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日落蘭澤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褚府院牆朱漆脫零,大門前街市淒清。

  子辟從未想過褚府會淪落到如此地步,破爛不堪的程度比涕零寺有過之而無不及。

  府中上下一名家丁都沒有,他難以想像婉晴是如何苦苦支撐的。

  仕澤在街對面開了家字畫鋪,平日裡有閒暇便來照顧婉晴。

  可無論他如何照料婉晴,也不見婉晴重現笑容。

  婉晴比子辟最後見到她時更消瘦,時不時倚窗哭泣,哭的子辟心疼。

  府中空置房間許多,便於子辟藏身,可子辟更想待在看得見婉晴的地方,哪怕多看一眼也好。最終,子辟悄悄在婉晴閨房對面的丫鬟房落了腳。

  子辟在府中待了幾日,未被人察覺。

  婉晴依舊在照料那片蘭花圃,那是她最後的寄託。

  子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花開的那天,但他常常想像著與婉晴、香蘭和仕澤一同欣賞滿園的蘭花的場景。

  每值傍晚,仕澤會帶些糕點來訪。婉晴每次吃糕點時,總淚流滿面,不知是悲是喜。

  風吹雲動,婉晴與仕澤雖難以察覺暗藏其中的一股殺意,可卻全被子辟捕捉在眼中。

  黑林衛看似是迫不及待了,竟在昏黃不接的傍晚潛入褚府。

  子辟從廚房抽了根鐵桿作劍,準備禦敵。

  殺意,使寒風躁動不安。

  子辟循殺意追去,在假山下見到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三人一門心思隱匿蹤跡,並未留心身後子辟逼近。

  子辟一劍過去,三人大駭,忙以真氣逼退子辟。

  子辟未預料到敵人內力如此強勁,一掌便將自己逼出五步開外。

  定睛一看,子辟怔住了,他更未料到到傳武、傳功、執法三大長老會親自來殺婉晴。

  怕百步之外的婉晴和仕澤發現,三大長老與子辟對視良久,卻一言不發。

  頓時,風更疾了,一地枯葉被捲成螺旋的圈。

  子辟深知自己已無回頭路,可面對三大長老,子辟心有餘而力不足。

  執法長老先發制人,以雄渾內力打出一掌。子辟以劍阻擋,可掌勁卻將子闢作劍的鐵桿一劈為二,余勁猶在子辟肩上留下了一道血掌印。

  子辟肩膀頓時麻木。

  不等他丟下已作廢的鐵桿,傳功長老早已一躍而起,一步踏上身前假山,飛身逼近,其疾如風,卻未發出半分聲響。

  子辟只來得及退一步,傳功長老就到了子辟跟前。

  他回身旋踢,將子辟踢出十多步開外。

  子辟眼看要落地,傳武長老卻已繞到了子辟身後,用腳尖墊住了子辟。

  子辟的脊樑撞在傳武長老的小腿迎面骨上,險些斷成兩截。

  傳武長老勾著子辟一擊彈腿,將內勁灌入子辟體內。

  子辟在半空迴旋數圈,落地時沒摔出聲響,卻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散架了。

  幾招下來,子辟已清楚自己毫無勝算。

  三大長老都是黑林武道集大成者,每招每式皆精巧無比,以最小的力就能打出最大的勁。

  而子辟右臂已斷,毫無提劍之力。

  可惜,現在讓婉晴逃也於事無補。子辟只想搏命拖下去,每拖一刻,婉晴便多一線生機。

  情急之下,子辟腳尖挑起泥沙,又將真氣外放,使沙塵揚的更旺。一時之間,風沙四起,伸手不見五指。

  風沙中,子辟步步為營,細心感受殺意。可四下太過寂靜,鳥不啼,蟲不鳴。

  子辟頗感異常,忽聞腳下悉索,立刻一躍而起,暗自做好了覺悟和準備。

  霎時,執法長老竟從地下竄出,磅礴的掌力亦自下升起,向子辟疾疾逼來。

  半空中,子辟震斷自己右臂,借甩飛斷臂,將自身脫出掌力軌道。

  鮮血飛濺,斷臂劃出了一條猩紅的弧線。可子辟不介意,若婉晴僥倖死裡逃生,自己斷一條臂又如何。

  然而,子辟要受的遠不止此。

  風沙中,傳功、傳武二位長老忽而現行,一左一右各送來一記飛踢。兩股真氣對流,消了聲響動靜,將勁全打入了子辟體內。

  真氣流動,風沙繪出惡鬼之相。

  子辟墜地剎那,執法長老千鈞一掌拍斷子辟左臂,又踩住他的脖頸,要將他扼殺。

  子辟眼中,萬物開始旋轉不止,越轉越模糊,世界似是要終結。

  他知道自己一身內傷,即使執法長老未能踩死自己,自己亦命不久矣,而隨著自己喪命,一切都將走向終局。

  婉晴和仕澤會被抹殺,無論往日悲喜如何,都將隨風而逝。

  子辟眼前浮現起婉晴融化冬雪的笑顏,卻不禁害怕起來。於子辟而言,沒有婉晴的人世間,不如煉獄。

  為了婉晴,子辟猛地咬緊牙關,橫眉怒目,不讓心中的火熄滅。

  他仿佛聽到婉晴在耳邊喚著他,告訴他何其愛他,何其不希望他倒下。

  他仿佛感覺到婉晴的眼淚落在了自己臉上,而婉晴的紅唇再次吻了他。

  子辟又驀然想起眾人悉心照料的蘭花圃,他想親眼見花開。

  屆時,整個院子蘭香四溢,蟲鳥悅兒啼鳴,雲似霓裳般環抱蘭澤,宛若仙境。

  他們都在院子裡,香蘭蒸著香甜的糕點,仕澤口中詩詞篇篇,婉晴撫琴,奏響天籟,子辟助興舞劍,整日不倦。

  子辟想要守護這一切,他需要一把劍,而他知道劍在何處。

  院外,寶劍蒙灰數月,然鋒芒依舊。

  子辟感應到劍對出鞘的渴望,劍感應到子辟對生存的希望。

  一時間,琴瑟和鳴,百尺開外,利刃不驅自動。

  子辟心中暗喝:

  劍來!

