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彈劍策馬 步搖金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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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在晃搖的馬車中甦醒。

  才一動,渾身就酸如千針攢刺,關節處尤其難當,滾燙到像要融化也似,饒以他過人之堅忍,也忍不住輕哼出聲。

  血行之法的爆發力絕強,比長力也未必遜於內功,卻有個遠不及內力系統的短板,就是使用後的副作用極之磨人。

  這異樣的酸痛是連耿照都幾乎挨不住的,換作旁人,大概寧死也不肯再使第二回。

  他只記得挑飛了天痴的五蓮冠,意識便忽然中絕,但其實並不是很意外。

  血行系統要說有第二個麻煩處,即是難以收放自如。

  心跳未超過一定程度,存想的效果同瞎猜也差不了多少,然而,如同煮水至沸騰,此一過程是不可逆、無法調節,甚至是不能中斷的;柴火熄了,就得重來一次吹苗生火的流程,沒有能在爐火純青和冷柴死灰間任意切換的法子。

  熱身也是。

  這意味著:即使超用了血行之力,身體也不會停下來。無關乎意志,是原理使然。

  他雙手繃帶從手背纏至肘部,齊整服貼,精巧得宛若工藝品,當出自欣塵姑娘的巧手,比起聽不過耳便推人進火爐的某人,簡直不似一母所生。

  繃帶下的敷藥清涼,應是消腫化瘀的方子,已凝成薄脆硬殼,不復原本的膏泥狀,耿照懷疑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全醒之後,他才意識到此間並非石世修的馬車,內裝迥異,雖也寬敞,卻無收納輪椅的結構。

  摸到貼著大腿放置的長布包,布底鞘形十分熟悉,卻是石世修慷慨出借的騶吾刀。

  「你醒啦?」出聲的是闕牧風。他坐於一臂外的橫座,背倚車廂,長劍搭肩,雙手抱胸似是假寐,耿照沒料到他是醒著的。

  「這是……我們在哪兒?山……山主呢?」開口才驚覺舌唇焦苦,歙動間有如裂創,襯與周身酸乏,活像病了一場。

  自內功有成,耿照已許久不曾有這種虛弱的感覺。

  「咱們進城啦。」闕牧風滿不在乎地一聳肩。「老東西自回舟山去,你見過離得開龜殼的烏龜麼?」簡單交待他昏倒後的情況。

  天痴失了寶冠,還遭騶吾刀破相,乃平生僅見的奇恥大辱,理智登時斷線,掌迸金芒,便要摜出;千鈞一髮之際,諸葛殘鋒抓住少年後領奮力一拖,這已是他速度的極限,也僅挪開尺許,既未脫出天痴伸臂能及處,更不及出手格擋。

  但他似乎也沒有擋架的意思。

  闕牧風的驚叱都到嗓子眼了,「你他媽倒是攔住他啊」未及出口,天痴突然身形一頓,仿佛在目睹老友的瞬間,想起違誓動殺這種破事,將受他何等的鄙夷,回神撤掌,面上陰晴不定。

  諸葛殘鋒接住少年,點足飄退,轉頭交給石欣塵,大剌剌將背心朝向天痴。

  石世修低哼:「你倒信他。」諸葛殘鋒淡道:「此間無旁人。」石世修差點笑出,不想太過刺激剛跌落神壇的漁陽武林第一人,以免他瘋狗病發作,把眾人全殺了,強自忍耐,掩嘴道:「也是。若百姓未散,指不定弔頭陂將成血海。」

  闕牧風愣了一愣,驀地省覺:「他知我是酒葉山莊的闕二郎。」若今日之事傳將出去,天痴便知要找誰算帳,最不濟闕府、舟山、靡草莊各走一趟,殺光剷平也就是了,料這廝也不當回事,不禁從頭頂涼到腳心,暗把泄漏他家門的石世修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一遍。

  天痴握拳垂首,不知在想什麼,直到眉心汩出的烏紅飽膩沿鼻側、嘴角淌到頷下,才突然回過神,抓著織錦袈裟的疊襟「潑喇!」一甩,竟將整襲外衫扯下,露出底下的鉛白小褂;袈裟離手的瞬間,憑空碎成了千百片,隨風化作片片蝶舞,煞是好看。

