，對媽媽來說是孩子，對妹妹來說是哥哥，對妻子來說是丈夫，但我們無法選擇第一主體，除非是真正的夏洛特過來，但她是個膽小鬼，寧願分割靈魂，也不敢自己來到這裡！」稚嫩的臉上現出怨毒的表情，其他人也都是無奈嘆息，顯然對她推卸責任卻把分魂送到這裡的行為不滿。
她們的選擇是固定的，因為她們是不變的人偶，被設定好，只能扮演著會被特定的他喜歡的角色。
真正的夏洛特則不同，隨著成長，她對兄長的認知經歷了可靠的長輩，帥氣的哥哥，和傾慕的異性等變遷，她是可變的，她可以和任何性格契合，這之中包括第一主體。
「但連設定都沒有的你，估計誰都選不了吧，唉。」嘆息一聲後，幼女夏洛特的表情重回天真無邪，「歡迎你加入我們，雖然不能離開，但在這裡的生活是很開心的，我保證！」
「媽媽，今晚我想吃火鍋。」
「好，畢竟要給這位夏洛特接風洗禮，得做得豐盛一些。」
「好耶！」
「你先休息吧，待會我們會把你的晚餐送來的。」扶著她慢慢躺下，少婦夏洛特輕聲說，剛才的沉悶氛圍不再，此刻是真心實意地歡迎著夏洛特。
雖然她們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卻很理解她驟然得知自己只是人偶的反應，所以給她接受時間，都離開了小屋，夏洛特躺在床上，眼神空洞。
難怪一直覺得時間線對不上，她問村民也得不到異鄉人的信息，除了從昶盛和布斯口中，但那兩人實際上就是兄長的分魂，原來兄長失蹤的時長遠非記憶里的三年。
她應該如何理解現狀，一開始以為布斯的女兒是她的親屬，兄長喜歡她所以才迴避感情，現實卻更加離奇，那也是夏洛特，更早之前的祭祀也是夏洛特，大家全都是夏洛特。
夏洛特夏洛特夏洛特，他所喜歡的不同夏洛特，喜歡他的不同夏洛特，所以她究竟是誰，沒有帶著任何信息，只有最原始的過時認知的她，究竟是誰？
一開始還能篤定自己就是夏洛特本人，現在卻又不禁懷疑起來，也許她真是一個殘次品？
更讓她難過的是，假如她的記憶是被灌輸捏造，而非親身經歷，那她心中的愛意是否真實？還是和其他人一樣，只是為他而造的人偶。
「唉……」她再度閉上眼睛，直到被人推醒。
「吃飯了。」妹妹夏洛特叫醒她。
「唔……嗯。」看著她把帶著熱氣的湯汁澆在白米飯上，夏洛特向她道謝，但隨後又開始頭疼怎麼稱呼。
她看出夏洛特的難處，「沒有必要，這裡就這麼幾個人，看一眼就知道對方是誰，不需要你多此一舉。」
語氣雖然不好，但動作很輕柔，她扶起夏洛特，打算餵她吃飯。
「我自己可以。」
「就你這拿著湯勺手都在抖的德行？」
「……謝謝。」
把食物吹涼，她一口一口地餵著夏洛特，看著幾乎和自己一樣的面龐，仿佛在照鏡子，溫熱的食物經過喉管，一陣灼痛感覺就傳來，好像吞下刀子。
「這裡的大家都是靈魂，本來你是不應該有傷勢的。」妹妹夏洛特見她表情不適，淡淡的說。
「那……這又是因為什麼。」
「你不僅沒認知，還沒常識嗎？說明你還沒死，靈魂和肉身的聯繫還沒斷開，所以肉身的傷勢反饋過來。」
夏洛特當然知道，只是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沒有死。
「但要來到這裡，哼，你是死了之後，又被人拉起了半條命，說不定還能再回去呢。」她冷笑一聲。
回去，但就算回去還能做些什麼，復仇嗎，向誰呢，夏洛特念頭灰暗。
「那個……妹妹。」
「別學那個裝嫩的蘿莉老太婆這麼叫，要麼就叫我夏洛特，要麼別叫。」
「裝嫩？」
「啊？不然呢，她製造出來不知多久了。」只是做成幼女的模樣罷了，既然是人偶，製造時間當然有先有後，實際年齡未必和外表掛鉤。
「哦……」見她遲疑的模樣，妹妹夏洛特氣不打一處來，「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
「你們是一起來到這裡的嗎？」
「哈？你是傻子嗎？要是同一時間分割出這麼多靈魂，真正的夏洛特早就變成弱智了，我們是分批次來的，間隔可能得有十幾年不止。」分割靈魂又不是剪頭髮，更像是挖開大腦，砍下四肢。
即使有方法修復，真正的夏洛特也遲早會放棄這一行為，雖然妹妹夏洛特從最初就覺得她的舉動毫無意義。
實際上在分裂之初戰鬥就已經結束，只是勝利者沒有摘取果實，而是選擇沉睡，而後才是夏洛特的到來，支持選中性格發起對第一主體的挑戰，活得久的夏洛特或許可以等到另一個夏洛特的到來，形成多個祭祀在位的場面，但也只是這樣了。
「那，你選擇了誰？」她又問妹妹夏洛特。
「長生。」
「誒？」
「誒什麼誒，我選了那個軟弱的傢伙，因為他很符合那種無能的溫柔形象，所以我選擇他作為哥哥，但他太軟弱了，不想戰鬥，反而幫助別人，輸得最早的就是他。」
長生……她隱約想到昶盛，讀音類似，她這樣告訴妹妹夏洛特。
「沒錯，那就是他了，戰敗的人會被勝者掠奪，估計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更別說我，當初不該選他的。」
妹妹夏洛特又哼了一聲，表現出對昶盛的不屑一顧，但夏洛特莫名覺得，她在為自己被忘記不滿。
「我遇見他時，他拜託我帶他逃走，說想要到外面去找人，雖然他也說不明白要找誰，不過我覺得是你。」
「……說不定他說的是真正的夏洛特呢，說到底我們這些人偶只是她的替代品。」沉默一會，她幽幽道。
「你喜歡他嗎？」
「哼，一點都不喜歡。」她傲嬌地扭過頭，但是素淨的臉頰微紅。
「你聽我說，那傢伙做事情一點都不可靠，我不在身邊的話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好………」她餵著夏洛特，話匣子關不住，「不過在真的面對危險時，又總是站在我面前。」
好標準的口是心非，夏洛特一時無語，「拋開設定呢？」她突然又問。
雖然自貶成人偶，但她們是擁有自我的好惡的，只是平時披上了設定的表皮，無法表露。
「……你真的會問一些很討厭的事，當然不會，但我又能怎麼樣，我就是為了他製造，必須扮演他喜歡的角色，別說得那麼輕鬆！」明明解除了傲嬌妹妹設定，也不再臉紅，她看起來更加暴躁了。
「對不起。」
「那一開始就別問，沒有設定的你怎麼可能理解我們的感受，要有的選我也想有自己的人生啊，而不是來這裡遇見那個窩囊的傢伙。」
她們自然是有著自己想法的，但寫進靈魂的設定又容不得違抗，自願與否，在他面前只能扮演。
說著，她把手裡的瓷碗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按，「你自己吃吧。」隨後起身離開。
但就在她要邁出門檻那一刻，夏洛特低聲說，「我殺了他。」
……
「別打了別打了！她身上還有傷！」幼女夏洛特尖叫著，但是拖不走正騎在她身上揮拳的妹妹夏洛特，雙目赤紅，揪起她的衣領，每一下都正中她的面門，把她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每一拳砸下，鮮血就濺在她們彼此身上。
但夏洛特腫脹得像豬頭一樣的臉上，露出的卻是笑意。
看起來像受虐狂一樣，實際也差不多，她無法開解自己，即使要復仇也沒有合適的對象，被毆打的疼痛可以緩解內心的痛苦，尤其是對方是另一個夏洛特的時候。
再沒有比這更名正言順的自殘了。
但她這表情更像嘲諷，所以很快，纏繞著紗布的脖子就被用力掐住，劇烈的窒息感和痛覺傳來，無意識地流著眼淚，但臉上卻還掛著嘲諷夏洛特的笑容。
「去死吧！」雙手用力，雖然心裡也知道對靈魂來說卡脖子不是致命行為，但她的語氣中依然飽含殺意。
