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彼此隱藏的真心
「晃，葵同學呢？」
休業式當天早上，泉一臉擔心地向我問道。
「不……我不知道。我想她應該快到了才對。」
即將要開始上課，但葵同學還沒有來上學。
平時都是我先出門，葵同學稍後再出門，目前為止還沒有遇過葵同學這麼晚仍沒來學校的情況。
「發生什麼事了嗎？」
「確實令人擔心……」
我如此回答，同時望向窗外。
令人討厭的忐忑不安心情，大概是因為烏雲密布的天空造成的吧。
天氣預報說下午會下雨，看樣子就算現在下雨也不奇怪。
「葵同學有說什麼嗎？例如身體不舒服之類的？」
「沒有，她沒說過那樣的話。看上去和平常一樣很有精神。」
「那最近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不……」
說到不一樣的地方──
我的腦中閃過葵同學想要以身相許時的光景。
「該不會遇上什麼意外……」
泉的聲音微微顫抖，臉上儘是不安。
「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這樣，何況還有時間，我們再稍微等一下吧。」
「也是。」
我用這句話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同時查看手機，卻不見任何通知。
不僅如此，不久前傳給她的訊息也沒有變成已讀。
最終，朝會開始的鈴聲響起，而葵同學依然沒有現身。原本期待學校說不定有獲得什麼消息，但就連老師也不知道葵同學沒有來上學的原因。
我們只能認為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真如泉說的那樣遭遇意外事故？
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腦海中就浮現出無限的負面想像。
朝會就在心情七上八下的情況下結束，緊接著同學們紛紛起身朝體育館移動，準備參加休業式。
雖然這麼做不太好，但我不想帶著這樣的心情參加。
「瑛士，泉，麻煩過來一下。」
我叫住想要跟在同學後面走出教室的那兩個人。
「我要出去找葵同學，所以就不參加休業式了，麻煩你們隨便找個理由跟老師解釋一下。」
「我知道了。如果還是找不到人就通知一聲，我們也會在休業式一結束就過去幫忙。」
「好，麻煩你們了。」
我簡單地向兩人交代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教室。
我溜出學校後，急匆匆地趕回家中。
我猜她一定是身體突然不舒服而在家裡休息。
所以打電話過去她才沒有發現。
我在路上這麼告訴自己，到家後立刻衝進屋內。
「……葵同學！」
可是卻沒有聽見葵同學的回答，家中只有我的聲音迴蕩。
我走進屋內把家裡上下都找了一遍，仍不見葵同學的身影，日和房間裡的私人物品也消失無蹤。
當我看見玄關沒有葵同學的鞋子時，我才知道她已經不在家了。
儘管如此，我依舊無法克制找她的衝動。
「葵同學……你究竟上哪去了？」
我再次確認手機，沒有任何消息。
難道說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了──
想到這裡，胸口頓時傳來一陣絞痛及空虛。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呼吸正在顫抖，儘管提醒自己要冷靜下來，卻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感覺自己面如死灰，手心也逐漸變得冰冷。
我勉強自己冷靜下來，於是在廚房倒了一杯水一口喝乾。
我做了個深呼吸，接著環顧屋內，這才發現客廳的桌上放著一張紙。
「這是……」
在我手中的是葵同學留下的字條。
『一直以來謝謝你。』
明確表示離別的一句話。
然而，我並不認為這句話很短。
不擅長用語言表達自己心情的葵同學，一定是將所有心意都傾注在這句話中。
一想到她把所有想說的話都放在心裡，最終才留下這句話，這讓我不禁尋思，葵同學的內心深處到底藏有多麼複雜的想法。
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察覺到葵同學的真心，所以她才會離開吧。
「……不，現在不是感嘆這種事情的時候。」
現在還不能灰心喪氣。
沒有察覺的話，當面問她本人就好。
就像我沒有察覺到葵同學的真心一樣，葵同學也不知道我的真心。
兩個不同的人想要相互理解，不開口就無從談起。
哪怕葵同學從此再也不回來，我也想最後和她談談。
這麼一想，腿的力量便自然恢復了。
接著，我就開始在街上四處尋找葵同學。
