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鄉末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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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紀元3324年3月

  漢威群島

  阿蘭特菲爾

  彼德莉婭·吉諾維斯靜靜地站在岸堤旁,看著一艘從港口中駛出的柯克式小帆船漸漸遠去。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直到倒映在自己紫色瞳孔中的帆影一點點完全消失。

  目送離港的船隻消失是她空閒放風時的最大愛好,只有在這時她的頭腦才能徹底放空,感受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與大海、天空融為一體,不再為凡世間的喧囂和瑣事所困。

  但即便是這樣簡單的小小愛好,在自己那不算長的十七年人生中,往往也鮮有機會得到充分地滿足。

  比如現在,自己最討厭的瑣事之一就這麼不請自來地找上了門。

  「午安,親愛的彼德莉婭殿下——希望我的到來沒有打擾您的雅興。」伴隨著一個優雅而成熟的嗓音,一位婦人悄然出現在了彼德莉婭的身旁。

  這是一位年莫二十七八的美麗貴婦,她有著一頭髮色介於淡銀和淺亞麻之間的及腿長發和一對淺藍色瞳孔,高挑頎長的個頭比一米七二的彼德莉婭還要更高出兩寸,那凸凹有致而富有成熟韻味的身段更是顯著地勝過現在的彼德莉婭不止兩分——哪怕彼德莉婭在同齡少女中已算得上頗為有料。

  她穿著一條鑲有羅希亞蕾絲的淺色長裙,還撐著一把同樣鑲著蕾絲花邊的傘。

  在彼德莉婭看來,這晴天打傘的風俗乃是漢威女人們最做作的行為,沒有之一。

  「當然不會,拉克希絲女士。您的造訪總是令我受寵若驚。」如果你真的不想打擾我的話那就請女士您趕緊回你們美第奇家的大莊園裡睡午覺去。

  彼德莉婭一邊這麼想,一邊平靜地說著,同時順手捋了捋自己腦側剛剛及肩的金色短髮。

  「呵呵,只是看上去殿下您的眼睛和眉頭似乎並不打算這麼說,」拉克希絲·美第奇對彼德莉婭回以優雅一笑。

  這位二十七歲的年輕婦人不止是一位七級巔峰的魔導師,她在兩年前的市民選舉中當選為了阿蘭特菲爾的執政官,成為了美第奇家族自八百年前的阿莉妲·美第奇之後的第二位登上執政官之位的女性。

  「我近來聽聞,殿下您拒絕了拉利歐的邀請?」拉克希絲帶著那捉摸不透的微笑看了彼德莉婭一眼,接著便又平視向了前方:「能去葛蘭門特莊園裡行宴的機會可不多見。阿蘭特菲爾全城皆知,老費利克斯是個連別人多看他院子裡的花草一眼都認為自己吃了虧的絕世吝嗇鬼;而上次有宴飲賓客得以參觀這座全島最漂亮的莊園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這般千載難逢的盛事,不知殿下為何卻斷然拒絕?」

  「很遺憾,我最近需要完成柯凱尼大師交待給我的鍊金實驗,這幾天恐怕並無閒暇去諸位大人們的莊園內宴飲遊覽,如有怠慢還望您和拉利歐爵士見諒。」彼德莉婭漫不經心地回復著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要我去和拉利歐·美第奇在那老吝嗇鬼的院子裡跳舞,那我寧可去親吻街邊的麵包師學徒然後告訴他我今天會成為你的新娘。

  「拜託,殿下,每一個在霧海燈塔里待過的人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柯凱尼大師交待的雜活更浪費生命的東西了;」拉克希絲用右手指尖捂著嘴輕笑出聲,「他不過是一個懶惰而又頑固的老糊塗蟲罷了,他僅剩的那點才華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消磨殆盡,現在他連行月的預測運行軌道算得都還不如我准。」

  「這可說不準,我就覺得這幾個鍊金實驗都還挺值得研究的,完成以後應該對我自己的幾個新的鍊金構想都有幫助。」彼德莉婭隨手從堤牆的垛口上拾起一小塊碎玻璃,食指指尖輕輕點了點,然後玻璃便在她的手中化作了一小撮細沙。

  「唉,我親愛的彼德莉婭殿下,」拉克希絲似是若有感慨地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始終認為,像您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多體會一些更快樂、更美好的事情,而不是日復一日地面對著某個迂腐老頭的陳舊卷宗和生鏽儀器。」

  「我在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嫁給了威尼克的安東尼·弗拉瑞爾,他英俊迷人而又極具天資,人們都說他不出十年就會成為全威尼克,甚至是全漢威最強大的劍客與船長。但結果卻是,這場婚姻僅僅持續了三年——他的船在一次從白山王國的北風港返航的路上被一群海溝蛟魔伏擊。回來的水手們一遍遍地告訴我他是如何的英勇,如何帶領他們擊退了數量十倍於己的敵人,以及如何親手斬殺了九十多個至暗者的卑劣奴僕,可這卻改變不了他的性命被一根刺穿右胸的染毒棘矛帶走的事實。我在海石大神殿內為他守靈了三天三夜,沒日沒夜地向海神奧德斯祈禱,希望祂能把我的丈夫送回我的身邊;可直到我的眼淚乾涸,回答我的卻只有窗外潮起潮落的濤聲。世事便是如此無常,前一刻我還認為自己是全漢威最幸福的女人;下一刻便發現自己年紀輕輕就已守了寡。」

  「您知道,我一直和漢威群島的每一位善男信女一樣為您的這段不幸過往感到難過,拉克希絲女士。」彼德莉婭的語氣依舊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唉唉,我的好殿下,我和您講我的這點不幸往事並不是想讓您也難過,」拉克希絲轉過頭來,直視著彼德莉婭的側臉,「我是希望您不要重蹈我這樣的女人的覆轍。我的夫君是一位愛大海勝過愛女人的勇士,他從一開始就告訴了我這點,而我那時也對此表示欣然接受。但這造成的結果便是,即便是在這短短的三年婚姻里,我們夫婦二人都是離多聚少,我甚至都沒來得及有機會懷上他的孩子。現在想來,這便是我此生最悔恨的事情之一。我明明有著一位這麼好的丈夫和愛人,卻沒能和他共度更多愉快時光,甚至都未能完全盡到妻子的責任為他生兒育女留下後嗣,並成為一位母親。所以,每每看到像殿下您這樣比我更年輕的少女,我便總想能勸導你們走上一條比我更快樂的人生道路。」拉克希絲似是頗為投入地幽幽訴說著自己的悲喜,最後向著彼德莉婭露出了一個充滿親和力的微笑。

  你要是真這麼喜歡男人和孩子那為什麼不趕緊再找個男人再嫁?

  你不是才二十七歲嗎?

  阿蘭特菲爾城裡想娶你的男人不是號稱能繞全島一整圈嗎?

  彼德莉婭在心中如此惡狠狠地回嗆著,但表面上只是波瀾不驚地轉頭看了拉克希絲一眼。

  「多謝您的好意,只是很遺憾,您知道,我的身份並不能容許我自顧自地把人生傾注在個人的愉悅與享樂之中,我——有至關重要的責任在身。」儘管是重複過無數遍的套話,但在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彼德莉婭還是忍不住將手指握緊了幾分。

  「如果說到使命與責任的話,那殿下您就更應該考慮一下接受拉利歐的邀請了;」拉克希絲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世人皆知您的使命非同尋常,而這意味著,您在完成使命的過程中必定會需要有強大的盟友——而說到這一點,還有什麼比阿蘭特菲爾,乃至於漢威同盟的海軍艦隊更能給予您幫助的東西呢?您知道,阿蘭特菲爾城內,不會有比美第奇家族更能說服議會和海軍指揮官們的存在了。請您相信我,當吉諾維斯的受祝武士和美第奇的馭浪使者在盾紋與旗幟上攜手之時,世間將不會再有任何簒逆者能竊據屬於您的合法王座。」

  是屬於拉利歐·美第奇之子的合法王座,我親愛的拉克希絲執政官閣下。彼德莉婭在心中冷笑著嘲弄到。

  「尊敬的拉克希絲女士,恕我直言,我今日空閒實在是有限。原本再過不久我就準備返回霧海燈塔內繼續我的魔法修習,若您沒有什麼別的事的話,我恐怕要失陪了。您的提議我會好好考慮的,但近來一段日子我當真缺少空閒,所以還請您轉告拉利歐,不論他想邀我參與何事,都還望過一陣子再說。」彼德莉婭對上了拉克希絲的雙眼,略微提高了兩分語氣中的冷意。

  「好吧,如若這樣,那我便不再自討沒趣,對殿下多作打擾了。希望殿下您今日能過得愉快。」拉克希絲拋下一個玩味的笑容,然後優雅地轉身離去。

  彼德莉婭一直看著她在街邊靜待已久的侍女的扶持下登上馬車之後,才再次回頭看向大海,長舒一口氣。

  就和漢威同盟的其他每一個顯赫的海爵世家一樣,美第奇家族也始終覬覦著自己身上的血脈。

  黃金君王貝尼克·吉諾維斯的末裔,莫托蘭德最後的染金之血,無家可歸的乞丐王女,彼德莉婭·吉諾維斯。

  不同於大陸,漢威群島沒有以爵位和實權封地世襲傳承的實地貴族,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掌握有財富、船舶、香料或者其他某些獨特資源並以之世代相傳的豪門世家,這些擁有悠久歷史和家族紋章的顯赫世族被人們稱作海爵家族,在大陸社會中被視作與實地貴族等同的存在。

  他們在漢威諸城內雖然名義上並沒有實地貴族那樣的強大特權,但仍在實質上主導著諸城與同盟的議會政治。

  而在諸多海爵家族中,美第奇也是最富傳奇色彩的家族之一。

  他們最早起源於布倫薩恩,在經歷漫長的政治積累後幾乎一度成為布倫薩恩的世襲君王;但在一千七百年前卻因為一次決策失誤,被布倫薩恩的其餘海爵與商人們從獨裁寶座上給趕了下來,並永久放逐出了城邦。

  他們之後舉族搬遷到了阿蘭特菲爾,在往後的幾個世紀裡又以出乎布倫薩恩大人物們意料之外的方式再度迎來了復興,重新成為了漢威同盟里最具地位的海爵世家之一。

  這樣一個以權力嗅覺深入骨髓而聞名的家族當然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的傳奇血脈和王位繼承權,彼德莉婭如此思忖著。

  但也正是因為這點,彼德莉婭對他們的這種毫不掩飾的貪慾厭惡到無以復加——他們的行事手段有時會令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在海的另一邊的宿敵與死仇,那個以「不擇勝路」為箴言的家族。

  彼德莉婭不禁看向了東南方。

  在那個方向上,相隔千里的大洋另一端,有著自己素未謀面的故鄉。

  從記事起,伊文斯爵士就常常給自己那一邊的故事:在吉斯灣中的拉夫瑞特長河出海口上,有著一座名叫吉斯卡特的繁華城市,漢威七城之中唯有阿蘭特菲爾能在繁盛與宏偉上能比吉斯卡特略勝兩分。

  而在吉斯卡特城的最北端,坐落著金碧輝煌的陽岩城堡,三千多年來,從黃金君王貝尼克到她的祖父貝卡親王,吉諾維斯的歷代染金王者們都高居於陽岩堡之中治理著長河下游的人民。

  然而,現如今這一切都已經成為了歷史。

  二十年前,在克勞迪森的走狗與毒蛇,莫特多羅·斯福爾扎的布置和挑唆下,布里奧·安東羅略,這個本該世代效忠吉諾維斯的格拉堡侯爵背叛了自己的封君,他從彼德莉婭的祖父貝卡親王背後刺入了致命的一劍,並且殘忍地屠戮了除彼德莉婭父母以外的所有吉諾維斯家族成員。

  現在,布里奧這個簒奪者正端坐於屬于吉諾維斯的王座上,在自封為新的吉斯卡特親王的同時與東方的克勞迪森家族狼狽為奸。

  克勞迪森、斯福爾扎、安東羅略。彼德莉婭輕輕默念著這三個姓氏。她相信,自己的使命之一便是讓這三個姓氏從莫托蘭德永遠消失。

  三家之中,彼德莉婭最恨的既不是宿敵克勞迪森,也不是叛徒安東羅略,而是「草中毒蛇」斯福爾扎。

  伊文斯爵士告訴她,二十年前,不僅正是莫特多羅·斯福爾扎侯爵的種種無恥計策才讓原本已呈敗相的克勞迪森得以反敗為勝,他還一手策劃了克勞迪森聯軍與涼海群島的異教海盜們的勾結,在夜襲之中攻陷了暮嶼島並殺死了馬可·戴德羅伯爵,這位吉諾維斯最後的忠誠派封臣,使得護衛亞倫王子夫婦逃出吉斯卡特的伊文斯爵士一行人失去了最後一塊能夠退守的海外領地,最終不得不亡命於漢威同盟尋求庇護。