隨後她的手被抓住，「鬧夠了沒有。」熟婦夏洛特嚴肅地看著她，儼然一副家長的威嚴。
「不夠！」而妹妹夏洛特也像叛逆期的少女一樣，毫不留情地頂撞回去，狂叫著，她把夏洛特做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到她殺死了一個分魂，另外幾人的神色也變得嚴峻起來。
但還是要先停手，把妹妹夏洛特拉到一邊，熟婦夏洛特問她，「她說的是真的嗎？」
從面目全非的夏洛特口中傳來含糊不清的回答，「嗯。」
取來了不知什麼藥來幫她消腫後，諸多夏洛特等著她的說明，其中妹妹夏洛特被攔在後面，否則她隨時又會襲擊夏洛特。
「原來如此，你竟然連分魂的事情都不知道。」
「那不是她的責任。」目含憂傷，熟婦夏洛特勸她，「那又如何？！」她看起來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是的……那改變不了我殺了他的事實，還有另一個兄長。」
她輕描淡寫地丟下新的炸彈，本還置身事外的其他三個夏洛特頓時瞳孔微縮，「你還殺了誰？」
但細看之下表現又有所不同，熟婦夏洛特眼中是無奈的憂傷和釋然，而妻子夏洛特目光銳利，散發著強烈的敵意，刺得她生疼，好像被一把劍指著眉心，其他人不知道，至少這個夏洛特有著戰力在身。
而女兒夏洛特，所流露出的是徹骨的恨意。
「我殺了山上的邪神，或者說，你們口中的第一主體。」話一出口，表現又各不相同，有人寬慰，有人安心，而最後一人則是顯而易見的失望。
又統一化作震驚，「這不可能！」
但事實勝於雄辯，就連妹妹夏洛特都被這個消息吸引了心神，曾幾何時，這是她們共同的終極目標，扶持自己選定的性格，擊敗第一主體，從而結束他混亂的思維分裂。
即使還憤怒於夏洛特殺死了長生，也不由得豎起耳朵，想知道詳細情形。
如此這般，聽到是在布斯的運作和天牢里的不明分魂給予的武器下將祂殺死後，夏洛特們做出了一致的評價。
「與武器無關，與你有關。」
「……嗯，布斯也是這麼說的。」
「你這傢伙，為什麼要這麼輕易被人利用啊？！」聽到布斯的名字，女兒夏洛特忽然激動起來，像剛才的妹妹夏洛特，夏洛特大概明白了她所對應的分魂是誰。
熟婦夏洛特從身後抱住她安撫，一邊對夏洛特說，「抱歉，這孩子當初為了選定的性格四處奔走，最後卻被他折磨致死，所以情難自禁。」他分裂出的性格不會都是好人，雖然是為了他而造的人偶，也同樣有著自己思想存在，最後被人卸磨殺驢，自然會仇恨至今。
聽到他將要成為贏家，更是怒不可遏。
女兒夏洛特轉過身，由怒轉悲，埋在熟婦豐滿的胸前，哭得梨花帶雨，「但是……我就是不想看到他贏！」
見她這副模樣，夏洛特也同樣難過。
「沒事的……沒事的，他不會贏的。」熟婦雖然是安慰，但也篤定，「喂，你為什麼這麼說。」旁邊的妹妹夏洛特問她。
「因為他連敵人的身份都錯估了，所以必敗無疑。」她的話勾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卻又不願多說，「現在重要的是你的身份。」說起這個，明明已經引動了第一主體的注視，只要耐心一些就能得到最好的結局，卻因不知他的真實情況而錯失，連她也不禁覺得惋惜。
嘆息道，「第一主體在最初就奠定了勝局，只要願意就能強行統一所有意志，但他卻選擇沉睡，以至於那之後狀態每況愈下。」
「我們來的時候都嘗試過喚醒他，但最終都得不到認可，只能退而求次。他不接受設定而來的感情，只想等待那真正的夏洛特，換言之，我們的第一主體。」不得不說她們的狀態和少年有些類似，只是主動和被動分裂的區別。
如果有的選，她們肯定會選最簡單的路徑，但失敗之後就發現最簡單也是最難，就如同她們扶持其餘性格這麼久，卻連沉睡的他都無法戰勝，而懵懂的夏洛特一來就將其擊殺。
恨鐵不成鋼，惋惜，幸災樂禍，和見她同樣悲慘的暢快，她能感受到不同夏洛特目光的含義，低下頭，「嗯，這全都是我的錯。」
「你的意思是這個殘次品就是第一主體？」雖然妹妹夏洛特同樣嘴上不饒人，但會這麼稱呼她的只有幼女夏洛特，熟婦搖了搖頭，「只是有這個可能，但毫無疑問她十分特殊，至少，她比我們更接近真正的夏洛特。」
「哼，是啊，又蠢又懦弱，很符合我對真正夏洛特的想像。」
「我……」
「我說錯了嗎？！」即使知道主要責任不在她，妹妹夏洛特依然余恨未消。
「沒有。」她只能這麼回答。
熟婦再次嘆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只想一直在這裡住下。」
「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再丟給別人，我越來越相信你就是第一主體了。」妹妹夏洛特話語夾槍帶棒，她也只能接受，「或許你說得不錯。」
但這軟弱表現只是火上澆油，本就因為她做的事情怨恨，現在得知或許是真正的夏洛特後，恨意更是狂涌，因為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都對真正的夏洛特有著不滿。
表現出和外表一樣的成熟，媽媽夏洛特帶走了兩人，以防夏洛特又與她們扭打在一起。
「你不走嗎？」她看向妻子夏洛特。
「總要有人收拾殘局。」她在夏洛特身邊坐下。
「你好像對我不怎麼生氣。」
「你很希望我像那兩個孩子一樣改變態度嗎？」 用沾著溫水的毛巾幫她清理身子，她輕聲道，雖然缺少了母性感，但依然有可靠的大人風範，委實說來夏洛特年齡階段與其相仿，只是現在她更像無助的孩子。
「你刻意激怒那些孩子的意圖太明顯，我當然不會上鉤。」但隨即她又苦笑，「隔岸觀火罷了，真惹火上身時，我的表現未必比她們好。」
妹妹夏洛特在盛怒之下，把為她準備的湯食扣在頭上，大多都掛在頭髮上，濕漉漉地黏在一起，散發著食物的油膩香氣，還在往下滴水，這感觸自然不好受，更別說湯水本就滾燙。
「你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我們，和第一主體的糾葛真有你一筆帶過那般簡單，你就不會用這懲罰自己。」
但她同時認為夏洛特大可不必如此，因為她也是受害者，被牽扯進與自己無關的事之中，事實上在這裡的所有人偶都是。
「我可能是……」
「只是可能，不是嗎。」
油漬只是擦拭當然沒用，但這裡畢竟是靈魂的居所，伴隨著細膩的手法，她再度變得清爽。
查看了一下繃帶，「傷勢又好轉了，很快你就能回到現實了。」
「我不想走，能不能就讓我留在這裡……」
「那當然是可以的，只要你想留下來，但我是很羨慕你的，因為可以去見想見的人。」
想見的人，她依然喜歡兄長，但同時不想出去面對他，無論那兩人之中勝利者是誰，她都不想面對。
因為他們把她當做工具利用嗎？
但就算是這樣又如何，她願意為了他付出所有，勝利者也是兄長，肉身靈魂記憶，無論哪個方面去看，那都是他，只是性格和以往不同。
只是想被人疼愛，索取，而一旦遇見超出預料的事情時，她就想轉身就逃，夏洛特討厭這樣的自己。
「你的想法真奇怪，潛意識要求自己接受他的一切？對自身如此嚴苛，明明你和我們不同，沒有設定的束縛。」妻子夏洛特微笑著說。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你最初不就回答了嗎，是不是第一主體都無所謂，你就是你。」
她問夏洛特能不能站起來，帶她在這隻有夏洛特能進入的秘境中閒逛。
