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卿本佳人
葉小天如此決絕,如此不顧一切,原來不是因為睚眥必報,而是因為他的好兄弟為了救他而喪命!這件事的真相立即傳遍了貴陽城,許多人對他的觀感大變。「義氣干雲!」「這樣的人,值得追隨、值得輔佐!」很多人已經把目光投向臥牛山,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何謂知己?這就是了。在不久的將來,必將有更多的有識之士選擇追隨於他。……曹瑞雲和展伯雄突然率兵出城,疾馳向東,顯然是打算逃回石阡。如果任由展伯雄逃回老巢,只要他龜縮不出,除非徹底打敗展家,否則是絕不可能幹掉展伯雄了。所以,葉小天絕不能讓展伯雄逃走!他馬上集結全部人馬,親自帶隊追了出去。曹瑞雲趕到十二碼頭境內,歇息片刻,全軍轉向雲霧山。雲霧山上,有一座新墳,墳前擺著一口箱子,香燭紙灰猶在。曹瑞雲一眼看見那口箱子,登時跳下馬去,跌跌撞撞地撲過去,號啕道:「大哥啊……」展伯雄回頭一看,驚道:「不好!那小畜牲真箇追來了!」曹瑞雲和展伯雄急急逃走,匆匆逃到峨黎山下。山前有宋家設下的關隘,一見遠處大隊人馬殺奔而來,關隘上早就敲起銅鑼,大門緊閉,嚴陣以待。展伯雄勒住坐騎,向關上大喊道:「爾等不必驚慌,吾乃石阡展氏,旁邊這位乃是石阡曹家的人。我們只是要由此過關,並沒有惡意。」守在關上的頭目當然清楚自己家族的立場傾向,藉口請示上官,轉身溜了。曹瑞雲氣得三屍暴跳,展伯雄道:「追兵已近,如何等得?土舍大人,咱們走七盤坡吧!」曹瑞雲恨恨地一撥馬,道:「走!」馬場江,渡口碼頭緊閉,船隻全部駛到了對岸。曹瑞雲和展伯雄費盡唇舌,那渡口管事拉著弓就是不准他們靠近,說是如此大隊人馬,不知是客是匪,一定要請示上司。展伯雄忍著氣問他要請示哪位上司,那管事居然回答要派人跋涉數百里去「小西天」宋家老宅請示宋老爺子,把展伯雄差點氣得吐血。二人無奈,只好撥馬再奔羊場關。羊場關的守軍頭目更絕,壓根沒露面兒,只讓士卒替他傳話,說自家大人回家娶妾請酒去了,估摸有個三五天才能回來。曹展二人萬般無奈,只好撥馬再走。葉小天恰於此時率兵趕到,在羊場河畔將他們堵住。曹展二人背靠大河,對面是葉小天的人馬。其實論起士卒人數,曹展聯軍依舊四倍於敵,但是他們的軍心士氣實在差得太遠。曹瑞雲道:「姓葉的,你帶了這麼點人馬,就敢來尋我的晦氣,真當老子怕了你不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葉小天看了他一眼,臉色一沉,並指如劍,向他一指,大喝道:「聒噪不休!著實討厭!你既然想死,那你就去死吧!」曹瑞雲狂笑幾聲,突然臉色發紫,手中刀噹啷一聲落在地上。他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嚨,口中嗬嗬連聲,突然就像皮囊縫的人一下子泄了氣,軟趴趴地往馬鞍上一癱。那怪異的樣子,任誰都可以看出,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妖術!他會妖術啊!」曹家的子弟兵一瞧土舍大人被葉小天一指就暴斃了,登時魂飛膽喪。曹家土兵發一聲喊,便向四處狂奔逃命去了。曹家土兵逃散,葉小天的人馬向前一圍,這一來和展伯雄的人馬數目就相差無幾了。葉小天舉起的手臂緩緩移向展伯雄,冷冷喝道:「展伯雄,輪到你了!」葉小天手指剛剛移向他,展伯雄就慌忙舉起了盾牌,忽又想葉小天使的是邪術,不是箭矢,恐怕盾牌招架不得,急忙溜下戰馬,以戰馬掩身,揮著刀大吼道:「殺!快給我殺了他!」在展伯雄的指揮下,展家的土兵們戰戰兢兢地向前衝過去。