  同樣也是這位斯福爾扎侯爵,在十七年前,自己還是母親體內的胎兒之時,對自己那已經寄居於阿蘭特菲爾的父母謀劃了一場卑劣的暗殺。

  父親和接近半數的忠誠老隨員都在這場兩敗俱傷的亂戰中喪生,伊文斯爵士為了保護自己和母親失去了左手,並且永遠無法再恢復超凡者的實力。

  儘管震怒的阿蘭特菲爾當局對克勞迪森做出了種種制裁,並重申了對吉諾維斯末裔的庇護,但彼德莉婭知道,在阿蘭特菲爾城的陰暗小巷裡,仍然蟄伏著些許斯福爾扎的走狗,他們直到今天都仍在偷偷窺視著自己,一面為他們的卑鄙主人通風報信,一面隨時伺機而動。

  彼德莉婭搖搖頭,將思緒從往事和仇怨中收了回來,轉身走向了北面不遠處的那座巨大的青灰色魔法塔。

  霧海燈塔,這座三百三十碼高的龐然大物是莫托蘭德現存的三座傳奇魔法塔中最年輕的一座,它是由啟明賢者的最後一位親傳弟子,同樣極富盛名的傳奇法師的拉斐爾·希曼尼烏斯在兩千八百年前所建。

  而諷刺的是,幾乎就在霧海燈塔建成後不久,古老的吉斯卡特王國便在最後一次失敗的東征後迎來了分裂,彼德莉婭如是想著。

  在阿蘭特菲爾,乃至於整個漢威同盟的幫助下,拉斐爾在霧海燈塔腳下建起了莫托蘭德的第三座魔法學院。

  除了來自漢威七城的魔法學徒之外,你還能在霧海燈塔學院中找到來自整個大陸西海岸各處的年輕法師:從北方的洛林人和卡斯基耐港的沙漠奴隸主的子女,到出自基利克港、阿爾丹頓等地的深紅王國貴族或者富裕市民家的子弟,再到拉夫瑞特西岸和南岸各地的法師學徒,但凡有那麼點魔法才能的年輕男女都無比嚮往著這座青灰而斑駁的巨大建築。

  她拉上自己深橙黃色法師外袍的兜帽,沉默不言地穿過一簇簇兩三成群,邊走交談說笑著的年輕魔法師,走進了傳奇魔法塔的大門。

  她行過一道道昏暗的走廊和樓梯,登上一級級台階,經過兩間圖書閣和三座大廳,終於來到了燈塔中層的一座小小的實驗室門前。

  就在她伸出手想要拉開門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住了,轉過頭來直直地看向走道里的另一側。

  伴隨著「嗚喵——」一聲,一個橙白二色的影子從橫樑的角落裡朝著彼德莉婭猛撲了下來。

  彼德莉婭精準無比地張開雙手,在那道影子直接撞上自己前的一瞬間接住了它。

  這是一隻橘色毛皮的雪漫林貓,塊頭比普通的家貓大了整整一號。它一撲進彼德莉婭懷裡,就興致勃勃地用貓爪抱著她的手舔了起來。

  雪漫林貓是一種有魔獸血統的獨特家貓,有著適應寒冷氣候的長長厚毛,比一般的家貓個頭更大、更聰明,也更親近人類。

  它們能在捕獵時以本能簡單地干涉周身的氣元素流動,從而獲得普通小型貓科動物無法實現的爆發力與敏捷性。

  這隻雪漫林貓屬於年邁的莫妮斯大師,彼德莉婭也不知道這老太婆是怎麼把這種主要棲息於大陸東、北部地區貓兒給搞了一隻到阿蘭特菲爾來。

  「哦……你…你們有誰,咳咳,看見了卡婭女士在哪兒麼?我突然找不著她了……」說著,貓的主人便出現在了彼德莉婭的身後。

  這是一位身形佝僂,牙齒掉光,皮膚已經斑駁褶皺得像是一張被揉成一團過的草稿紙一樣的老婦人。

  她穿著一件打滿補丁的灰白色法袍,杵著一根舊木杖顫顫巍巍地行走著。

  「啊……原來她跑到了你這兒啊,莉迪婭……」聽到老婦人的聲音,這雪漫林貓又「喵」地一聲一溜煙竄到了老婦人的腳邊,來回磨蹭了幾下後一下子就跳上了老婦人那駝著的肩背。

  「噢……感謝你,我親愛的莉迪婭……感謝你替我找到卡婭女士……我的好孩子,喔呵呵呵……」老婦人乾枯地笑著,同時伸出手摩挲著貓咪的下巴和頭頂。

  「不用謝我,莫妮斯大師,」彼德莉婭搭上門把手,輕輕嘆了口氣,「還有,我是彼德莉婭,不是莉迪婭——莉迪婭很久以前就回羅希亞探親去了。」莉迪婭是之前負責照顧莫妮斯大師的一位年輕女學徒。

  事實上,她在三年前死於一場海難,但大家都只告訴莫妮斯大師她回羅希亞探親去了。

  彼德莉婭常常懷疑這麼做的必要,因為莫妮斯大師總是會把身邊的一切年輕女法師當成莉迪婭。

  「喔……是嗎……是這樣麼……那麼請原諒我的老糊塗,好心的貝蒂小姐……」

  彼德莉婭就這麼看著莫妮斯大師搖搖晃晃走進了旁邊的一個房間。

  莫妮斯大師已經年逾九十歲了,比自己低一級的五級魔力在她更年輕時足以讓她經營自己的工坊、進入霧海燈塔擔任普通講師或是成為某位貴族的顧問;但並不能幫助她抵擋歲月的流逝。

  莫妮斯大師從十年前開始漸漸患上了老年痴呆,彼德莉婭懷疑她現在的腦力是否足以成功放出一個零級戲法。

  她的丈夫和子女似乎都在很久以前死在了她的前面,於是,最後只有西大洋法師學會在燈塔內為她提供了一個退休養老的位置。

  事實上,不如直接說,給她留了一間進入墳墓的準備室。彼德莉婭這麼想著,走進了自己的實驗室。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實驗台,然後從雜物櫃裡取出了一大包以破舊鏡子,以及其餘幾種器皿碎片為主的東西。

  她將右手緩緩置於一面破鏡子上,某種極為獨特的魔力反應順著她的手傳導到了下方的鏡子碎片中。

  詭奇的物質變化出現了,鏡背的反射面像是被火燒破的紙一樣緩緩化開、褪去,然後一點點銀色物質的微粒上浮懸空,聚集到了彼德莉婭手心下方。

  等到所有的破爛器皿碎片都被如法炮製完畢後,彼德莉婭的手心上已經飄浮著一團質量可觀的水銀了。

  元素煉成,莫托蘭德無數鍊金術師夢寐以求的天賦能力,能直接干涉物質變化的底層規律的神奇之力。

  這種天賦比最稀有的傳奇血脈還要罕見,但在吉諾維斯家族之中,它幾乎至少每隔兩三代就會出現一次,染金之血似是同這一天賦之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聯繫。

  彼德莉婭這個最後的末裔,恰好也成為了被其選中的幸運兒之一。

  彼德莉婭將水銀輕輕送入一個密閉容器中,塞上塞子。汞對於她來說是製作某種獨有的秘制「武器」的重要原料。

  收集完水銀之後,彼德莉婭又開始操作儀器配置起了另一種鍊金造物。

  這是她在做實驗時偶然發現的,往一種以火油為主材料的鍊金縱火劑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硝石粉之後,縱火劑可以變得……更具某些獨特的性質。

  她隨意地伸出左手,在一邊的幾塊廢銅上方輕輕一虛捏,一根根管狀的小巧銅製容器便在短短數分鐘內被塑造成型。

  柯凱尼大師的愚蠢雜活?

  誰會在乎那種東西。

  彼德莉婭不屑地一哼。

  她是在製作更多幾種自己的獨門鍊金武器,為不久之後自己即將進行的一次旅行做準備。

  工作了三個多小時後,彼德莉婭終於收起了自己的成品,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

  她看了看一旁陳舊的貝利薩單擺鐘,發現快到和伊文斯爵士他們約好的時間了。

  剛一出門,彼德莉婭就意外看到一旁莫妮斯大師的房門是開著的。

  老太太抱著她那隻名叫卡婭女士的雪漫林貓半閉著眼睛,看著像是快要睡著了。

  而另一位年輕的小女法師則正在一旁整理著房間內的各種生活物品。

  「貝妮,是你嗎?他們又讓你來照顧莫妮斯大師了?」彼德莉婭走近兩步,隨口問道。

  「噢,我親愛的彼德莉婭,」那位年輕女法師抬起頭,她先是露出了驚喜的笑容,隨後便懊惱的一翻白眼:「你是不知道他們現在有多過分!他們完全就是在把我當作僕人使喚,讓我每天來給莫妮斯大師疊被子、送飯、清理夜壺!就算我是勤工儉學,那至少也應該讓我去干一些類似整理實驗室或者圖書館之類的事情吧?我好歹可也是個魔法師咧?」

  「呃……如果你沒有當著阿妮特大師的面在配置基礎酸鹼液反應時炸掉實驗台的話,我想學會也許會更願意讓你去幹這些活咯?」

  彼德莉婭上下打量了一下貝妮,笑著擠弄起了一側的眉眼。

  「噢,諸神在上!你可別再也拿這事出來埋汰我了行不?來,你過來幫我把這個水壺放到那邊去,我要給莫妮斯大師蓋好毯子。」

  「好好,我覺得你可比法師學會厲害多了,直接就這麼使喚一位公主幫你幹活兒~」彼德莉婭笑著接過貝妮手中的銅水壺,隨即又退開了兩步以免占到貝妮的位置。

  「噢噢噢!尊敬而高貴的王女殿下,那小女子是不是該立刻向您請個安?如果我對您行面見女王之禮的話,您可以安排我嫁給一位伯爵大人嗎?」貝妮故作陰陽怪氣地調侃到,在拿起莫妮斯大師膝上的貓兒之後,還真的舉著貓朝彼德莉婭行了一禮。

  「好啊,只要你能幫我幹掉簒奪者,我就能封你當伯爵夫人~」彼德莉婭笑著回答,然後兩位女魔法師一起笑了出來。

  卡婭女士不明所以地「喵」了兩聲,接著便又被放回到了已經蓋上毯子的莫妮斯大師的腿上。

  不知道這位老太太在還沒傻掉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居然還真的給這雪漫林貓起了個雪爾基夫名字。

  兩人最後看了看已經微微發出鼾聲的莫妮斯大師,便一齊離開了房間,並為她關上了房門。

  貝妮是彼德莉婭在霧海燈塔學習魔法的這些年裡結識的唯一一個真正能稱得上較為親密的朋友。

  她自稱來自羅希亞,是一位普通小市民家的女兒,有一個對她很不好的繼父。

  她在發現自己有基本的魔法師天賦後,便請求一位身為流浪法師的遠房親戚把她帶到了阿蘭特菲爾,介紹她進入霧海燈塔學習魔法。

  然而,貝妮的天分只能說非常一般,她比彼德莉婭要大兩歲,但魔力現如今卻還差一點才能到三級。

  她偷偷帶出來的那點積蓄也遠不夠同時支持生活和學習,故而只得在學院裡勤工儉學,有時常常會像現在這樣幹著僕人一般的活計。

  貝妮的個頭比彼德莉婭略矮,一頭橙褐色長髮在腦後簡單地綁成一束馬尾。

  她有著一雙綠眼睛,臉上略帶著幾點雀斑,總體而言長得還算比較漂亮,但在彼德莉婭這樣的美人面前依舊會顯得黯然失色。

  不過,她那對高聳無比的胸脯常常讓彼德莉婭也不得不感嘆,她將來也許真的會很適合給貴族家小孩當奶媽。

  「我說,彼德莉婭,你這幾天能再向之前那樣抽空幫我做一下習題麼?」貝妮捋了捋自己那略被汗珠打濕的側發,「你知道的,像什麼符文理論,還有那些複雜的算數、幾何學之類的東西,我完全一竅不通,可阿妮特大師偏偏就喜歡給我大把地布置這些玩意,同時還總安排我去干各種費時費力的粗活,我看那老女人分明就是故意想趕我走!」