「這裡有幾個夏洛特？」看著身邊踱步的美人，雖然這麼說有點自戀，但那將戰士的凜然和人妻的溫饒結合的氣質確實動人，和現在灰暗的她對比，真要說其中一人是假貨，那大概也是她。
「曾經有十三個，不過現在就剩我們了。」比預想要多不少的數字。
「因為什麼？」沒有晝夜之分，任何時候頭頂那有限的天空都投射著明亮的光，將外面的一切都染白，剛來時覺得刺眼，現在倒是可以適應。
「雖然都是夏洛特，但沒有真心喜歡上他，被選中的分魂也是。」
「所以被殺了？」
「不，這裡的生活一成不變，假如心裡沒有寄託，那也沒有生的希望，大多都是帶著對真正夏洛特還有他的詛咒選擇了自我寂滅。」哪怕幼女夏洛特現在是靠怨恨生存，但那源頭仍然是愛。
但夏洛特自己呢，她腦中的記憶全都是過時的舊事，或許她的感情也是虛構得來，只是一直沒有發現。
把這個想法告訴身邊的人，「也許吧。」妻子夏洛特並不否認這種可能，她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記憶，只是看了一部故事。
之後喜歡上他的分魂，也是在朝夕相處之下的自我選擇。
夏洛特忽然想到什麼，「假如我們的靈魂同出一源，那肉身應該也可以通用吧。」
「你可以用我的身體回到現實。」
「那你呢？」妻子夏洛特並沒有喜悅的情緒，只是反問她。
「我……呆在這裡就好了。」她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或許再過不久也會選擇自我寂滅，像面前的夏洛特們。
「靈魂消散後不會剩下什麼，不過我們還是立了墓碑。」她的墓碑上或許會寫著無名的夏洛特。
走到墓地，就連光線都變得柔和，夏洛特看著眼前一排插進土中的墓碑，上面寫著對應夏洛特的屬性和存活時間，靈魂的世界物體不會因客觀因素變遷，墓碑不會老化，所以也只能從立碑時間看出先後。
「情到濃時人們總會堅定不移認為彼此的相遇是無可更改的命運，無論重來幾次都能再度相愛，但至少我們眼前的墓碑證明了不是如此。」
即使有著相似的靈魂，夏洛特們並不總是會愛上他，即使愛上了他的分魂，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對於那獨自沉睡的第一主體，看著一個個夏洛特與他向自己發起挑戰時，又是什麼感受呢。
妻子夏洛特聳了聳肩，「這或許也是他狀態不斷變差的原因。」
靜默地站立了一會，離開後，夏洛特再度向她提起交換身體的事。
「再問問其他人吧，只問我可不好。」於是她帶著夏洛特在這隻有幾間小屋的秘境裡串門，但奇怪的是誰都沒有應承下來，哪怕是態度最差的妹妹夏洛特。
「我……是因為我的身體很髒嗎？」因她已經被許多人凌辱染指，即使那裡面有兩個是他的分魂，想到了這合情合理的理由，但其他人否定。
熟婦夏洛特雙腿併攏側放，雙手重疊在膝蓋上，儼然標準的貴婦人姿態，搖了搖頭，「假如你明白靈魂的本質，就不會在意這些，善念也好，惡念也好，分魂同理，那都是他，甚至……」她搖了搖頭：「原因只有一個。」
「你雖然說著要留在這裡，但實際上還是想離開，想見他，想陪在他的身邊。」
這裡是夏洛特專屬的秘境，在對話時的想法會誠實反饋給他人，所以她才能確認妹妹夏洛特的真心，反過來也是如此。
她不是那真正和他共度歲月的夏洛特，記憶，感情，思維，可能全都是捏造出來的假象，沒有一樣屬於自己，這些道理其實她都明白，但她還是喜歡他。
但被戳穿自己不願承認的念頭，帶來的也只有情緒的崩潰零碎，夏洛特痛哭流涕，因為這樣想的對象已經被她親手所殺，無法原諒自己，只想一同寂滅。
其他人也不怎麼高興，把她破碎的心挖出，她們的手也會被割傷，因為都是夏洛特，彼此的情緒會共振放大，見她痛苦，其他人也絕不會覺得愉快，哪怕是怨恨她的妹妹也是如此。
妹妹夏洛特按下心頭的不耐，「行了！哭又有什麼用，如果你真對此內疚，那就想辦法挽救！」
這番話帶給了她些微希望，她啜泣著，詢問要如何去做，但對方卻不再搭理她。
「還是讓我們來解釋吧。」
……
每一個夏洛特的目的，都是為了讓他統一意識，但要如何做到？
是殺死其他所有，只留下這一個？
表現類似，但本質卻不同，擊殺之後的分魂，也不是消滅，而是消散。
他的靈魂本質太過強大，即使短暫打散，但只要給足夠的時間，總會重聚。
正因如此，打敗所有分魂後，最後的勝利者依然是完整的他，只是性格改變。
這其中第一本體是個特例，就連擊敗之後的吞噬也是被動的附著，所以其他分魂有重聚的機會。
但當他被打散時，會有人同樣這樣放過他嗎？夏洛特再次眼露絕望。
「但他還有另一個特殊之處是其他分魂沒有的，他承擔著眾多的思念，這在平時是負擔，但是這時候可以縮短重聚的時間。」只是她們也沒想過第一主體會被打敗，所以這個特點在往日就是雞肋。
思念，也就是說信仰他的人？
夏洛特明白了，隨後又意識到事情的緊迫，因為布斯或是天牢里的人肯定也知道這件事，而只要把村民全部殺死，自然就高枕無憂。
「我要回去保護好他們。」眼神重新堅定，見她振作，夏洛特們表情各不相同，但同樣放鬆下來。
「帶上我們一起。」
「誒？」
妹妹夏洛特不客氣道，「誒什麼誒，有人規定過一具身體裡只能有一個靈魂嗎？」
「請安心，我們不會搶奪你的身體，只是暫居。」熟婦夏洛特也對她說。
「我知道，但是……」畢竟她已經要主動交出身體，當然不是擔心這個。
只是她們的靈魂同根同源，再處於同一身體的話，或許會再度合一，最後只剩下一個夏洛特。
妻子夏洛特無奈道， 「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了，你需要我們的幫助。」讓她一個人出去，或許還是會陷入被動。
「但是……我選擇的是……」
「我們的使命不是獲勝，彼此關係也不是競爭，哪怕選擇不同，也只是在那時覺得自己可以成功，已經落敗的現在，而對於能引動第一主體注視的你，我們當然要全力相助。」
「我對那些不感興趣，但我必須告訴親愛的父親我是多麼想念他。」幼女夏洛特雖然用詞親昵，她卻抖了一抖。
「那……好吧。」
雖然說是要走，但實際上夏洛特還是在這裡住了接近一周，因為現實的傷勢沒有治癒，失去肉身的制約，所謂一剎可生三千實念，肉體的反應速度總是跟不上靈魂，所以這裡的時間流速和現實是不同的。
她好說歹說，賠禮道歉，總算讓妹妹夏洛特消氣，也總算是和這裡的所有人熟絡起來，畢竟之後大家是同一具身體的同居者，自然不能毫無了解。
因為是同一個靈魂的緣故，相處起來並不困難，一個眼神和舉動都能明白對方意思，但話題聊到最後，總是會延伸到真正的夏洛特身上，她結束訪問後，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眾人的評價各不相同，妹妹覺得她貪生怕死推卸責任，為長生和他抱不平，妻子則覺得她有自己的難處，但同樣不認同這般行為，至於女兒夏洛特，她不在乎這些，只想找不死報仇。
眾人傳承的記憶也各不相同，為了方便扮演，所擁有的都是對應身份的記憶，也只有對應身份的記憶。
但那些記憶是否真實，她們也不甚清楚，若是虛假，但細節又實在太過豐富，要是真實，但她們的記憶里卻又只有和他共度的回憶，實在讓人不解。
雖然夏洛特記憶里的『她』一門心思都撲在兄長身上，但還是有著其他信息的，無論學習或是親朋，但在其他人的記憶里這些毫無痕跡，哪怕和她生長階段重疊的女兒夏洛特又或者妹妹夏洛特都是如此。
越是討論，就越是覺得真正的夏洛特迷霧重重，她和妹妹或女兒的記憶有部分重合，但假如是真的，也即是說妻子和母親身份的回憶或許也不假，那與他並肩作戰和照料幼兒的回憶。