  一道黑光在悄無聲息中劃破風沙,飛揚的沙塵被一陣疾風驅散。

  四下無聲,執法長老卻仿佛聽見了天崩地裂。錯愕之餘,他低聲驚問:「這……黑鱗寶劍!劍如何飛來的?」

  子辟無心作答,一行清淚卻從眼角滑落。寶劍低沉震鳴,似是呼應劍客心中不平。

  「原來,我終究是放不下……」

  頓時,執法長老的眼神凝滯,腰上鮮血爆濺,軀幹一分為二。

  血霧瀰漫,落木蕭蕭,似是一首輓歌。

  執法長老到死都未明白,劍擊瓦石,緣何無聲。

  劍擊瓦石其聲如崩,然劍切豆腐絕無聲息。

  若練成最快,最利的劍法,瓦石便與豆腐無異。

  而此時,子辟人劍共鳴,以氣馭劍,正是最快,最利的劍法。

  其中之道,只一個「情」字。

  以手驅劍,劍不過器具。

  而子辟心中有真情,以情驅劍,人劍一體,真氣全然灌注於劍之中,渾然天成。

  這便是子辟在生命盡頭悟出的劍道——情意劍。

  黑鱗寶劍直刺傳功長老,傳功長老飛步躲閃,險些被寶劍刺中。

  傳武長老為掩護傳功長老,向子辟施以拳掌。

  可子辟周身卻忽然湧現一股兇猛的護體真氣,硬將傳武長老逼開。

  傳武長老定睛一看,才發現護著子辟的不是什麼真氣,而是如陀螺般高速運轉的劍柄。

  劍鋒居然脫離了劍柄,兩者各戰一方!

  傳武長老從未見過如此奇功,一時間竟無可奈何。

  「長老……」子辟目視傳武長老,低聲問,「你可知情為何物?」

  傳武長老倒吸一口冷氣,不知子辟所云何為。

  「到頭來,我最愛的還是她。」

  子辟黯然,身後傳功長老還未看清劍影,瞬間身首分離,血流如柱。

  傳武長老壓著聲音低喝:「住手!」

  子辟搖頭:「人都死了,如何住手?」

  傳武長老啞然,身形一松,垮在地上,似是任由子辟宰割。而子辟的劍落在傳武長老的脖頸上,卻遲遲不動手。

  忽然,子辟跪在傳武長老面前,道:「長老,你們是我的授業恩師,若不是為了婉晴,我也不會出手。」

  「別再惺惺作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子辟感到胸口隱隱作痛,似是大限將至,便急道:「長老,我求你放過婉晴。縱使我現在殺了你,黑林衛黨羽遍布大齊,婉晴在劫難逃。長老,你素以一言九鼎聞名,絕不會食言。我不殺你,只希望你能向我允諾,黑林衛永不再騷擾婉晴及其身邊之人。」

  「不可。」

  「長老,婉晴只是個個弱女子,還是劉俁之女,我的親妹妹。她連自己身世都不知道。仇算不上,罪也算不上,究竟緣何要殺她?黑林衛殺這麼多人,不過徒流鮮血,真的復國了嗎?真的讓百姓安居樂業嗎?事已至此,為何還要再殺下去?」

  傳武長老望著子辟,一時不知如何以對,不禁長嘆息。

  子辟見傳武長老不答,長跪不起。

  傳武長老又是一聲嘆息,道:「哎……都是我們自己造的孽。那兩老叟,我,都造孽!罷了!罷了!我的孽,我自己還。」

  傳武長老不忍再看子辟,撿起地上一塊碎石,向婉晴與仕澤投去。

  碎石打翻仕澤手中提籃,劃破了婉晴的掌心。

  隨後,傳武長老黯然說道:「這便算我盡力完成使命了。子辟,你是我們從小帶大的,你說得對,再繼續已沒有意義。我向你允諾,從今往後,黑林衛不會再動褚婉晴及其身邊人一根汗毛。」

  子辟落淚,連給傳武長老磕了三個頭。

  傳武長老帶著執法和傳功長老的屍首,消失在了即將迫近的夜色之中。

  子辟力氣耗盡,意志便鬆懈了。

  他忽然感到全身麻木,繼而一股劇痛撕心裂肺,心知自己內傷過重,又失血過多,所剩時間不多矣。

  他悄然靠在一旁假山上,望見仕澤將婉晴的手含住,吮去婉晴掌心的血,心中傷感又欣慰。

  他不奢求婉晴回頭,他只想默默的看著婉晴,送上無聲祝福,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只要知道婉晴安好,他便能安然離開。

  「你這又是何苦呢?」

  香蘭緩步走來,一見子辟便泣不成聲。今日早晨,三大長老造訪過涕零寺,香蘭便猜到褚府將有變,沒想到還是來晚了一步。

  子辟淡然道:「不苦……蘭,將我帶走……不要讓婉晴看到這些……」

  香蘭抱著子辟,無所謂他的血將自己的衣裳染紅,陪子辟走完最後一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