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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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色的暖光打在孟鶴的細嫩、光滑、裸著的腳上,她一前一後岔著兩條小腿坐在一張白漆長桌前,正輕托著一小疊 A4 紙——四張裝訂在一起,窗外光線漫射進來,在紙張上停留,然後將她的臉頰反照得像雪一樣白亮。

  姚健家次臥的牆上貼的是米色的牆紙,看起來有些沉穩、安靜,房間裡家具不多,一張床、兩個床頭櫃、一個衣櫃、一張桌子就是全部,床上一台小風扇對著孟鶴呼呼吹著,將她的馬尾吹至面前,將她的藍白色校服吹掀起,將她手中的判決書也吹掉了。

  女孩看了灑滿陽光的窗台,雲朵很小,天空很遠。

  她在鈴聲中回過頭來,發現自己正坐在陌生學校的考場裡,手邊是語文試卷和答題紙。

  孟鶴用了半小時就寫完了客觀題,然後是今年的古詩詞鑑賞題:

  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

  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

  她想了一下,並不難,用五分鐘答完一道大題下的三個小題。

  接著是作文,主題是「時光」,600 字以上,立意自定,文體自選(詩歌除外)。

  孟鶴咬了咬紅色鋼筆的金屬筆夾,寫下作文題目:《有你的春夏秋冬》。

  中考語文考試於 10 點半結束,孟鶴將鋼筆、2B 鉛筆、橡皮放、准考證回筆袋,她快步穿過周圍學生討論試題的交談聲,走出龐大的考場和擠挨的人群。

  學校的電動伸縮門外,翹首以盼的家長成片成片地站著,街道兩頭拉起了警戒帶以防有人將車開進來。

  到處都是吵嚷的,孟鶴心想,她身陷城市的*囹圄之中,不比他強上多少,計算著自己已經多久沒看到過地平線的同時,往外擠了出去。

  *

  孟鶴在人群邊緣找到了健哥,跟著他回到家,中午吃的是米飯、蒸黃花魚、土豆肉片、番茄湯。

  午睡前她坐在粉色床單上看了會兒化學筆記,姚健和美孟紅盈都儘可能不去打攪她,她這會兒又害怕起安靜來了,她本想給張茗和李莉打電話,但最後都沒敢撥出號碼。

  睡了半個小時後醒來,看了一會兒物理錯題,下午 1 點多由姚健開車送去考場。

  孟鶴今天穿的是一件有著和「6」一樣初熟杏子顏色的棉質連衣裙,鞋頭帶雛菊裝飾的平底涼鞋,她總是托著一邊臉頰在做考前的最後複習,並沒有注意到來自周圍的目光。

  下午連續考了物理和化學,在只有折射、鏡像、電流、力、密度、金屬、元素、溶液、試驗儀器、方程式的世界裡,她毫不退縮地把所有會的知識全都從腦中捧出,交到白與黑的祭台上,她輕鬆地通過了測驗,擱下筆,帶著一點自信的滿足回家了。

  **********

  晚上的考生餐是皮蛋粥、肉末豆腐、排骨藕湯、炒土豆絲。

  孟紅盈沒有問孟鶴考試情況,就只是給她夾菜。

  「口味可以?」

  「好吃的,姑姑。」女孩笑笑。

  「那就好。」孟紅盈也莞爾一笑。

  「等會兒我可以給張茗和李莉打電話嗎?會不會吵到你和健哥?」

  「說什麼傻話,倒是我倆沒吵你吧?」

  孟鶴笑著搖頭,吃完晚飯,端著碗剝好殼的荔枝回房間去了。

  她在手機上打開「群通話」,一邊看書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兩位姑娘說話。

  「小鶴,我是沒辦法和你去一個學校了,語文也太難了……」李莉說。

  「也說不好,這次的填空題我們不都背過。」孟鶴抬起筆,湊到手機前說。

  「那你就沒法理解我們差生的痛苦了,我們要是記得自己背過就不會一遍一遍錯了,」張茗的口氣聽起來頗為苦悶,「物理那道大題怎麼做啊,看不懂。」

  「你問莉。」小鶴笑笑。

  「哎呀,別聊已經考完的了,煩。」李莉說道。

  「考完去玩嗎?」張茗突然來了句。

  孟鶴沉下頭,沒說話。

  「茗兒…你也太大條了,」李莉埋怨她,「鶴,考完來我家住幾天。」

  「嗯。」她應和了一句。

  **********

  第二天上午是數學考試,孟鶴下筆順暢沒有絲毫阻礙,她提早一個小時就做完題,來來回回複查了三遍之多。

  下午是歷史和道德政治,儘管開卷考,但那仍然是她最不擅長的兩科,有關實事的材料分析題尤讓她頭疼。

  而這天考試,她的腦中有個聲音為她頭頭是道地說起了答題的要點,卻不是政治老師的催眠聲,而是孟企響亮、令她心動、充滿感情的中音。

  時間一晃而過,第三天上午是長達兩小時的英語考試,其中開頭有 20 分鐘的聽力,由於這個考場的廣播音箱有點雜音,讓孟鶴的心情一落千丈,好歹是在蒙了最後一題的情況下做完了聽力。