聯想到還有其他寂滅的夏洛特，真正的夏洛特究竟和兄長共度了多麼漫長的時光。
還有，假如那些記憶是真的，說明她是有意精準地把這些畫面從自己靈魂斬去。
這樣子……簡直就像想要徹底忘記他……
夏洛特忽然打了個寒顫，不再去想這件事。
但那天睡著的時候，她卻突然做了個夢。
在昏暗無光的暗室里，只有少女周身因為魔力微微發著光，無門無窗，只能用超凡力量進出，操作著複雜的儀器，刻滿了無數夏洛特理解不了的魔紋，因為魔力而不停閃爍。
材料不夠了，她聽見熟悉的聲音，隨後，少女倒持著一柄剔骨尖刀，刺向自己，剜下一塊血肉。
「以少部分組織為基體培養合成速度太慢，即使扣去收集材料的時間，要製造出本質接近我的身體也需要數十年，時間成本太高，不可行。」
她自言自語了一會，繼續搭建著生命信息模型，而一旦進度停滯時，她就毫不猶豫地向自己揮刀，補充信息，小腹，大腿，手臂，乃至整個半身，只要她的靈魂還足夠清醒，手就不會抖動。
從傷口流出的血液沒有墜地，被她收集起來一併加入，她也沒有變成骨架，因為血肉很快新生，只是組織強度和活力遠遠不如先前。
終於到最後一步，她看著眼前濕漉漉的空殼，一直冷漠的臉上終於露出掙扎神色。
更遠處的黑暗中，不同年齡段的空殼在發光的能量液中沉睡著。
但最後，她還是具象出自己的靈魂，用魔力凝聚成無實體的手，做出和先前差不多的舉動，但這次她不再無知無覺，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哭泣響徹整個密室，先前不過只是偶爾取一些血肉，這次卻是對自己的靈魂亂砍一通，不，不是亂砍！
她的動作比之前更加激烈，也更加精準，靈魂的每一部分都被分割少許，再在她控制下粘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團相似但在規模上遠不及她的同樣魂體。
再精準也難免損耗，在這過程中逸散的光點散發著夢幻的華光，把黑暗的密室襯托得如同夢境。
把靈魂植入選定外殼內，她的靈魂也重新歸位，卻突然笑起來，拿著尖刀肆意捅向面前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成品，狀似癲狂。
手臂，大腿，脖頸，小腹，四肢和軀體，每一部分都被砍開剁斷切碎，和少女完全相同的鮮血在密室中四濺，旁邊培養皿那透明的外殼上也塗上了厚厚的血漿，像把好不容易搭好的積木一秒推倒。
一刀砍在脖頸上，頭顱落地，血液像噴泉一樣泵出，噴了她滿頭滿臉，骨碌碌地滾到腳邊，被徹底毀容的臉上卻仍是沉睡的安詳，因為靈魂還沒開始契合身體，所以也沒有感受到痛楚就死去，她就這樣殺死了另一個自己。
沐浴著鮮血，她終於停下動作，舔了一下唇，那還殘留著些許生命溫度的液體帶著少女特有的香甜，甜到讓人作嘔。
「哥哥，這全都是你的錯。」
而後夏洛特從夢中哭泣驚醒。
眼前一片空白，視線無法聚焦，她似乎身處於強光環境下，這無疑對看清周圍是極大的阻礙，不僅如此，全身各處都傳來肢解一樣的痛苦，她連彎曲指尖都做不到。
但這或許是好事？無論如何，痛是活著的證明，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她也不知自己是否因為此感到喜悅。
「你站不起來嗎？」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年紀不大，是個年約五六歲的女孩，夏洛特想看向她，但還是做不到扭頭，話也說不出口，眨了眨眼睛，當做回應。
「這樣啊……我搬不動你啊。」又是這種奇怪的感覺，她一定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但就是想不起來聲音的主人是誰。
「唔～……嗯。」思考時發出的聲音聽起來也是那麼可愛，她苦惱地想了想，對夏洛特說，「那你等一下，我去找人來幫忙。」這裡還有別人在嗎？
夏洛特得到了這一信息，只不過就像不久前不死給予的消息一樣，她等會又會被推翻世界觀。
說完，她就輕快地跑開了，一邊跑一邊喊，「喂！你們有空嗎？新來的夏洛特站不起來，來兩個夏洛特幫忙搬一下啊！」
新來的夏洛特……？
即使挪動不了身體，此時她也不由得開始顫抖，因為這句話的含義實在是讓人驚悚，而她也終於想起來這小女孩的聲音為何熟悉。
那是她小時候的聲音。
………
那之後夏洛特又昏迷過去，半昏半醒之間她感覺到自己在被照料，額頭不時傳來柔軟的手掌感觸，似乎是在測量她的體溫，再醒來時，就已經身處一間小屋內。
「呀！你醒了！」見她睜開眼睛，旁邊的小女孩高興地喊道，踮起腳，抬高她的頭，端來一杯清水餵她喝下，入口清冽爽甜，全身的乏力也不禁為之一輕。
漏出的水順著嘴角滑落，滴落在鎖骨上，她這才留意到自己脖子上的傷勢已經被繃帶包紮。
「還是不要坐起來比較好，媽媽說你最好躺一段時間，但真是奇怪，為什麼來到這裡了，你還會受傷呢？」恢復了部分力氣，也可以看清周圍，她看清了屋子的陳設，也看見了旁邊那留著短髮，頭上別著大蝴蝶結，身穿洋服，粉雕玉琢的金髮幼女，眉眼間可以看出熟悉的痕跡。
「你是誰……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媽媽又是？」無視她的好意，夏洛特強撐身子坐了起來。
「嗯？」幼女可愛地歪了歪頭，大大的眼睛裡寫滿疑惑，「這裡是夏洛特之家啊，所有夏洛特死了之後都會來到這裡，所以我是夏洛特。」她說得理所應當，仿佛這是常識一樣。
「媽媽也是夏洛特！」
天真爛漫的語調，但說出來的話讓她更難以理解，但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卻又行動力極強，說著要把大家找過來介紹，就又跑到了外面去，只留下夏洛特在原地混亂。
「我倒要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她放棄了理解當前現狀，等著其他人的到來。
這等待並沒有太久，不多時，幾道她十分熟悉，卻帶著不同特色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你醒了，感覺還好嗎？有哪裡不舒服？」聲音帶著濃厚慈愛感覺的貴婦人最先進入，關切地詢問她，對夏洛特不禮貌的打量眼神也寬容無視。
樣貌和她有著七成相似，梳著一條側發麻花辮掛在肩前，樸素的穿著也掩蓋不了她性感曼妙的身姿，好似熟透的水蜜桃，捏一下就能出水，眼角的些許魚尾紋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美麗，反而有一種經由歲月沉澱的婉約風情，依然可以讓所有人折服。
「喂，問你話呢！」人還沒到聲音先至，夏洛特又挪過視線，看到比她要小几歲的，扎著金髮雙馬尾的少女邁過門框，「你用這種冷淡態度對待照顧你的人？」語氣刁蠻，但並非無理取鬧，但搭配上她那俏麗的容顏，也讓人生不起惡感。
嗆了夏洛特一句，她又看向金髮幼女，叉著腰，「說到底醒了就醒了，有什麼必要特地來看一眼。」
「可是明明是你自己要來……」
「哈啊？！」像火藥桶被點炸了一樣，她發出了雌獅般的吼聲。
「咿！」被她一瞪，幼女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跳到了婦人的懷裡，「她欺負我！」