其實,葉小天哪有指誰誰就死的本事,曹瑞雲之所以離奇死亡,是因為他中了蠱。代韻溪取回曹瑞希屍骨的目的就是要在箱子上下蠱,再送他兄弟曹瑞雲上路。展伯雄的部下膽怯之下哪有什麼戰鬥力,而葉小天的部下又是人人悍勇,他們如何能抵擋得住,一時間被殺得落花流水。華雲飛衝上去纏鬥展伯雄,仗著年輕氣盛耐力足,最終占了上風,單刀一旋,已然指在了他的咽喉處。展伯雄眼中頓時露出絕望之色。葉小天冷冷地凝視著一臉恨意地瞪著他的展伯雄,猛地揚起了手中刀!展伯雄怎麼也沒想到葉小天竟然一句廢話也沒有,直接揚起了刀。不需要一番憤怒發泄、指責他如何無恥、自己如何無辜麼?大家都是土司,不談談要什麼條件才肯放過他麼?這不合規矩啊!「且慢!我有話說!」「噗!」刀光閃過,義無反顧!現在老毛的血仇已報,葉小天需要考慮的是,葉夢熊到了貴陽後他該如何善後。展伯雄和曹瑞希又回了貴陽,只不過他們走的時候是坐在馬上,回來的時候是被人抬在木板上。消息像一陣風,迅速傳遍了貴陽城。展龍、展虎帶著父親的屍體進了貴陽城,住進了展家老宅。不久,銅仁張雨寒和曹家的曹瑞雨也相繼趕到貴陽,住進了展家。三家的主事人都在貴陽,就不用擔心銅仁和石阡那邊對臥牛山發動戰爭。所以葉小天只讓李秋池派人盯著展府,而他則全力以赴,準備迎接即將到任的葉巡撫。求人不如求己,他要解決葉巡撫到任的麻煩,最好的辦法就是給葉巡撫一個充分的理由,讓葉巡撫覺得不收拾他這個本家完全說得過去。這理由怎麼來?如果貴陽的大部分權貴能站在他這一邊,那麼葉巡撫審時度勢,很可能會採取「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處理辦法,如果只是罰些贖金,葉小天是完全能夠接受的。要想贏得眾權貴在道義上的支持,其實也很簡單,只要給他們足夠的利益。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這些土司老爺哪個是真心站出來維護道義的?這利益究竟怎麼個給法,就需要他一個一個的去接觸和談判。可巡撫大人馬上就要到任了,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一個個地溝通、試探、磋商、討價還價……於是葉小天腦洞大開,他要贏得播州楊家的支持!葉小天早已打聽到,楊應龍對田雌鳳言聽計從,所以他就選定了突破口。田雌鳳和他有私仇,但田雌鳳並不是一個心胸狹隘、沒有智略的村姑野婦,像她這等奇女子,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什麼私仇她都不會放在心上。但葉小天想要和楊家媾和,還要顧及其他幾家。他要給出足以讓楊家動心的好處,又不能牽涉到宋楊兩家之爭中去,這主意就只能放在石阡:重洗石阡政局。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葉小天和播州楊氏將來註定要成為敵人,即便他們雙方都已看到這一點,同樣不會影響他們眼下的合作。葉小天派人給田雌鳳送了一封拜帖,但田雌鳳經過一番謹慎考慮後,拒絕了會晤的請求。葉小天並不氣餒,他派人盯緊了田雌鳳的行蹤。今日獲悉田雌鳳去了一座道觀,葉小天立即快馬加鞭地趕了來。相請不如偶遇,那就和這位妖嬈多智的田雌鳳來一場邂逅吧。葉小天沒想到長風道人居然在這座道觀里。長風道人對葉小天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帶他去田雌鳳的客房。得知田雌鳳信道,路上葉小天道:「我希望你之後在田雌鳳面前,多替我美言,怎麼好聽怎麼說。