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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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明傑的反應其實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可當真見了他有這份克制,我卻還是忍不住感到驚訝,他完全沒有理會流蘇,而是偏過頭,對我微微躬了下身子,語氣毫無波動的說道:「楚少,今天有些誤會,多有得罪了,望你諒解。」

  突然將姿態拉的這麼低,讓我也不好再借題發揮得理不饒人了,我忙還了一揖,「張少說的哪裡話,我……們也多有失言冒犯的地方,請張少海涵,不管怎樣,逝者為大,張少,張副董,節哀順變。」

  張明傑道:「謝了。」

  「客氣了,應該的,」我頓了頓,又道:「愛莫能助,抱歉了。」

  「沒關係,應該的,」張明傑拱了拱手,「楚少保重。」

  「張少也是。」

  簡單一番對話,不僅小夜和虎姐皆是一臉懵,張力也是一副雲裡霧裡的模樣,蓋因我和張明傑嘴裡比著客套,表情卻是針鋒相對的,似有刀光劍影聲吟起,偏又看不到我二人在如何交手互斗,又在斗些甚麼。

  我一手拉著流蘇,一手牽過虎姐,更確切的說,是讓她倆一左一右的攙著我,轉身回了房間,正要關門,卻見對面的張明傑到底還是沒有讓張副董進門,情緒雖然不再那麼激動了,可態度也為此顯得更加決絕,平靜的聲音就像薄薄的鋒刃,冰冷的沒有一絲感情,「您回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

  「明傑,我……」張副董欲言又止,似是怯懼張明傑,但我覺得他似乎是更忌憚言入我耳,因為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用正眼看過我,可眼角的餘光卻從未離開過哪怕一瞬——他其實一直在觀察我。

  大概也察覺到我可能發現了這一點,張力最後和張明傑道了一聲「那你好好休息吧。」隨後便轉身,又主動和流蘇說道:「小程,我之前有些失禮,還沒來得及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懷。」

  流蘇還在琢磨張明傑怎麼突然就轉了性子,這時見張力也被傳染了似的,驚詫之餘,只呆呆的應了一聲『噢』。

  張力找流蘇答話,只是為了掩飾他在偷偷觀察我,所以壓根兒也不在乎流蘇的反應,朝我點了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隨即邁著大步便走掉了。

  張明傑對扒著房門未關的我道:「楚少還有事嗎?」

  八卦被抓了個現形,哥們這回麵皮子是真的有點發燙了,好在反應不慢,張口便以問代答道:「不知令堂的葬禮定在哪一天,我想去鞠躬致意,不知張少是否介意。」

  「時間未定,楚少想去便去,我不介意,只是……即便定下時間,楚少也未必有時間的。」

  我只當他是口不由心,不無較勁道:「怎麼會呢。」

  張明傑忽然邪魅一笑,也不知是挑釁還是自嘲道:「一定會的。」

  說罷,用力關上了房門。

  「他這是在摔打你嗎?」流蘇氣不過道:「他以為你是在貓哭耗子,所以不希望你去?」

  我也被他那句前後矛盾的話正的有些莫名其妙,道:「以他張少爺的城府,不至於啊……」

  見我詢問意見的目光望過來,虎姐不屑的搖頭擺手道:「別問我,我才懶得去揣摩張明傑那種人。」

  「就是!」流蘇關上門,隨後轉到了虎姐的另一側,換成了我倆將虎姐夾在中間,一邊往屋裡走,一邊擠眉弄眼的斥責我道:「小夜姐跟張明傑又不是同一類人,張明傑在想什麼,你都不知道,你問小夜姐作甚?」

  流蘇這是在提醒和責怪我,張夫人葬禮這個話題,是在虎姐的傷口上撒鹽,我無奈的笑了笑,道:「說的好像我跟張明傑是一路貨色似的。」

  「你倆不是一路貨色,但你倆是同一類人,這話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而且剛才在門口,你倆話裡有話的打機鋒,不會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吧?我們只是聽不懂而已——小夜姐,你聽懂他倆都說了啥嗎?」

  「沒有,」虎姐被流蘇摟著拽進屋,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但流蘇不給她機會開口,她也只能先順著流蘇的話,道:「我只聽懂他說『節哀』,張明傑說『謝了』,應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但隨後他跟張明傑說『愛莫能助,抱歉』,張明傑說『沒關係,應該的』,這兩句話就大有內容了,所以最後互相說的那句『保重』,明顯沒有祝福的味道,倒更像是威脅,或者挑釁……」