  「呃,這個嘛……」彼德莉婭稍稍皺了皺眉,「你要之前來找我的話還好說,可這幾天我恐怕也抽不出什麼時間,而且再往後……我可能會離開一陣子。」

  彼德莉婭遲疑了一小會兒,但最後還是決定說出來。至少,告訴貝妮應該沒問題,只是這種程度的話。

  「離開一陣子?你要去哪兒?」貝妮顯得十分驚訝。

  「具體不便透露,我只能說,我得和伊文斯爵士他們一道出海一次。」彼德莉婭沉吟片刻後答到。

  「啊,好吧,看來這次阿妮特大師終於要如願以償地把我趕出霧海燈塔咯~」貝妮沮喪地聳聳肩,沖天翻了個白眼。

  「唉——」彼德莉婭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要實在困難的話還是送幾本到我這兒來吧,我抽空幫你弄完一部分應該還是可以的。」

  「諸神在上!我就知道,您果真不愧是最後的染金女王,沃爾人的至高守護者,天主之杖與光輝傳道者,長河流域的唯一真王!」

  「好了好了,收收味,等哪天我收回了我的陽岩城堡,你再來我面前唱這小曲兒吧——」

  ……

  剛走出魔法塔大門沒多久,彼德莉婭就看見了不遠處那個正在向著自己招手,令此刻的自己既意外又不意外的身影。

  那是一個看上去跟彼德莉婭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約莫一米七八的身高,有著金棕色的短髮和藍色的雙眼,長得還算有點帥,三級巔峰的實力也還湊合,但衣著扮相看上去像個略顯寒酸的傭兵。

  他僅在自己那件已經顯著褪色的淺黃色亞麻衫外穿了一套軀幹皮革甲,武裝帶上一側掛著一柄看著很普通的手半劍,另一側則是一把匕首。

  除此之外,他右腳上的那隻舊皮靴旁還綁了一把備用匕首,但看上去尺寸有點太大了。

  他正滿臉笑容地揮著右手朝自己打著招呼,左手則懷抱著一隻不知裝了什麼的大紙包。

  這位小哥是彼德莉婭今天那「擅離職守」了大半個下午的護衛。

  雖然他的玩忽職守其實算是被彼德莉婭本人故意教唆和慫恿的,但在她身邊還剩下的所有的親隨、僕人和部下之中,大概也只有這位有膽子在被教唆之後真的就這麼照做了。

  「嘿!彼德莉婭殿下,你看,我給你帶了東西過來——」

  然而,這年輕戰士話還沒說完,就被彼德莉婭先行打斷:「你居然還記得在我離開魔法塔的時候回來?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忘記自己今天本來該幹什麼呢,約翰。」

  「喂,你可不能這麼說吧殿下,明明是你告訴我你今天想——」

  「我想要是你直接連準時回來都忘記了的話那最好不過,這樣我就能告訴伊文斯爵士你開溜了一整天,然後我就有好戲看了~」彼德莉婭的臉上浮現出了不懷好意的淺淺微笑。

  「喂!殿下你這可也太不厚道了,」名為約翰的年輕人不滿地叫嚷著,「虧得我還特地給你帶東西來,不然你以為我這幾個小時是去幹啥了嘛——」

  「什麼東西?」彼德莉婭好奇地看了看約翰手裡的大紙包。

  「來,給你,」約翰從裡面掏出一塊麵包遞給彼德莉婭,「我找地方親手烤的,特地用的我們洛林人的獨門手藝,風味絕對是這些漢威海島佬根本烤不出來的~」說著,他同時也自己得意洋洋地拿出另一塊麵包就這麼啃了起來。

  「什麼嘛,只要黑白軟硬一致,麵包不都是一個味——」嘴上雖然這麼說著,但彼德莉婭仍舊很自然地也跟著一起邊走邊吃了起來。

  嗯,其實味道的確蠻不錯的。

  這洛林小子不老實呆在自己老家磨坊里當個小麥農夫或者麵包師傅,非要跑大老遠去異國他鄉做僱傭劍士真是太可惜了。

  約翰·米勒,自己現在身邊的親隨之中來歷和作風最特別的一個傢伙。

  這小子來自沙漠最西端,位於林恩河出海口一帶的洛林灣自由堡壘。

  他出身自洛林灣的一個普通的小農磨坊主之家,比彼德莉婭大一歲。

  他在家中排行老三,自稱分別有兄弟姐妹各一個。

  他在接近三年前的時候為了實現自己不切實際的冒險夢想,偷偷跑去了羅默倫港搭船前往漢威群島。

  彼德莉婭和伊文斯爵士等人初次在碼頭上碰見他的時候,他剛到阿蘭特菲爾沒多久,但身上卻已經一個子兒都沒有了,因為餓了好幾天而直接暈倒在了眾人面前。

  彼德莉婭一時心軟,便施法將他救醒,並順手給他吃了點東西。

  而他剛一清醒,便不管不顧地當即表示願意為眼前的彼德莉婭效忠,甚至在伊文斯爵士想趕他走的時候當場以不可思議的飛快速度立下了魔法誓言——他那時甚至還根本不知道彼德莉婭是誰。

  最後,大致是這麼奇特的行為把伊文斯爵士也給驚到了,再加上洛林人在忠誠守信這點上一向有著冠絕大陸的好名聲,以及他本人的確意外有著還不錯劍術底子和習武天賦,甚至已經有喝過黑水強化等等種種緣故——總之,伊文斯爵士首肯了他的效忠要求,而彼德莉婭也覺得此人甚是有趣,於是乞丐王女便又多了一位來自洛林灣的武裝隨從。

  「所以我允許你開溜這麼老半天,結果你搞了半天就是跑去自己烤了一大堆麵包?」彼德莉婭捧著麵包低頭小口咀嚼著。

  「這有啥不對的嗎?漢威人烤出來的麵包又腥又澀,我最近實在是受夠了,所以去買了些麵粉自己烤。而且殿下你現在自己不也吃得這麼津津有味麼?」約翰·米勒反過來疑惑地擠著一邊的眉眼看著彼德莉婭,完全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什麼地方不是理所當然的。

  「你就真的絲毫不擔心這一下午的時間裡我這邊會出點什麼事?」彼德莉婭抹了一把嘴角麵包屑,神秘地揚起了眉毛。

  「這才一下午,而且你全程都在霧海燈塔學院的地界裡,還能出什麼事?呃,還是說難道真的出了什麼情況?」約翰停下了咀嚼,眼中的疑惑開始變重了。

  「也沒什麼了大不了的,無非是我又一次差一點成為了拉利歐·美第奇少爺的夫人。」彼德莉婭輕描淡寫地舔了舔手指,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什,什麼?!」約翰·米勒瞪大了眼睛,幾乎跳了起來,「哦不,我明白了,是那美第奇寡婦又跑來找了你對吧?你一定再次拒絕了她了對不對?快告訴我!」

  「唉,你怎麼這麼笨啊,」彼德莉婭嘆了口氣,「我都說了,『差一點』,你是不能理解『差一點』這個詞語的含義麼?」

  「呼~~」約翰·米勒長舒一口氣,「我的好殿下,你可少嚇我了——你每次就是故意用這種曖昧的語言修辭學技巧來激我,看我笑話對不?」

  「啊,不錯,你居然懂得什麼是修辭學,」彼德莉婭向他伸出了一隻手:「你的麵包,再給我一個。」

  「好好好,全是殿下您的,喏,給你——」約翰配合地服從著。

  「如果你還是不習慣使用『殿下』這種稱謂,那麼你私底下還是直接叫我名字算了,親愛的米勒先生,」彼德莉婭接過新的麵包,「我知道,這對於你一個洛林人來說一定很困難,儘管這在洛林灣以外的地方是必要的生存技能。」

  「拜託,你能別又拿這茬來埋汰我行不,」約翰先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但隨後十分認真地看向了彼德莉婭:「我說過很多遍,雖然洛林灣沒有領主和君王,但每一個洛林人都有權利選擇屬於他自己的君王。而殿下您,是我自己選擇的女王。」

  「對此我一直非常感謝,只是希望你將來別哪天因為缺錢了又跑去對著深紅王國的公主或者是拉夫瑞特的其他哪位領主的女兒說這句話就好。」彼德莉婭衝著他狡黠地笑了笑。

  「——呃,這!不,這怎麼會呢!」約翰立馬漲紅了臉,「選擇君王對於一個洛林人來說是極為嚴肅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會在這事上反覆呢?絕大部分洛林人一生都不會幹這種事的,因為這世上的絕大多數王公根本不能讓一位洛林人信服——」

  「所以我這個連家族居城都已經沒了,寄人籬下的乞丐王女能讓你這位高傲的洛林灣自由之子信服麼?」彼德莉婭笑得更明顯了。

  「這,話不能這麼說!」約翰的臉愈發紅了起來,「殿下您有一副真正的好心腸,一位好女王該有的好心腸,至少以我個人所見,這是現在世間王公顯貴之列所鮮有的。」

  「人們常說我的祖父,貝卡親王也是一位真正好心腸的君主,」彼德莉婭突然又變得似笑非笑了起來,「可他最後不僅輸了戰爭,丟了國家和自己的身家性命,連自己的家族都為人所滅,世代居住了數千年的居城最後被一個叛徒竊據。有時我想,這大概便是這世界對所謂『好心腸君王』的回應吧。」

  「不,殿下,這事兒您不能這麼說——」

  「——雖然伊文斯爵士從小到大都在告訴我,」彼德莉婭無視了約翰的發言,「說吉斯卡特乃至大半個長河流域人民都在期盼著我作為正統女王回歸,結束僭越叛徒和弊選偽王在拉夫瑞特的暴政,但我經常懷疑,一般人到底能有多在乎是統治他們的是哪個家族。你們洛林人自洛爾王劈冠以來,整整五千年沒有過一位世襲的領主和君王,可不也過得很好麼?」

  「不,殿下,事情並不是這樣的,」約翰堅定地搖著頭,「人們或許不在乎國王的姓氏該怎麼寫,但人們不可能不在乎國王統治得是好是壞。在洛林灣,之所以每一位親王和堡主都必須由大家一人一票選舉而出,正是為了保證我們的施政者是會對大家負責的人。而至於布里奧侯爵,人人都知道他在慟哭之夜裡幹了什麼——他在城市廣場上,用騎兵和弩手屠殺手無寸鐵的商販、漁民、工匠,甚至還有修道士!沒有人會支持這樣的統治者的。」

  「可人們會害怕這樣的統治者,」彼德莉婭也認真地轉頭看向了約翰,「普通人為了能夠繼續生活下去,很多糟糕的事情他們都能忍耐,尤其是長河流域的人民。我的人民和你們洛林人,恰恰是這片大地上兩個相反的極端。」

  「殿下你這人真是讓我搞不懂,」約翰苦笑了起來,「你一方面比誰都渴望殺回吉斯卡特復仇雪恨,另一方面卻又總是對將來的事情無比悲觀,這讓我常常搞不懂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讓你少說幾句話,多給我遞幾塊麵包。」彼德莉婭拍了拍手上的麵包屑。

  「是是是,你是女王,都聽你的,盡請享用來自洛林灣的純正美食風味~」

  純正麼,雖然你自己其實都並不算是個完全「純正」的洛林人,彼德莉婭啃著麵包,心中暗暗笑道。

  洛林人幾乎九成九都有著一頭棕褐色的頭髮,而約翰·米勒這頭惹眼的金毛繼承自他的布里達母親。

  據約翰本人所說,他的母親原本出生自一個布里達北部邊境的小村莊,幾十年前這個村子被一夥沙漠馬賊摧毀,成年人都被殺死,兒童全部被擄走,準備賣去充做奴隸。

  結果這伙馬賊在半路上撞上了一支洛林人武裝商隊,當場全軍覆沒。

  在路邊吊死了所有的馬賊俘虜之後,商隊決定把這些無家可歸的布里達小孩帶回洛林灣撫養。

  其中一個小女孩被一位姓米勒的磨坊主收做童養媳,然後便有了約翰和他的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五人之中,就屬約翰和母親長得最像,因而也最受母親喜愛。

  他的母親從他記事起就天天給他講自己小時候聽來的各種流傳於布里達人中的騎士傳說,最終使得這個行動力極強的孩子在傳奇故事入腦多年後自顧自地跑上了去漢威群島的商船。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來到了繁忙的海港碼頭旁。

