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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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記憶具有迴避性。並且,當這一個認知產生時,多半,因為真相浮出水面,躲無可躲。

  這一條富有青春傷痛氣息的理論,被簡牧晚總結出來,連自己都牙根發酸,可見那一天,的確發生在感情萌動的花季。

  期中小測的第二晚。

  一場大考結束,放鬆是必需品。因為一同喝酒的緣故,他們兩間寢室相當熟絡,次日的踏青也彼此結伴。

  聽見要在湖邊看日落,簡牧晚沒有拒絕,與他們一道前去。

  八個人里,只有蔣也會開車。他們租了一輛皮卡,所有人默契地把副駕駛的空位留給了她。

  那時候,九塊錢一本的古早小言盛行。

  第一名與第二名,校霸與乖乖女,永遠是經久不衰的愛情人設。

  儘管,除了學習名次,他們與設定一點關係都沒有,還是成為了起鬨撮合的重點對象。

  而簡牧晚不情願與其他人擠在后座,副駕正合心意,自然而然地坐進去。

  拿出耳機,練習聽力。後排促狹的笑聲,一句也沒聽見。

  抵達近郊的一座小湖,他們張羅搭建烤架,自助燒烤。香辛料味的濃煙滾滾,碳火燒白,變作細碎的灰,悄無聲息地沉進酒里,沉進胃裡。

  夏日的晚霞來得很遲,簡牧晚喝了兩杯啤酒,頭暈腦脹,站在湖邊吹風。

  耳機仍然塞著,意語的新聞正在播報森林的一場大火。

  講到尾聲,右邊的耳機被取下,一陣濕潤的風灌入耳蝸。

  蔣也趴在欄杆上,「在聽什麼?」

  「新聞。」

  她把左邊的耳機換到右邊,很快,也被提走。

  耳廓被指骨蹭上,有點古怪的癢,脖子被迫縮了縮。

  伸出手,去搶那對被攥在掌心的耳機。

  下一刻,她的手指也被一齊扣住。

  灌下的所有酒精,肌膚相接時,被體溫點燃。

  「別聽了,」手腕一翻,變成一個牽手的動作。他輕輕拉著她,聲音被湖水軟化,「看,晚霞出來了。」

  赤色的鱗斑雲,掛鋪在天際,如同一場燎原的火,與呼吸里的酒精一起,烈烈燃燒。於是,火焰也在他們的眼睛裡翻湧,口舌燒乾。

  蔣也安靜地注視她,烏色的虹膜跳躍赤綺的霞光,根根分明的睫尖,灑動細碎的金色,像眼底光彩的折射。

  他的唇角不再有笑,抿直,這讓他看起來有一些嚴肅,或者,有一些緊張。

  當他緩慢地傾身時,呼吸里,麥芽發酵的味道在沸騰,觸碰她的嘴唇。

  事實是否有吻到,成為了一樁無頭懸案。

  看客講碰到了;簡牧晚則稱懸崖勒馬。

  及時搡開了他,並且撂下一句語氣不算太禮貌的「你幹什麼?」,匆匆返回人群。

  至於蔣也,他沒有澄清,也沒有辯解,只在第二天搬到了後桌。

  天氣預報里,一股強冷空氣從北往南;湖邊小屋裡,一場冷戰也突如其來。他們一句話不再講,只有吉娜在中間充當傳聲筒。

  天性話癆的白人婦女難以忍受這種刺骨的沉默的氛圍。

  在蔣也第三次請求她去喊簡牧晚吃午飯時,吉娜嚴肅地拒絕了。

  她說:「逃避不能解決問題。我很樂意去,但不是現在。」

  速凍披薩在加熱以後,被室溫冷卻,變為一塊硬邦邦的石板,在蔣也的齒間噶蹦作響。

  「我們沒有吵架,」麵餅艱難地咽下,剮蹭喉嚨,發出略微沙啞的聲音,「只是……情況有一些複雜。」

  吉娜擺了擺手,「你不需要跟我說,今天晚上我會離開。」

  「去哪裡?」

  「碼頭有跨年晚會,我可以在搭建的臨時酒吧度過。明天雨停,我會坐最早的船離開。」她說,「謝謝你們的收留。」

  蔣也點了點頭。

  餐盤裡,披薩麵餅上的芝士開始凝固,他端起,送進烤箱二次加熱。等待發熱管燒成橘色,才轉身,慢吞吞地靠近臥室。

  站在門口,他聽見裡面輕微的動靜。於是,沒有立刻敲門,而是側耳去聽。像是棉被踢動的悶響,他猜測,簡牧晚正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

  不明白緣由。他只是這樣聽著,唇角無故放鬆,心臟中央的無底洞,被窸窸窣窣的聲響填滿。

  手指屈起,他輕輕地叩了叩門。

  裡面立刻歸於平靜。

  「什麼事?」

  幾乎能想像到,她警覺地直起身,眼睛裡強裝鎮定的情緒。

  這樣想,他佐證似地推開門。

  一模一樣的場景。

  她的頭髮散亂,挽起的花苞髻墜墜地垂在肩上,將散未散。

  白皙的臉頰上有幾道紅痕,或許是來自髮絲。

  簡牧晚未有所覺,只是戒備地盯著他。

  蔣也站在門口,與她對視的那一刻,唇角徹底扯開,露出齊整的牙齒。

  他笑著說,「出來吃飯。」

  「不吃。」還在因為饒瑩再一次的催促煩惱,她想也沒想地拒絕。

  看見他的笑,覺察到什麼,認定是在笑話她,立即伸手去觸碰臉頰,在右頰觸碰到那些細微的凹痕,頓時反應過來,惱火地頂回去,「笑什麼?」

  蔣也背過身去,「心情好。」

  「晚上有當地的跨年集會,也算在我們的行程里。」身形斜斜地倚在門邊,他通知:「收拾一下。」

  簡牧晚乾脆地說:「不去。」

  下雨天,又濕又冷,一地泥濘。白人的玩笑無趣莫名,況且,什麼樣的集會,最後都要回歸喝酒、抽菸、聊家裡長短,她也不想去湊這個熱鬧。

  「去吧。」他側過臉,「今年的跨年夜,是最靠近滿月的時間,許願很靈。」

  「你還信這個?」

  「吉娜講的。」

  其實簡牧晚是一個很迷信的人,樂於相信一些玄而又玄的預言。心裡有一些意動,但嘴上口風不松。

  她梗著脖子:「不靈怎麼辦?」

  「不靈啊……」他認真地思考一下,「你要許什麼願望?我可以幫你實現。」

  好沒誠意的話。

  一對白眼拋上天花板,屁股向枕後挪了一挪,重新看向手機。她隨口提起:「我要在米蘭王宮開畫展,你能幫嗎?」

  不談租金,不談排期。米蘭王宮歷來幾乎只展出國際上頗負盛名的大師畫作,現在,正掛出展覽的是莫蘭迪與戈雅的真跡。

  蔣也:「我去問問。」

  四個字,咬得切實,沒有搜尋到任何一點屬於玩笑的輕佻感。

  簡牧晚愣了一下,把頭壓得更低,眼睛幾乎要貼在手機屏幕上,把他的身形擠出視線外。

  「問什麼問,」她的聲音發悶,「約不到的,你別想了。」

  他笑:「問問又不吃虧。」

  蔣也似乎從來不懼怕失敗,也不會以失敗為恥。沒皮、沒臉、也沒骨氣。這是簡牧晚對他的評價。

  然而,評頭論足的同時,心裡卻像灌了一大杯茶,慌促得難受,舌根泛起輕微的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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