我最先前往的是葵同學打工的地方。儘管明知葵同學不可能在那裡，但我還是不禁對這一絲絲的可能性抱有期待。
「不好意思！」
我到了咖啡廳，無視門口掛著準備中的牌子，逕自將門打開。
店長發現我進來店裡，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晃同學？是什麼事這麼慌張？」
「葵同學，她、她有來這裡嗎？」
我連調整呼吸的時間都來不及。
「不，她沒來，她今天下午也沒班……發生什麼事了嗎？」
「葵同學沒來學校。」
「咦……？」
店長正在做開店準備的手停了下來。
「您有從葵同學的口中聽說什麼嗎？」
「不，我什麼都沒聽說。」
「是嗎？我知道了。」
「等一下。」
我正要離開咖啡廳，卻被店長叫住了。
「我也一起去找。」
「……不，請您留在這裡。葵同學有可能會來這裡，如果她來了，請您務必挽留她。」
說完這句話後，我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紙條上。
「這是我的聯絡電話，麻煩您了。」
「我明白了。」
我簡單交代幾句之後，隨即衝出咖啡廳。
剩下就只能靠自己找線索了。
和葵同學初次相遇的附近公園。
葵同學和母親住的公寓。
兩人一起去購物的購物中心。
我把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一遍，但到處都不見葵同學的身影。
天色依舊詭異。雖然時間還沒到中午，卻像傍晚一樣昏暗。
就在我跑得精疲力竭，眼看就要停下腳步的時候。
「……瑛士？」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瑛士的來電。
『你找到葵同學了嗎？』
「還沒……我在家裡看見一張寫著『一直以來謝謝你』的字條，我猜她大概是打算離開不回來了。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人。」
『是嗎……』
我想瑛士應該正在用擴音模式講電話吧。
因為除了瑛士之外，我還聽見另一個嘆息聲。那應該是旁邊的泉發出的聲音。
『她該不會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了吧。』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或許她想獨自完成我們暑假打算做的事。』
我們將要做的事。
就是幫葵同學尋找外婆住在哪裡。
『因為葵同學現在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下外婆了。』
這種可能性確實很高。
倘若真是如此，那不就沒辦法找到人了嗎？
『我不這麼認為。』
一旁的泉用堅定的語氣如此說道。
『葵同學不是那種能完全切斷與我們之間聯繫的那種人。我想，她大概是因為……煩惱到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有一點迷惘。我覺得她現在一定仍在找不到答案的情況下，於某處暗自苦惱。』
我頓時想起和葵同學相遇時的情景。
無處可去，獨自佇立在公園裡，那個落寞的身影。
『晃，你一定要找到她。』
泉的這句話彷佛讓我得到了力量。
「……這是當然。」
不管多少次我都要找到她，並把她帶回來。
即使被她拒絕，即使要強加善意，我還是想和葵同學在一起。
「可是，我已經想不到葵同學會去哪裡了……」
『如果葵同學還在這座城市的話，我想她一定會去充滿回憶的地方吧。人類貌似在這種時候都會無意識地回到充滿回憶的地方。和晃不同，葵同學和我們兩個一樣從小就住在這座城市，充滿回憶的地方也有可能在晃不知道的地點。』
充滿回憶的地方。
聽泉這麼一說，我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地方。
「你知道葵同學上的幼稚園在哪裡嗎？」
『我不是很清楚……因為我是到了國中才和葵同學同校。』
「是嗎……」
如果葵同學要去充滿回憶的地方走走的話，我想大概就是那裡。
葵同學之前提過，那裡有個男生曾向孤立無援的她伸出援手。對葵同學而言，印象最深刻的地方，非那裡莫屬。
既然這樣，那我就去所有的幼稚園都找過一遍。
『我知道在哪裡。』
「真的嗎！？是哪所幼稚園！？」
我已經顧不得瑛士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現在沒有時間在意這些。
『我把地址傳送到你的手機。晃，你要加油。』
「好，謝謝你。」
掛斷電話後，瑛士隨即把地址傳了過來。
我打開地圖確認位置，整個人不由得僵住了。
「騙人的吧……？」
出現在手機螢幕上的是我熟悉的幼稚園名稱和地點。