  兩人首先經過的是幾艘來自深紅王國的霍克帆船,它們大多運來的是糧食,除了一艘來自阿爾丹頓的船運的是木材。

  緊接著的是一艘拉夫瑞特帆船,它來自吉斯卡特領地南方的奧爾默公國,兩隻背靠背的金色貓頭鷹在白色旗幟上隨風飄舞。

  挑夫們將一桶桶奧爾默白葡萄酒卸下船,接著又裝進運河中的小艇。

  來自其他漢威城邦的船則更為常見。

  一艘華麗的羅希亞帆船運來了各式名貴的織物和布料,桅杆上那面底色會隨著陽光照射角度的不同而不斷在五種色彩間變幻的神奇旗幟標識著它屬於羅希亞魔紡裁縫師行會。

  一艘威尼克的槳帆船滿載著鏡子和各式玻璃器皿,那小鬍子船長不斷絮絮叨叨地埋怨著挑夫太過笨手笨腳,會損壞自己的貨物。

  而另一邊的那艘貝利薩商船則更加直接,鍊金技師們滿臉嫌棄地將挑夫和搬運工們趕走,然後指揮著幾個造型獨特的機械魔偶將裝著各類精密儀器的貨箱給小心翼翼地卸下船來。

  一艘大肚子矮人捕鯨船同樣正在一旁卸載鯨油,一位受僱於矮人氏族的地精會計則在一旁拿著一張長長的羊皮紙清單嘰嘰喳喳地和阿蘭特菲爾的海關稅吏爭吵不休。

  不等海關人員說完一個從句,這地精會計便已噼里啪啦地回敬了十句話。

  而在更靠近中央碼頭的一處泊位上,一艘同樣來自羅希亞,塊頭更小,但造型更加細長精緻的綠色帆船剛剛靠上下船的階梯。

  港務長和拉德蘭爾家族的海爵,莫里安·拉德蘭爾在一旁滿臉盛情地迎接著船上的貴客。

  那是一位羅希亞的高塔精靈術士,他穿著一條與發色相襯的銀色長袍,手中的法杖前端鑲著一枚綠色的魔法水晶。

  不過,要論碼頭之中最為顯眼的船隻,還屬更西側的一艘來自南大洋海風群島的巨型雙體船。

  兩個長達三十碼的細長木製船體被架於上方和中間的木板緊密相連,而在連結船體的木板之上則蓋著一座造型獨特的木樓船艙。

  一個個古銅色肌膚,臉上塗著三色油彩,身著獨特的粗纖維背心和短褲的海民正不斷地從船艙中搬出一隻只陶罐,裝上一位阿蘭特菲爾商人的馬車。

  驗貨的商人打開陶罐的封蓋,滿臉嘖嘖稱奇地看著裡面的稀有寶石和珍珠,然後搖著頭將大把的金盾交予領頭的海民族長手中。

  伊文斯爵士常說這些海民雙體船看上去很像拉夫瑞特筏民們的河上筏居的某種特大號變形款,但真正筏民出身的山姆爵士則認為這是無稽之談。

  筏民是一類在拉夫瑞特長河中,生活於船筏之上,沒有自己的土地和領邦籍貫的獨特族群。

  他們據說是遠古時代最早定居於拉夫瑞特河流域的沃爾人族群,但在漫長的歷史中逐漸被後來新遷入部族所驅逐、取代,最終變成了河上的漂流者。

  不同於長河流域的其他定居民們,筏民拒絕信仰光輝諸神,他們崇拜長河自身的化身神,自然諸神中的弱等神力之一,河母羅絲瑞爾。

  筏民們在法理上是聯合王國和至高王的臣民,但同時卻並不屬於任何一個邦國和領主的領民範疇,也極少向領主們交稅。

  因此,一些不怎麼好心的領主有時會以此為由拒絕為筏民提供法律保護,甚至對他們刻意掠奪。

  還有一些領主會以信仰為由在有筏民參與的集市上對他們課以額外的宗教稅,以此彰示沒有平民能例外於自己的領主權。

  諸邦只有吉斯卡特因黃金君王的古老敕令而從來不這麼做,故而每逢春夏之交,定會有成千上萬的筏民順流而下,趕赴吉斯卡特城外的河上集市。

  彼德莉婭從未親眼見過吉斯卡特的河上集市,她僅能憑藉伊文斯爵士他們的種種敘述,在腦中想像還原出那船筏堰河的盛景。

  「扇貝,蛤蜊,牡蠣——」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推著小車在岸邊叫賣生蛤貝類。一些水手和挑夫各買了幾個,就這麼直接拿在手裡掰開生吃。

  等她走到彼德莉婭和約翰跟前時,兩人都笑著表示婉拒。

  「先生確定不買兩個嗎?」這扮相略顯邋遢和中性的小姑娘壞笑著說道,「快樂屋的梅琳娜女士從來都說,男人多吃兩個,有助於晚上大振雄風哦?」

  「你,你瞎扯個什麼呢?」約翰瞬間再度漲紅了臉,「你這屁大點小的黃毛丫頭少在這兒亂扯些你自己都不懂的東西,爺我他娘的才不需要這種玩意呢!還有,別在我們家小姐面前扯這麼粗俗的話茬,去去去,一邊玩去!」

  賣蛤蠣的小女孩吐著舌頭飛快地走開,只留下依舊滿臉尷尬的約翰·米勒在原地風中凌亂。

  彼德莉婭倒是神態自若,看上去似乎還有點想笑出來。

  在一處堆滿廢舊木箱的石墩台旁,盤踞著三五個裝束特別的人。

  他們全都身配漢威細劍,穿著面料廉價但顏色鮮艷的衣服,另一個共同點則是全都戴著飾有亮色羽毛的帽子或是頭巾。

  他們滿帶著輕蔑、傲慢、玩世不恭的神情打量著一切往來路人,有時候還會莫名地對某些過路者無端出言挑釁。

  他們是舞浪客中的一類獨特群體,被人們俗稱為「海孔雀」。

  這幫傢伙多為一些中低等級的舞浪客,他們在街頭遊手好閒拉幫結派,只偶爾接一些短期委託,更多時候總在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找人決鬥。

  就在兩人經過一旁時,幾個海孔雀突然衝著這邊吹起了口哨。

  其中一個帽子上插著紅藍二色羽毛的傢伙朝著彼德莉婭大聲嚷嚷道:「嘿,漂亮妞兒!我在碼頭邊看見過你好幾次了,從霧海燈塔里來的法師小妞可沒見著過一個長得像你這麼俏的咧!要我說,你為何不甩了那金髮小白臉,來螃蟹屋裡跟咱哥幾個喝一杯如何?」

  紅藍羽毛的海孔雀說完,便同旁邊的幾個夥伴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相對於彼德莉婭一位接近超凡階位的六級大法師而言,眼前的這幾個海孔雀基本只有三四級,有的甚至三級不到。

  但在這些海孔雀眼裡,這依然並不是什麼特別值得被敬畏的差距。

  「注意你的舌頭,鳥毛兒腦袋,」彼德莉婭尚未回應,被惹惱的約翰倒是先行一步站了出來,「首先我家小姐可不是你這種二流子能騷擾的對象,其次,你老子我才不是小白臉,我可是你們這幫痞子根本得罪不起的對象——我是來自洛林灣的自由劍客約翰·米勒,我的劍術乃是傳承自大劍師羅根·理察內爾!是救世者和騎士王的劍術!」

  「噗哈哈哈哈哈——」紅藍羽毛的海孔雀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嘿,瞧瞧這洛林灣農逼說的!你他媽要能是大劍師羅根的傳人,那我還是海王阿蘭特的正統後嗣咧!」

  海孔雀們全都跟著一起鬨笑了起來,而紅藍羽毛的領頭人則一個翻身從石墩上跳了下來,他先是扶著劍柄朝彼德莉婭微微一鞠躬,然後滿臉挑釁神情地走向了約翰,「瞧瞧我,差點忘了最基本的禮節,凡事還是得先向女士打個招呼嘛——順便,洛林農逼小子,既然你已經報上了姓名,那麼也容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碼頭邊的佐爾,一隻平平無奇的海孔雀——小農逼,既然你在咱哥幾個面前這麼大的口氣,那想必你已經做好了,一決生死的準備吧?」

  說著,佐爾便將細劍的劍刃緩緩往外拔出了數寸。

  「噢,你放心,我會像切黃油一樣把你和你的小鐵牙籤一起剁成一截一截的!」約翰·米勒直接一把拔出了自己的手半劍。

  作為回應,佐爾和其他幾名海孔雀也全都對著約翰拔出了自己的細劍。

  一些過路水手和碼頭工人開始看向這邊指指點點,大有準備圍觀看好戲的架勢。

  面對此情此景,彼德莉婭無奈地扶著額頭嘆了口氣。

  「你們表現得好似我這個魔法師是空氣一樣,」彼德莉婭突然走上前來,伸手壓下了約翰的劍刃,「首先是你,約翰,我沒有命令你動手,你是護衛,不是決鬥代理人,你的職責不是在街上一受人挑釁就拔劍衝上去。」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你閉嘴,然後退下。」

  接著,彼德莉婭又轉頭看向了眼前的海孔雀們:「我可以先為我的護衛的衝動道個歉,但我同樣很不喜歡平白無故走在路上就被人騷擾或是阻攔。我很忙,也很趕時間,沒有興致把精力浪費在毫無意義的愚蠢行為上。」

  一邊說著,彼德莉婭一邊舉起一隻手在身側的空中輕輕一虛抓。

  佐爾突然發現自己手中的細劍不受控制了,一股無形卻又極為強大的吸力直接極為不講道理地將劍從他的手中拽了出去,在空中轉了個圈圈後飛入了彼德莉婭虛握著的手中。

  隨手繳械了佐爾,彼德莉婭輕描淡寫地拎著這柄漢威細劍甩了個劍花,然後輕輕上拋,又再度伸手接住並握在了劍刃根部上,將劍柄指向佐爾緩緩遞向前去:「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現在從我手中接過你的劍,然後老實閃一邊自己涼快去。二是繼續糾纏在我跟前,那麼我會再次將你繳械,並且會把這劍調個方向再還給你,好讓它跟你的肚子徹底融為一體。」

  佐爾的眼角微微抽動了幾下,他看了看約翰,又看了看彼德莉婭手中自己的劍,最終低著頭緩步上前,從彼德莉婭手中接過了自己的細劍。

  他後退兩步,朝彼德莉婭輕輕躬身:「好吧,請原諒我的唐突,這位——尊敬的法師小姐。我們將不會打擾你的行程。」

  海孔雀也都跟著一起收起了劍,尾隨著佐爾朝旁邊走去。

  「理論上來講,你是我的護衛,」彼德莉婭又一次頗為哀怨地嘆了口氣,「可我經常覺得實際上往往是反過來的。」

  「我當然是你的護衛,」約翰不滿地嘟囔著,「趕走騷擾殿下你的閒雜人士難道不應該是護衛的職責之一嗎?」

  「你沒法趕走一群一個個單挑你都不見得能打贏的人,所以你只是在單純地給我製造麻煩。」

  「誰說我打不贏!不過是一群拿著小牙籤兒欺負路人的鳥毛腦袋,我哪裡打不贏了?」約翰顯得十分不服氣。

  「是是是,你最強你最厲害,那麼請我忠誠而強大的護衛現在就去替我在陣前決鬥中幹掉克勞迪森家的『山怪王子』皮特羅,或是河汛團的『鐵塔』戈爾貢吧~」

  就在兩人鬥嘴之際,背後突然再次傳來了一聲驚叫和一陣異響。

  彼德莉婭和約翰回頭看去,只見之前那賣蛤蠣的小女孩連人帶車被海孔雀推翻在地,捂著臉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群佩劍男人。

  一名海孔雀哈哈大笑地高聲說著:「請問你兩腿之間的蛤蠣能賣多少錢啊?」

  該死,這下全完了。彼德莉婭兩眼一閉,已經完全預料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喂!你們幾個鳥毛雜種,給我離她遠點!」約翰憤怒地大步朝海孔雀們走去,徑直拔出手半劍斜橫於身前,戴著皮手套的左手按在了中段劍刃上,已然是一副隨時準備動手的架勢。