你放心,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長風道人引他進了一間靜室。葉小天看到一身男裝的田雌鳳盤膝坐在那兒,禁不住也是暗贊一聲,一身絲羅素袍如雪無染,肌膚勝雪,潤如美玉,唇若塗朱,目秀神清,整個人就似以羊脂美玉雕琢出來的。田雌鳳看著葉小天,眼神中有三分好奇、三分有趣,還有四分恨意。她瞪著葉小天,忽地嫣然一笑,用帶些魅惑磁性的嗓音,懶洋洋地道:「葉長官,你千方百計地要見妾身做什麼?莫不是崑崙園中一見,便喜歡了人家?」田雌鳳笑得很妖嬈,睨著葉小天的一雙笑眼彎彎如鉤,那種撩人的嫵媚,所謂活色生香也不過就是如此了,但葉小天自然不會為其所動。有些女人風情萬種,喜歡打情罵俏,但未見得衣帶易解。田雌鳳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她熱衷的是權利,而不是情慾。葉小天道:「三夫人說笑了,葉某豈敢對夫人有非分之想。我想同夫人……準確地說,是想同楊家,談一樁交易。」田雌鳳好笑地道:「和楊家談交易?你有這個資格嗎?」葉小天平靜地說道:「我當然不會如此狂妄,只不過一件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我們為何不合作呢?展、張、曹三家實力未傷,但他們驟然失去頭領。常言道趁你病,要你命,我們兩家合作,正是推倒銅仁、石阡兩地的權力架構,重新洗牌的大好良機啊。」田雌鳳低頭沉思,葉小天微笑道:「楊天王如果想出面控制石阡府,朝廷肯定不會坐視這頭猛虎壯大。但葉某來挑這個大梁,那就是狗咬狗,朝廷巴不得呢。貴州氣象幾百年都沒變了。常言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現在也該變一變了。我相信,朝廷有這個想法,楊天王也有這樣的想法。」「有道理!」田雌鳳淺笑頷首:「那麼,妾身又有什麼好處呢?」葉小天道:「天王寵愛夫人,是因為夫人智略無雙,天王不可或缺。然而,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啊,夫人天姿靈秀,難道就不想想該如何固寵麼?」田雌鳳沉默有頃,向葉小天嫣然一笑,嫵媚鮮潤得恰似一朵曇花盛放開來,令人心旌搖動:「好吧,你說服我了!我需要先就此事稟報天王,如果天王同意,我才可以同你詳談。」楊應龍聽田雌鳳對他說出在道觀中與葉小天所議之事後,不覺怔住。田雌鳳試探地問道:「你覺得怎麼樣?雖然你有心培植他,繼而再奪其所有,但是如果能直接控制在自己手裡時,又何必假手他人呢?反正拋頭露面的事由他承擔,一旦事不可為,我們隨時可以收手。」楊應龍沉吟良久,道:「好!銅仁,歸他了!石阡府,要掌握在我們手中。作為交換,我幫他應付來自葉巡撫的問責,同時牽制展曹兩家,減少他的麻煩!」田雌鳳「嗯」了一聲道:「成,那我明白便約他一唔。哎,當今天下,有求與你,還要你上趕著商談的,大概也只有他葉小天一人了。」楊應龍在她豐隆肥圓的屁股上拍了一記,笑道:「我的還是我的,他的來日也是我的,今日對他便容忍一些又有甚麼?你呀,不要太小家子氣。」第二天一早,田雌鳳便通知葉小天,依舊在三清觀見面,很快敲定了最終的合作方案: 葉小天與楊應龍合作,葉小天控制銅仁府全境和石阡楊家,其餘地盤由楊應龍接手。這兩處地盤本就在他的控制之下,看起來葉小天吃了虧。但葉小天因為老毛之死,連殺三個土司,接踵而來的麻煩很大,朝廷方面,他也要給個解釋。而且這三家勢力一旦聯合反撲,葉小天已經占有的未必不會再失去。這種情況下,適當的讓步和後退,是為了將來能夠走得更遠。