那是我和瑛士從前上的幼稚園。
「怎麼會……莫非我和葵同學上的是同一所幼稚園？」
不，現在不是思考這件事的時候。
我拋開不斷浮現在腦海中的疑問，連忙朝幼稚園的方向狂奔。
途中，天空終於下起大雨。
滴滴答答降下的大粒雨滴，隨著一步步接近目的地，雨勢愈來愈大。
好不容易到幼稚園時，雨勢已經大到不得不撐傘了。
「就是這裡……」
到了幼稚園，氣喘吁吁的我一邊調整呼吸，一邊環顧四周。
自幼稚園的畢業典禮以來，我已經睽違九年沒來過這裡。
明明被埋藏在記憶深處再也沒有回想，但像這樣過來親眼看看，想不到懷念之情竟油然而生，真是不可思議。
感覺塵封已久的記憶漸漸地變得清晰。
今天大概是休息日吧，園內沒有燈光，裡頭沒有半個人。
「葵同學……」
我沿著幼稚園周邊繞了一圈，終於在能夠眺望中庭的棚架前發現葵同學的身影。
因為找到葵同學而恢復冷靜的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之後撐起傘來。
我悄悄地接近葵同學，把傘遞到她的頭上。
「……晃同學？」
葵同學抬頭望著我。
她的臉上浮現出初次在公園相遇時的那種不安表情。
「不撐傘待在這個地方會感冒的。」
葵同學輕輕點了點頭，再度把視線轉向幼稚園裡。
「這裡就是葵同學上的幼稚園嗎？」
「嗯，我希望最後再看一眼……」
聽到「最後」這個詞，我才確信葵同學是真的打算離開這座城市。
與此同時，我也確信了另一件事。
想不到瑛士說得沒錯，葵同學和我竟是同一所幼稚園畢業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和葵同學應該以前就認識。
我重新面對為了尋找葵同學而拋開的疑問。
不知是否因為來到值得回憶的地方，支離破碎的記憶和至今為止從葵同學口中聽到的故事，在我的腦海中連結在一起。
從而導出唯一的可能性──
當年我上的幼稚園裡有一位女孩子。
現在回想起來，對那位經常孤單一人的初戀女孩非常在意的我，總是拼命地找話題和她聊天。
正當好不容易能說上幾句話的時候，我卻因為父親調職的緣故而從此斷了音訊。
葵同學說過，當時她因為個性內向，所以總是孤零零一個人。
就在這時，葵同學遇到一位願意陪在她身邊的男孩子。雖然兩人沒有說話或一起玩，但只要有他陪在身邊，葵同學就會感到很欣慰。
不對──那個女孩不是葵同學。
我現在已經清楚地回想起來了。
那個女孩的姓氏是筱田沒錯。
名字依然想不起來，我只記得寫在名牌上的姓氏。
我以為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連結在一起，但自己的記憶卻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但下個瞬間，我發現自己漏掉一件重要的事。
「難道說……」
這件事並非不可能──
「葵同學，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葵同學，你上這所幼稚園的時候，姓氏是不是和現在不一樣？」
「嗯，因為當時爸媽還沒離婚，所以我是用爸爸的姓氏筱田。」
我感受到一陣貫穿全身的衝擊，同時也想起了那位女孩的名字。
「葵……」
我嚇得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口中喃喃念著那位女孩的名字。
對啊──那位女孩名叫筱田葵。
「…………」
驚訝、懷念、感慨，各種感情一口氣湧上心頭，五味雜陳，難以言喻。
我只希望那位女孩能在某處好好地生活，像電視劇一樣，總有一天於某個地方再度相遇，卻沒想到我們早已事隔多年又重逢了。
這只能說是命運捉弄人吧──
各種感情在我的腦中不斷盤旋，最後滿溢出來的只有一個想法。
我還是希望葵同學能陪在我的身邊。
「葵同學，我們回去吧。」
聽我這麼一說，葵同學搖了搖頭。
「我不能回去……」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滿溢的思緒彷佛要被雨聲淹沒，發出微弱的迴響。
「沒這回事，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添了什麼麻煩。」
「嗯，我知道晃同學的心裡是這麼想的。不僅晃同學……我也知道瑛士同學和泉同學都不覺得麻煩。」
「既然這樣──」
「可是，我就是不行。」
葵同學露出悲痛的表情緊咬著嘴唇。
「我很清楚大家都是因為善良才那麼努力幫我，但我的心裡還是會覺得自己在添麻煩。我什麼也無法回報，只能一味地接受大家的好意，即使你們都安慰我說沒關係，我依然……再也無法承受下去。」
原來是這樣。
也就是說，問題出在葵同學的接受方式。
她很感謝我們。可是，她仍不禁認為自己給我們添了更多的麻煩。
