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弱水三變 趾秀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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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骷髏來時為何舍密道不用,故意在繡閣迷陣外現出行跡,引來諸葛殘鋒和別王孫兩大高手,至此再清楚不過。

  舒意濃自白如霜處撬出的情報,已透過潛行都傳遞給耿照,他一聽闕芙蓉兄妹奉命將自己交出去,便知來者必是血骷髏一方的人,卻沒想到堂堂血使大人竟是親自前來,「趙阿根」可謂面子不小。

  門窗俱碎,連牆柱都像被巨大的鐵球掄掃過般,歪斜破碎,慘不忍睹,諸葛二人站在破破爛爛的空框間,頭頂塵埃簌落,瞧著既荒唐又詭異,但在紅裳麗人的鷹喙大槍之前,耿照半點也笑不出來。

  女郎身形高大,那槍斜掖著幾與她同高,便沒九尺也有七八尺長,杯口粗的槍桿似堅似韌,桿身上有幾圈淡淡的接合痕跡,考慮適才她抽退以閃避刀勁時,鷹槍忽暴長數尺,穿過凌空迸碎的木桌攻擊諸葛,槍桿應有伸縮機關,或許前後段所用的材質相異,才能兼具堅硬與柔韌兩種相悖的物性。

  巨大的槍首雕成一頭斂翅直頸、栩栩如生的扁平金鷹,喙翼宛然,仿佛自雲端向下俯衝,同樣兼具力與美,一如兵主。

  已知鷹翼可展,化槍為單枝、乃至雙枝之戟;鷹喙是槍尖,鷹尾是倒置的月牙鏟,量體驚人的鷹身既扁平如楯,揮舞時威懾又似銅錘鐵瓜,貫破木桌、將其攪碎的也是這部分。

  塵屑落盡,血骷髏終於看清屋內之人,長笑道:

  「別王孫!我知你護兒心切,你若肯安分離開,不礙本座之事,我保證還你個完好無缺、活蹦亂跳的兒子。我要帶不走他,只帶腦袋也無不可,勸你莫要自誤,以免追悔不及!」既狂且颯,便經簧片變造,仍可依稀辨別出原本語聲是動聽的。

  耿照心想:「別莊主隱居多年,她卻能一眼認出,然而明顯不識諸葛前輩。」總覺哪裡不對,一時間卻說不上來。

  別王孫微佝的身影透過空蕩蕩的破碎門框望去,似乎更加蕭索,半天才總算理解她的語意似的,落寞道:「辦不到。」解下腰帶,隨手一抖,那根兩指寬的白綢帶子倏忽繃得筆直,鋼片般迸出「嗡」的一聲振響;悠顫未絕,綢劍已至血骷髏身前,再一步便要刺中咽喉!

  (……好快!)

  耿照想不到看似厭世懶漢的別王孫,居然是名快劍手,不僅出手快,身法更是迅捷無倫,這一刺須得跨越兩丈余,別王孫只用了一霎眼,快到少年看不清他是如何起腳動身的,綢劍便已破空飆至!

  以短對長,能否欺入敵兵範圍,乃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別王孫的綢帶距血骷髏的咽喉要害雖差一步,然而已突破鷹槍的杆圍,戰鬥判斷精準到駭人的地步,徹底顛覆了樹懶般的外在形象。

  惟此一步,卻是天差地遠。

  鷹槍由下往上一挑,金鷹堪堪擋住綢劍,血骷髏腋臂微收,皓腕一擰,槍桿颼颼急轉,槍首雙翅「唰!」應聲開展,旋如扇葉輪飛,俄頃間連擋五削十三刺,這一步之差仿佛有牆垣阻隔,無論如何就是難以逾越。

  激戰爆發於耿照頭頂四尺處,差不多就隔著血骷髏一條雪酥酥的結實長腿,但見槍帶金芒,燦若日輪,令人難以逼視,而別王孫卻像擎著一抹粼粼波光,壓縮在身前咫尺間,不住東出西突,宛若活物,快到豈止掌臂失形,若非先前見他解下腰帶,少年根本想像不到這奇堅奇銳、刺得鷹槍火花四濺的水芒異物,竟是一根平凡無奇的狹窄白綢。

  二人激鬥間,冰冽的水珠四向噴濺,宛若置身於飛瀑激泉之前,來處便是那幾已辨不出形體的綢帶。

  別王孫曾以邵咸尊鑄造的龍鱗古鋏,奪下當年三府競鋒的魁首,贏得「衡門劍越」的劍客美名,此戰也開啟了「文舞鈞天」獨占鋒會鰲頭的「鈞天九劍」傳奇,花石津從此成為東海三鑄之首,新生的青鋒照得以再造風華,迄今不衰。

  世人皆以為龍野沖衢《弱水三變》是劍法,殊不知是門奇特的內功,別氏先人從被稱為水元之精的異寶「沉辰水精」得到啟發,此物天生帶有潤澤之氣,能從空氣里汲取水分,凝出毫無雜質的淨水。

  雖難免予人陰柔的印象,事實上,有別於劍走偏鋒的陰寒功體,《弱水三變》是不折不扣的玄門正宗功法,走的是上善若水、能剛能柔的路子。

  此功初成,能以內力憑空聚水,除非身處沙漠或久旱的烈陽下,周身的環境裡榨不出半點水來,否則當源源不絕,其真氣還能進一步的控制水流,無分內外,此即為三變中的第一變「化水」。