  「哈,這他娘的可就怪不得我了——」佐爾歪了歪脖子,朝一旁吐了一口唾沫,同樣拔出細劍迎向了約翰。

  彼德莉婭心中暗罵不止,但還是嘆著氣緩緩抬起了一隻手。

  她打算準備幾個雷電類的法術,力道還得保證既能讓這幫該死的海孔雀再起不能但又不至於直接沒命。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海孔雀們背後的巷道中突然傳出了一個低沉渾厚,而又略帶兩分沙啞的嗓音。

  「如果我是你們的話,我會選擇去找一個暖和的小酒吧,唱唱小曲喝點麥酒來打發掉晚飯前的時間,而不是去找過路年輕人或是擺攤小丫頭的麻煩。」

  一個身材高大,全副武裝的男人從陰影中緩步走出。

  他看上去大概四十出頭,身高不下一米八八,臉上遍布深淺不一、縱橫交錯的傷痕,下巴和唇邊留著胡茬,黑色的中長發隨意地在腦後紮成了一束帶刺的武士辮。

  他穿著一身陳舊但厚實精良的板鏈甲,右側的不對稱肩甲上雕著大塊的波浪紋飾。

  甲片上的凹坑和刮痕絲毫未使盔甲看上去有給對手增加可趁之機,反而隱隱透著一股充滿歷戰、肅殺之氛的無形威懾。

  他腰間兩側各懸著一柄有著獨特波浪形斧首的短柄單手斧,背上背著一把連柄接近一人高的斯托利卡長刀,交錯的革制武裝帶上還掛著好幾把匕首和小刀。

  略顯破舊的布條和衣袍下擺從盔甲的縫隙中墜出,隨著他的步伐無聲地飄動。

  海孔雀們的臉刷得一下統統變得蒼白如死灰,愣生生地勉強轉過頭來看向了這位披甲戰士。

  一位實力較弱的海孔雀手中的細劍「啪嗒」一聲滑落墜地,而劍的主人卻對此毫無意識,他只是在驚恐地盯著眼前之人瑟瑟發抖。

  這是一位七級巔峰的超凡戰士。

  「怎麼,你們難道還準備讓我給你們推薦酒館嗎?」披甲戰士在離海孔雀們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平靜地抱起了雙臂。

  他話音剛落,海孔雀中實力最強的佐爾便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其餘一眾幫伙也跟著一起灰溜溜地離去。

  待海孔雀們溜走,這披甲戰士便踏步向前,來到了彼德莉婭與約翰面前。

  「殿下,還有你,約翰小子,伊文斯爵士已經和客人在一起等著你們了。我想我應該重複過很多遍了,我們沒有成天免費摻和阿蘭特菲爾城內各種雜事的餘裕,更冒不起節外生枝的風險。雖然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們兩誰都不是我能勸得動的主,但我還是希望你們都能儘可能地做出一些能讓我和老伊文斯更省心的決定。」

  披甲戰士直勾勾地盯著眼前兩人,語氣中卻流露出了幾分無奈。

  「不好意思,山姆爵士,」彼德莉婭微微點頭,「我也不想有意耽擱,只是世事難料。既然時間已經不早,那麼還請你趕緊領我們去碰面的地方吧。」

  「這樣就好,」山姆爵士也跟著點點頭,「你們兩個立刻跟我來,因為剛才鬧的這麼一通,我們這下又得重新換條路繞圈個子了,以免被斯福爾扎留在城裡的老鼠跟蹤或是盯梢。另外,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殿下您能和約翰一樣對我直呼其名比較好,我不太喜歡別人管我叫爵士。」

  「我還是一直很不能理解,您已經受封了二十多年,為何到頭來現在卻變得不喜歡自己的騎士頭銜?」彼德莉婭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很正常,」山姆頭也不回地邊走邊說,「少年時代我不喜歡自己的筏民出身,總夢想著當個受人尊敬的騎士。但等我真的成了騎士,經歷了諸多戰爭之後,我又開始變得不再想當騎士,反而懷念起了當筏民的日子。等殿下您到了我這歲數,也會有對此感同身受的一天的。」

  山姆·拉佛,吉斯卡特大名鼎鼎的「浮木騎士」,彼德莉婭身邊老忠臣里的最驍勇善戰者,也是拉夫瑞特歷史上少有的幾位以筏民之身受封為騎士者。

  他曾在二十年前的白鴉河之戰中,踩在一根倒在湍急溪流中的樹幹上以一桿戟槍刺殺了六名克勞迪森家的騎士,這便是他綽號的由來。

  彼德莉婭不解地歪了歪頭,隨即跟在了山姆爵士的背後。

  約翰·米勒左右張望了一會兒,隨後便跟在了彼德莉婭的後面,三人就以這樣的順序踏入了旁邊的陰暗小巷中。

  ……

  在約翰和山姆爵士的左右隨侍下,彼德莉婭緩步踏入了面前這座小樓的大門。

  三人沉默無言地上樓,來到一間有著厚重嚴密的橡木大門的房間門口。

  山姆爵士走上前,以特定的節奏輕輕敲了敲門,然後在一陣吱呀聲中推開了大門。

  彼德莉婭稍稍整理了一下斗篷,舉步跨過了門檻。

  在一張厚重的大桌子周圍,四道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彼德莉婭。

  最先起立的,是左側的伊文斯·科雷昂爵士:「我的殿下,您終於來了。」這是一位看上約莫五六十歲的老騎士,微卷的灰白頭髮披散在腦後,密密麻麻的鬍鬚修得有些不太整齊,臉上除了傷痕外同時也已積累了不少皺紋,但雙眼之中的目光堅定而富有魄力。

  他身上穿著鎖子甲,外面包裹著已經褪色嚴重的舊罩袍,但仍能看出正中央那背顯光輪,身披金甲,手執長劍的受祝武士紋章——這是吉諾維斯王朝的象徵。

  他的左臂從肘部往下,整個前臂是一支造型獨特,如同盔甲一般的鍊金機械手。

  這是十七年前阿蘭特菲爾高價從貝利薩請來導師階位的鍊金技師為爵士打造的鍊金義肢,名義上乃是作為城邦政府未能察覺並有效制止斯福爾扎施行刺殺的賠罪禮。

  「抱歉讓你久等了,伊文斯爵士,還有這邊的幾位客人。」彼德莉婭微笑著向伊文斯爵士點點頭。

  伊文斯爵士在注視自己時更愛笑,目光也會變得更加柔和。

  「我來為殿下您介紹一下,這位是鮑爾斯船長,他的香料船將會帶我們前往阿爾丹頓。」

  伴隨著伊文斯爵士的介紹,桌對面一位梳著背頭,留著大黃鬍子的大塊頭中年人站了起來,朝彼德莉婭微微欠身行禮:「能為殿下這樣身份高貴的人服務是我的榮幸——」鮑爾斯瓮聲瓮氣地說著,擠出了一個熱情但在彼德莉婭看來有點假的笑容。

  這一點也不讓彼德莉婭感到奇怪。

  名義上有著王家血統和繼承權,但卻並不富裕,既沒有領地也沒有人馬,同時還在大陸上有著一堆仇家。

  對於這些普通的商業、航海從業者來說,跟自己這樣的人打交道恐怕只會平添一大堆普通客戶不會有的麻煩。

  「而這邊這兩位——」

  「我是鮑爾斯船長的契約律師薩勒文,很高興認識您,尊敬的彼德莉婭殿下;」不等伊文斯爵士說完,坐在中間的那位斯文中年人便微笑著自行開了口。

  他帶著一副玳瑁圈鉗眼鏡,穿著一件顏色樸素但裁縫精緻的修身對襟外套,右手拿著一根羽毛筆,左手按著一大撂形形色色的文件。

  「我負責替鮑爾斯船長在法庭上辯論,以及幫助他協商和審閱他準備簽訂的各種商業契約,還有海上保險的條款。旁邊這位先生則是我的合作夥伴安東尼·布朗,六級舞浪客與決鬥代理人。」

  「薩勒文負責替委託人動嘴,而我負責替委託人動手。」站在薩勒文身邊的那位高瘦劍客笑著說道。

  他穿著一件無袖對襟武裝衣,隨意地抱著臂倚靠在窗邊,看上去三十歲上下。

  不同於先前的那些海孔雀,這是一位有著正經身份的行會舞浪客。

  「親愛的安東尼的意思是,我負責替客戶提供法庭辯論和文書協助服務,而他在有必要時替客戶出面代理比武審判。」律師薩勒文依舊保持著那程式化的微笑。

  「那麼我們還是趕緊進入正題吧。」彼德莉婭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所以說,我們之間具體都有哪些需要協商的事項?」

  「首先是這個,」薩勒文把兩沓文件遞到了彼德莉婭和伊文斯爵士的面前,「由於這次前往阿爾丹頓的行程多出了包括殿下您在內的一眾原定計劃外,有特殊要求的旅客,鮑爾斯船長先前購買的海上保險有一些契約條款需要加以補充,並由諸位簽署。然後我想確認一下,登船的乘客包括這份名單上的整整二十三個人,對嗎?」

  「不錯,」彼德莉婭快速地掃了一眼羊皮紙,同伊文斯爵士對視一下後點了點頭。

  「然後,關於諸位的保密要求,」薩勒文扶了扶鏡片,取出了另一張羊皮紙文件,「諸位對這次出行有著很特別的高度保密要求,希望在行程結束以前,不對這間房子以外的任何人或機構透露諸位會登上鮑爾斯船長的灰鯨號的消息,這意味著遞交給公證所的契約文書備份在灰鯨號返航之前也不能被拆封,而且,爵士您似乎希望我們兩人也要臨時簽訂帶有魔法效力的守密契約?」

  「不錯。」伊文斯爵士在桌上握起了雙手。

  「那麼,諸位還需要再加付五十金盾,」薩勒文一如既往地保持著禮節性的營業微笑。

  「嗯……五十金盾麼……」伊文斯爵士微微皺起了眉頭,看向了一旁的彼德莉婭。

  彼德莉婭無奈地嘆了口氣。還是直接由自己來決斷吧。

  「那就這樣,成交吧。」彼德莉婭放下文書,爽利地答道。

  五十金盾,對於大陸上任何一個其他的王室來說大概都不過是隨手就能給出的小錢。

  可在自己這裡,這卻是一個需要慎重考量的數目。

  以伊文斯爵士為首的一眾吉諾維斯追隨者在這些年裡一直通過從事僱傭兵活動或是擔任軍事顧問來獲得資金,這是眾人這些年來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想要從阿蘭特菲爾人手上拿到更多的資金倒也不是不行,但代價便是,彼德莉婭自己必須被明碼標價地賣出去。

  「如果伊文斯爵士您對此也沒有意見的話,那麼契約書就照這樣寫了?」

  「……那,就這樣吧……」伊文斯爵士也嘆了口氣。

  ……

  阿蘭特菲爾的一間別院中,彼德莉婭坐在院子裡的小桌旁平靜地欣賞著日落。

  伊文斯爵士坐在桌子的另一側,一邊用右手揉著太陽穴,一邊盯著機械左手裡的羊皮紙。

  一名與約翰年紀相仿,有著一頭黑短髮和一雙綠眼睛的年輕佩劍侍從抱著更多的卷宗站在伊文斯爵士身後。

  山姆爵士靠在不遠處的一根柱子上,在臂甲上不停地磨著一把短刀。而約翰·米勒則坐在擺在旁邊的一張小馬札上,擦拭著自己的手半劍。

  「爵士,當初是你堅持說服了我們所有人同意去阿爾丹頓自由港見羅翰妮修女的。既然如此,那麼你就不應該因為錢的問題而遲疑。我既不需要每天花那麼多錢保證一日三餐都是『符合貴族身份』的精緻食物,也不需要像當初在陽岩堡里的母親一樣戴滿各種女人的首飾。」面對風景沉默良久之後,彼德莉婭率先開了口。

  「唉,我明白的,殿下,」伊文斯爵士放下文件,長嘆一口氣,「只是這些漢威商人的貪得無厭……實在是令我不快。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很難忍耐這一點。無論做什麼都不得不被一群市儈的商人和行會雇員隨意拿捏要價,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論講價錢和契約交涉,我們不可能辯得過法學院畢業的職業行會律師。而且我們也沒有這麼多餘裕和時間。羅翰妮修女現在大概已經在深紅王國里走完一半以上的路程了,我們不能讓她一直呆在阿爾丹頓乾等。」彼德莉婭平靜地敘述著。