同樣，少女的容貌和她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好了，你們兩個不要玩了，她還有傷在身，不要在這裡打鬧。」眉目含情，面若桃花，最後走進來的是一個雖然看起來還有些青澀，但卻又洋溢著幸福氛圍的年輕女性，年齡和她相仿，安撫好針鋒相對的兩人。
至於容貌，不用多說了。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究竟是誰？」和這幾個和她長得幾乎一樣的人對視，夏洛特腦子一片混亂。
其他幾人還未回答，小女孩就跳了下來，「我來為你介紹吧。」
「這是媽媽夏洛特，媽媽做的菜最好吃，我最喜歡媽媽了！」她指向熟婦，天真的語調讓對方不禁眉開眼笑。
隨後看向另一個人，臉上頓時現出不情願的表情，「這個……是妹妹夏洛特，嘛……雖然不喜歡她的性格，但她人還是挺好的，嘴上這麼說，但她一聽到你醒了就自己過來了。」
「喂，別說多餘的話！」她嬌斥道，但臉卻微微紅了起來，扭過頭，避開了夏洛特的視線。
「這是妻子夏洛特，雖然是妻子，但是做菜很難吃！還不如妹妹夏洛特做的呢！但她也是很好的人，剛剛是她幫你包紮的。」少婦也同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點頭和她打招呼。
最後，她捧著臉，天真無邪地笑道，「我是女兒夏洛特，完畢！」
這番介紹是介紹了彼此的屬性，但還是沒能解答疑惑，還沒等她把問題再問出來，幼女夏洛特就湊到面前，「你呢？你是什麼夏洛特？」
「是戀人夏洛特嗎？還是青梅竹馬夏洛特？又或者是戰友夏洛特？因為你身上都是傷嘛。」接連不斷的逼問，也讓她確定了一件事，這裡的夏洛特們似乎都有固定的屬性，表現著不同的性格和特質。
但人是不可能不變的，隨著誕生和成長，閱歷不斷豐富，性格會跟隨著人生經歷改變，身份也會不斷切換，而面前的這些『人』，她們給夏洛特的感覺是不變，似乎永遠只能是這副模樣。
「我……我就是我，我就是夏洛特。」她看著幼女夏洛特，認真地回答，卻不料對方聽了之後，卻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
「好可憐，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我就是我。」
「那是不可能的，我們都是被製造出來，為了滿足爸爸喜好的玩偶，肩負著同樣的使命，為他分擔痛苦，幫助他把精神統一。」
「所以說我就是夏洛特啊！」她沒想過有一天要證明我是我。
「所以說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能引動第一主體的注視，否則你就只會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偶。」
第一主體，她頓時想起沉睡的邪神，但想到祂時，強烈的內疚和悔恨就把她擊垮，渾身傷口都發疼，提醒著自己的罪責，讓她無法開口回答。
但其他人只當她無言以對，「所以說，你也是人偶，假如你想不起來自己的屬性，說明你就是殘次品。」撕開性格的偽裝之後，就連剛才還天真爛漫的幼女都變得毒舌冷酷。
也就是說，這表面的性格是她們的設定，是需要扮演的假象，而假象，無法引動沉睡的祂。
「真正的夏洛特早就放棄他了，雖然製造出我們來，但這裡已經很久沒有新人了，現在來到的你也是殘次品，沒有被喜歡的設定。」
「你……說什麼？什麼是真正的夏洛特？製造又是說什麼。」
「所以說，連這些都不知道的你，就是個殘次品嘛！」看向她的眼神越發同情，「他墮化分裂至今，早就不知道多少年了，除了夏洛特，沒人能走進這片村莊，裡面的人也不能出去。」
「但是真正的夏洛特不敢過來，害怕被混亂的他殺死，所以製造出了我們，照著她的模樣，用她的生命信息製成不同年齡段的人偶，再然後，用魔法把自己的靈魂分割，寄宿在上面，創造了我們。」
「我們被輸入了他喜歡的設定，我們找到了不同的他，向第一主體發起挑戰，最後全部輸了。」
「但我們畢竟也是夏洛特的靈魂，所以第一主體沒有消滅我們，而是把我們的靈魂保存，之後只要是輸了的夏洛特都會來到這裡。」說著，她們從人形轉變成一團團正在燃燒的藍色魂火，那同出一源又互不完整的波動是最有力的證明，夏洛特想了想。
「既然你們都輸了，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去支持第一主體呢？」
「因為做不到，我們只能選擇與之對應的部分，對媽媽來說是孩子，對妹妹來說是哥哥，對妻子來說是丈夫，但我們無法選擇第一主體，除非是真正的夏洛特過來，但她是個膽小鬼，寧願分割靈魂，也不敢自己來到這裡！」稚嫩的臉上現出怨毒的表情，其他人也都是無奈嘆息，顯然對她推卸責任卻把分魂送到這裡的行為不滿。
她們的選擇是固定的，因為她們是不變的人偶，被設定好，只能扮演著會被特定的他喜歡的角色。
真正的夏洛特則不同，隨著成長，她對兄長的認知經歷了可靠的長輩，帥氣的哥哥，和傾慕的異性等變遷，她是可變的，她可以和任何性格契合，這之中包括第一主體。
「但連設定都沒有的你，估計誰都選不了吧，唉。」嘆息一聲後，幼女夏洛特的表情重回天真無邪，「歡迎你加入我們，雖然不能離開，但在這裡的生活是很開心的，我保證！」
「媽媽，今晚我想吃火鍋。」
「好，畢竟要給這位夏洛特接風洗禮，得做得豐盛一些。」
「好耶！」
「你先休息吧，待會我們會把你的晚餐送來的。」扶著她慢慢躺下，少婦夏洛特輕聲說，剛才的沉悶氛圍不再，此刻是真心實意地歡迎著夏洛特。
雖然她們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卻很理解她驟然得知自己只是人偶的反應，所以給她接受時間，都離開了小屋，夏洛特躺在床上，眼神空洞。
難怪一直覺得時間線對不上，她問村民也得不到異鄉人的信息，除了從昶盛和布斯口中，但那兩人實際上就是兄長的分魂，原來兄長失蹤的時長遠非記憶里的三年。
她應該如何理解現狀，一開始以為布斯的女兒是她的親屬，兄長喜歡她所以才迴避感情，現實卻更加離奇，那也是夏洛特，更早之前的祭祀也是夏洛特，大家全都是夏洛特。
夏洛特夏洛特夏洛特，他所喜歡的不同夏洛特，喜歡他的不同夏洛特，所以她究竟是誰，沒有帶著任何信息，只有最原始的過時認知的她，究竟是誰？
一開始還能篤定自己就是夏洛特本人，現在卻又不禁懷疑起來，也許她真是一個殘次品？
更讓她難過的是，假如她的記憶是被灌輸捏造，而非親身經歷，那她心中的愛意是否真實？還是和其他人一樣，只是為他而造的人偶。
「唉……」她再度閉上眼睛，直到被人推醒。
「吃飯了。」妹妹夏洛特叫醒她。
「唔……嗯。」看著她把帶著熱氣的湯汁澆在白米飯上，夏洛特向她道謝，但隨後又開始頭疼怎麼稱呼。
她看出夏洛特的難處，「沒有必要，這裡就這麼幾個人，看一眼就知道對方是誰，不需要你多此一舉。」
語氣雖然不好，但動作很輕柔，她扶起夏洛特，打算餵她吃飯。
「我自己可以。」
「就你這拿著湯勺手都在抖的德行？」
「……謝謝。」
把食物吹涼，她一口一口地餵著夏洛特，看著幾乎和自己一樣的面龐，仿佛在照鏡子，溫熱的食物經過喉管，一陣灼痛感覺就傳來，好像吞下刀子。
「這裡的大家都是靈魂，本來你是不應該有傷勢的。」妹妹夏洛特見她表情不適，淡淡的說。
「那……這又是因為什麼。」
「你不僅沒認知，還沒常識嗎？說明你還沒死，靈魂和肉身的聯繫還沒斷開，所以肉身的傷勢反饋過來。」