  僧人信手抹去血珠,內力到處,眉間刀創豎凝,連原本的殷紅翻卷似都消淡許多,是肉眼可見的變化,只能說神技驚人,超乎想像。

  石世修知他修為非同小可,但收合創口、眨眼愈創已超過舟山主人對內功的理解,適才那似笑非笑的調侃戲謔全凝在臉上,本能朝膝上一握,才想起騶吾已然借出。

  天痴要的正是這個效果,死對頭的驚怖於他堪比醇酒,抬頭時又回復一貫的囂狂自負,笑意獰戾,搖指耿照。

  「讓梅家小子把那套半生不熟的刀法練好,莫要糟蹋絕學。下回再見,老子要破得他痛哭流涕,無話可說!哈哈哈哈!」揚長而去,心情居然看似不壞。

  只要不開尊口,僧人白衣珠履、昂首長笑的背影,瞧著還是十分出塵的,盡顯北域第一人的矯矯不群,風采照人。

  耿照在心裡默默向梅少昆致歉,只盼上人不要一時興起,殺上雙燕連城吵著要破刀法,畢竟無論東燕峰或西燕峰,都是端不出《非為邪刀》來的,但上人一貫不聽人話,那可就糟糕至極。

  《衛江山劍》乃石世修成名武技,天痴諒必不陌生,能看出耿照使的是刀法而非劍法,是全然迥異的另一套新系統,且尚不精熟,只能說眼光確實毒辣,不負盛名。

  耿照昏厥後通體滾燙,汗水蒸騰化煙,橫抱著如捧火炭,石欣塵堅持要將他帶回舟山,仔細檢查。

  闕牧風正自為難,不想是石世修緩頰,眾人觀察少年約莫盞茶的工夫,直到體溫恢復正常,才將闕、耿送至鍾阜城門外,調頭返回舟山。

  「那……」耿照不禁有些懵。「這是誰的馬車?」

  車廂前的吊簾一掀,自轅座探入一張如花嬌顏,笑容燦爛,霎那間宛若春風吹拂,小小的馬車內似乎明亮起來,滿室生馨。

  沒想到她笑起來忒好看,耿照心想。

  這般明媚,多笑笑不好麼?

  「呀,你醒啦?」女郎笑道:「咱們先繞點路去接三郎,一會兒便回家。你嘴唇裂得厲害,是不是口渴得緊?」

  確實是。

  耿照訥訥點頭,倒也沒真說出口。

  他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在這般狹小的空間裡再見到闕芙蓉,哪怕她笑靨如花,似無芥蒂,也很難不尷尬。

  從天痴扛著城尹衙門的大鐘闖出城關,此事便註定難以善了。

  消息在很短的時間內傳遍全城,過午之後,怕方圓百里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鍾阜城尹彭歆彭大人做為父母官聲名不惡,但畢竟是流官,不比本地人,若與外來的前朝貴族發生衝突,漁陽氏族是樂得隔岸觀火,兩不相幫。

  以天痴名氣之大,鍾阜武林勢力便不敢親臨現場,恐被這廝認出,無端遭受池魚之殃,肯定也要派出眼線,至少儘量接近些個,全程追蹤事態發展。

  從城外官道往弔頭陂的方向,未時一過便多了許多平時不會來此的家丁小廝之流,不住向入城之人打聽見聞,熱鬧處怕還勝過了弔頭陂。

  及至東鎮鐵騎撤退,弔頭陂集子散去,有位少年英雄從戰馬背上、救下騎隊統領的傳聞不脛而走,有人繪聲繪色說,這位身手了得的少年姓趙,便是寄居金風巷闕府的趙阿根——這個化名在鍾阜武林早已傳開,如「麟童」般,指的是大伙兒都知道、只是不便逕呼的某人。

  根據闕芙蓉的說法,她從午後便在城門外等候,若非懼怕天痴上人威名,恐遭父親責備,早驅車趕往弔頭陂看熱鬧;聽人形容舟山一行的模樣,猜到其中必有二哥,待到城門將閉仍不肯走,果然等到了馬車。