我從未想過，我們的善意竟會在不知不覺中造成葵同學的痛苦。
不，不對──葵同學已經不止一次說過『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了』這種話，也有表示過態度，甚至做到以身相許來報答的地步。
葵同學打從一開始就表現出那樣的態度，只是我們沒有認真對待。
這一定是明明就在身邊，卻無法互相吐露心底的話所導致的結果。
即便如此，這件事也不能責怪葵同學。考慮到葵同學的心情和個性，她應該不會對善意伸出援手的人說出那種話。
瑛士曾經說過『對方未必會說出來』，這句話閃過我的腦海。
無論心中多麼珍惜和感謝，一定也有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地方。
儘管如此，葵同學依然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既然這樣，我也必須說出我沒能說出口的話。
多虧和葵同學相遇，我才理解自己的內心想法。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和葵同學在一起。」
「晃同學……」
我想，也許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對她很殘酷。
因為我還是想對她說，即便會讓她感到愧疚，我仍希望她能留下來。
不是那樣的。
我想告訴葵同學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不只是為了葵同學，是我想和葵同學在一起。」
對瑛士和泉都沒能說出口的真心話。
不知從何時開始，一直讓我心痛的所有情感。
「一開始的確是為了葵同學。得知葵同學的處境，心想至少在我轉學之前的這段期間，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都願意幫忙。然而，到了中途就不一樣了……」
「……不一樣？」
「不是為了葵同學，而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自己？」
葵同學重複我說的話。
「我遲早都得轉學。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這並非我所能控制，但自從遇見瑛士和泉，後來又跟葵同學一起生活，我開始覺得每天都過得很快樂……於是有了不想轉學的念頭。我希望這樣的生活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第一次說出口的想法毫不留情地輾碎自己的心。
「對於把轉學當成家常便飯的我來說，和朋友離別早已司空見慣，不知何時開始，連寂寞的感覺也消失了。沒想到那樣的自己，竟會產生這種心情。可是我發現……那一定是件幸福的事。」
即便如此，我仍像榨出心中所有真心話般繼續說道。
「雖然葵同學口口聲聲說自己什麼也不能報答，但其實沒這回事。如果沒有葵同學在身邊的話，我就不會產生這樣的心情。我想自己一定又會在不了解真正重要的是什麼的情況下，再度選擇放棄而轉學。多虧有葵同學，才讓我終於意識到了。」
其實我早就發現自己對她感謝再多次也不夠。
只是我沒能用語言表達出來罷了。
「我已經得到你十足的回報了。」
「晃同學……」
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心情，聲音不停顫抖著。
但是，我必須把話說到最後。
「我能理解葵同學的虧欠感，我也很清楚這件事莫可奈何。縱然如此，我仍希望剩餘的短暫時光能和葵同學一起度過。所以不只是為了葵同學，我希望你能為了我，繼續陪伴在我的身邊。」
我的這句真心話毫無虛假──
「葵同學對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人。」
我不認為自己表達得很好，也很清楚自己說出相當任性的話。但將心底的話傳達出來，總算有種如釋重負、神清氣爽的感覺。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不斷傳來的雨聲似乎變得異常安靜。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需要我……」
葵同學緩緩地吐出這句話，同時傳來微微的啜泣聲。
葵同學依然低垂著頭，完全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可以陪在你的身邊嗎？」
幾乎要被雨聲蓋過的輕聲細語。
葵同學依偎在我的胸前，用手緊緊地握住我的襯衫。