夏洛特當然知道，只是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沒有死。
「但要來到這裡，哼，你是死了之後，又被人拉起了半條命，說不定還能再回去呢。」她冷笑一聲。
回去，但就算回去還能做些什麼，復仇嗎，向誰呢，夏洛特念頭灰暗。
「那個……妹妹。」
「別學那個裝嫩的蘿莉老太婆這麼叫，要麼就叫我夏洛特，要麼別叫。」
「裝嫩？」
「啊？不然呢，她製造出來不知多久了。」只是做成幼女的模樣罷了，既然是人偶，製造時間當然有先有後，實際年齡未必和外表掛鉤。
「哦……」見她遲疑的模樣，妹妹夏洛特氣不打一處來，「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樣子。」
「你們是一起來到這裡的嗎？」
「哈？你是傻子嗎？要是同一時間分割出這麼多靈魂，真正的夏洛特早就變成弱智了，我們是分批次來的，間隔可能得有十幾年不止。」分割靈魂又不是剪頭髮，更像是挖開大腦，砍下四肢。
即使有方法修復，真正的夏洛特也遲早會放棄這一行為，雖然妹妹夏洛特從最初就覺得她的舉動毫無意義。
實際上在分裂之初戰鬥就已經結束，只是勝利者沒有摘取果實，而是選擇沉睡，而後才是夏洛特的到來，支持選中性格發起對第一主體的挑戰，活得久的夏洛特或許可以等到另一個夏洛特的到來，形成多個祭祀在位的場面，但也只是這樣了。
「那，你選擇了誰？」她又問妹妹夏洛特。
「長生。」
「誒？」
「誒什麼誒，我選了那個軟弱的傢伙，因為他很符合那種無能的溫柔形象，所以我選擇他作為哥哥，但他太軟弱了，不想戰鬥，反而幫助別人，輸得最早的就是他。」
長生……她隱約想到昶盛，讀音類似，她這樣告訴妹妹夏洛特。
「沒錯，那就是他了，戰敗的人會被勝者掠奪，估計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更別說我，當初不該選他的。」
妹妹夏洛特又哼了一聲，表現出對昶盛的不屑一顧，但夏洛特莫名覺得，她在為自己被忘記不滿。
「我遇見他時，他拜託我帶他逃走，說想要到外面去找人，雖然他也說不明白要找誰，不過我覺得是你。」
「……說不定他說的是真正的夏洛特呢，說到底我們這些人偶只是她的替代品。」沉默一會，她幽幽道。
「你喜歡他嗎？」
「哼，一點都不喜歡。」她傲嬌地扭過頭，但是素淨的臉頰微紅。
「你聽我說，那傢伙做事情一點都不可靠，我不在身邊的話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好………」她餵著夏洛特，話匣子關不住，「不過在真的面對危險時，又總是站在我面前。」
好標準的口是心非，夏洛特一時無語，「拋開設定呢？」她突然又問。
雖然自貶成人偶，但她們是擁有自我的好惡的，只是平時披上了設定的表皮，無法表露。
「……你真的會問一些很討厭的事，當然不會，但我又能怎麼樣，我就是為了他製造，必須扮演他喜歡的角色，別說得那麼輕鬆！」明明解除了傲嬌妹妹設定，也不再臉紅，她看起來更加暴躁了。
「對不起。」
「那一開始就別問，沒有設定的你怎麼可能理解我們的感受，要有的選我也想有自己的人生啊，而不是來這裡遇見那個窩囊的傢伙。」
她們自然是有著自己想法的，但寫進靈魂的設定又容不得違抗，自願與否，在他面前只能扮演。
說著，她把手裡的瓷碗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按，「你自己吃吧。」隨後起身離開。
但就在她要邁出門檻那一刻，夏洛特低聲說，「我殺了他。」
……
「別打了別打了！她身上還有傷！」幼女夏洛特尖叫著，但是拖不走正騎在她身上揮拳的妹妹夏洛特，雙目赤紅，揪起她的衣領，每一下都正中她的面門，把她打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每一拳砸下，鮮血就濺在她們彼此身上。
但夏洛特腫脹得像豬頭一樣的臉上，露出的卻是笑意。
看起來像受虐狂一樣，實際也差不多，她無法開解自己，即使要復仇也沒有合適的對象，被毆打的疼痛可以緩解內心的痛苦，尤其是對方是另一個夏洛特的時候。
再沒有比這更名正言順的自殘了。
但她這表情更像嘲諷，所以很快，纏繞著紗布的脖子就被用力掐住，劇烈的窒息感和痛覺傳來，無意識地流著眼淚，但臉上卻還掛著嘲諷夏洛特的笑容。
「去死吧！」雙手用力，雖然心裡也知道對靈魂來說卡脖子不是致命行為，但她的語氣中依然飽含殺意。
隨後她的手被抓住，「鬧夠了沒有。」熟婦夏洛特嚴肅地看著她，儼然一副家長的威嚴。
「不夠！」而妹妹夏洛特也像叛逆期的少女一樣，毫不留情地頂撞回去，狂叫著，她把夏洛特做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到她殺死了一個分魂，另外幾人的神色也變得嚴峻起來。
但還是要先停手，把妹妹夏洛特拉到一邊，熟婦夏洛特問她，「她說的是真的嗎？」
從面目全非的夏洛特口中傳來含糊不清的回答，「嗯。」
取來了不知什麼藥來幫她消腫後，諸多夏洛特等著她的說明，其中妹妹夏洛特被攔在後面，否則她隨時又會襲擊夏洛特。
「原來如此，你竟然連分魂的事情都不知道。」
「那不是她的責任。」目含憂傷，熟婦夏洛特勸她，「那又如何？！」她看起來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是的……那改變不了我殺了他的事實，還有另一個兄長。」
她輕描淡寫地丟下新的炸彈，本還置身事外的其他三個夏洛特頓時瞳孔微縮，「你還殺了誰？」
但細看之下表現又有所不同，熟婦夏洛特眼中是無奈的憂傷和釋然，而妻子夏洛特目光銳利，散發著強烈的敵意，刺得她生疼，好像被一把劍指著眉心，其他人不知道，至少這個夏洛特有著戰力在身。
而女兒夏洛特，所流露出的是徹骨的恨意。
「我殺了山上的邪神，或者說，你們口中的第一主體。」話一出口，表現又各不相同，有人寬慰，有人安心，而最後一人則是顯而易見的失望。
又統一化作震驚，「這不可能！」
但事實勝於雄辯，就連妹妹夏洛特都被這個消息吸引了心神，曾幾何時，這是她們共同的終極目標，扶持自己選定的性格，擊敗第一主體，從而結束他混亂的思維分裂。
即使還憤怒於夏洛特殺死了長生，也不由得豎起耳朵，想知道詳細情形。
如此這般，聽到是在布斯的運作和天牢里的不明分魂給予的武器下將祂殺死後，夏洛特們做出了一致的評價。
「與武器無關，與你有關。」
「……嗯，布斯也是這麼說的。」
「你這傢伙，為什麼要這麼輕易被人利用啊？！」聽到布斯的名字，女兒夏洛特忽然激動起來，像剛才的妹妹夏洛特，夏洛特大概明白了她所對應的分魂是誰。
熟婦夏洛特從身後抱住她安撫，一邊對夏洛特說，「抱歉，這孩子當初為了選定的性格四處奔走，最後卻被他折磨致死，所以情難自禁。」他分裂出的性格不會都是好人，雖然是為了他而造的人偶，也同樣有著自己思想存在，最後被人卸磨殺驢，自然會仇恨至今。
聽到他將要成為贏家，更是怒不可遏。
女兒夏洛特轉過身，由怒轉悲，埋在熟婦豐滿的胸前，哭得梨花帶雨，「但是……我就是不想看到他贏！」
見她這副模樣，夏洛特也同樣難過。
「沒事的……沒事的，他不會贏的。」熟婦雖然是安慰，但也篤定，「喂，你為什麼這麼說。」旁邊的妹妹夏洛特問她。