  她與石欣塵見過一兩次,對這位貌美藝高的女菩薩頗有親近之意,表現得極為乖巧。

  闕牧風正愁雇不到車,已有覺悟要扛耿照回府,見么妹乘著母親日常所用車駕——闕二小姐一貫是馳馬多於乘車的,沒有自己的車——雖覺有異,也只能說來得忒好,遂與姑姑作別,掖著少年換乘,趕在閉門前進了城。

  闕芙蓉見耿照甦醒,不顧彎腰探頭姿勢艱辛,嘰哩呱啦地纏著他說話,頻問救人過程,又想知道天痴的武功有多高,星眸燦亮,仿佛得了什麼新玩意的小女孩,興奮得說個不停。

  那股子天真直爽比精緻臉蛋更動人,英氣、嬌氣、孩子氣等合於一爐同冶,偏又融合得毫無扞格,直是明艷不可方物。

  耿照初見她時,只覺此姝刁蠻無禮,對她只有滿心厭棄,此際才覺也有可愛的一面。

  但闕芙蓉連珠炮似的語速令人難以招架,少年頻以眼色向闕牧風求助,青年卻抱劍沉思,似是陷入長考,無動於衷。

  耿照略一思索,登時恍然:「是了,《非為邪刀》與《衛江山劍》的異同,肯定深深困擾著他。以他的資質,此際每多想一刻,便有多一分的體悟,沉湎其中是再自然不過。」闕牧風是能自行悟出《衛江山劍》的劍法真義,不受圖刻等表面之物蒙蔽的人,純論劍心,也算天縱奇才了,會被《非為邪刀》的招式吸引,乃至從中得益,可謂理所當然。

  連耿照自己都想趁印象正深刻的時候,細細復盤,進一步提升威力,可惜被闕芙蓉纏住。

  直到馬車減速,車外人聲雜沓,似是進入鬧市,才見闕牧風將窗簾撥開一小條縫,蹙眉:「你來『彈劍居』接三郎?」

  「二哥許久沒來,眼下這個『彈劍居』,已非過去那個『彈劍居』啦。」闕芙蓉咯咯嬌笑,眨眼吐舌的促狹模樣更添麗色。

  「現在的彈劍居專賣好酒,二哥沒見他嘴唇都裂了麼?咱們進去接三郎,順便喝杯酒潤潤嘴唇,豈非甚好?」

  闕牧風故意板起臉。

  「你打什麼鬼主意?再敢胡來,不怕爹擰了你的腦袋!」

  「只騙不過我的好二哥。」闕芙蓉鑽進車廂,摟他胳膊一逕撒嬌。

  「現在鍾阜武林最出名的,就屬他梅少昆啦,我那些個江湖朋友,都想見一見他。我說他就不是個三頭六臂的,偏沒人信,三郎在裡頭擺了桌酒,過午就開始喝了。你讓我帶他進去繞一圈,長長臉,若三郎還未喝吐,咱們再帶他回家,好不好嘛。」

  「……好。」

  闕牧風答得乾脆,女郎以為聽錯了,差點沒伸手掏耳朵,喜出望外,乖覺道:「那……我讓車伕繞到後門,免得太過招搖?」要闕二小姐不招搖,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闕夫人有幸聽見,怕是要當場落下淚來。

  「不,繼續往前走。」闕牧風的視線穿透簾隙,須臾未離,隨口道:「咱們在門口下車,越招搖越好。」眼見岔口將近,闕芙蓉趕緊鑽回轅座,指揮車伕逕行穿過人潮,以免二哥改變主意。