「當然，求求你留在我的身邊。」
我把自己的手搭在葵同學顫抖的手上。
不知過了多久。
等回過神來才發現雨停了，陽光從雲縫裡照射下來。
休業式當天早上，泉一臉擔心地向我問道。
「不……我不知道。我想她應該快到了才對。」
即將要開始上課，但葵同學還沒有來上學。
平時都是我先出門，葵同學稍後再出門，目前為止還沒有遇過葵同學這麼晚仍沒來學校的情況。
「發生什麼事了嗎？」
「確實令人擔心……」
我如此回答，同時望向窗外。
令人討厭的忐忑不安心情，大概是因為烏雲密布的天空造成的吧。
天氣預報說下午會下雨，看樣子就算現在下雨也不奇怪。
「葵同學有說什麼嗎？例如身體不舒服之類的？」
「沒有，她沒說過那樣的話。看上去和平常一樣很有精神。」
「那最近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不……」
說到不一樣的地方──
我的腦中閃過葵同學想要以身相許時的光景。
「該不會遇上什麼意外……」
泉的聲音微微顫抖，臉上儘是不安。
「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這樣，何況還有時間，我們再稍微等一下吧。」
「也是。」
我用這句話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同時查看手機，卻不見任何通知。
不僅如此，不久前傳給她的訊息也沒有變成已讀。
最終，朝會開始的鈴聲響起，而葵同學依然沒有現身。原本期待學校說不定有獲得什麼消息，但就連老師也不知道葵同學沒有來上學的原因。
我們只能認為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真如泉說的那樣遭遇意外事故？
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腦海中就浮現出無限的負面想像。
朝會就在心情七上八下的情況下結束，緊接著同學們紛紛起身朝體育館移動，準備參加休業式。
雖然這麼做不太好，但我不想帶著這樣的心情參加。
「瑛士，泉，麻煩過來一下。」
我叫住想要跟在同學後面走出教室的那兩個人。
「我要出去找葵同學，所以就不參加休業式了，麻煩你們隨便找個理由跟老師解釋一下。」
「我知道了。如果還是找不到人就通知一聲，我們也會在休業式一結束就過去幫忙。」
「好，麻煩你們了。」
我簡單地向兩人交代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教室。
我溜出學校後，急匆匆地趕回家中。
我猜她一定是身體突然不舒服而在家裡休息。
所以打電話過去她才沒有發現。
我在路上這麼告訴自己，到家後立刻衝進屋內。
「……葵同學！」
可是卻沒有聽見葵同學的回答，家中只有我的聲音迴蕩。
我走進屋內把家裡上下都找了一遍，仍不見葵同學的身影，日和房間裡的私人物品也消失無蹤。
當我看見玄關沒有葵同學的鞋子時，我才知道她已經不在家了。
儘管如此，我依舊無法克制找她的衝動。
「葵同學……你究竟上哪去了？」
我再次確認手機，沒有任何消息。
難道說從此再也見不到她了──
想到這裡，胸口頓時傳來一陣絞痛及空虛。
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呼吸正在顫抖，儘管提醒自己要冷靜下來，卻依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感覺自己面如死灰，手心也逐漸變得冰冷。
我勉強自己冷靜下來，於是在廚房倒了一杯水一口喝乾。
我做了個深呼吸，接著環顧屋內，這才發現客廳的桌上放著一張紙。
「這是……」
在我手中的是葵同學留下的字條。
『一直以來謝謝你。』
明確表示離別的一句話。
然而，我並不認為這句話很短。
不擅長用語言表達自己心情的葵同學，一定是將所有心意都傾注在這句話中。
一想到她把所有想說的話都放在心裡，最終才留下這句話，這讓我不禁尋思，葵同學的內心深處到底藏有多麼複雜的想法。
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察覺到葵同學的真心，所以她才會離開吧。
「……不，現在不是感嘆這種事情的時候。」
現在還不能灰心喪氣。
沒有察覺的話，當面問她本人就好。
就像我沒有察覺到葵同學的真心一樣，葵同學也不知道我的真心。
兩個不同的人想要相互理解，不開口就無從談起。
哪怕葵同學從此再也不回來，我也想最後和她談談。
這麼一想，腿的力量便自然恢復了。
接著，我就開始在街上四處尋找葵同學。
我最先前往的是葵同學打工的地方。儘管明知葵同學不可能在那裡，但我還是不禁對這一絲絲的可能性抱有期待。