楊家可以聯絡足夠多的土司幫葉小天造勢,不致於在葉夢熊趕到貴陽後,使他出現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局面。另一方面,有楊應龍圖謀展曹,葉小天可以低調地吃掉張家,消化石阡楊家,穩固現有的領地,經營好他出山的第一座橋頭堡。因為即將開始密切合作,葉小天和田雌鳳兩家好得蜜裡調油,進入了蜜月期。一支車隊在葉府大門前停下,八個肩後背著七星寶劍,手中執著拂塵的道士走在前面,中間一輛座車被兩個俊俏小道僮掀開轎簾,又有兩個唇紅齒白的小道僮趕過去放好腳踏,長風道人搖搖擺擺地下了車。後邊呼啦啦又擁過來十六名道士,拱衛著長風道人,向葉府裡面走去。葉小天除了第一天見長風時,故意戲謔以迫使他答應自己的條件,其他幾次前往三清觀,只要有別人在,對長風道人就畢恭畢敬地執弟子禮。長風道人如今在貴陽權貴間的重要地位對他很有用,破壞了長風道人的神聖形象對他沒有絲毫好處。他覺得長風對他今後也未必沒有用處,所以已經開始傾意結納,葉小天立即趕上兩步,稽首道:「道長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未曾遠迎,失禮、失禮!」葉小天引長風道人進了客廳,叫人換了舊茶,請他上座,這才寒暄問道:「不知真人今日駕臨寒舍,有何指教啊?」長風道人微微一笑,道:「前幾日,我說過要送你一對鼎爐,今日正是踐約送來。」葉小天微微有些好奇,又坐正了身子:「哦?快取來給我看看。多大的鼎爐啊?要是太大,還是留在你的道觀里好了,擺在我家裡就不倫不類了。」長風道人一臉曖昧地笑道:「不大,不大!恰恰好,恰恰好啊!」長風道人向明月示意了一下,明月領了兩個小道士進來。葉小天先瞧他們兩手空空,再往臉上一看,頓時一愣。這兩個道僮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光可鑑人的青絲挽了一個簡單的道髻,玉靨蘊秀,眸如秋水,腮凝新荔,嬌媚可人,哪裡是什麼道僮了,分明是兩個年輕的姑娘。看她們白俏俏、嫩生生的樣子,大概只有十五六歲年紀,而且兩人長相一模一樣,明顯是一對雙胞胎。葉小天茫然看了看,扭頭對長風道人道:「鼎爐呢?」長風道人向前一指,道:「這不就是?」葉小天一聽又呆住了。這對鼎爐是一位虔誠信奉他的權貴奉獻的珍藏,那位權貴萬里挑一,選出了一對孿生女童,精心養大,卻因痴迷長生術,還未享用便心甘情願地轉送給了長風。長風道人本想留下自己享用,恰好這時葉小天找上了三清觀。對這個知道他底細的葉小天,長風道人既怕他揭自己老底,又推算出葉小天的前途不可限量,便想送他一份重禮。到時候葉小天承了他這麼大一份人情,還好意思拆他的台?所以才有了今天這樣一幕。鼎爐本來是一種器具,但是在房中術里,雙修的女子也被稱為鼎爐。《攝生種子秘剖》中言道:「爐鼎者,可擇陰人十五六歲以上,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面色光潤,皮膚細膩,聲音清亮者,乃良器也!」按照這一標準,眼前這對明眸皓齒的雙胞胎美少女,的的確確是一對上品鼎爐。葉小天啞然半晌,扭頭對長風道人道:「你這爐……能燒香麼?」長風道人也是個妙人,坦然答道:「不能燒香,但是能倒澆蠟燭。」說完,在葉小天耳邊悄聲說了幾種采陰補陽的秘法,又從袖中取出一本書,放在桌上。葉小天不動聲色地將那本道教采陰補陽的秘籍攏入袖中,又吩咐人安置兩位美貌小道姑,然後客氣地送長風道人出府。桃四娘悄悄走過來,在葉小天耳邊低聲道:「老爺,你去看看葉小娘子吧。」葉小天一怔,問道:「葉倩怎麼了?」桃四娘黯然垂淚:「已經好幾天了,飯也不吃,藥也不喝,人都脫形了。」葉小天心中惶急,疾步趕往毛問智的宅院。