  到了這一步,信手一掌,即能引水入敵體,再以真氣控制水的流向質性,或聚或散,可堅可柔,造成可怕的傷害;封脈截流、克敵而無傷,也就是一念間。

  別王孫化白綢為利劍,同鷹槍打得有來有回,使的正是《弱水三變》的化水之變。

  龍野莊和岳王祠一樣,都是祖傳內功絕學出現斷層後,家道便迅速中落,別王孫少年時頗有奇遇,才得以振衰起蔽,復興家門,但劍法就全是他個人的天賦和穎悟,與龍野沖衢幾無關聯。

  他的劍快到難以形容,表面上看似血骷髏以旋傘般的鷹展巨槍,擋下了一切攻擊,事實上別王孫每一刺都以極微妙的角度差在試探防禦的空隙,速度之快,是雙方皆挪不出絲毫餘裕位移、稍一鬆懈或有人要見血的程度,但耿照幾乎可以斷定這場競速必以血骷髏的落敗坐收。

  獸面麗人的槍轉勢若狂風,遮護的面積既大,短兵相接的近迫又使綢劍被鎖在身前一線的僵固範圍內,別王孫能做的變化和嘗試俱都受限……但反過來說也是一樣。

  血骷髏同樣被迅捷無倫的快劍鎖住,無法拉開距離,甚至不能停下槍旋,以免護盾一去,別王孫欺入臂圍,白綢便即穿喉。

  兩人中全無變招餘裕的,一直都是守得滴水不漏的她。

  而女郎強橫的臂力終有盡時,頻頻被槍旋彈開、拋甩如鞭的波光粼影突然一硬挺,徑直從槍盾金芒間「切」了進去,綢劍突破的瞬間,一股巨力自血骷髏掌中爆開,仿佛濕滑的手汗成了某種霹靂火器,鷹槍雖未脫手,卻向一旁盪開,仿佛被綢劍所震,白袍男子與鷹形槍首交錯而過,「嗡!」繃直的綢尖至女郎咽前,縱無鋒刃,恁誰都不敢懷疑灌滿內力的布緣更勝新磨利斧,足以切開血骷髏柔嫩白皙的喉管—— 直到耿照的餘光瞥見山魈髑髏之下,美艷麗人那微揚的嘴角。

  (不好,她還有後著!)

  嚓的一聲輕響,或還有極細微的機簧喀喇聲,「颼!」金芒一閃,鷹槍急遽收起,別王孫感應殺氣,於千鈞一髮之際生生橫挪數寸,槍首鷹翼仍自他後腰倒拖而回,白袍瞬間開裂,金槍帶血一縮,飛濺的血珠卻較想像中少,幾點濺上白綢,殷紅怵目!

  血骷髏一側頸,綢劍落空,或因主人受創,真氣不繼,瞬間恢復了原有物性,「啪!」軟軟垂墜,手無寸鐵的別王孫單膝跪地,左手摀腰,頭胸要害暴露於金槍之前。

  女郎正欲改握後杆,一槍搠穿他的胸膛,誰知綢帶上的血點一顫,於綢帶中央重新聚合成一線,顏色極淡,貫徹頭尾,仿佛縫上一根極細的紅絲絛。

  串了鐵線般的綢劍再度昂起,白袍男子出招如風,連刺帶抽,如鞭似劍,打擊的手感竟與方才截然不同,明顯更為柔韌。

  適才他若是以蜂尾青鋼劍一逕狂刺,那麼這柄便是百鍊緬劍,又近於搖頭槍的白蠟杆,血骷髏挺槍擋開一劍,綢尖卻似蠍尾般彈晃,猛在她左肩後扎了一下,才遭擊回。

  這一紮受傷甚輕,然而綢尖入肉的霎那間,血骷髏半邊身子驟軟,氣血鼓盪,幾欲坐倒,想起《弱水三變》中的第二變「煉血」能以真氣入血,這廝龜縮多年,萬一練成三變「入神」,得以隔空馭氣操血,人我無分,今天怕是要栽在這兒,不敢戀戰,掖槍拎起少年,急退向邊牆,沒入其中,餘音迴蕩在天井間:

  「莫與我奉玄聖教為敵,可保汝子平安!別王孫,你給我記好了!」

  諸葛殘鋒掠出繡閣,點了別王孫幾處穴道,見他腰際逾四寸的創口長得怕人,出血量卻少得不尋常,微微翻卷的銳利刀痕依稀見得肌紫脂黃,唯獨血色斂於極深處,仿佛有什麼堵住了脈行,又像放干血似,一怔下突然省悟:

  「想來他的《弱水三變》已修成了煉血之變,能控制血行,遠勝過閉穴截流的效果。」石世修眼再饞也不敢明著搶他的兒子,果然事出有因。

  別王孫喪妻後不問世事,在龍野莊外給自己修了座墳,以絕外擾。

  年前雷奮開按「鈞天九劍」清冊踢館奪劍,聽人說龍鱗古鋏埋葬殉主,掘了別王孫的衣冠冢,取劍揚長而去,兩人甚至沒打過照面。

  諸葛殘鋒在今日之前,也以為他早已不在人世,豈料內功劍法精進如斯,猶勝昔年。

  白袍男子並未撕衣包紮,原地盤膝,閉目調息,右掌輕輕覆著左腰傷口,指縫間未有鮮血滲出,諸葛殘鋒甚至有他衣上血漬消淡了些的錯覺,仿佛《弱水三變》連失血都能汲回體內一般。