「因為他連敵人的身份都錯估了，所以必敗無疑。」她的話勾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卻又不願多說，「現在重要的是你的身份。」說起這個，明明已經引動了第一主體的注視，只要耐心一些就能得到最好的結局，卻因不知他的真實情況而錯失，連她也不禁覺得惋惜。
嘆息道，「第一主體在最初就奠定了勝局，只要願意就能強行統一所有意志，但他卻選擇沉睡，以至於那之後狀態每況愈下。」
「我們來的時候都嘗試過喚醒他，但最終都得不到認可，只能退而求次。他不接受設定而來的感情，只想等待那真正的夏洛特，換言之，我們的第一主體。」不得不說她們的狀態和少年有些類似，只是主動和被動分裂的區別。
如果有的選，她們肯定會選最簡單的路徑，但失敗之後就發現最簡單也是最難，就如同她們扶持其餘性格這麼久，卻連沉睡的他都無法戰勝，而懵懂的夏洛特一來就將其擊殺。
恨鐵不成鋼，惋惜，幸災樂禍，和見她同樣悲慘的暢快，她能感受到不同夏洛特目光的含義，低下頭，「嗯，這全都是我的錯。」
「你的意思是這個殘次品就是第一主體？」雖然妹妹夏洛特同樣嘴上不饒人，但會這麼稱呼她的只有幼女夏洛特，熟婦搖了搖頭，「只是有這個可能，但毫無疑問她十分特殊，至少，她比我們更接近真正的夏洛特。」
「哼，是啊，又蠢又懦弱，很符合我對真正夏洛特的想像。」
「我……」
「我說錯了嗎？！」即使知道主要責任不在她，妹妹夏洛特依然余恨未消。
「沒有。」她只能這麼回答。
熟婦再次嘆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我只想一直在這裡住下。」
「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再丟給別人，我越來越相信你就是第一主體了。」妹妹夏洛特話語夾槍帶棒，她也只能接受，「或許你說得不錯。」
但這軟弱表現只是火上澆油，本就因為她做的事情怨恨，現在得知或許是真正的夏洛特後，恨意更是狂涌，因為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都對真正的夏洛特有著不滿。
表現出和外表一樣的成熟，媽媽夏洛特帶走了兩人，以防夏洛特又與她們扭打在一起。
「你不走嗎？」她看向妻子夏洛特。
「總要有人收拾殘局。」她在夏洛特身邊坐下。
「你好像對我不怎麼生氣。」
「你很希望我像那兩個孩子一樣改變態度嗎？」 用沾著溫水的毛巾幫她清理身子，她輕聲道，雖然缺少了母性感，但依然有可靠的大人風範，委實說來夏洛特年齡階段與其相仿，只是現在她更像無助的孩子。
「你刻意激怒那些孩子的意圖太明顯，我當然不會上鉤。」但隨即她又苦笑，「隔岸觀火罷了，真惹火上身時，我的表現未必比她們好。」
妹妹夏洛特在盛怒之下，把為她準備的湯食扣在頭上，大多都掛在頭髮上，濕漉漉地黏在一起，散發著食物的油膩香氣，還在往下滴水，這感觸自然不好受，更別說湯水本就滾燙。
「你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我們，和第一主體的糾葛真有你一筆帶過那般簡單，你就不會用這懲罰自己。」
但她同時認為夏洛特大可不必如此，因為她也是受害者，被牽扯進與自己無關的事之中，事實上在這裡的所有人偶都是。
「我可能是……」
「只是可能，不是嗎。」
油漬只是擦拭當然沒用，但這裡畢竟是靈魂的居所，伴隨著細膩的手法，她再度變得清爽。
查看了一下繃帶，「傷勢又好轉了，很快你就能回到現實了。」
「我不想走，能不能就讓我留在這裡……」
「那當然是可以的，只要你想留下來，但我是很羨慕你的，因為可以去見想見的人。」
想見的人，她依然喜歡兄長，但同時不想出去面對他，無論那兩人之中勝利者是誰，她都不想面對。
因為他們把她當做工具利用嗎？
但就算是這樣又如何，她願意為了他付出所有，勝利者也是兄長，肉身靈魂記憶，無論哪個方面去看，那都是他，只是性格和以往不同。
只是想被人疼愛，索取，而一旦遇見超出預料的事情時，她就想轉身就逃，夏洛特討厭這樣的自己。
「你的想法真奇怪，潛意識要求自己接受他的一切？對自身如此嚴苛，明明你和我們不同，沒有設定的束縛。」妻子夏洛特微笑著說。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你最初不就回答了嗎，是不是第一主體都無所謂，你就是你。」
她問夏洛特能不能站起來，帶她在這隻有夏洛特能進入的秘境中閒逛。
「這裡有幾個夏洛特？」看著身邊踱步的美人，雖然這麼說有點自戀，但那將戰士的凜然和人妻的溫饒結合的氣質確實動人，和現在灰暗的她對比，真要說其中一人是假貨，那大概也是她。
「曾經有十三個，不過現在就剩我們了。」比預想要多不少的數字。
「因為什麼？」沒有晝夜之分，任何時候頭頂那有限的天空都投射著明亮的光，將外面的一切都染白，剛來時覺得刺眼，現在倒是可以適應。
「雖然都是夏洛特，但沒有真心喜歡上他，被選中的分魂也是。」
「所以被殺了？」
「不，這裡的生活一成不變，假如心裡沒有寄託，那也沒有生的希望，大多都是帶著對真正夏洛特還有他的詛咒選擇了自我寂滅。」哪怕幼女夏洛特現在是靠怨恨生存，但那源頭仍然是愛。
但夏洛特自己呢，她腦中的記憶全都是過時的舊事，或許她的感情也是虛構得來，只是一直沒有發現。
把這個想法告訴身邊的人，「也許吧。」妻子夏洛特並不否認這種可能，她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記憶，只是看了一部故事。
之後喜歡上他的分魂，也是在朝夕相處之下的自我選擇。
夏洛特忽然想到什麼，「假如我們的靈魂同出一源，那肉身應該也可以通用吧。」
「你可以用我的身體回到現實。」
「那你呢？」妻子夏洛特並沒有喜悅的情緒，只是反問她。
「我……呆在這裡就好了。」她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或許再過不久也會選擇自我寂滅，像面前的夏洛特們。
「靈魂消散後不會剩下什麼，不過我們還是立了墓碑。」她的墓碑上或許會寫著無名的夏洛特。
走到墓地，就連光線都變得柔和，夏洛特看著眼前一排插進土中的墓碑，上面寫著對應夏洛特的屬性和存活時間，靈魂的世界物體不會因客觀因素變遷，墓碑不會老化，所以也只能從立碑時間看出先後。
「情到濃時人們總會堅定不移認為彼此的相遇是無可更改的命運，無論重來幾次都能再度相愛，但至少我們眼前的墓碑證明了不是如此。」
即使有著相似的靈魂，夏洛特們並不總是會愛上他，即使愛上了他的分魂，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對於那獨自沉睡的第一主體，看著一個個夏洛特與他向自己發起挑戰時，又是什麼感受呢。
妻子夏洛特聳了聳肩，「這或許也是他狀態不斷變差的原因。」
靜默地站立了一會，離開後，夏洛特再度向她提起交換身體的事。
「再問問其他人吧，只問我可不好。」於是她帶著夏洛特在這隻有幾間小屋的秘境裡串門，但奇怪的是誰都沒有應承下來，哪怕是態度最差的妹妹夏洛特。
「我……是因為我的身體很髒嗎？」因她已經被許多人凌辱染指，即使那裡面有兩個是他的分魂，想到了這合情合理的理由，但其他人否定。
熟婦夏洛特雙腿併攏側放，雙手重疊在膝蓋上，儼然標準的貴婦人姿態，搖了搖頭，「假如你明白靈魂的本質，就不會在意這些，善念也好，惡念也好，分魂同理，那都是他，甚至……」她搖了搖頭：「原因只有一個。」