華雲飛和毛問智結婚後,葉小天為二人在府中分別闢出兩個院落,安排了丫環僕人。桃四娘依舊是葉府的大管家,甚至比結婚前還要勤快盡責。她大事小情經常請示葉小天,但葉小天總覺得桃四娘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如果旁邊沒人時,桃四娘總是挨得很近,咫尺之間氣息相聞,有點曖昧的感覺。在葉小天腦海里,總覺得誤服春藥那晚好像跟桃四娘發生過什麼,但哚妮矢口否認,他也不敢確定。華雲飛和桃四娘結婚後,葉小天更不敢有什麼想法,對桃四娘以禮相待,就像對待自己的一位大姐姐。路上,桃四娘跟葉小天稟報了情況。老毛的墳已經遷回銅仁,葉倩上墳時痛不欲生,哭倒在墳前。回到府中,整個人就像丟了魂兒似的,如今形容枯槁,都快奄奄一息了。葉小天推開房門,就見昏暗的屋裡氣氛壓抑,兩個丫環圍在床邊,葉倩緊閉雙眼,面色蒼白地躺著一動不動。兩個丫環見葉小天進來,趕緊起身施禮。葉小天吩咐道:「打開窗子,透透氣,這屋子也太氣悶了些。」丫環答應一聲,趕緊去開窗通風。桃四娘走到床前,在葉倩耳邊低聲說道:「葉小娘子,老爺來看你了。」葉倩睜開眼睛,看見葉小天就在床邊,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葉小天趕緊扶住她,柔聲道:「不必拘禮,你躺著就好。」葉倩看著葉小天,眼角的淚珠悄悄滑落。葉小天扼腕嘆息:「毛大嫂,都怪小弟沒照顧好毛大哥,實在是對不起了。」葉倩搖搖頭,聲音很虛弱地說道:「老爺,能陪奴家說幾句話麼?」葉小天點點頭,桃四娘對兩個丫環招招手,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還關上了房門。「我……想坐起來。」葉倩強掙著起身。葉小天俯身扶起她,葉倩沖他感激地一笑。葉小天讓她靠在床頭,心裡想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應該避嫌,就想起身坐遠一些,葉倩的手卻拉著他的胳膊,眼中滿是祈求之意。葉小天心裡一顫,不忍心拂她的意,便坐在床邊。葉倩欣喜地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小聲央求道:「老爺,能不能……抱住我?」以前如花似玉的一個小美人現在形銷骨立,葉小天憐惜之心頓起,將葉小娘子攬在懷裡。葉倩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她將頭埋在葉小天胸前,輕聲低語:「老爺千萬不要自責。毛大哥經常對我講,他本是一事無成的閒漢,是你給了他機會,讓他過上了好日子。他能為你而死,我相信他是心甘情願。唉,說起來,這都是命數,可能都要怪我是一個不祥之人吧。」葉小天吃驚地問道:「你怎麼會這樣想,誰說你是不祥之人了?」葉倩哀嘆道:「沒人說我,是妾身有自知之明。我剋死第一個丈夫,又鬧得夫家家宅不寧。跟了毛大哥後本以為終身有靠,誰知他也死於非命……這不是妾身不祥嗎?」葉小天盯著葉倩的眼睛,沉聲道:「所以,你才這麼糟蹋自己,想一死了之?」葉倩垂淚道:「似我這等不祥之人,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眾人畏我如蛇蠍,再不會有人願意靠近我,今後的日子孤苦伶仃,想起來便覺生不如死……」看著懷裡的少婦形容枯槁、心如死灰,葉小天嘆息道:「誰說沒人願意靠近你?你還年輕,姿容秀麗,多少男人想你念你,夜不能寐……」葉倩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盯著葉小天的眼睛,認真地說道:「老爺莫要說假話哄我,除非……老爺就是這麼想的。」