  羅翰妮修女曾經是陽岩城堡中的一位侍女長,她的家族世代作為僕人服務于吉諾維斯王室。

  二十年前吉斯卡特城陷落之前她設法逃出了城外,之後她投入了一座小修道院內隱姓埋名,出家做了修女。

  儘管如此,羅翰妮修女這些年來仍然一直悄悄地與阿蘭特菲爾的伊文斯爵士保持聯繫,提供吉斯灣周邊地區的消息。

  而這一次,她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之下,找到了一件……對吉諾維斯而言極為重要的東西,因此她發來密信,希望能同伊文斯爵士,還有彼德莉婭本人在深紅王國境內的阿爾丹頓港進行交接。

  「說實話,儘管我對已經決定的事情並無意動搖或是更改,但我還是常常懷疑,」彼德莉婭摸著膝上的那本厚厚的鎏金封皮的魔法書,轉頭看向了院內:「那件東西,真的值得我們冒這麼大的風險去拿嗎?就算它再怎麼強大,它也僅僅只是一件兵器,並不能替我們打敗敵人的千軍萬馬——更何況它現在已經損壞。雖然這些年來斯福爾扎的老鼠被我們幹掉了不少,但最關鍵的阿蘭特菲爾當局始終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便意味著他們在城內的情報網一直都仍能運行。莫特多羅那條毒蛇一貫精於此道,我不相信他布置的屬下會無能到對我們的動靜一無所知。」

  「不,殿下,裂金之刃絕不僅僅只是一件兵器;」伊文斯爵士猛地抬起了頭,「它和您現在放在桌上的熔金之手一樣,是黃金君王的傳奇武器,吉諾維斯的王權象徵。它在二十年前的混戰中沒有落入敵手,而是掉進了河底不知所蹤,卻又在今天被羅翰妮修女找到——我相信這一定是光輝天國中的上主的意志。命運的指引使兩件染金君王的傳家兵器再度回到正統繼承人的手上,這難道不是天主意志的體現麼?請您相信我,殿下。我們在拉夫瑞特的支持者並沒有您想像中的那麼少:金牙島的比爾子爵這些年裡多次與我們暗地通訊,而高角公國更是一直都是我們的堅定盟友——高里奧大公沒有公開反對克勞迪森的唯一原因只是因為他的次子尚在克里森城中為質。當人們知道王權的象徵重新聚齊在您的手上之時,馬文·克勞迪森和布里奧那個雜種的屁股絕對不會還能繼續坐得安穩了。而至於說裂金之刃所受的損壞——這恰好是殿下您的能力可以修補的,只要我們能夠弄到足夠的材料。」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彼德莉婭悵然地望向遠方,然後苦笑著看了看自己腿上的魔法書,和一旁桌上的一件獨特的橙金色臂甲。

  吉諾維斯家族三件最重要的寶物,被自己的父親亞倫王子帶出來了兩件。

  這件橙金色的臂甲名為熔金之手,與裂金之刃是一對傳奇魔法兵器,它們的第一位主人正是破曉英雄之一的吉斯卡特開國國王,黃金君王貝尼克·吉諾維斯。

  這熔金之手是一件極為獨特的武器,它看上去是一件外觀裝飾極為精細華麗,零件結構複雜,會比一般的板甲更嚴密地包裹住整個右肢前臂的臂甲;而其實際功能,乃是一件堪比傳奇法杖的施法媒介,配合上吉諾維斯的染金之血使用,則還可以施展出許多傳奇法杖都做不到的強大功能。

  熔金之手的甲件主材料完全由精金製成,附魔紋理則是用最上等的陽性魔淬耀銅雕鍍而成,臂甲各處鑲嵌有二十餘顆極為稀有的不同種類的小型魔法寶石,其做工之精良,工藝之獨特,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第三紀元的符文工匠的理解。

  它和裂金之刃的鑄造者皆不明確,古老的記載上只說是貝尼克國王在神啟的指引下找到了這兩件武器。

  而另一件重要的東西,便是彼德莉婭腿上的這本《金之書》了。

  這本魔法書本身並不是一件多麼強大的魔法物品,但它乃是由三千多年來,吉諾維斯王族中的歷代鍊金術士累積寫成的一本研究筆記。

  上面記載了吉諾維斯家族整個第三紀元以來,對自身血脈的一切研究成果;其中不僅包括諸多染金之血的秘密,還有許多只有吉諾維斯家族知道如何施展的魔法秘術,是王室中歷代走上魔法之路者的必讀之書。

  「關於這點,我也更傾向於殿下的看法,」山姆爵士收起了手裡的那把短刀,「我也並不認為一件壞掉的傳奇兵器對我們當前的處境能有什麼改變。當然,那把刀沒落在布里奧或者克勞迪森家手裡,這是件好事。」

  「不,你會看到事情發生變化的,山姆爵士,」伊文斯爵士堅定地搖著頭,「這一切必須得改變,我是個虔信的人,我相信天主的安排。」

  「我說過很多次,別稱我為爵士,伊文斯,」山姆面無表情地抱起了雙臂,「我不喜歡這個頭銜,並且尤其不喜歡浮木騎士這個綽號。成為浮木騎士的結果便是,我沒能去參加真正該參加的戰役。我在白鴉河上幹掉了六個敵人的同時,我們在女巫塔之戰中損失了整整六千人,以及亞當王子。是亞當殿下讓我成為了他的隨從軍士,也是他將我封為騎士,我應該待在他的身邊作戰。偶爾我也會想,假如當年派其他人去白鴉河的話,我是不是就能幹掉山怪皮特羅跟河汛團的那幫雜種了——但這毫無意義。時間就跟長河一樣,只會向前流動。」

  「……唉,保羅,你去給我拿點酒來。」伊文斯爵士無言地愣了一小會兒,然後嘆息著使喚起了身後的年輕侍從。

  ……

  晚飯後不久,約翰·米勒在自己的房間內坐在床邊繫著靴子的綁帶。

  伊文斯爵士的侍從,保羅·瓊斯正懶洋洋地躺在對面的另一張床上,上下拋著一件小木雕。

  「天已經黑了,你這是準備去哪裡?」保羅隨意地朝約翰問著。

  「殿下之前說吃完晚飯後準備去宅院附近轉轉,她令我作為護衛隨行。」

  「你是去執行護衛的工作,所以你應該表現得更冷靜,而不是像個新郎一樣亢奮。」保羅接住木雕,打了個哈欠。

  「你他媽瞎說什麼呢!我現在冷靜得不能再冷靜咧——」約翰拍了拍自己的靴子。

  「那是,你現在冷靜得就像見到了躺在婚床上的新娘子一樣。」保羅無奈地搖了搖頭。

  約翰翻了個白眼,直起腰來看著保羅說:「拜託,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搞得一副像是你已經完全看透了我一樣的架勢?你連洛林灣有哪幾座城邦都記不清楚。」

  「讀懂你小子根本不需要對洛林人有任何特別的了解,」保羅嘆了口氣,「你的想法完全都寫在臉上。我們這些選擇投效殿下的人本身已經夠蠢了,而我曾經認為我投效殿下的理由是我們中最蠢的一個,直到我認識了你——我驚異於世界上居然還能有比我還蠢上幾百倍的傢伙。」

  「去你的,」約翰抓起一隻襪子扔到了保羅臉上,「先不計較你罵我蠢這一點,我可從來不覺得你有哪裡蠢的,為自己的父親報仇這難道不是世間最天經地義的事情之一嗎?」

  「啊,那還真是多謝了,」保羅隨手把襪子扔開,「雖然被你這種傢伙讚賞並不能讓我有多高興~」

  保羅·瓊斯是一位吉斯灣地區的落魄有產騎士跟一位羅希亞小海商女兒結婚生下的獨子。

  他的父親雖然對他很好,但跟自己的老婆一直處不愉快,而且有時候會亂花錢,並且經常隨意辱罵布里奧·安東羅略和克勞迪森家的人——老瓊斯爵士是一位頑固的吉諾維斯忠誠派人士,而他的這般危險言行也讓自己的老婆常常感到不安。

  在第十五次從娘家那裡拿錢替瓊斯爵士還債後,保羅的母親終於忍無可忍,在某一天裡帶著當時還小的保羅搭船回了羅希亞的娘家。

  三年前的一天,老瓊斯在一次大宴賓客之時不僅公開掛出了吉諾維斯王室的掛毯,還和歌手一起高聲唱著歌把布里奧·安東羅略的全家上下給罵了個遍。

  之後沒幾天他就被指控叛國,在安東羅略的一小隊士兵來到瓊斯家的小塔樓門前準備逮捕犯人時,老瓊斯不僅關閉大門,還直接在塔頂升起了打著補丁的受祝武士旗。

  最後,老瓊斯爵士在幹掉了三名士兵後被一支弩箭射穿了喉嚨。

  保羅·瓊斯在得知了他的死訊以後,不顧母親的哀求,二話不說就搭船去了阿蘭特菲爾,在伊文斯爵士面前跪下請求效忠於彼德莉婭·吉諾維斯。

  儘管保羅自己都時常為自己這麼做而自嘲,但約翰卻認為這是正當而高尚的。

  ……

  阿蘭特菲爾的夜間街道上,約翰沉默地走在彼德莉婭身旁。

  他時不時便轉頭盯向身側少女的側臉,無言地欣賞著這份布倫薩恩的大畫家也難以勾勒出的美麗。

  不過,在過於長久的沉默之後,他還是漸漸地開始感到尷尬和不自在。

  終於,他忍不住率先開口搭起了話:「我說這大晚上的,你出來散步都是在看些什麼呢?」

  「那你現在都看到了些什麼?」彼德莉婭沒有回答,而是反過來對約翰拋出了這麼一個反問。

  「呃,我想,應該是燈光吧?」約翰沉吟了一下,隨口答道,「房子裡的燈光,船上的燈光,碼頭上的燈光,當然,還有那邊霧海燈塔上,最亮的一大團燈光。」事實上,還有自己身旁的這一小片閃耀的金光——她的耀眼勝過全阿蘭特菲爾的燈火。

  「呵呵,燈光,是這樣麼~」彼德莉婭笑了,儘管她笑得讓人看不懂,笑得有那麼點五味雜陳,但她笑得還是那麼的美:「其實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這點。無論在哪裡,你總是能先看到光明的一面。儘管你是個信奉大地女神的洛林人,可我常常覺得你比我們這些光輝信徒更受光明的指引。」

  「呃——啊哈哈,我其實只是隨口一說而已了——」約翰不好意思地摳起了頭皮。

  這時,突然出現在一旁房頂上的一個嬌小身影吸走了兩人的視線,而房頂上的那道小小身影同樣驚訝地盯著兩人,隨後叫出了聲:「啊!是你們!法師小姐和洛林人呆瓜!」

  「你罵誰呢?」約翰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眼前房頂上的,正好就是白天裡碼頭上那賣生蛤的小姑娘。

  「我又沒有說錯,你難道不是個呆瓜嗎?」扮相中性的小女孩從屋頂上跳下來,蹦蹦跳跳地來到兩人面前,接著突然又露出了一絲壞笑:「話說你們倆晚上跑出來,難不成是想找地方幽會偷情嗎?」

  「……我下午就該讓那幫鳥毛腦袋揍爛你的屁股!」約翰叉起了腰,低頭俯視著這小丫頭片子:「我們救了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們的?」

  彼德莉婭倒是完全波瀾不驚,她只是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刀,在小丫頭的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小姑娘家的,不要開口就是這些沒正經的。我倒是更想問問你,你大晚上地竄到街坊屋頂上是想幹嘛?」

  「我晚上喜歡出來爬房頂玩,他們都說我就是因為愛爬房頂才這麼手腳靈活,」小女孩吐了吐舌頭,「我家就住在不到三條街之外的小水渠邊。我叫凱特,我們一家都是魚市小販。」

  「那我希望你以後能賣點貝類以外的東西,」彼德莉婭優雅而溫柔地笑著,「我和我的人都不是漢威人,我們不喜歡吃生蛤。」

  「即便是它能讓男人金槍不倒?」

  話音未落,小凱特的頭上便又挨了彼德莉婭一記手刀。

  「這些都是鬼扯的市井流言,」彼德莉婭捏了捏她的臉,「漢威群島的商人們還經常對大陸上的貴族說香料能壯陽咧——在他們嘴裡幾乎每一種香料都和男人下半身的那點破事扯上過關係,但這些說法都是鬼扯。我是個魔法師,哪些東西對人體有藥效,哪些東西根本沒有,我還不清楚?」

