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雪涕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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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辟重傷,才告知香蘭褚賁為其準備的落腳處,便昏死過去。香蘭憑瘦弱之軀,硬背負起子辟,從城西到城北破廟,在雨中行了幾里路。

  城北破廟臨河而立,與市集相隔大片密林,素無人往來。

  原先有三四乞丐居住此處,他們死了之後,廟中再無人落腳。

  廟的牌匾不可尋,可能被乞丐當做柴火用了。

  但廟裡有乞丐留下的鍋碗瓢盆,雖然都結了蛛網,但清洗一番亦可再用。

  子辟從昏迷中醒來,已然過去了幾天。多虧香蘭悉心照顧,外加孫輔仁請了大夫相助,又以藥石佐之,子辟才恢復的如此之快。

  香蘭問起回府的事,子辟無言以對。

  子辟自知他與香蘭已被朝廷通緝,若貿然回褚府,只會為褚府平添麻煩,況且褚賁一定不會再接納自己。

  香蘭心裡也清楚這些,所以只問了一次,便不再提。

  子辟將自己的身世全盤拖出,香蘭卻不怎麼驚訝,其實她早已猜中七八。

  婉晴是子辟與香蘭最記掛的人,可他們也許今生都無法再見。

  子辟與香蘭隱居破廟,轉眼便是數月。

  剛開始,孫輔仁會親自送些吃食。

  後來他們將廟後荒地翻新,種了些瓜果糧食,加上湖裡鮮魚,食物便有了保障。

  香蘭想給破廟起個名字,子辟默默道出了「涕零寺」三字。

  涕零寺的斷牆殘垣,比子辟的心更零碎。

  子辟自嘲懦夫,背棄了肩負的大業,陷於兒女情長的溫柔鄉中。

  可他也愈發迷惘,分不清所謂的大業與黑林衛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

  不知不覺,江南跨入冬界,漫天飄雪。

  寒風穿過涕零寺的殘磚斷瓦,徒增幾分淒冷。

  孫輔仁送來幾件棉衣,子辟與香蘭才勉強扛下凜冽寒風。

  香蘭記憶猶新,去年冬日飄雪,幾人在後院打雪仗,婉晴最愛與子辟嬉鬧,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而如今,婉晴只會在夢中出現。

  冬日越發寒冷,涕零寺中年關難過。

  香蘭心底壓著一個秘密,可她心知子辟與婉晴相互愛慕,所以並未告訴子辟。

  這秘密逐漸成為一種負擔,香蘭與子辟獨處的每一日,這副擔子便沉重一分。

  香蘭知道自己即將被壓垮。

  每一夜,當子辟抱緊她,相互取暖著入睡時,她都不想再隱瞞了。她偷偷親吻熟睡的子辟,想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他。

  子辟驚醒,見香蘭面露哀容與自己相吻,趕忙推開了香蘭,問:「小妹,你為何如此?」

  香蘭不語,心潮卻忽然涌了上來,一時間,如海嘯般無法阻擋。

  她伏在子辟身上,解開衣襟。

  可她寬衣到半,卻遭子辟制止。

  借著忽明忽暗的篝火,子辟第一次看見少女通透的身軀。

  香蘭身前衣物所剩無幾,只留下一件薄薄的肚兜。

  子辟只需輕輕一撩,便能將香蘭一覽無餘。

  香蘭的肌膚如雪般白淨,散發出幽幽的香氣,任誰都無法抗拒。

  子辟對自己產生的欲望感到噁心,他將香蘭推開,為她蓋上棉衣,云:「我們是兄妹……」

  「我不是!我怎麼會是你妹妹?」香蘭愈發激動,抹著眼眶裡的淚水,打斷子辟的話,又丟掉身上披著的棉衣,將自己的肩膀袒露出來,大喊,「你看不出來嗎?這朵蘭花是假的!假的啊!」

  子辟錯愕不已,不知所措。

  「小姐的出生被傳的街知巷聞了。我為了替小姐脫罪,才紋的這朵蘭花。你的親妹妹是小姐!不是我,是小姐!我只是那夜與小姐一同被撿來的棄嬰而已!你把我當親妹妹,可我心裡有你,你要我怎麼做?怎麼做!」

  子辟目視香蘭,心中千絲萬縷亂成一團。

  幾里之外,鵝毛大雪送走了褚賁。

  翌日,香蘭冷靜下來,後悔向子辟坦白了多餘之事。

  子辟一日無語。

  香蘭怕子辟崩潰,陪子辟訴心事,可子辟卻呆呆的望著香蘭,眼神麻木空洞若無盡黑夜。

  過往種種在子辟腦海盤旋,子辟想把昨夜香蘭的話當做一個夢,可香蘭的態度卻是在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真的。

  子辟面對現實無能為力。

  望風雪凌亂夜色,席捲遠方古城樓,他徒有哀歌一曲,以寄愁思。

  「城上草,植根非不高,所恨風霜早。」

  日復一日,不經意間又度過一月。

  子辟的傷懷緩和許多,可始終過不去心裡的坎。

  他並非不喜歡香蘭,香蘭每日每夜的悉心照料,他都銘記在心。

  可每當自己心起邪念,他便感到齷齪。

  子辟捫心自問,明明香蘭都要給自己了,還有何齷齪的?