  他一邊為別王孫護法,邊信步走到洞門前,覺得有些不對,舉臂欲推,眼前所見巍顫顫一晃,忽成了另一側院牆,若未停步,便要一頭撞上,顯是被陣法迷了眼耳,看似行往洞門,實則走向他處,只不知影響的範圍有多大。

  「看來……那女子又重新啟動了陣法。」諸葛殘鋒喃喃道,別王孫垂頭不置可否,似乎走不走得出去也不是很在乎,睜開眼時一逕怔瞧左手。

  少年被一戟拖出繡閣時投來目色,似求諸葛殘鋒袖手旁觀,他二人今日初識,談不上半點默契,危急間的一瞥到底有沒誤讀,諸葛實無把握。

  別王孫未得示意,當她與帶走愛子的木骷髏是一夥的,這才劍挑獸面麗人,以他弱水第二變「煉血」的造詣,血骷髏即便肩上無傷,也絕不能輕易脫出血綢的攻擊範圍,其人尚且如此,遑論挾帶著動彈不得的少年。

  個中因由,見白袍男子掌中所捏、拓有「梅少昆」三字血書的棉巾,諸葛殘鋒終於會過意來;少年在最後關頭擲出此物,暗示別王孫縱虎歸山,龍野沖衢之主因此未強留血骷髏,否則以他之劍,縱使負傷,血骷髏今日怕是難有僥倖。

  (但願……我們都沒有誤會他的意思。)

  諸葛殘鋒心中嘆息,回頭道:「別莊主,此地難以常法行出,如非破壁,便須翻牆。你傷勢不輕,恐不利縱躍,待我尋一稱手物事,將牆擊穿。還是你一會兒能與我翻出牆去?」

  「我……動不得。」別王孫怯怯抬眼,未敢直視諸葛殘鋒,狀甚䩄腆:「我家傳內功雖能凝血成痂,但這傷口太過深長,痂皮拉不住口子,除非坐著不動,難以抑制出血。能否請你……先幫我找針線來?有……有勞。」

  「針線?」諸葛蹙眉:「要縫衣麼?倒也不急在這——」

  「縫……縫傷口。線……得粗點兒。有酒的話也請……」

  「是了,傷口須得洗滌乾淨,避免發炎。」

  「不,單純是我……那個……比較怕疼,得喝點。不、不好意思……」

  合理。

  世上哪有能把失血汲回體內,隨隨便便就收合半寸深的傷口這種好事?

  以天痴驚人的修為,也就讓眉心刀痕微斂分許,石世修都快驚掉了下巴。

  一定是今天看了太多奇事——諸葛殘鋒尷尬得直欲飛起,摸摸鼻子:「屋裡應有針線,莊主稍候。」轉身快步進了繡閣,未敢與白袍男子那乳狗般的歉疚目光相對。

  ……………………

  血骷髏在巷弄間奔行著,被血綢一紮半身酸麻的異象早已消褪,她很慶幸自己在躍入繡閣搦戰前福至心靈,隨手將傾倒的陣基——立於外牆角落、背門藏有符籙的小小地藏像——復位,才免於和別王孫戰至兩敗俱傷。

  破壞陣基的人可能不知道:真正發動迷陣的圖刻絕對埋滿了整座繡閣的地底,加上規模盛大的血祭和價值連城的褉魂石,才得有如許出色的效果。

  地藏像里的符籙更像是連接用的楔子,拔出楔子確實能破壞或中斷些什麼,但插回去也就是了,無傷大雅。

  彈劍居雖非死海一系的地盤,然而從里外六尊小地藏像的分布,她便知木骷髏用的是崇武行殿的六天統攝之陣,能原封不動搬來此地,具體而微地縮小到一座閣子的範疇,多半也是教尊的恩賜。

  與別王孫一道的錦袍老頭修為不俗,能以一記隔空勁掃開她的槍勢,眉宇間瞧著有些眼熟,但她確定從沒見過他,不知是何來路。

  若非木骷髏放行,別王孫也好、金眉毛的錦袍老頭也罷,肯定過不了六天統攝之陣。

  木骷髏雖依約把梅少昆給備下了,竟也同時伏下殺局,這事參到教尊處多半無用,徒顯無能,血骷髏記下了這筆帳,日後必定加倍奉還。

  她的鷹槍能卸下槍桿,截截縮起至尺半長短,槍首掛在背後的特製革帶上,便似一面浮雕鷹盾,還能藏於披風大氅之下,十分便利。

  不幸的是傷著左肩胛內側,莫說掛盾,手臂稍抬即疼,只能咬牙拖掖鷹槍,右手拎著少年的腰帶,一路疾行。

  馬車就在暗巷的盡頭等她。

  寬敞堅固的四乘大車有著極為低調的烏檀漆髹,白日裡看來黑中帶紅,然而黑夜中便似一團朦朧幽影,能溶於夜幕之中。

  四頭高大的黑驪健駒也比常馬更安靜,轅座上一名黑衣佝僂的老駝子,閉目握韁,宛若木雕般毫無生氣。

  血骷髏打開車門,將少年扔了進去,撩裙鑽入,閉門上鎖,以槍尾圓珠「叩叩叩」撞了車座三下,駝子便即起行。

  他又聾又啞,卻是絕佳的馭者,在接到主人的下一個命令前,他會確保馬車不受阻礙地馳往目的地。

  血骷髏備有一紙價值千金的通關令,即使是深夜出城,城將也不會多問一句,遑論截停攔查。

  若能在靈囿莊之會前與白如霜會合,她原本是打算以此車將繡娘載回無際血涯的,如此她有八九成的把握,在到家之前拷問出浮鼎山莊的寶藏所在,稍補舒意濃那蠢丫頭浪費掉的時間。