  「沒什麼不好理解的,都是反話罷了——我想抓沙之舟,但張明傑不會給我這個機會,所以我愛莫能助,張明傑當然也不希望我幫他這個忙,他要親手幹掉沙之舟,那還不是應該的嗎?互相較勁互相嘲諷唄,沒什麼不好理解的,所以那句『保重』,確實可以當成威脅,也可以當成挑釁,惟獨不是祝福。」

  我說的輕描淡寫,但流蘇也好,小夜也罷,都是外拙內秀擅於偽裝的類型,皆一點就透,瞬間就想通了,我跟張明傑較勁,挑釁嘲諷他並不是想逞一時之快,不過是想藉此試探他有沒有因母親至死而所有反思罷了,結果一目了然,張明傑非但沒有絲毫悔改之意,反而殺心更重了——那是針對沙之舟的,又何嘗不是針對於我的?

  所以張少爺最後說我一定不會有時間去參加他母親的葬禮,這話就愈發耐人尋味了……

  他說的是沒時間,而不是沒機會,儘管有誤導麻痹我的可能,但以他張少爺骨子裡的那份傲氣,我還是更相信他性格中的執拗和嚴謹——他只是不想讓我去參加他母親的追悼會,可他有什麼辦法阻止嗎?

  畢竟,顧及到最基本的風度,他甚至都沒辦法謝絕我的請求。

  哥們也是無奈,我若不是怕他給流蘇添噁心,即便心裡對張夫人的死確實有一份負擔在,也犯不著非得在葬禮那天去給她的老公和兒子添噁心啊。

  「張力那張臉是怎麼回事?」拉著虎姐在飯桌前坐下,我問她道:「看那樣子,不單單是哭的吧?倒更像是被人給打的……」

  「不是像,就是,只不過你們絕對猜不到,那是被誰打的。」

  虎姐賣了個關子,不想流蘇卻誤會了,「不是吧小夜姐,你真的是故意跟在他們爺倆兒後邊偷聽來著?」

  「誰偷聽啦!是我下樓之前又接了林隊一個電話,聽他說的,張力居然自己把自己打成了豬頭,我就是看在他還算有點良心的份上,溜達下來碰巧看到他倆走在前面,才忍住了沒出聲,免得他們以為我存心看笑話嗎?我也沒想到他倆沉默了一路,到門口了,張明傑突然發飆,所以才誤以為他早就發現我了,直到忍不住了才罵出聲來,結果他居然是沖他老子……」虎姐斜睨著我,道:「你還說他是愚孝子,我看他也不過如此——張力那模樣,看起來不比他傷心難過得多?他居然也罵的出口……」

  「張力若當真是傷心難過成了那副模樣,莫說張明傑,就算是個不孝子,應該也渾不起來罵不出口,但如果是因為張力覺得不把自己整成這個模樣,別人就很容易看出他其實不夠傷心難過呢?我想越是張明傑這樣的愚孝子,就越是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吧……」

  流蘇一臉不可置信的說道:「裝的?那張力也太冷血、太虛偽了吧?!」

  虎姐則道:「那也就難怪張明傑讓他『滾』,說不想看見他了。」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太確定,「這只是其中一種可能,也可能……這父子之間,還有什麼其他矛盾存在,畢竟,張力偽善,愛惜形象聲譽,張明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其夫妻關係形同陌路,更是沒有人比張明傑這當兒子的更了解,所以張力賣慘這個點子說不定都是張明傑教給他的……管他們呢,說到底,這都是人家的家務事,即便與沙之舟這件案子有什麼牽扯,跟咱們又有什麼關係?難道還能指望張明傑為此與張力反目,然後互相檢舉不成?不可能的,我敢斷言,即使張明傑栽了,他也會死保張力的,因為這對父子,就只剩下彼此了……」

  發出如此感慨的我,此時怎麼也沒想到,張家父子之間這場在我看來無關大局的一場的矛盾之緣由,最後的最後,卻成了壓死張副董的那最後一根稻草。

  直到那時,我才真的信了那一句天道好輪迴,善惡終有報……

  就好像我從未想過要趕盡殺絕,最後卻還是落了個斬草除根的惡名,又何嘗不是我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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