  無解。

  都說大丈夫敢愛敢恨,可子辟卻敢不得。子辟只得以白雪相伴,為香蘭舞劍,願博她一笑。

  整整三年裡,子辟無時不刻將香蘭當做自己的妹妹,從未有非分之想。

  然而,香蘭雖說不上沉魚落雁,卻也是個美人胚子,況且品性溫柔賢淑,子辟何以嫌隙?

  子辟想,總有一天,自己能放下對香蘭的顧慮。

  某夜,風雪大作,篝火難以自持。火光忽明忽滅間,不速之客造訪涕零寺。

  子辟察覺風中讓人不寒而慄的氣息,未行十步便得見黑林衛三大長老。月色映照下,三大長老徒留一副輪廓。

  子辟問:「樵叟呢?他為什麼不來?」

  傳武長老答:「樵叟染病已久。半年前,病逝了。」

  子辟心裡一震,不流於表面。

  執法長老忽然問:「子辟,褚賁已死,你為何還在此地虛度時日?」

  傳功長老緊接道:「子辟,只需殺了褚賁之女,你便能回黑林衛。」

  面對咄咄逼人的長老,子辟躬身不起,隻字不言。

  傳武長老命令道:「子辟,褚府大勢已去。如今護院寥寥無幾,你尋回寶劍,誅殺褚賁之女,便速回黑林衛!」

  「不可!」子辟忽而大喊,「婉晴是我失落已久的親妹妹,不可殺!」

  傳武長老喝道:「認賊作父,更罪該萬死!子辟,你身負大任,當明辨是非,切勿被私情左右!」

  不等子辟多言,突然長風西來,子辟眼前白雪一片,長老們倏忽間消失在了風雪中。

  子辟心中忽起無名怒火,一腳踢斷身旁大樹。

  他心想,褚賁已死,褚府必遭大變,不知仕澤是否能照看好婉晴。

  他十分擔心婉晴,如今要他殺婉晴,簡直不可理喻!

  香蘭在子辟身後立了許久,也許因為她手無縛雞之力,長老都忽視了她的存在。

  穿過風雪,香蘭揪著子辟的衣角,言語顫抖:「不要殺小姐……」

  子辟云:「我怎忍心?」

  「可你若不殺小姐,那黑林衛也會派人殺。」

  「沒人能殺婉晴。」子辟凝視香蘭雙眸,「我去保護婉晴,無人能傷她一根汗毛。」

  「不,太危險了。」香蘭緊握子辟的手不放,「此去九死一生,我不捨得你走。我們告訴小姐危險,將她也帶來,好不好?」

  「沒用的,黑林衛眼線眾多,只要被黑林衛盯上,逃到天涯海角都沒用。」

  香蘭閉上眼睛,留下兩行淚,道:「為何如此?……為何要殺小姐?為何天下有那麼多人要殺?殺了又怎樣?殺了百姓就能安居樂業了?殺了天下就成了他們的天下了?可天下從不是誰的天下……何時,這些無意義的紛爭、恩怨能變成寬容,變成海闊天空?我只想大家都能好好活著,難道這不對嗎?」

  面對香蘭的質問,子辟無言以對。

  雪絮飛舞,涕零寺被染上一層白漆。篝火恍惚,欲滅猶燃。香蘭靠在子辟懷中,淚濕了子辟的衣襟。子辟懷抱香蘭,又心疼,又愧疚。

  香蘭凝視子辟,道:「罷了。既然你去意已決,今夜便是我們最後一夜。」

  話音剛落,香蘭淚流滿面,子辟便以袖拭之。

  忽而,香蘭倚進子辟的胸懷。

  子辟知意,並未立刻阻止,卻在心中反覆思量。

  他只需再跨出一步,可這一步於他而言不亞於登天。

  子辟驀然想起與香蘭的第一次相遇。

  「這片草地如果能種上一大片花,一定很漂亮……」

  子辟凝視著香蘭,初次相識卻一見如故之感忽然湧上子辟心頭。

  子辟終於清楚了,香蘭一直沒有變,她不是自己的妹妹,她就是香蘭。

  最後一道心鎖被解下,子辟如釋重負。

  可當他意識到自己浪費了許多與香蘭相處的時間時,不禁追悔莫及。

  只是……

  「你是清白的女兒身,我是一去不回的死士。我不能這麼做。」

  香蘭淡然道:「雷鳴剎那,驚天動地。磐石長存,無人問津。相愛縱使一夜,也夠我一生回憶。」

  子辟心念一動,無法再拒絕,他想追回失去的時間,便吻上了香蘭顫抖的朱唇。

  風雪纏綿,篝火曼舞,長夜難明。涕零寺的禿牆上,演繹著一出相愛的影戲。

  清晨,天公作美,風雪驟停。

  子辟凝視懷中的香蘭,心中暢然。

  婉晴也好,香蘭也好,愛人也好,阿妹也好,皆是心頭之人。

  子辟不再胡思亂想,他只需付諸行動。

  香蘭為子辟收拾行裝,與之吻別。

  涕零寺被子辟留在了身後。

  與當年離開黑林一般,子辟不回頭,因為他只需勇往直前。

  而此去不同的是,他去意堅決,因為他夢中再無冰冷的雨和腥臭的血,他心中有愛。

  望著子辟遠去的背影,香蘭佇立良久。她不喚子辟,因為她知道子辟不會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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