  但現在這樣……也不壞。就是換了個玩具而已,女郎忍不住微笑。

  血骷髏那一個長腿迴旋,雖蹴得少年口吐鮮血,其實傷勢甚輕,僅及皮肉。

  從女郎與別王孫短暫的交鋒來看,她完全就是倚仗蠻力的類型,純論膂力或不在紅兒之下,但凡她修為再高些,或在實戰間不那麼仗恃筋骨氣力,這一腳都該踢得他腑破骨裂,性命垂危。

  放落遮簾的車廂之內,聲氣相通無隱,耿照趴在厚厚的絨氈上,嗅著女郎身上所透出的、與汗潮完美融合的曼妙體香。

  這股氣味他沿途嗅得,頗感陶醉,沒想到車內更濃,如蘭如麝,卻半點也不嗆人。

  他本想一路裝暈到無際血涯,冷不防一抹勁風刺來,本能地連翻帶滾、伶俐閃避,位移間未有一霎稍停,忽有些猶豫:「梅少昆武功有沒有這麼高?萬一……不好!」驀地左臂一疼,槍尖劃破袖管,將殘布「篤!」釘在壁上。

  少年古銅色的滑亮肌膚迸出血痕,又以肉眼可見的飛速閉合,連血珠都不及滑落,才被劃開的金創轉瞬消失,比變戲法還魔幻。

  山魈髑髏之後,女郎目不轉睛地看著「神跡」發生,冶麗的杏眸中綻放出飢獸遇食般的貪婪獰光。

  「我本以為是只猴子,」獸面麗人嘖嘖有聲。「原來是頭風生獸啊。」

  「傷、傷口不深……呃啊!」

  女郎皓腕一抖,彈顫的金槍又在他臂側扎了一記,再次上演傷口收合的神奇一幕,瞧得血骷髏心動不已,突然想到:「莫不是那玉冰臍的異能?」槍尖一指他咽喉,嘴角微揚,乜眸道:

  「褪了上衣我瞧瞧。」低啞卻依舊動聽的嗓音說不出的撩人,媚得渾然天成,或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耿照不會天真到以為是艷遇臨頭,殺人不眨眼的兇惡女魔看上自己之類,料想她欲一觀「麟童」鼎鼎大名的玉冰臍,替瞬間愈創之事找個合理的解釋,只得依言脫了里外衫子,袒露出結實的上半身來。

  但血骷髏確實偏愛年輕男子。

  尤其是稚氣未脫,有著青澀氣質的少年,仍保有一份與此腌臢世道格格不入的單純,不會教她想起成年男子種種令人嫌惡噁心之處的,那種宛若天人般的乾淨孩子。

  方骸血雖已稱不上是「少年」,但他獨自對抗著這個世界的那種執拗與憤世嫉俗,在血骷髏看來充滿了少年感,清瘦的身板亦然,不同於成年男性的肥壯顢頇,同樣令女郎萬般沉醉,難以自拔。

  就連毫無技巧可言的粗暴抽插也是,稚拙得討人歡喜。

  眼前的少年完全就是她鍾意的類型:渾無餘贅的結實,黝黑但富於光澤的緊緻肌膚,那是青春無敵的如山之證;清澈澄亮的大眼睛,質樸剛健的粗濃刀眉,遑論招人喜歡的娃娃臉……這不是頭一眼就覺驚喜的美男子,但無疑越看越順眼。

  這種毋須刻意為之、卻總在不經意間噴薄而出的昂揚朝氣,正是她迷戀少年而非男童的原因之一。

  本該盯著臍間寶珠的獸面麗人,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他高高昂起的襠間,緊繃的褲頭要被戳裂也似,撐頂得有些薄透的棉布之下,除深烏茸影和帶著紫褐的肌色外,沒有其他填料;巨碩如斯,對女郎來說簡直比玉冰臍更稀罕。

  耿照不能說是不難堪。

  他也曾想過與血骷髏圖窮匕現的場景,熱血激昂有之,陰森恐怖有之,就沒有挺著屌的。

  這畫面之不堪入目,之無英雄氣概可言,足令聞者落淚。

  無法運使內力的壞處之一,就是難以遮醜。

  過往只消略一提氣便能澄澈空明、化消於無的慾念,如今就是根再具體不過的拖油棍。

  耿照餘光交替看著小耿照和血骷髏,萬分尷尬,好在靴襪未脫,要不能硬生生摳穿廂板。

  「嘖!小色鬼。」血骷髏金槍作勢一比,斜乜杏眸,饒富興致:「聽說你睡了意濃丫頭?」

  耿照面紅過耳,扭捏道:「是姐姐她……我也不知道……糊裡糊塗就……就那樣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會負責的……」心裡頻向舒意濃致歉。