  「怎麼了?」耿照了解闕牧風的輕佻不過是表面,闕二爺對他的無條件信任便是最好的證明。容忍闕芙蓉中途改道,乃至招搖過市,必有原因。

  「我看見諸葛殘鋒。」青年目不斜視,低聲喃喃,顯然在兩人說話的當下,危機絲毫沒有解除的跡象。

  「跟著我們?」聽著更像天痴會做的事,但耿照並不意外。

  自始至終,諸葛殘鋒才是盯著他不放的那個。

  身份、武功、動機……少年不知他懷疑的是哪一項,但被精明剽悍的獵犬死咬著不放的感覺十分糟糕,令人本能生出絕望。

  「希望不是。」闕牧風風一般放落吊簾,微向後仰,但面上乍現倏隱的一絲懊惱,耿照猜測是諸葛殘鋒發現了他。馬車也在這時停下。

  即使遭人尾隨,趕回金風巷應該是最好的應對之策,除非闕牧風極有把握,較之闕府,彈劍居毋寧是諸葛殘鋒更不願接近的地方,得以動些手腳,擺脫追蹤。

  「這裡是——」少年終是沒忍住好奇心。

  闕牧風曖昧一笑,露出齊整好看的白牙。

  「還用得著問?當然是青樓啊。」

  ……………………

  梅寧看起來脾氣不錯,耿照想。人小鬼大不說,還明事理。

  但願將來她聽到未婚夫逛青樓的這則傳聞,能讓梅少昆好好解釋——少年在心中合什祝禱,不無悲憫。

  漁陽地方武風興盛,又多門閥,武林人地位甚高,大城小鎮的秦樓楚館背後不乏江湖資本,乃是常態。

  在闕牧風笑傲風月的那會兒,「彈劍居」雖有個江湖氣的名字,卻是鍾阜城少數沒有武門勢力挹注的青樓異數,據說是位花魁脫籍後所開,也就好了幾年,其後每況愈下,蓋樓的大家不知所之,留下幾名老人苟延殘喘。

  當時彈劍居既無好酒,也無美人,勝在無甚規矩,隨興快意,是闕牧風這種自命不凡的武林新秀最喜歡聚集的地方—— 闕二爺齊家如治軍,不是能養紈褲子的那種爹,更別提還有位雌威烈列的闕夫人二郎他媽,闕牧風兜里的銀錢未必夠他流連頂級的妓院。

  以他早早便心有所屬,來這種地方就是要跟三五知己飲酒論劍、月旦武林,粉頭什麼的一點兒也不重要。

  雙胞胎頭一回上妓院,就是二哥帶來的彈劍居,闕芙蓉從此迷上了在席間拔劍飲酒、擲骰賭錢,伴著絲竹弦音,與一干意氣相投的好兄弟胡鬧的氣氛。

  只是眼前簇新的粉牆、華美的瓊樓,以及透出茜紅紗窗的迷離燈暈,仍教久居外地的闕牧風不敢置信,遑論較過去那寒酸小樓大了兩三倍不止的園景,怕是圈起與原址相連的整片街航,才有如此規模。

  ——連牌匾都是新的,就是幢不相干的俗物罷了,哪裡還是彈劍居?

  「……換了新東家,年頭才剛落成。」闕芙蓉提高聲音,試圖在鶯啁燕囀、人聲鼎沸間說得清楚些。

  「全是央土風格,平望最豪華的風月樓也不過就是這樣。猜猜看是誰的物業?」

  闕牧風毫無興趣,甚至感慨更多,只是面上未泄漏半分,眯眼笑得曖昧不明,餘光卻始終瞥向一處,同時攙護著耿照的臂膀,留心不讓任何人碰著他。

  「……慕容柔的?兔兒爺的身份終於暴露了麼?」

  闕芙蓉噗哧一聲,嬌嬌橫他一眼:「去你媽的!」以粗口而言,可說是無比動聽,眼角眉梢如春侵染,能給她罵上一整天也不膩。

  闕牧風故作訝然:「媽也有份?跟兔兒爺?」闕芙蓉捧腹並腿,笑得差點原地蹲下,一拳掄上二哥肩臂,可惜抖得有些軟了,無甚殺傷力。

  老鴇親切地迎將上來,看得出不是生張熟魏地瞎攀一氣,口氣親昵到都能嗅出闕二小姐的銀兩那味兒,可見花了不少。

  風韻猶存的美婦人瞟得高大俊朗的闕牧風一眼,怕是裙底都酥了,開口前倒抽口涼氣,竟有幾分少女嬌羞,卻被闕芙蓉無情打斷:

  「別忙,那是我哥。這位才是。」朝耿照努了努挺翹的下巴。

  她乍看有張精巧絕倫的瓜子臉,其實腮幫下頷的轉折有點方,儘管線條的變化十分細緻精微,等閒未必能看出,卻是這張臉蛋嬌美中透出英氣的根源。

  闕芙蓉當然不肯承認長得像父親,儘管闕二爺年輕時是漁陽馳名的美男子。

  老鴇不愧是人精,春情倏斂,規規矩矩沖闕牧風一頷首,像突然撿到了貞節牌坊,熱切的神情轉向不甚起眼的黝黑少年。

  「哎呀,孤身打退了百人鐵騎的,就是這位小英雄麼?」忽然一愣,忍不住又多瞧了幾眼,實在無法與容貌出眾的「麟童」想在一塊兒,曖昧有一霎瞧著更像尷尬,只是眨眼間又轉回來,無比絲滑,不著痕跡。

  雙胞胎在彈劍居飲宴從不用包廂,向來都在散座最多的大廳里,甚至不清場,因為闕芙蓉喝高了鬧起來,只能說是鬼神辟易,其實也用不著趕人,要命的早跑了個清光。

  三人在曲廊間繞轉,沿途所有侍女、清倌、紅倌等,無不投來好奇的眼光,且無一再將闕牧風誤認為「那人」的,顯然有某種從老鴇的言語神態辨出誰才是最重要的客人的能力,闕牧風簡直佩服得不行。

  富麗堂皇的主廳約莫能容納兩百餘人,眼下卻只有不到十名客人,闕俠風雖被圍在中間,明顯非是焦點,身邊人常越過他交談、推搡,飲酒嬉鬧,有沒有這人似乎無所謂。

  「匡」的一聲酒樽砸桌,廳中忽然一靜,闕芙蓉舉杯環視眾人,揚聲道:「怎都不喝?」一人笑道:「不正喝著麼?」旁人悄悄推了推他,那人省悟過來,執杯乾笑:「來!俠風,老哥哥敬你一杯,大伙兒都來啊!」眾人眼神飄忽,直到見女郎嘴角微揚,才各自鬆了口氣,齊齊舉杯,親熱地勸闕俠風飲盡。

  闕芙蓉向眾人介紹二哥與「趙阿根」,誠如天痴言,眼下鍾阜內外,無人不知這是「麟童」梅少昆的化名。

  這人先是逃過七玄圍殺,又引得天霄城與反天霄城的雙方直接決裂,能熔其師梅玉璁所不能熔的星隕異鐵,可說是禍水一般的男子,這都還沒提那充滿傳奇色彩的臍玉、批命等,屌得不行。

  與其說仰慕到欲睹尊容,倒不如說是珍禽異獸錯過不再,「容貌過人」這點雖嫌過譽,考慮到東燕峰鄉下地方,說不定這樣就算英俊的了,重點是稀有。

  都說湊熱鬧不摳細節,參與感才是關鍵,闊少們也十分上道,友好地輪流上前勸酒;不多時約莫覺得這麟童比闕老三還無聊,又喚上舞姬樂工,熱熱鬧鬧喝上了。

  大廳原是開放空間,但凡闕芙蓉未霸占場子,該是不斷有姬人恩客相挽進出,時時都有新客落座。

  無奈闕芙蓉聲名卓著,八成的尋芳客都認得這位美艷更勝花魁的闕府二千金,便未挨過她揍,也看過她揍人,沒敢自討苦吃瞎湊熱鬧,實際上也形同包場。

  闊少們喝開後,老鴇和樓里的伎伶等判斷闕二小姐今晚沒什麼威脅,不再刻意引導客人繞開,有兩人一前一後,分別坐於大廳角落,其一是諸葛殘鋒,另一人卻是披頭散髮,白袍黑靴十分樸素,軟綿綿的懶憊步伐似是將醉而未醉,與如脫鞘長劍般逼人的諸葛恰成對比。