「我?」葉小天看著葉小娘子,忽然發現她的眼睛有了神采,正脈脈含情地看著他,不由得心裡一動,喃喃道:「若不是老毛捷足先登,也許我會讓你做我的女人。」「老爺你……也喜歡我?」葉倩眼中燃起了火焰,「老爺不會是為了哄我開心,騙我的吧?」葉小天心中默念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果能說幾句好聽的話,就能讓這個心如死灰的女人重燃生命的希望,那有什麼不妥?葉小天看著葉倩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態度堅決地說道:「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只是你以前名花有主,我才不敢痴心妄想。」葉倩激動得嬌軀顫抖,欣喜地說道:「老爺,其實我早就喜歡你,只是我這樣的女人怎敢高攀?現在知道老爺也喜歡我,我真的開心,我……我要好好活下去。老爺,別的我也不敢奢求,只希望老爺以後有時間能多來看看我……你能答應我嗎?」「我答應你,只要你能好起來,我一定會多來陪你。」葉倩看著葉小天,怯怯地問道:「老爺,沒人的時候,我能不能喊你一聲哥?」葉小天爽快地答應道:「老毛就叫我大哥,你是他的遺孀,又姓葉,喊我一聲大哥有何不可?」葉倩垂下眼皮,低聲道:「大哥,我想你和我以後都忘了那層身份……可以麼?」葉小天一怔,旋即明白了葉倩的心思,如果兩人一直糾結於毛問智遺孀的身份,那他們以後的相處便多了諸多困擾和限制,葉倩也無法開始新的生活。葉小天並非循禮蹈矩之人,他始終認為活人比死人重要,所以微微一笑:「好妹子,我答應你。」「哥……」葉小娘子激動地抬頭看著葉小天,忽然俏臉一紅,聲如蚊吶:「親親我。」葉小天憐惜地吻向她的臉頰,沒想到葉倩臉龐一轉,舉唇相迎。兩人嘴唇一碰,葉小天下意識地往後一縮,但見葉倩眼中霎時顯露悲哀和自卑之意。葉小天再不遲疑,結結實實地吻住了葉小娘子的櫻唇。葉倩唔的一聲閉上了眼睛,嬌軀酥軟在葉小天的懷裡。別看她身材細弱,卻非瘦骨嶙峋,反而柔軟如無骨蛇,膩滑酥潤,抱著很舒服。就在葉倩忘情地輕啟雙唇,準備伸香舌相迎時,葉小天果斷地結束了這記香吻,起身道:「好妹妹,哥下次來看你的時候,希望看到一個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你!」葉小娘子睜開迷茫的雙眼,愣怔了一下,才語氣堅定地說道:「哥,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葉小天再不多言,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再繼續這樣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失控。一汪清水,水上有霧氣,霧氣氤氳中有佳人入浴。田妙雯洗浴的時候只要一大桶純淨的泉水,不需要任何洗浴之物來美白、潤滑肌膚。田家有道秘方,據說是從唐朝宮廷中流傳出來的,被田氏家族奉為至寶。田家嫡房的女子甫一出生,就會由祖母每天親自用這種獨門秘方配製的藥水為她洗浴,如此持續一個月,她的膚質就會變得晶瑩剔透,潤白如雪、柔滑如緞,而且這種膚質永遠都不會再改變,哪怕是把她丟到陽光最熾烈的地方去,曬得皮膚發紅,但只要換到背蔭的地方,用不了多久就會恢復如初,根本不用擔心曬黑。水西三虎中田妙雯被稱為白虎,除了她有「剋死三個未婚夫」的事跡,膚白勝雪也是一個重要原因。田大小姐坐在水中,削肩露出水面,一雙美麗的眼睛裡隱隱籠罩著一層水霧。