「不好意思！」
我到了咖啡廳，無視門口掛著準備中的牌子，逕自將門打開。
店長發現我進來店裡，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晃同學？是什麼事這麼慌張？」
「葵同學，她、她有來這裡嗎？」
我連調整呼吸的時間都來不及。
「不，她沒來，她今天下午也沒班……發生什麼事了嗎？」
「葵同學沒來學校。」
「咦……？」
店長正在做開店準備的手停了下來。
「您有從葵同學的口中聽說什麼嗎？」
「不，我什麼都沒聽說。」
「是嗎？我知道了。」
「等一下。」
我正要離開咖啡廳，卻被店長叫住了。
「我也一起去找。」
「……不，請您留在這裡。葵同學有可能會來這裡，如果她來了，請您務必挽留她。」
說完這句話後，我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寫在紙條上。
「這是我的聯絡電話，麻煩您了。」
「我明白了。」
我簡單交代幾句之後，隨即衝出咖啡廳。
剩下就只能靠自己找線索了。
和葵同學初次相遇的附近公園。
葵同學和母親住的公寓。
兩人一起去購物的購物中心。
我把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一遍，但到處都不見葵同學的身影。
天色依舊詭異。雖然時間還沒到中午，卻像傍晚一樣昏暗。
就在我跑得精疲力竭，眼看就要停下腳步的時候。
「……瑛士？」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瑛士的來電。
『你找到葵同學了嗎？』
「還沒……我在家裡看見一張寫著『一直以來謝謝你』的字條，我猜她大概是打算離開不回來了。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還是沒找到人。」
『是嗎……』
我想瑛士應該正在用擴音模式講電話吧。
因為除了瑛士之外，我還聽見另一個嘆息聲。那應該是旁邊的泉發出的聲音。
『她該不會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了吧。』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或許她想獨自完成我們暑假打算做的事。』
我們將要做的事。
就是幫葵同學尋找外婆住在哪裡。
『因為葵同學現在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下外婆了。』
這種可能性確實很高。
倘若真是如此，那不就沒辦法找到人了嗎？
『我不這麼認為。』
一旁的泉用堅定的語氣如此說道。
『葵同學不是那種能完全切斷與我們之間聯繫的那種人。我想，她大概是因為……煩惱到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有一點迷惘。我覺得她現在一定仍在找不到答案的情況下，於某處暗自苦惱。』
我頓時想起和葵同學相遇時的情景。
無處可去，獨自佇立在公園裡，那個落寞的身影。
『晃，你一定要找到她。』
泉的這句話彷佛讓我得到了力量。
「……這是當然。」
不管多少次我都要找到她，並把她帶回來。
即使被她拒絕，即使要強加善意，我還是想和葵同學在一起。
「可是，我已經想不到葵同學會去哪裡了……」
『如果葵同學還在這座城市的話，我想她一定會去充滿回憶的地方吧。人類貌似在這種時候都會無意識地回到充滿回憶的地方。和晃不同，葵同學和我們兩個一樣從小就住在這座城市，充滿回憶的地方也有可能在晃不知道的地點。』
充滿回憶的地方。
聽泉這麼一說，我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地方。
「你知道葵同學上的幼稚園在哪裡嗎？」
『我不是很清楚……因為我是到了國中才和葵同學同校。』
「是嗎……」
如果葵同學要去充滿回憶的地方走走的話，我想大概就是那裡。
葵同學之前提過，那裡有個男生曾向孤立無援的她伸出援手。對葵同學而言，印象最深刻的地方，非那裡莫屬。
既然這樣，那我就去所有的幼稚園都找過一遍。
『我知道在哪裡。』
「真的嗎！？是哪所幼稚園！？」
我已經顧不得瑛士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現在沒有時間在意這些。
『我把地址傳送到你的手機。晃，你要加油。』
「好，謝謝你。」
掛斷電話後，瑛士隨即把地址傳了過來。
我打開地圖確認位置，整個人不由得僵住了。
「騙人的吧……？」
出現在手機螢幕上的是我熟悉的幼稚園名稱和地點。
那是我和瑛士從前上的幼稚園。
「怎麼會……莫非我和葵同學上的是同一所幼稚園？」