  「噢,那好吧,」凱特摸著自己的頭頂嘟囔到,「不過既然碰上了,那我現在身上確實有點別的東西能夠送給你們——」說著,她從兜里摸出了一隻看上去有些破舊的貝利薩鍊金機械懷表,遞給彼德莉婭。

  表殼上有幾點輕微的鏽斑和刮痕,玻璃罩上有一道裂痕,但指針仍在走動,而且指示的時間居然也是準的。

  「——這應該是我今天撿到的最值錢的東西了,就當作是你們救了我的謝禮吧!我一會兒還要去再爬幾個街區的房頂,就先不打擾你們了!」她說完便一溜煙地跑走,三兩下又爬上了一座民房的屋頂。

  「……以一位魚販小鬼而言,這禮物還算不錯?」約翰略顯尷尬地愣了半天,最終對著彼德莉婭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確實還不錯。」彼德莉婭隨手將鍊金懷表收起,「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

  深夜的阿蘭特菲爾又是一個不一樣的舞台。

  這道城牆背後據說有著足足一百零三萬居民,他們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喜歡在夜晚登台。

  水手們在酒肆和妓館內徹夜狂歡,海孔雀們在街頭以交際花和名妓們的名義相互決鬥,盜賊躡起手足潛行於房頂和巷道陰影之中,走私的小船悄悄駛進一個個偏僻的海灘,就連霧海燈塔周邊的街道中都不時有戴著深兜帽的陌生過客匆匆路過。

  這裡是下城區中一處隱秘而不起眼的小屋。

  沒有賊人會來這貧民聚居的街坊中行竊,爛醉的水手們亦不會靠近這個找不到半點樂子的地方,各類行會往往也對這片街道中的居民們漠不關心——總之,這是一個被城中多數人所遺忘的角落。

  往來過客和附近居民們都不知道的是,這個被遺忘的小屋中,有著一個神秘的地下室入口,它通向了一個陰暗、封閉,但卻遠比人們想像的要寬闊的多的隱秘空間。

  一個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此刻正站在這條通道的盡頭,但在得以進入另一端的寬闊房間前,他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阻礙。

  一個披著深灰色法袍的乾瘦中年法師在門口旁狹小的牆壁內凹空間裡擺著一張椅子端坐於上,他一邊翻看著手中的一本書,一邊用沙啞的嗓音攔下了穿著黑色斗篷的來人。

  「在這裡稍微等一會兒吧。你知道的,他極其不喜歡在這種時候被打擾。」

  來人那沒有被兜帽陰影遮擋住的嘴角極為明顯地抽搐了幾下,他認真地轉向灰袍法師,在數次張口欲言後,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我來交待的是至關重要的正事,他這點見鬼的變態惡趣味難道比正事還重要?」

  「你知道,他從來不像你我一樣理性。但沒辦法,這裡姑且還是他說了算,除非你能把大人本人或是大人的手足兄弟帶到他面前來。」灰袍法師頭也不抬,只是輕輕地翻了一頁書。

  「我不可能在這裡等他一整晚,時間緊迫。」

  「那也至少等他稍微盡興一下再說,不然你根本不可能和他好好交待正事的,相信我。」灰袍法師依舊沒有抬頭,「等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提醒你。」

  黑斗篷的訪客抬頭看向門的另一邊。

  這扇門其實基本上是半開著的,站在他現在的位置上,對這間地下房間內的景象已經能基本看到個七七八八。

  房間內此刻正上演著一出暴力與淫穢相交織的,不堪入目的戲碼。

  中央靠牆壁的一張破舊沙發上,一個扎著橙褐色馬尾辮的赤裸年輕女人正坐在一位體毛旺盛的壯漢胯上劇烈地上下聳動著。

  她的身材很誘人,有著一對大小驚人的豐碩巨乳和極為豐腴挺翹的臀部。

  但她赤裸的軀體上此時卻遍布猙獰的紅色血痕,以臀部和背部尤為密集。

  她此時雙眼翻白,口舌微張,不斷地發出含混無比的淫亂叫聲的同時,一絲絲口水也在從唇邊流下。

  看上去她此刻正處於相當神智不清的狀態,而性行為顯然絕不是造成這一現狀的唯一原因。

  她的脖子上戴著一副皮項圈,一道連在項圈上的細細鐵鏈被她身下的壯漢握在手中。

  壯漢一邊用力聳動著腰胯,在她的陰穴內猛烈抽送著自己的性器,一邊不斷地拉扯著鐵鏈,控制著這女人的動作。

  壯漢的另一隻手上拿著一根獨特的多尾鞭,他時不時便叫罵著抬起鞭子往女人的背上猛地一抽,舔上一道血痕。

  每當被鞭打,女人便會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但下體卻會同時猛地濺出一股汁液,肉穴腔道更是會激烈地收縮,讓那壯漢發出一陣滿意而舒爽的低吼。

  這壯漢就這樣一邊粗暴無比地抽插著這女人,一邊不時對她施以鞭打。

  每隔一陣子他還會故意勒動鐵鏈改變女人的姿態,然後用污言穢語辱罵著女人,但同時卻會將鞭子暫時放到一邊,口手並用地玩弄起她的巨乳。

  之後,他又會對著這豐碩的胸脯施以一頓猛烈地暴力拍打和揉抓,讓女人發出一輪不一樣的慘叫聲。

  然而,在這樣的暴力虐待下,這神智不清的女人卻抽搐著一次次登上了性高潮。

  在她又一次大聲叫喊著,肉穴中噴濺著汁液攀上高潮時,這壯漢終於也吼叫著在她的穴內射出了精液。

  他拔出性器後,猛地一巴掌將女人抽翻在地,而女人的高潮抽搐卻還沒結束,她的下體甚至還接著噴出了一股股失禁的尿液。

  壯漢站起身來,一邊唾罵著眼前的女人是最下賤的婊子和母狗,一邊舉起辮子便抽在她的豐碩巨乳上。

  女人的仰頭慘叫和乳肉上的新添紅痕似乎讓壯漢非常愉快,他在目睹女人的痛苦後便會發出滿意的哼聲,同時呼吸也再一次變得急促了起來。

  他扶起自己再次變硬的性器,拉著鐵鏈命令女人將其吞入口中。

  他一隻手拽著鐵鏈,另一隻手揪著女人的頭髮,就這樣吼叫著在女人的口中抽插了起來。

  在女人口中再次射出精液並強迫她飲下後,壯漢愜意無比地扭著脖子發出了一陣呻吟。

  然後他再次牽著鐵鏈把女人拽到自己跟前,讓她像狗一樣四肢著地趴下,翹起屁股對著自己。

  他把鐵鏈繞在胳膊上,一邊用空出來的手擼動著自己的男子性器,一面揚起鞭子對著女人的屁股和背部就是一陣狂抽。

  伴隨著女人的慘叫和飛濺的細小血珠,壯漢終於再次勃起,他猛地從後面插進女人的小穴,邊肏邊拽著鐵鏈,並繼續不停地鞭打著胯下的女人。

  在他第三次愜意地吼叫著在女人穴內射出之後,他終於鬆開了鐵鏈,一腳把女人踢到一邊,自己一臉滿足地靠坐在了破沙發上。

  他摸著自己的絡腮鬍子,對房間的其他幾個男人下令道:「你們幾個,給我上去。別讓這婊子的上下兩張嘴閒著。」

  兩個人淫笑著圍了上去,他們在之前就已經脫掉了自己的褲子。

  癱軟的女人被強迫拉了起來,用兩隻手握住了兩根男子性器,輪流放入自己的口中吮吸。

  「現在可以了。」門外的灰袍法師終於抬起頭,併合上了手中的書。

  黑斗篷的訪客不滿地哼了一聲,隨即推門而入。灰袍法師也抱著硬皮書跟在其後。

  「蓋伊,你這該死的傢伙,你每天為大人工作的方式,就是在這裡往死里折騰這個對我們大有用處的女人,以滿足你那扭曲的怪癖?」

  黑衣訪客摘下兜帽,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他看上去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褐色眼睛扁平鼻子,臉有些微胖,髮際線略微有點高,但一頭黑短髮梳得很整齊。

  他對沙發上的壯漢絲毫不畏懼,一進房間就對他直言訓斥。

  名為蓋伊的壯漢一見有人闖進來立刻便面露不善,意欲站起來發作;但在看清了黑衣訪客的面容後,他將自己的鼻子眼睛用力地扭擠了一番,勉強忍住火氣咬著牙坐了回去。

  「布洛夫,你這個狗娘養的在我消遣的時候半道闖進來,你他媽的最好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不把你給宰了。」

  這回輪到布洛夫驚詫了。

  他滿臉不可置信地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灰袍法師,然後又回頭看向了蓋伊。

  他用力地深吸一口氣,抽動著眉角問道:「你他媽的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問過這女人話?」

  「下賤母狗在我消遣完之前沒有說話的資格。」蓋伊獰笑著朝一旁吐出一口唾沫。

  「我讓這女人今晚來你這兒是來提前傳話,通知你重要的事情,不是他媽的讓你在這裡玩這該死的變態遊戲!」布洛夫憤怒地吼道。

  「今天,這女人在霧海燈塔里得到了來自乞丐王女本人的親口確認,包括王女本人在內的吉諾維斯保王餘黨會在近期出海——我們之前的猜測都是對的!」布洛夫一字一句地咬著牙敘述到。

  蓋伊的臉頓時青一陣紫一陣,他憤恨地舉起鞭子在沙發上空抽了一把:「所以呢?確認了這一點又能怎麼樣?」

  「按照大人留下的指令,一旦發現這樣的機會,那麼我們務必立刻作好布置,除掉這幫傢伙。根據我們之前打探到的各種情報,我現在已經可以確認他們要乘的船以及出發的日期還有目的地——他們準備乘坐一艘叫灰鯨號的香料商船前往阿爾丹頓。我們在之前已經和黑鏈列島的薩拉博船長打過交道並留下了快速聯繫渠道,他可以提供三船海盜為我們服務。現在給他發去通知的話,我們可以在吉諾維斯殘黨們從阿爾丹頓返航的路上把他們截住,然後全部做掉,連船一起送進海里餵魚。」

  「照你這麼說,那你他媽的還來找我幹嘛?」蓋伊惡狠狠地瞪了布洛夫一眼,「按這個計劃,黑鏈列島的海盜們難道他媽的不是已經都替我們把所有事情都辦妥了嗎?」說完,蓋伊轉頭看向了一旁正在被輪姦的女人,再度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

  除了正在逼迫她輪流口交的兩人以外,剛才又有一個蓋伊的手下加入了戰團。他從後面抱著那女人的臀部猛烈抽插著,不斷發出快意的低呼。

  「因為這他媽不是計劃的全部!」布洛夫像看傻子一樣地看著蓋伊,露出了憎惡的表情:「我不可能就這麼把一切交給那些海盜然後他媽的坐在家裡喝茶!我也得摸上那艘船,跟乞丐王女還有她的那幫蠢貨追隨者一起出發。我本人得在船上用魔法設備為薩拉博的海盜們提供定位,同時還需要作為萬一那些海盜失手的保險。而我如果想要上那艘該死的船,那麼我就必須要用到保存在你這裡的文件和裝備,用來讓我和我的手下名正言順地上船同時不引起懷疑!」

  蓋伊的臉再次抽動了起來,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對著布洛夫發飆:「嘖,一會兒讓文迪諾帶你去保管庫就行。我的鑰匙放在那邊的暗格里。」

  「最後,你應該好好收斂一下你這該死的癖好,」布洛夫厭惡地看著一旁的輪姦盛宴,「你他媽知道我們為了不引起任何懷疑地在那乞丐王女身邊布置下這顆暗子花了多大的工夫嗎?你以為把這個女人從羅希亞弄到阿蘭特菲爾再把她變成合格的暗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嗎?你他媽這麼胡搞亂玩純粹是在給我們平添暴露的風險,到時候這麼多年的付出一瞬間就全都他媽的打水漂了!」

  「去你娘的,布洛夫,」蓋伊不屑地啐了一口,「沒有我這麼調教這個婊子,她能變成我們手裡的乖乖傀儡?更何況,按你說的,我們不是很快就能徹底擺脫吉諾維斯這個麻煩了麼?我他媽的這些年已經受夠了阿蘭特菲爾,不能惹海爵,不能惹議會,不能惹霧海燈塔和西大洋法師學會,幹什麼都要偷偷摸摸神神叨叨,本來很簡單的事情非得搞得彎彎繞繞,還害得我們反過來被老伊文斯和他那幫狗娘養的同夥幹掉了不少人,我他媽早就忍無可忍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也想上那艘船,好在宰了那吉諾維斯小婊子之前好好玩玩她的王家騷逼!」