  可惜闕牧風笑不出來。

  以諸葛殘鋒自律極嚴,鰥居多年未曾續弦,能讓石世修那老東西羞愧而死,闕牧風賭他不願踏進青樓半步——事實上,他最後瞥見的錦袍衣影,是諸葛殘鋒步入對門酒肆,該是在二樓臨街的雅座監視彈劍居大門,居高臨下,以免錯漏。

  許是他們在彈劍居待太久,也可能諸葛終於意識到他打算從後門開溜,不惜踏入藏污納垢之地,來個瓮中捉鱉。

  他想過喚人悄悄通知父親,點齊府中武士前來,靠著人數優勢抱團撤退,以保不失,但在看過諸葛殘鋒與天痴交手的短暫片刻後,闕牧風深知這種等級的高手或不能殺盡數十甲士,甚且未必能在群戰中全身而退,但要殺掉其中一二人則幾乎沒什麼困難,不能讓父親冒此奇險。

  「那人是誰?」他喚來老鴇,下巴往白袍黑靴的鳥窩頭男子處一比,雖是刻意壓低嗓音,但他肯定諸葛能聽見。

  「是一位用金葉子會帳的爺。」老鴇笑吟吟道:「其他的,我也不便多問。住在樓子裡大半個月了,淨是喝酒,又喝不多,一小壺能喝一天,總是細細品嘗,每回瞧著瞧著,連我都忍不住想喝。」掩嘴輕笑起來,似覺有趣。

  「不找女人?」雖是聲東擊西,闕牧風也不禁感興趣起來。

  「該找還找,只不睡。」老鴇的口氣聽得出一絲惋惜,可見是有點意思的。

  闕牧風雖未見男子全貌,但能長住在高級妓院裡,不太可能是不體面的人。

  男子的衣發只是樸素到不起眼,至多是蓬亂,卻遠不到蓬頭垢面的那種髒污,細看還是能看出精潔考究處,只是十分低調而已。

  高級妓院裡只兩種物事須付錢:女人,酒。

  吃住是毋須花錢的,只消該花錢的地方花得夠多,便是頂尖的銷金客。

  男子點了粉頭卻不讓她們侍寢,顯然只為住在這裡,雖非尋常,倒也算不得如何突出,老鴇說不定見多了。

  闕牧風聽過最奇怪的性癖,可遠不是這樣。

  他喚老鴇過來,是為了製造機會,讓芙蓉悄悄囑咐她在後門備妥三輛馬車。

  付錢的才是爺,同樣的話由他或么妹交辦,對老鴇來說肯定分量不同。

  算算時間應備置得差不多了,闕牧風摟了名艷妓起身,一手隔著裙裳掐住女郎的屁股蛋兒,掐得女子「呀」的一聲驚呼,整個人都偎在青年懷裡,闊少們怪叫起鬨,諸葛殘鋒卻微微轉頭,金眉壓眼更甚,似哼了一聲,連看都看不得這般淫猥無行。

  「諸……諸君!」闕牧風大著舌頭醉態可局,振臂笑道:「都讓梅……讓趙小子做英雄,委實憋屈,他媽……他連酒都不喝,出什麼鋒頭!咱們可不能就這麼輸了,是吧?」闊少們大聲叫好。

  「挺槍縱馬,才是真英雄!咱們來個馬車競快,四輛車,往東西南北四座城門處,摘下輪值門將盔上的紅纓,給美人簪上!哪個最快,哪個便是贏家!」眾人擊桌怪叫起來。

  闕牧風乜著醉眼,得意洋洋道:「我……我的車在前頭,我去北門,你……你們去東……東西南門。」一人抗議道:「二哥你這不地道哇,咱們眼下就在城北,去北門豈不——」被人拉住,附耳幾句,這才眉開眼笑,改口道:「就聽二哥的!二哥怎麼說,兄弟哪有別的話?」