  雖說確實是她起的頭,但他也沒這麼無辜,唯恐血骷髏算起盜少城主紅丸的帳,不得已才裝乖。

  血骷髏似是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童男也就一次,插進屄里就沒了,但有些少年的純卻能經久不壞,不論何時細品,依舊有滋有味。

  「你怎生乾的她?說來我聽聽。」

  女郎抿著嘴,舌尖從彤艷艷的唇瓣間乍現倏隱,仿佛生生忍住舐唇的衝動,緊抿處留下一抹晶亮液漬,無比淫靡。

  耿照硬到肉棒不住彈跳,面紅耳赤、口乾舌燥,這些全非作偽;除想起舒意濃的種種誘人處,對面的持槍艷姬更是令人浮想翩聯。

  血骷髏一進車內便蹬掉了船形高屐,那雙白皙結實的修長美腿被細金帶子綁進肉里,即使褪了屐台,仍在雪酥酥的小腿留下交錯的殷紅印痕,紅的極艷,益發襯托出白的眩目耀眼,令腿上細細的汗茸與若隱若現的淡淡青絡益發醒目,既緊緻又柔媚的肌束線條宛然,足脛長得不可思議,堪為「活色生香」四字註腳。

  女郎經歷劇斗狂奔,衣裳頭盔又厚重,汗澤蒸騰,不在話下。

  奇妙的是:她天生肌膚氣息甚是怡人,並非以薰香強加於其上,便夾雜在濕濡的汗嗅與淡淡的血腥氣之間,仍十分好聞。

  耿照本以為是體香,狹小的空間內就近品嗅,才知是腿腳足趾之香,令男兒直想湊近啃吻,一飽口福。

  而忒長的腿子,肯定不會有雙小腳兒。

  血骷髏是未曾纏裹的天足,但玉趾渾圓修長,足弓幼細,姣美的形狀簡直無可挑剔。

  晶瑩如玉的腳背瘦不露骨,亦無蚯蚓般的筋絡浮露,甚至帶一絲肉感,美足若此,只能說純是天眷,凡俗莫可攀比。

  她並腿斜坐在一席鋪地的白狐裘上,腿比狐裘更白,背靠繡枕,手持金槍,正等著少年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是……是姐姐在……在上面……」這話不假,但嚴格說來只有一分真。

  舒意濃天生易泄,不耐久戰,女上男下的騎乘位固然是美乳拋甩,畫面美極,卻撐不了太久,三兩下便丟盔棄甲,也就比寶寶錦兒好些。

  血骷髏「噗哧」一聲笑出,生生憋住,勉強硬端起審俘的架子,獸盔眼洞中的美眸滴溜溜一轉,冷哼:「原來是她騎你。她騎得好麼?」末句聽著悠揚漫盪,撥得少年心尖絲吊,益發硬得厲害。

  「我……不知道。」乖還是要裝的。

  女郎將他的䩄腆和羞赧全看在眼裡,未持槍的那隻手如撥水般,以塗著彤艷蔻丹的指尖在長腿上輕輕滑著,低聲笑問:

  「那你知道,什麼樣的腿才騎得好?」

  少年骨碌一聲猛咽饞涎,忽瞥見白狐裘上濺了幾點艷紅血珠,想起別王孫扎她的那一劍。

  真氣附著的傷口癒合得更慢,《弱水三變》以氣御劍,十有八九是這種類型,哪怕傷口不深,流也流死了她,若抹去唇脂,約莫已是瑩白如璧,不見半點血色。

  「姐姐,你背上還在流血哩。我給你瞧瞧可好?」

  姐姐……到了血骷髏的年紀,沒想到還有被人喊「姐姐」的一日,可見在少年眼中,自己竟非是什麼凶神惡煞。

  陡然間被他這麼無心一撩,女郎不禁啼笑皆非,或還有一絲不肯承認的竊喜,料這小子也變不出花來,哼道:「你是大夫麼?瞧什麼瞧!本座又不是銅胎鐵水,你個小小鐵匠有甚好瞧?」口氣倒不是太兇惡,並未堅拒,反隱隱有誘他近身的欲擒故縱之感。

  耿照打蛇隨棍上,正色道:「我腹間的寶珠頗有殊異,我是真可以治傷的。」信手往鷹槍刃上一划,再將傷口湊近嘴邊舔舐,以完好如初的手背示以女郎。

  「像這樣。」

  血骷髏似笑非笑。「你想舔我背上的傷口,小色鬼?」

  耿照被喊破心思,不覺有些尷尬。

  其實他更想嘗的是她的腳,毋須清洗,就在此地,就於此時,逕抓起來湊近嘴邊,細品那與汗血腥咸如此契合的柔膩雪肌,到底是何等的妙物。

  「只……只想替姐姐止血罷了,我……沒別的意思。」又補一句:「要不,滴血也行的。只是我傷口癒合得挺快,怕擠不出多少血來。」

  獸面麗人又噗哧一聲,這次沒再強行頓止端出架子,收起鷹槍,以右手胡亂鬆開纏腰,胸前微敞的交襟間露出深邃白皙的乳溝。

  她倚著繡枕調整坐姿,似乎這樣更舒坦,耿照才瞥見她剛剛壓著的枕靠間全是血,肩傷委實不輕。

  「過來罷,小色鬼!」女郎咬唇輕笑道,磁酥酥的微啞喉音分外媚人。「來幫我褪了這該死的鬼衣裳。」

  ……………………

  漁陽三郡某地 無際血涯

  巫士良坐起身來,閉目垂首,在榻緣靜坐半晌,動也不動,胯間的虛乏和沉重的腦袋仿佛提醒著他昨夜的荒唐,酒色在他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記,但巫士良什麼也記不起來。