  「是文迪諾的法術和魔藥讓這女人變成我們的棋子,而不是你的淫褻怪癖——」布洛夫冷冷地說著,然後轉身看向了一旁的灰袍法師:「文迪諾,你到時候給這女人做精神暗示的時候最好多仔細檢查一下,接下來的這幾天萬一她要是在霧海燈塔里稍微表現出一個不對勁,我們的這番工夫可就全泡湯了。」

  「我會仔細完全我的份內工作的,不勞布洛夫大人你費心了。」灰袍法師文迪諾低聲答道。

  布洛夫拿了鑰匙,便跟著文迪諾離開了這間地下室。

  他的身後依舊還在迴響著女人那浪吟和慘叫夾雜在一起的詭異叫喊聲;沒多久,蓋伊興奮的吼聲也再次響起。

  布洛夫最後一次回過頭來,看了看房間內。

  他看見蓋伊推開了一個部下,把自己的生殖器猛地插進了那女人的嘴裡,而女人的手中此時還握著另外兩個男人的性器,此外還有其他的男子在下方猛烈衝擊著她那正汁液亂泄的女性陰穴。

  女人翻著白眼,雙手像是本能一般地按摩著手中的男子性器官,沾滿白濁黏液的豐盈身軀隨著男人們的肆意姦淫和玩弄不斷上下抽搐著。

  「這女人本名叫什麼來著?佩妮?芬妮?我總是記混。」布洛夫搖搖頭,隨口向文迪諾問道。

  「是貝妮,布洛夫大人。」

  灰袍法師依舊沒有回頭,只有他沙啞的嗓音迴蕩在布洛夫的耳邊。

  ……………………

  莫托蘭德雜話·其十二

  漢威同盟

  漢威同盟是莫托蘭德的西大洋上,以漢威群島中七座大島上的城邦為首,牽頭組建的一個海島城邦聯盟。

  七座大城邦以人口、規模降序依次排列,分別為:阿蘭特菲爾、威尼克、布倫薩恩、羅希亞、貝利薩、錫瑞斯、漢威瑞塔。

  除去七城之外,漢威群島中還有數十個面積較小的島嶼,其上亦分布有不少漁村、海港和小城鎮,他們在政治上大多依附於七城之一。

  同盟總人口大約有七百餘萬,絕大部分漢威人信奉自然諸神中的海神奧德斯。

  漢威同盟掌握有整個莫托蘭德最發達與先進的造船與航海技術,他們不僅主導著整個西大洋的海上貿易,還探索了西大洋和南大洋遠洋中的諸多神秘領域,甚至在萬里之遙的西方遠洋海島上建立過前哨。

  除此之外,漢威群島是莫托蘭德最主要的香料原產地,可以說大半個莫托蘭德的香料貿易都被漢威同盟所控制。

  漢威七城之間有著許多共通的文化習俗,但同時亦各有自己的特色和專長產業。

  漢威七城內部在形式上皆採用公民議會政治來管理城邦,名義上皆為共和政體;但在首長任期、選舉資格、議會構成等具體操作上又各有各的不同之處,有時候亦會因為某些原因在城邦之內出現持續時間或長或短的僭主統治。

  海爵世家與一些強大、特別的商會或者行會在漢威城邦中有著特殊的影響力,他們往往被認為是漢威城邦中的實際掌權者。

  七城之間設有同盟議會,其傳統上通常召開於位於群島中央的漢威瑞塔,由七城派出各自的議員團共同參與召開,一些強大的商會和行會亦在同盟議會中擁有自己的特別席位。

  全漢威同盟名義上的最高政治領袖為同盟議會中選舉出的同盟大議長,任期十年。

  霧海燈塔建造者,傳奇法師拉斐爾·希曼尼烏斯在歷史上便曾三次出任同盟大議長。

  儘管存在有同盟議會,但七城各自仍然保持著極高的自治性和自主權,故而漢威同盟在實質上是一個較為鬆散的政治聯盟;七城之間仍會產生衝突與摩擦,有時甚至依然會爆發內戰。

  不過相較於同盟尚不存在的第二紀元時代,在擁有同盟議會調停仲裁的第三紀元,七城之間的衝突與戰爭的確有著明顯的相對緩和。

  漢威諸城邦最早在第二紀元早期出現,彼時群島之上只有七城,並無同盟一說。

  同盟的建立則是因為永夜戰爭——當大陸淪陷,人類和精靈的逃難者湧入群島,洛林灣自由堡壘的求援使者一次次加急拜訪,海溝蛟魔與墮民海盜大肆襲掠航線與諸城領地之時,七城的執政者們便意識到整個群島需要在此時結為一個共同的團體來對抗這場災厄。

  七城的最高執政者因此齊聚於漢威瑞塔,在海神面前共同宣誓並簽署了同盟契約,漢威同盟至此而正式成立,並一直持續到了第三紀元的今天。

  洛林灣自由堡壘

  橫貫西北沙漠的林恩河的西端出海口,是一片名為洛林灣的海灣。

  林恩河在靠近出海口的最末一小段,突兀地分叉出了多條支流,從整個海灣海岸線的各處流入大海。

  這些支流澆灌了海灣沿岸的大片土地,漫天黃沙也不知為何在靠近海灣的這一片土地上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大片肥沃的宜耕地。

  自第二紀元之初的五千多年以來,數百萬洛林人與他們所建立的自由堡壘聯盟便一直是這片受祝福沃土的主人。

  他們在林恩河支流之間的空地上開墾農田,在河道樞紐和沿海良港上建起城鎮。

  洛林灣自由堡壘是由八座人口較少的中小型城邦,和成百上千個修建在鄉村與集鎮之間的「屯堡」所組成的。

  和漢威同盟一樣,洛林人也以實行民主制度與議會政治而聞名。

  城邦與屯堡構成了自由堡壘的基本行政單位,城邦的首長被稱為親王,屯堡的首長被稱作堡主。

  親王和堡主皆是由城邦的所轄市民,或者屯堡所轄的鄉村與集鎮的居民集體投票選舉出的。

  在各城邦與屯堡之上,還設有統轄整個洛林灣的自由堡壘大盟會。

  全體洛林人會通過大盟會選出整個自由堡壘的最高領袖——領議親王,任期十年。

  在洛林灣,一切年滿十六歲的洛林人男女皆有投票權,洛林人的選舉通常被認為遠比漢威同盟更加公平和正大光明,來自各種階層的候選人都有過勝選出任堡主和親王的案例

  洛林人幾乎全都信奉自然諸神中的大地與豐饒女神伊甸蓋婭,並且擁有獨立於大地女神內陸教會的洛林灣大地女神教會。

  伊甸蓋婭神殿在洛林灣擁有超然的地位,最高祭祀長原則上與領議親王並立;但他們極少干預世俗事務。

  洛林灣大地女神殿擁有屬於自己的神殿騎士團,他們僅在捍衛信仰或是整個自由堡壘的安危之時方會出戰。

  洛林灣農業發達,耕地有著冠絕大陸的糧食產量,他們同時向漢威群島、白山王國以及沙漠諸城邦出口糧食。

  和沙漠中的鄰居截然相反,洛林灣自由堡壘是整個莫托蘭德最牴觸奴隸制度與貴賤等級的地方。

  奴隸貿易與一切形式的奴役行為在洛林灣受到最為嚴厲的禁止。

  在自由堡壘的領土範圍內,製作和使用魔法奴役契約,施行魔法奴役血契,或者給人銘刻奴役刻印皆是非法的。

  已經立有奴役契約的外來者在自由堡壘領地之內被禁止使用契約虐待被契約方;如有洛林人公民參與奴隸貿易或是奴役行為,一旦被發現即會被整個自由堡壘永久驅逐。

  洛林灣不存在任何形式的世襲特權階層,大商人、大地主、高階武士家族或是大法師家族一類的富裕階層公民也不具備漢威海爵那樣強大的無形特權。

  洛林人被認為是起源自第一紀元時代大陸西部的一支民族,他們的發源地在今天已經由於破滅之災而消失。

  有學士與學者法師認為洛林人與布里達人之間存在一定的古老親緣關係,不過在洛林人身上有著一個極為顯著的外貌特徵:幾乎所有的非混血洛林人的發色都是棕褐色。

  在洛林人的歷史記載之中,尚存有姓名記載的最早的一位領袖,便是自由堡壘的建立者,以及洛林人的最後一位國王——洛爾王。

  史載洛爾王在破滅之災剛結束之時帶著倖存的洛林人一路向北,穿過布里達人的領地與沙漠,來到了林恩河出海口周邊的這片受祝福的沃土上定居,並將這裡命名為了洛林灣。

  傳說洛爾王在建起洛林灣的第一座城市,蓋林城之時受到了來自大地女神的啟示,他在城市中的大地女神殿落成之日召集了自己所有的人民,在他們的面前把自己的王冠從頭上取下,然後用劍將冠冕劈為兩半。

  他在此之後宣布,洛林人將永遠不會再有世襲的君王和氏族首領,唯有受到人民擁戴的賢能之人方能成為洛林人的領袖。

  在之後,劈冠者洛爾成為了自由堡壘的第一位領議親王,並且建立了綿延五千年,一直持續到今日的洛林人選舉制。

  海王阿蘭特

  海王阿蘭特是傳說與記載中阿蘭特菲爾的建城者,以及第一位和最後一位國王;他被認為是和洛林人的洛爾王生活在同一年代的人物。

  傳說,在第二紀元之初,阿蘭特菲爾海島上的居民們被一個可怖而強大的畸形異怪所統治著。

  它生活在島上一個由生物骸骨、海礁以及墨綠和灰黑色類珊瑚物質搭建而成的扭曲宮殿之中,驅使著大批生活在海中的兩棲魔怪統治著島上住民,並不斷強迫住民獻祭童男童女供其吞食。

  直到有一天,一艘載著一個陌生青年武士的單桅小帆船在暴風雨中來到了島上。

  幾天後,這位青年武士在一天下午穿上盔甲,扛著長矛背著盾牌獨自一人踏入了異怪的宮殿。

  當天夜晚,島上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狂風暴雨和電閃雷鳴,直到清晨雷雨才結束。

  當第一束陽光照到宮殿大門上時,青年武士從大門裡走了出來,那可怖異怪的頭顱被他挑在矛尖上。

  隨後,整座扭曲宮殿在他的身後倒塌,只剩下他所站立的平台安然無恙;一道蔓延數十里的水柱從海中激射而出,落在青年武士的面前,化作了一位海洋寧芙。

  海寧芙將一頂由金色珊瑚製成的王冠戴在了他的頭上,向眾人宣布他是海神奧德斯的神選冠軍,而他的名字,則是阿蘭特。

  被海神使者加冕的阿蘭特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海島的國王,他帶領住民們在島上建起了衛城、神廟、造船廠和香料園,並且駕駛著新造的槳帆戰船將海中剩餘的兩棲魔怪們撲殺一淨。

  他還從島上七個最德高望重的氏族之中各娶了一位女兒作為妻子,和這七名王妃生育了諸多子女。

  但在阿蘭特統治的晚年,他的子女們開始為繼承權而爭鬥不休,為新建起的繁榮城邦帶來了不安和動盪。

  阿蘭特在進入海神神廟中默禱一晚後,在自己的宮殿一處露天平台上新造了一張圓形的白色石桌,然後在一天早上把所有的子女叫到了桌前集合。

  他爬上石桌,將王冠從頭頂取下,然後舉向半空,高聲宣稱自己將把神賜的王權歸還於神明。

  於是,神跡便發生了,一隻生有藍金二色羽毛的漂亮大鳥突然從空中降下,自阿蘭特的手中銜走了王冠。

  之後,阿蘭特向自己的子女們宣布,因為王權已經被歸還於神明,故而城邦今後將不會再有國王。

  王子王女們和七大氏族將在自己腳下的這張圓桌前平等地共同統治海島。

  他們之中唯有能贏得各氏族公民們多數支持認可的賢能之輩,方能暫時代行部分王權,在約定的任期內成為城邦的最高執政者。

  這段歷史被阿蘭特菲爾人認為是他們所實行的議會政治制度的由來,而海王阿蘭特所立約的古老石桌,至今仍被保存在阿蘭特菲爾的議會大廳內。

  而在海王阿蘭特過世之後,海島和城市才正式被賦予了今天人們所熟悉的這個名字:阿蘭特菲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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