「你雖然說著要留在這裡，但實際上還是想離開，想見他，想陪在他的身邊。」
這裡是夏洛特專屬的秘境，在對話時的想法會誠實反饋給他人，所以她才能確認妹妹夏洛特的真心，反過來也是如此。
她不是那真正和他共度歲月的夏洛特，記憶，感情，思維，可能全都是捏造出來的假象，沒有一樣屬於自己，這些道理其實她都明白，但她還是喜歡他。
但被戳穿自己不願承認的念頭，帶來的也只有情緒的崩潰零碎，夏洛特痛哭流涕，因為這樣想的對象已經被她親手所殺，無法原諒自己，只想一同寂滅。
其他人也不怎麼高興，把她破碎的心挖出，她們的手也會被割傷，因為都是夏洛特，彼此的情緒會共振放大，見她痛苦，其他人也絕不會覺得愉快，哪怕是怨恨她的妹妹也是如此。
妹妹夏洛特按下心頭的不耐，「行了！哭又有什麼用，如果你真對此內疚，那就想辦法挽救！」
這番話帶給了她些微希望，她啜泣著，詢問要如何去做，但對方卻不再搭理她。
「還是讓我們來解釋吧。」
……
每一個夏洛特的目的，都是為了讓他統一意識，但要如何做到？
是殺死其他所有，只留下這一個？
表現類似，但本質卻不同，擊殺之後的分魂，也不是消滅，而是消散。
他的靈魂本質太過強大，即使短暫打散，但只要給足夠的時間，總會重聚。
正因如此，打敗所有分魂後，最後的勝利者依然是完整的他，只是性格改變。
這其中第一本體是個特例，就連擊敗之後的吞噬也是被動的附著，所以其他分魂有重聚的機會。
但當他被打散時，會有人同樣這樣放過他嗎？夏洛特再次眼露絕望。
「但他還有另一個特殊之處是其他分魂沒有的，他承擔著眾多的思念，這在平時是負擔，但是這時候可以縮短重聚的時間。」只是她們也沒想過第一主體會被打敗，所以這個特點在往日就是雞肋。
思念，也就是說信仰他的人？
夏洛特明白了，隨後又意識到事情的緊迫，因為布斯或是天牢里的人肯定也知道這件事，而只要把村民全部殺死，自然就高枕無憂。
「我要回去保護好他們。」眼神重新堅定，見她振作，夏洛特們表情各不相同，但同樣放鬆下來。
「帶上我們一起。」
「誒？」
妹妹夏洛特不客氣道，「誒什麼誒，有人規定過一具身體裡只能有一個靈魂嗎？」
「請安心，我們不會搶奪你的身體，只是暫居。」熟婦夏洛特也對她說。
「我知道，但是……」畢竟她已經要主動交出身體，當然不是擔心這個。
只是她們的靈魂同根同源，再處於同一身體的話，或許會再度合一，最後只剩下一個夏洛特。
妻子夏洛特無奈道， 「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了，你需要我們的幫助。」讓她一個人出去，或許還是會陷入被動。
「但是……我選擇的是……」
「我們的使命不是獲勝，彼此關係也不是競爭，哪怕選擇不同，也只是在那時覺得自己可以成功，已經落敗的現在，而對於能引動第一主體注視的你，我們當然要全力相助。」
「我對那些不感興趣，但我必須告訴親愛的父親我是多麼想念他。」幼女夏洛特雖然用詞親昵，她卻抖了一抖。
「那……好吧。」
雖然說是要走，但實際上夏洛特還是在這裡住了接近一周，因為現實的傷勢沒有治癒，失去肉身的制約，所謂一剎可生三千實念，肉體的反應速度總是跟不上靈魂，所以這裡的時間流速和現實是不同的。
她好說歹說，賠禮道歉，總算讓妹妹夏洛特消氣，也總算是和這裡的所有人熟絡起來，畢竟之後大家是同一具身體的同居者，自然不能毫無了解。
因為是同一個靈魂的緣故，相處起來並不困難，一個眼神和舉動都能明白對方意思，但話題聊到最後，總是會延伸到真正的夏洛特身上，她結束訪問後，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眾人的評價各不相同，妹妹覺得她貪生怕死推卸責任，為長生和他抱不平，妻子則覺得她有自己的難處，但同樣不認同這般行為，至於女兒夏洛特，她不在乎這些，只想找不死報仇。
眾人傳承的記憶也各不相同，為了方便扮演，所擁有的都是對應身份的記憶，也只有對應身份的記憶。
但那些記憶是否真實，她們也不甚清楚，若是虛假，但細節又實在太過豐富，要是真實，但她們的記憶里卻又只有和他共度的回憶，實在讓人不解。
雖然夏洛特記憶里的『她』一門心思都撲在兄長身上，但還是有著其他信息的，無論學習或是親朋，但在其他人的記憶里這些毫無痕跡，哪怕和她生長階段重疊的女兒夏洛特又或者妹妹夏洛特都是如此。
越是討論，就越是覺得真正的夏洛特迷霧重重，她和妹妹或女兒的記憶有部分重合，但假如是真的，也即是說妻子和母親身份的回憶或許也不假，那與他並肩作戰和照料幼兒的回憶。
聯想到還有其他寂滅的夏洛特，真正的夏洛特究竟和兄長共度了多麼漫長的時光。
還有，假如那些記憶是真的，說明她是有意精準地把這些畫面從自己靈魂斬去。
這樣子……簡直就像想要徹底忘記他……
夏洛特忽然打了個寒顫，不再去想這件事。
但那天睡著的時候，她卻突然做了個夢。
在昏暗無光的暗室里，只有少女周身因為魔力微微發著光，無門無窗，只能用超凡力量進出，操作著複雜的儀器，刻滿了無數夏洛特理解不了的魔紋，因為魔力而不停閃爍。
材料不夠了，她聽見熟悉的聲音，隨後，少女倒持著一柄剔骨尖刀，刺向自己，剜下一塊血肉。
「以少部分組織為基體培養合成速度太慢，即使扣去收集材料的時間，要製造出本質接近我的身體也需要數十年，時間成本太高，不可行。」
她自言自語了一會，繼續搭建著生命信息模型，而一旦進度停滯時，她就毫不猶豫地向自己揮刀，補充信息，小腹，大腿，手臂，乃至整個半身，只要她的靈魂還足夠清醒，手就不會抖動。
從傷口流出的血液沒有墜地，被她收集起來一併加入，她也沒有變成骨架，因為血肉很快新生，只是組織強度和活力遠遠不如先前。
終於到最後一步，她看著眼前濕漉漉的空殼，一直冷漠的臉上終於露出掙扎神色。
更遠處的黑暗中，不同年齡段的空殼在發光的能量液中沉睡著。
但最後，她還是具象出自己的靈魂，用魔力凝聚成無實體的手，做出和先前差不多的舉動，但這次她不再無知無覺，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哭泣響徹整個密室，先前不過只是偶爾取一些血肉，這次卻是對自己的靈魂亂砍一通，不，不是亂砍！
她的動作比之前更加激烈，也更加精準，靈魂的每一部分都被分割少許，再在她控制下粘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團相似但在規模上遠不及她的同樣魂體。
再精準也難免損耗，在這過程中逸散的光點散發著夢幻的華光，把黑暗的密室襯托得如同夢境。
把靈魂植入選定外殼內，她的靈魂也重新歸位，卻突然笑起來，拿著尖刀肆意捅向面前好不容易才做出來的成品，狀似癲狂。
手臂，大腿，脖頸，小腹，四肢和軀體，每一部分都被砍開剁斷切碎，和少女完全相同的鮮血在密室中四濺，旁邊培養皿那透明的外殼上也塗上了厚厚的血漿，像把好不容易搭好的積木一秒推倒。
一刀砍在脖頸上，頭顱落地，血液像噴泉一樣泵出，噴了她滿頭滿臉，骨碌碌地滾到腳邊，被徹底毀容的臉上卻仍是沉睡的安詳，因為靈魂還沒開始契合身體，所以也沒有感受到痛楚就死去，她就這樣殺死了另一個自己。
沐浴著鮮血，她終於停下動作，舔了一下唇，那還殘留著些許生命溫度的液體帶著少女特有的香甜，甜到讓人作嘔。
「哥哥，這全都是你的錯。」
而後夏洛特從夢中哭泣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