不，現在不是思考這件事的時候。
我拋開不斷浮現在腦海中的疑問，連忙朝幼稚園的方向狂奔。
途中，天空終於下起大雨。
滴滴答答降下的大粒雨滴，隨著一步步接近目的地，雨勢愈來愈大。
好不容易到幼稚園時，雨勢已經大到不得不撐傘了。
「就是這裡……」
到了幼稚園，氣喘吁吁的我一邊調整呼吸，一邊環顧四周。
自幼稚園的畢業典禮以來，我已經睽違九年沒來過這裡。
明明被埋藏在記憶深處再也沒有回想，但像這樣過來親眼看看，想不到懷念之情竟油然而生，真是不可思議。
感覺塵封已久的記憶漸漸地變得清晰。
今天大概是休息日吧，園內沒有燈光，裡頭沒有半個人。
「葵同學……」
我沿著幼稚園周邊繞了一圈，終於在能夠眺望中庭的棚架前發現葵同學的身影。
因為找到葵同學而恢復冷靜的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之後撐起傘來。
我悄悄地接近葵同學，把傘遞到她的頭上。
「……晃同學？」
葵同學抬頭望著我。
她的臉上浮現出初次在公園相遇時的那種不安表情。
「不撐傘待在這個地方會感冒的。」
葵同學輕輕點了點頭，再度把視線轉向幼稚園裡。
「這裡就是葵同學上的幼稚園嗎？」
「嗯，我希望最後再看一眼……」
聽到「最後」這個詞，我才確信葵同學是真的打算離開這座城市。
與此同時，我也確信了另一件事。
想不到瑛士說得沒錯，葵同學和我竟是同一所幼稚園畢業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和葵同學應該以前就認識。
我重新面對為了尋找葵同學而拋開的疑問。
不知是否因為來到值得回憶的地方，支離破碎的記憶和至今為止從葵同學口中聽到的故事，在我的腦海中連結在一起。
從而導出唯一的可能性──
當年我上的幼稚園裡有一位女孩子。
現在回想起來，對那位經常孤單一人的初戀女孩非常在意的我，總是拼命地找話題和她聊天。
正當好不容易能說上幾句話的時候，我卻因為父親調職的緣故而從此斷了音訊。
葵同學說過，當時她因為個性內向，所以總是孤零零一個人。
就在這時，葵同學遇到一位願意陪在她身邊的男孩子。雖然兩人沒有說話或一起玩，但只要有他陪在身邊，葵同學就會感到很欣慰。
不對──那個女孩不是葵同學。
我現在已經清楚地回想起來了。
那個女孩的姓氏是筱田沒錯。
名字依然想不起來，我只記得寫在名牌上的姓氏。
我以為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連結在一起，但自己的記憶卻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但下個瞬間，我發現自己漏掉一件重要的事。
「難道說……」
這件事並非不可能──
「葵同學，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葵同學，你上這所幼稚園的時候，姓氏是不是和現在不一樣？」
「嗯，因為當時爸媽還沒離婚，所以我是用爸爸的姓氏筱田。」
我感受到一陣貫穿全身的衝擊，同時也想起了那位女孩的名字。
「葵……」
我嚇得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口中喃喃念著那位女孩的名字。
對啊──那位女孩名叫筱田葵。
「…………」
驚訝、懷念、感慨，各種感情一口氣湧上心頭，五味雜陳，難以言喻。
我只希望那位女孩能在某處好好地生活，像電視劇一樣，總有一天於某個地方再度相遇，卻沒想到我們早已事隔多年又重逢了。
這只能說是命運捉弄人吧──
各種感情在我的腦中不斷盤旋，最後滿溢出來的只有一個想法。
我還是希望葵同學能陪在我的身邊。
「葵同學，我們回去吧。」
聽我這麼一說，葵同學搖了搖頭。
「我不能回去……」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滿溢的思緒彷佛要被雨聲淹沒，發出微弱的迴響。
「沒這回事，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添了什麼麻煩。」
「嗯，我知道晃同學的心裡是這麼想的。不僅晃同學……我也知道瑛士同學和泉同學都不覺得麻煩。」
「既然這樣──」
「可是，我就是不行。」
葵同學露出悲痛的表情緊咬著嘴唇。
「我很清楚大家都是因為善良才那麼努力幫我，但我的心裡還是會覺得自己在添麻煩。我什麼也無法回報，只能一味地接受大家的好意，即使你們都安慰我說沒關係，我依然……再也無法承受下去。」
原來是這樣。
也就是說，問題出在葵同學的接受方式。
她很感謝我們。可是，她仍不禁認為自己給我們添了更多的麻煩。
我從未想過，我們的善意竟會在不知不覺中造成葵同學的痛苦。