  「記不起來」這件事,近來已不那麼困擾他了,也可能是想不起來的事越來越多,迷茫終究是會習慣的。

  他挪動身體,往一旁的銅盆處掬水洗面,寬闊的肩膀和高瘦的身軀像內里撐著支架的巨大傀儡,幾人分持著操作起來,難免東倒西歪,他本想安靜動作,卻還是發出不小的聲響。

  背後的錦被筒中咕噥一聲,是來不及扮嬌使媚,純粹是沒睡夠的那種,意外讓他昂揚起來,久違的晨勃來得猝不及防。

  巫士良抹了把臉,水是隔夜的,帶著極淡極淡的腥腐,畢竟昨晚便已抹過些什麼,而早該替他換盆清水的小丫鬟,現在正睡在床里,他想不起她的名字和長相,一如他在水盆里看不見自己的臉。

  滑膩的小手從背後摸進胯間,帶著被窩裡探出的烘暖。

  「道爺……」少女同樣溫熱的柔嫩面頰貼著他的大腿窸窣游至,濕暖的小嘴噙住肉棒,吮得咂咂有聲,長發甩至榻下,仿佛樹妖的氣根,令他禁不住生出被一條美艷的裸蛇纏住的錯覺。

  「干我……」

  那酥膩的熟練嬌嗓差點讓他軟了屌。

  離開廂房時,那丫鬟癱軟地趴在榻上,連抽搐都是間或的,時暈時醒。

  原本巧致的穴兒和肛菊成了兩枚銅錢大小的鮮紅肉洞,將會陰擠成一片薄膜,很難區分是撐大或撐裂了,是紅腫抑或披創,兩洞交融著淌下錦榻的多股白漿里摻著血絲,膣里腸中肯定是狼藉一片。

  血骷髏寵愛的婢女全都是這般重口,對巨陽無比饑渴,非要他兇狠殘暴、恣意蹂躪不能過癮,起初巫士良覺得這裡簡直是天堂,此際卻覺無比膩味,倒盡胃口。

  就連外表清純、就比女童稍長成些的小丫鬟,也是這副德性,昨晚的過程雖想不起來,約莫也不會太愉快,今晨還不肯放過他,提醒他似的又痛幹了幾回。

  要不是那丫頭根基體力都不如他,這會兒恐怕還沒完。

  巫士良半點也開心不起來。

  他想不起從前是什麼樣的,但這種身邊被嬌美的女子環繞,人人在背後交頭接耳、不時拿妖嬈曖昧的眼波勾纏,他當是香餑餑般的日子,原來是如此令人心驚膽戰,夜不能寐。

  他覺得自己像頭老虎,昂首闊步,旁若無人,忽然發現置身於妖怪的國度,虎豹豺狼不過是食物而已,獰猛無用,就看妖怪們幾時要掙開畫皮,露出本相進食罷了。

  巫士良瞥了一眼重新長出的左手——有段時間他根本不敢看。

  這手平平無奇,毫無畸形扭曲,就是這樣才異常可怕。

  斷手時的痛感在腦海中異常鮮明,即使他對斬斷左臂的黑衣女子印象模糊,失去手臂一事卻是千真萬確,決計不能有假。

  世間……豈能有斷臂重生的秘法?

  誰敢說此間真不是「妖怪之國」?

  「道爺早!嘻嘻。」廊間兩名帶著鬼怪半面的侍女見得他來,大老遠便讓至一旁,偏不離去,裊裊娜娜沖道人福了半幅,直到巫士良昂然行遠,背後仍能聽見少女們喁喁輕笑,帶著某種春情滿溢的曖昧。

  他的焦躁不安還有另一處更大的來由。

  無論血骷髏給的《伐髓策》或師門所傳《暴虎凌霜經》,巫士良都練得極其不順,仿佛他天生就不是這塊料,這對資質向來傲視一眾師兄弟的道人來說,直是不可思議。

  他就像突然間看不懂那些個內功修習的文字,明明字字都認得,串在一塊兒就是死胡同。

  血骷髏冷笑著扔給他另一本秘笈,此後進境倒是一日千里,尤其能在御女間增益內力,配合他過人的陽物之長,如虎添翼。

  假七玄中只有他和白如霜獲准留駐無際血涯,這該是莫大的肯定,然而時日一長,巫士良卻巴不得遠離此地。

  ——只有在外頭,才有逃跑的機會。

  武功變強又如何?

  錦衣玉食又如何?

  美女投懷送抱,主動張開雙腿掰開穴兒迎湊又如何?

  還不如一看順眼能心疼的村姑,老婆孩子熱炕頭,平平淡淡過完一生,好過成天擔驚受怕。

  當初在梅花林,他就是受不了壓迫才反的張沖,哪知投靠奉玄聖教之後,害怕的層級竟直接從狠心的鬼師躍升到妖物秘法的境地,如何是個了局?