她近幾天一直閉門不出,因為她沒想到葉小天居然這麼快、這麼幹淨利落地就把展伯雄幹掉了……真的要履行承諾嫁給他嗎?田大小姐心裡小鹿亂撞。可是……她已把自己公開做了懸賞,葉小天當時也沒有反對,現在要履行承諾也該是葉小天上門求親吧。難不成田家大小姐還得把自己洗白白裝進禮品盒,再系個粉紅色的蝴蝶結,打包送上門去?田大小姐不開心了,她微微地顰起了嫵媚的眉,恨恨地捶了一下水面……水花翻湧,兩隻雪玉般的乳球跌宕起伏起來。這時,一個穿著喇叭口短褲、短上衫的俏美侍婢輕輕走進門來,伏地稟報導:「黨延明已探明葉家情形,回來了!」田大小姐「嘩啦」一聲從水中站了起來,一雙纖柔輕盈的玉足踏上防滑的木階,水珠淌過修長白皙的粉頸、精緻性感的鎖骨、落進那堆玉隆雪的香艷乳溝里,再悄然出現在如柳的細腰上,在那如渦香臍處留戀地一轉,便滑上了那雙粉光緻緻的大腿。一襲輕袍雲一般飄下,田大小姐依舊從容地前行,只是張開雙臂,從後面看去,那光滑的玉背、窄細的蠻腰、豐隆的翹臀,只是春光乍泄,便被盡數藏了起來。看到珠簾後出現那道熟悉的倩影,黨延明馬上拜伏於地。黨延明道:「長風道人送了葉小天一對上好的爐鼎,看來關係頗為親密。」田妙雯淡然問道:「什麼爐鼎?」黨延明頓首道:「是兩個美麗的少女!」田妙雯輕描淡寫地道:「這也不算甚麼,如此年輕便做了一方諸侯,哪有不耽逸女色的?他的戾氣太重了,溫柔鄉里廝磨一番,對他有益無害。」這話說得真是大氣,頗有大婦風範。不過,田妙雯心裡頭酸溜溜的,你拈花惹草我可以睜一眼閉一眼,問題是奴家的終身還懸在半空里啊!當年燕人張翼德挺丈八蛇矛,當陽橋上一聲吼:「你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現在田大姑娘也想問問:「你當初不拒絕,現在不提親,卻是何故?」黨延明停頓了一下,便道:「葉小天殺了展伯雄,和展凝兒姑娘之間只怕是難有善終了。不過,卻還有一位夏瑩瑩姑娘在,論起先後那自然是夏姑娘先了。但若論家世身份,那又是咱們田家高了,這將來誰先誰後誰大誰小……麻煩啊!」「哼!」田妙雯又是一聲冷笑:「就是瑩瑩、凝兒還有那位和他曖昧不明的於監州一股腦都嫁到葉家去,來個聯手抗曹,本姑娘只要去了,她們綁起來就能是我的對手?」田妙雯頓了一頓,嫩臉也是一熱。這話怎麼說得好象非他不嫁的樣子?田大姑娘連嫁三次都沒嫁出去,現在死乞白賴地非要賴上他葉長官麼,太長他人志氣了!黨延明道:「展龍展虎還有張雨寒、曹瑞雨這些天也是閉門不出,不知道他們在商量如何對付葉小天,卑職還在查。長風道人走後不久,石阡童氏家主童雲便親自登門拜訪了。」田妙雯聽到這裡,一雙柳眉又舒展開來。她微微側著頭想了想,不禁嫣然輕笑:「好!好得很吶!這局玲瓏本已是死棋,他卻在不可能處下了一子,居然滿盤皆活!這一下,所有的人都要動起來了。」……葉夢熊終於抵達貴陽,眾權貴紛紛啟程前往東城十里亭,迎候巡撫大人。葉夢熊五十六歲,但鬚髮皆黑,風神俊朗,能夠做到一方封疆大吏,做事的方法手段、心機智慧自然不缺。耿直愚腐不知變通還能做到高官的,幾千年來也不過就是一個海瑞,可這樣的人頂多能以廉德著稱,幹吏是談不上的。就算極受人稱頌的包青天其實也不像戲台上演的那樣,他是清官好官不假,但是歷史上真正的包拯,與同仁相處、與皇帝相伴,手段也頗為圓滑高明。葉夢熊自車轎中走出來,目光向眾人一掃,久在官場歷練薰陶出來的氣勢便讓眾人心折。葉夢熊對眾官員權貴,大多只是微笑著點點頭,那眼神兒究竟有沒有落在對方臉上都難以確定。但葉小天上前參見時,葉夢熊的目光卻實實在在地定在了葉小天身上。葉夢熊慢慢收斂了那副禮節性的微笑,仔細打量葉小天兩眼,微微點點頭,淡然道:「葉沐晨?嗯……老夫聽說過你!」