  剩下的一個半小時裡,孟鶴奇怪地發現考題竟如此簡單,單詞詞意清楚明白、慣用詞組信手拈來、in、on 辨析深印腦海。

  除了閱讀理解題的最後一篇文章有些拗口,她翻來覆去讀了好多遍都不是特別理解文意,別的題都是讀完就能作答。

  寫完作文,接著二十分鐘後鈴響,交卷,漫長又不算特別漫長的普通高中招生考試已然落下帷幕。

  午飯後,孟鶴和其他所有同學一樣,來到自己的學校,對題、估分、填報志願,渡過初中的最後幾天時光,拍照合影、互換同學錄、拉手說幾句話,也許還有送花送禮物的小小意外。

  這天下午她與馮老師在教學樓的台階前相遇,在 6 月 1 日載著孟鶴卻沒能趕上法院裁決的事情後,馮老師一直對她抱有一些過分的自責和愧疚。

  「馮老師,」女孩說,「我好像考得不錯。」

  「孟鶴,小鶴。」

  「嗯?」女孩咬著嘴唇,銀白色眼鏡下一雙烏亮的眼眸在陽光中靜靜等待。

  鬈髮的中年婦人臉上帶著溫暖、急切的關懷,她嘴微微張動,有好幾次都因憂慮和謹慎而沒開口,最後她被對自己的厭煩情緒占領了上風,開口問道:

  「考試,緊張嗎?」

  像是久旱逢雨般,女孩說不清為什麼,任憑淚水決堤在那一瞬間。

  她多想聽見孟企對她說這句話,她多麼想。

  「老師……我可……可以…申請二審嗎?」

  「我……好想……見他。」

  **********

  二審在孟紅盈的申請下,於一個月後開庭。

  7 月 18 日,孟鶴跟著法警走進法庭,法庭的正方形大空間裡,前部正中間是容納審判長和兩名法官三席的大長桌,法官席前邊一張小桌坐著一名書記員。

  房間左右分別是八字形斜擺的公訴人席和辯護人席,後方是好幾排旁聽席座位,孟企此時就坐在法官席和旁聽席中間的犯罪嫌疑人席上,坐在一名法警身旁。

  孟鶴看著他身穿深藍色帶豎白條紋的囚服的背影,看著他的板寸髮型,腳步越來越輕,動作越來越緩慢,她口中不自覺地喊出了「爸」。

  孟企確實是聽見了,但他沒有回頭。

  孟鶴被領到證人位,在公訴人席的下面、孟企的左邊,她的目光不停地注視在他的那個方向上。

  在審判長喊出「由辯護人對受害人進行詢問質證」時,她也仿佛沒聽到一般。

  李傳雲從席位上站了起來,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看著孟鶴安靜地等了一小會兒,直到審判長告誡他,他才動起來。

  李傳雲對孟鶴詢問的都是些可有可無的問題,由孟鶴一五一十地回答著,因為二審不會加刑,李傳雲也壓根沒打算通過這次審判再做什麼文章,兩人都只是在應付。

  一旁的孟企直把頭往右偏,故意讓女孩看不見自己的臉。

  這時已是公訴人起身進行反駁的時間,說話聲中,孟鶴突然朝犯罪嫌疑人席大喊了一聲:

  「爸!你看看我!」

  法庭肅靜了,看起來 50 多歲的審判長抬頭,視線從小片眼鏡中看過來,手裡法槌懸在空中。

  法官、公訴人、辯護人齊齊看著孟鶴,只有孟企沒動。

  「我穿著你那天給我買的衣服。」

  女孩穿的是白色緞面質地、網紗公主袖、雪紡荷葉邊的連身裙。

  「你知道我會等你的。」

  「爸。」

  孟企的身體縮了下去,戴著銀色手環的雙手握著拳舉在面前,蓋住了眼睛。

  「明天是我生日,爸!」

  審判長敲下槌子,說:「證人退場。」

  女孩哭了,嗚咽著,在法警的推搡下一步三回頭地從法庭正門離開,叫著,喊著,爸爸,爸爸。

  孟企起身回頭,滿面淚水縱橫,他趕在女孩離去前喊道:

  「鶴!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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