  像血骷髏那種女人,再美十倍他雞兒也硬不了,光接近那鬼婆娘他就直想尖叫狂奔,能有多遠躲多遠。

  但血骷髏似乎非常器重他,連白如霜都偶有不在的時候,自浮鼎山莊一役後,巫士良卻像被軟禁在此,從未被允許踏出無際血涯一步。

  所以他好不容易等到今天。

  不僅血骷髏、方骸血不在,白如霜也先一步離開了無際血涯,放眼望去,居然已是由他當的家——

  那些向他頻拋媚眼的侍女,就是在等「道爺」召喚,準備今日好好享樂,胡天胡地一番。

  過往血骷髏不在時,無論是何人留守,首腦召開淫亂的群交宴乃血使大人默許之事,一如她日常所行。

  為了被指定為留守的統領,眾人無不盡心辦差,只盼血使大人青眼有加,有機會做一回大開後宮的人間帝皇。

  沒有人想得到,好不容易輪到了這個肥缺的「道爺」瘣道人,居然一門心思只想跑。

  就算有心珠也不管了,巫士良想,白如霜明兒便要回,就算血骷髏方骸血那對狗男女不在,白如霜他也是打不過的,無論如何今天都得走。

  無際血涯之外,是個以林樹、小廟和各種大小石像構成的迷魂陣,血骷髏管理此間的手法,就是讓出去和進來的不是一撥人——運送補給之人,是被蒙著眼帶著通過迷陣的;鬼面武士則分成陣里和陣外兩批人,彼此各不相屬。

  駐守莊內的鬼面武士和半面侍女根本出不去,因為斷絕了與人世的一切牽繫,才會縱情享樂,畢竟除此無他,人生只剩一片虛無。

  但巫士良知道怎麼離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就是知道。

  高瘦的「瘣道人」悄悄翻出院牆,來到迷陣邊,換上前幾日預先藏起的武士裝束,戴上烏沉鬼面,按東方木德靈威仰、南方火德赤熛弩、西方金德白招拒、北方水德協光紀的陣位分布,步罡踏斗,挪移推化,以黃天土德統攝之。

  斗宿之象似能交感縮地,三步、九跡、六十四變走完,陣圖豁然而開,來到一處談不上茂盛的疏林邊,正是他被那黑衣女子斷臂後,拖命回到的地方。

  此間正是里外兩班武士巡弋的交界,外班之人不戴張揚的鬼面具,改佩鐫有同款鬼面的鐵腰牌,血骷髏在附近修了座莊子供他們使用,裡頭不乏道上小有名氣的武人。

  巡弋的範圍甚廣,也可能打扮成樵夫獵戶的模樣,要越過這道防線其實並不容易。

  巫士良正打算換下面具武服,突然一截細銳之物抵住他的後頸,來人陰惻惻地說:「想去哪兒,巫士良?」

  道人冷不丁的從頭涼到腳底心,半晌才想起這陰陽怪氣的聲音是誰,顫聲道:「末……末大夫!你……你怎麼會在這兒?」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密醫還早於白如霜離開,說是要去採藥,是被蒙著眼睛裝進布袋裡送出去的。

  他還聽鬼面武士們私下議論,有人信誓旦旦說隔著麻布袋摸到了屄和屁股,沒摸著雞巴,肯定是女人,不想她居然出現在此。

  來者正是「鬼舞蝶」末殤。

  沒理會道人的糊弄,陰陰哼笑:「你頸後嵌著心珠,這也敢跑?那些蠢材發作時的死相,合著你是一點都沒記住?」

  巫士良腿都軟了,根本沒想到要反駁,遑論反抗。

  忽聽幽魂般的二尾妖人道:「轉過身來。」他依言起身,轉頭的瞬間,胸腹被「啪、啪、啪」連拍三記,著手處微感刺疼,麻癢鑽入身軀極深處,眨眼即逝。

  「你中了我的『附骨鑽髓針』。先等會兒。」

  「等什——」巫士良渾身一震,如遭雷殛,整個人癱在地上劇烈抽搐!

  末殤將一團棉布塞進他嘴裡,死死摁住,以免他咬斷舌頭,同時也不讓悽厲的慘叫聲引來在外圍巡梭的鬼腰牌。

  巫士良幾乎失禁,仿佛鑽進骨頭深處拼命挖攪,又像把骨髓縷縷抽出的劇痛,超越了貧瘠的想像力。

  他自不曾受過心珠發作的苦痛,但凡有這附骨針的一半兒,打斷腿他都不敢逃離無際血涯。

  也不知過了多久,道人才緩緩甦醒,渾身上下的骨隙間還殘留著些許隱疼,猶如風濕發作。

  舌底有種怪異的苦甜味兒,這不男不女的死陰陽人肯定餵了他東西。

  「你吞下的藥,能壓抑附骨針的藥性半個時辰。」濃髮如瀑、身披重氅的妖人道:「我就不問你要不要命了,不想再嘗一次的話,我怎麼說你怎麼做。進去!」

  進……進去哪兒?巫士良都有些懵。末殤以骨杖一推他肩胛,兩人重入迷陣,三轉五繞之間又回到了山莊裡。

  二尾妖人押著他直抵地牢,取出鑰匙打開上下里外共三重鐵門——就他所知至少有一把是由白如霜保管,不知這爛屁眼兒的是怎生入手——最後一扇牢門咿呀開啟,血污的腐臭混著藥氣卷出,巫士良忍不住掩鼻。