不，不對──葵同學已經不止一次說過『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了』這種話，也有表示過態度，甚至做到以身相許來報答的地步。
葵同學打從一開始就表現出那樣的態度，只是我們沒有認真對待。
這一定是明明就在身邊，卻無法互相吐露心底的話所導致的結果。
即便如此，這件事也不能責怪葵同學。考慮到葵同學的心情和個性，她應該不會對善意伸出援手的人說出那種話。
瑛士曾經說過『對方未必會說出來』，這句話閃過我的腦海。
無論心中多麼珍惜和感謝，一定也有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地方。
儘管如此，葵同學依然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既然這樣，我也必須說出我沒能說出口的話。
多虧和葵同學相遇，我才理解自己的內心想法。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和葵同學在一起。」
「晃同學……」
我想，也許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對她很殘酷。
因為我還是想對她說，即便會讓她感到愧疚，我仍希望她能留下來。
不是那樣的。
我想告訴葵同學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不只是為了葵同學，是我想和葵同學在一起。」
對瑛士和泉都沒能說出口的真心話。
不知從何時開始，一直讓我心痛的所有情感。
「一開始的確是為了葵同學。得知葵同學的處境，心想至少在我轉學之前的這段期間，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都願意幫忙。然而，到了中途就不一樣了……」
「……不一樣？」
「不是為了葵同學，而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自己？」
葵同學重複我說的話。
「我遲早都得轉學。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這並非我所能控制，但自從遇見瑛士和泉，後來又跟葵同學一起生活，我開始覺得每天都過得很快樂……於是有了不想轉學的念頭。我希望這樣的生活能夠一直持續下去。」
第一次說出口的想法毫不留情地輾碎自己的心。
「對於把轉學當成家常便飯的我來說，和朋友離別早已司空見慣，不知何時開始，連寂寞的感覺也消失了。沒想到那樣的自己，竟會產生這種心情。可是我發現……那一定是件幸福的事。」
即便如此，我仍像榨出心中所有真心話般繼續說道。
「雖然葵同學口口聲聲說自己什麼也不能報答，但其實沒這回事。如果沒有葵同學在身邊的話，我就不會產生這樣的心情。我想自己一定又會在不了解真正重要的是什麼的情況下，再度選擇放棄而轉學。多虧有葵同學，才讓我終於意識到了。」
其實我早就發現自己對她感謝再多次也不夠。
只是我沒能用語言表達出來罷了。
「我已經得到你十足的回報了。」
「晃同學……」
用語言表達自己的心情，聲音不停顫抖著。
但是，我必須把話說到最後。
「我能理解葵同學的虧欠感，我也很清楚這件事莫可奈何。縱然如此，我仍希望剩餘的短暫時光能和葵同學一起度過。所以不只是為了葵同學，我希望你能為了我，繼續陪伴在我的身邊。」
我的這句真心話毫無虛假──
「葵同學對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人。」
我不認為自己表達得很好，也很清楚自己說出相當任性的話。但將心底的話傳達出來，總算有種如釋重負、神清氣爽的感覺。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不斷傳來的雨聲似乎變得異常安靜。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需要我……」
葵同學緩緩地吐出這句話，同時傳來微微的啜泣聲。
葵同學依然低垂著頭，完全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可以陪在你的身邊嗎？」
幾乎要被雨聲蓋過的輕聲細語。
葵同學依偎在我的胸前，用手緊緊地握住我的襯衫。
「當然，求求你留在我的身邊。」
我把自己的手搭在葵同學顫抖的手上。
不知過了多久。
等回過神來才發現雨停了，陽光從雲縫裡照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