  彈劍居前門大街直通鬼市,人潮熙攘,馬車駛於其間,未比徒步快上多少,何況還得來回,似近實遠。

  後門拐出巷弄之後,一條大路走到底,至城中心再分東西南三岔,縱馬狂奔雖不合城禁規矩,這幫闊少過往也沒少幹過。

  諸葛殘鋒孤身一人,再快也只能選追一輛,還是要盯著闕牧風卡在人流里的慢車,確實是難題。

  闕牧風正欲宣布競賽開始,與老鴇相偕而出的闕芙蓉忽然迴轉,低聲道:「二哥,你師傅來啦,我在廊間瞥見她的身影,決計不會認錯。她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我師傅?」闕牧風一下沒反應過來。

  闕芙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石姐姐呀,你傻啦。還是我打發她去?」初見石欣塵時,闕芙蓉曾與二哥打賭,能喊她「姐姐」而非「姑姑」,果然石欣塵欣然接受,並未糾正小女孩。此後闕芙蓉便都管她叫「石姐姐」。

  闕牧風面色丕變,喃喃道:「……不好!」將懷中艷妓推開,倉皇而出,竟未理睬妹妹在身後叫喚。

  他不怕被誤會逛窯子,反正他在姑姑心中已是無行浪子,死豬不怕開水燙。

  但石欣塵絕不會拋下石世修,現身於此,若非石世修也來了,便是石世修出了事,而這兩者皆能引開諸葛殘鋒。

  闊少們正商量同誰搭一輛車、要不拈鬮抽選,鬧得不可開交。

  一個眼尖的瞥見闕牧風掠出大廳,叫嚷著:「二哥怎麼先走啦?這車還比是不比?」

  闕芙蓉黑白分明的美眸滴溜溜一轉,拍手大笑:

  「好啊,丫的這是先跑啦!真他媽是條癩皮狗!」一把抓起耿照的手,往後進發足狂奔,又笑又叫:「快走快走!都給本小姐閃了開去!誰想輸給癩皮狗啊!」擋道的僕役妓女紛紛尖叫讓開,一路上杯盞酒食哐當墜地之聲不絕於耳,宛如狂風過境,徒留一片狼藉。

  闊少們一鬨而散,爭先恐後沖向後門,原本在外頭吃酒的隨從伴當等摸不著腦袋,忙不迭地跟過去,里外撞成一片,大廳登時亂成一鍋粥。

  此地闕芙蓉熟如自家灶房,咯咯嬌笑間,拉著耿照東繞西轉,輕盈如燕的腳步竟未稍停。

  耿照只覺指觸涼滑輕軟,勝似敷粉,發香沁人,不時拂過鼻尖頭面,分不清是臉癢還是心癢。

  闕芙蓉只比他略矮,有雙勻稱筆直的細腿,便著衣裙亦能看出,那是天生的比例佳,似乎漁陽一地的女子不是身高就是腿長,總能沾上一樣。

  從背後望去,闕芙蓉腰肢細窄,應是扁身,卻有兩瓣圓翹的綿股;較之扁窄小腰,她的屁股算是相當有肉,邁步間彈顫不休,亦是隔著裙便能見得。

  打屁股這樣的懲罰,想必很適合她——少年不覺心猿意馬。

  或許是因為小手太過軟滑,被指腹間練劍練出的硬繭子一襯,更凸顯出雪肌柔膩,充滿女人味。

  彈劍居內直如迷宮,約莫是想營造出千門萬戶之感,耿照繞得頭暈,依稀察覺是往後走的。

  兩人來到迴廊盡處,衝過一扇洞門,原以為是停放馬車處,豈料卻是間華美繡閣。

  「……咱們穿過去!」闕芙蓉毫不猶豫地衝上階台,一腳踹開閣門,拉他直奔錦榻,應有能通後院的密門之類——

  驀地耿照福至心靈,停步轉身的霎那間,已回臂將闕芙蓉遮護在後,及時架開點向他背心要穴的兩根指頭,撲面一陣衰朽的草木氣息卷至,夾雜檀香之類的嗆人濃氛,來人身影恍惚朦朧,宛若蓬蒿傾落。

  正待細瞧,突然右肩一痛,眼前倏黑。

  倒地之前,餘光瞥見肩頭甩過一串金燦燦的步搖流蘇,鑲嵌著細小真珠的桃形金葉十分眼熟,其上沾染的沁人發香也是。

  那無疑是闕芙蓉的髮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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