  陸明磯剩下的那隻手腕還鎖著鋼銬,可見血骷髏那對狗男女何其忌憚。

  末殤變戲法似的取出第四把簇新的複製鑰匙,打開鐐銬,沖他一努下巴。

  巫士良不情不願扛起了意識模糊的囚犯,只覺陸明磯的皮膚滾燙,整個人像條悶熟的烤豬,繃帶里不住地竄出藥氣,十分嗆人。

  他聽說陸明磯與他有仇,白如霜也曾再三囑咐,血使大人不在的時候,絕不能讓末殤單獨留在陸明磯的牢房裡,以免他動手報仇。

  陸明磯是對付天痴的關鍵,是萬不幸對上那廝時,唯一有可能稍稍牽制他的底牌,不容有失。

  巫士良扛著陸明磯,與末殤擇路避開莊內眾人,再度出得六天統攝之陣,三人伏在疏林中觀察四周動靜,以免撞上巡邏的鬼腰牌。

  巫士良見她全神投入的側臉宛若雕像,除開裂嘴的可怕傷痕,其實生得極為清秀,而這張臉上並無一絲大仇將報的激動或釋然;若說有什麼情緒波動,約莫就是戒慎小心,突然會過意來,扛著陸明磯躍出丈余,眥目揚聲:

  「我懂了,你不是要殺他……而是要救他!」

  末殤阻之不及,餘光一掃周遭道路,恐他的語聲招來鬼腰牌,陰惻惻道:「你有管別人的閒心麼?附骨針不到兩刻便要發作,我等你活活痛死了,愛幹啥幹啥,這你還是明白的罷?」

  巫士良冷笑道:「你若不交出解藥,陸明磯會比我先死。」便要將他拉耷著的腦袋往地面上砸落。

  「……慢!」末殤舉杖制止,未敢輕舉妄動,果然這斷手的死殘廢就是他的軟肋。

  「你這麼大呼小叫,不怕被人發現,堂堂瘣道人私自逃離無際血涯,背叛聖教麼?」

  道人狠笑:「那是你說的,誰人信?你不過是名客將,出賣醫術換取酬勞,我巫士良是血使大人的親信,奉命留守的頭兒,拿你個現行,何懼攀誣!你私自帶走陸明磯,意欲報仇泄忿,我至多是看管不力,把人搶回還能將功折罪!白如霜連鑰匙都丟了,罪名怎麼看都比我重。解藥拿來!」

  末殤微微眯眼,不得不接受自己犯錯的殘酷事實。

  她觀察這廝已久,知他軟弱顢頇,不比其他門人,是絕佳的利用對象,卻忘了這幫梅花林弟子就沒個好東西,附骨針只是她隨口編的名目,根本就沒什麼毒藥,不料卻激起這個廢物的反抗心。

  外圍不知有多少巡弋之人聽見他的聲音,但沒法再拖了,二尾妖人迷離一笑,幽幽道:「可你不是巫士良哪。巫士良死在了梅花林,被你師傅屍身所蘊的寒氣炸成一地冰花,你那會兒也瞧見的不是?」

  巫士良的獰笑凝在臉上。

  「你……我……你說什麼?」

  「巫士良的心珠,是我從屍塊里起出的。」

  末殤緩緩說著,拇、食二指比出顆黃豆般的大小。「巫士良把那枚珠養到這麼大,連血骷髏都覺驚奇,決定做個小小的試驗,把心珠放到巫士良的師弟頸後,那人叫……我想想。是了,叫汪士炳。

  「巫士良的心珠孵化之物,最終吃掉了汪士炳的心珠,卻未如往常那般,鑽入腦中肆虐,而是再結了一枚珠,變成這麼大。」他又比了顆櫻桃核兒的尺寸。「在半透的珠子裡,幾乎能看見蠱蟲的模樣,肥嫩的身子一鼓一跳的,可愛極了。

  「這種養在鹿石上的異蠱,似乎留著若干宿主的記憶,興許是以鹿石為食所生就的異能。汪士炳不但沒發狂而死,反而漸漸把自己當成了巫士良,對師弟操著巫士良般的口吻,如巫士良那般運使身子,還相信自己斷了的左臂又重新長回,徹底拋棄了原本的身份。」

  「汪士炳」三字掠過心版的一瞬間,巫士良忽覺頭痛難當,絲絲絞擰間,一張面孔倏忽浮現腦海,與名字重疊了起來。

  會不會……這就是他在鏡中水面始終看不見的那張臉?

  ——世間果然沒有憑空長出新手、修復斷肢的秘法。這一切都是騙人的。

  「原來……」曾經自以為是巫士良的男子喃喃說道:

  「我是汪士炳。」

  看來是巫士良的心珠入體之後,才混搖了他的認知。

  這……卻又是什麼妖異邪法?

  兀那血骷髏,居然在他們的身體裡養蠱!

  一想到頸椎間有條櫻核大小的肥軟蜷蟲,一點一點吃掉他身為「汪士炳」的記憶,道人幾欲嘔出。

  末殤陰陰一笑。

  「不,你不是。」

  (第七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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