「葉沐晨?葉小天怎麼成了葉沐晨,莫非這是他的表字?撫台大人怎麼知道他的表字?」在場的眾權貴中,九成九都沒聽說過葉小天的字,這時不免面面相覷起來。葉小天心中暗喜,連忙再次施禮:「是!沐晨見過撫台大人。」在撫台大人面前不稱官職而稱表字,這關係可就親近多了,這是執子侄禮啊。葉夢熊哈哈一笑,沒有再與葉小天說話,而是繼續接見其他官員,足足小半個時辰才接見完此次前來相迎的各方權貴,登車向貴陽城進發。這時,展、曹、張三家堵了城門,「抬棺逼宮」,向撫台大人告葉小天的黑狀。葉巡撫似乎早有預料,吩咐把苦主、被告一干人等帶到巡撫衙門。撫台公堂之上,雙方激辯不休。葉小天伶牙俐齒,以一敵四,居然也不落下風。朝中對於貴州局勢主要分為鷹派和鴿派。鴿派主張綏靖,一如既往地採取安撫政策,保證貴州方面打著朝廷的旗號就行了。而鷹派卻認為世易時移,朝廷應該擴大其影響,對這些國中之國實施直接統治了,進行改土歸流是大勢所趨……葉夢熊就是鷹派中的一員。貴州穩定與否,在朝廷眼裡一直是個敏感問題。此次葉夢熊能調來貴州為巡撫,一方面是年輕的天子胸懷大志,另一方面也是鷹派努力運作的結果。對於貴州,葉巡撫自有打算,像葉小天這樣有前途的一根攪屎棍,讓他繼續攪鬧下去朝廷才有機會、有藉口啊,把他剁巴剁巴當劈柴燒了,那不是太浪費了麼!此時,田妙雯親自來到公堂,證明葉小天殺人是自衛,因為張、曹、展三家聯手,在花溪意圖刺殺葉小天,葉小天不得已而反擊。田妙雯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地陳述完畢,葉夢熊冷冷地看了葉小天一眼,道:「現有田姑娘為你作證,但田姑娘與你關係如何,很大程度上將決定著她的證供是否可信。本官問你,你和田姑娘,究竟是何關係?」「朋友!」葉小天一挺胸膛,毫不猶豫。田妙雯臉色一白,頓時全無血色。葉小天一言否定,她田妙雯從此將淪為世人口中的笑柄,這個傷害,刺激得她渾身都顫抖起來。葉小天道:「今日之前,葉某一直視田姑娘為摯友!」葉夢熊目光一凝,盯著葉小天道:「那麼,你們如今算是什麼關係?」不等葉小天回答,葉夢熊便又跟了一句:「田姑娘與你究竟是什麼關係,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她的證言是否可信。葉小天,你要考慮清楚了,再作回答!」葉小天當然知道,不管他有多少理由可以狡辯,他一連殺了四個土司的事都不會善了。而現在有了田妙雯的供詞,以自衛殺人判決,結果便可大大不同。「現在麼……」葉小天的聲音陡然一頓,「葉某會向田家求親,迎娶田姑娘。」人間自有真情在,很好!這樣的人間才有希望,才更精彩啊!眾官紳們欣慰地看著愛美人不愛江山的葉大頭,在精神上給予了他絕對的支持。葉小天看著眼波欲流的田妙雯,心想:「人家能為我拋頭露面,我能為了保全自己出賣她嗎?得了,反正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葉夢熊暗暗嘆了口氣,作為葉小天的未婚妻子,田妙雯的話怎能作為判案的有力證據?楊應龍忽然說道:「撫台大人,楊某以為,葉小天未得朝廷允許,擅自誅殺大臣,固然有罪。但張雨桐、曹瑞希、展伯雄三人圖謀葉小天在先,也是不假……」葉夢熊緩緩揚起驚堂木,「啪!」地拍了一下,開口道:「今查葉小天殺死張雨桐、曹瑞希、曹瑞雲、展伯雄一案,葉犯已當堂認罪。念其案由,系因張、曹、展三家與其素有仇怨,經田家女為人證、播州楊大人為佐證,證明被害之張氏、曹氏、展氏四人曾謀刺葉犯在先,故而從輕發落,擬將葉犯終生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