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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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續四天的雨水,在年尾最後的五個小時,終於停下,給予鎮民足夠籌備慶典的時間。

  碼頭與木屋,並不遠,只相隔幾步。搬運東西的腳步聲、講話聲,歡快地從窗前間次經過。

  午覺中的簡牧晚被吵醒,在床上挨了片刻,後腦發漲,緩慢地起身。

  洗面奶的泡沫被水流沖走,擦了擦臉,抬起頭,秀氣的杏核眼,眼皮微耷,目光有一些懵然的柔軟。

  她不喜歡這種眼神,好欺負,也容易被欺負。

  混亂的異國街頭,總有不懷好意的手,朝這種視線的主人伸出。

  所以,她習慣仰起下巴,把目光抬高,傲慢地推開周圍的一切。

  她明白自己的弱勢。

  不過,相熟以後,樓思青說她很容易沒有朋友。

  ——「像被欠了五百萬要前去討債的冷酷殺手。」是她對於第一次見面的印象形容。

  可是,描述應該不夠準確。要不然,蔣也怎麼還能站在面前,自如地扯出一個笑,講我是她的男朋友。

  捋了捋散亂的頭髮,她走出臥室,需要水分來保持頭腦的清明。

  客廳角落擺放的登山包不見蹤影,吉娜已經離開,那張寬敞的橫排沙發,換作蔣也盤膝坐在上面。

  低頭,正在看手機,指尖有節奏地一划、一划,鼻腔低低地哼歌,節奏吞在鼻腔底,含糊,後頸骨凸起一節,上下小幅度地晃。

  覺察到來自走廊的視線,他抬起頭,只來得及捕捉到甩開的發尾。

  傍晚的跨年集會,簡牧晚認為上一次的談話中,並沒有同意。

  可是,一覺醒來,聽見外面歡快的氣氛,她心中的天秤,選擇「參加」的那一邊,可恥地更沉一點。

  沒辦法張口,她悶坐在餐廳,在那本留言簿上練習速寫。從後向前,厚厚的A3筆記本,被她畫了一半。翻動的時候,像一副時間流動的風景。

  筆尖被磨圓,紙張上鋪開的鉛色漸漸加深。

  在第五次去廚房削鉛筆的時候,客廳里,終於傳來棉拖鞋踩地的輕響。

  靠近,蔣也出現在廚房的門邊,她的余光中。手臂搭在牆壁,頭抵著,垂下眼睛看她。

  「走吧?」

  「去哪?」她明知故問。

  「跨年,」他的手指蜷在掌心,無意識地撓著,「十點,差不多了。他們開場有一些其他活動,可以一起看看。」

  小刀重新簌簌地颳起木屑,她低下頭,鼻腔哼出一聲,嘴巴卻在陰影里愉快地呶起:「不去。我要練習速寫。」

  一片木屑跌進垃圾簍,鉛筆被伸入視線的兩指夾走。

  「去吧。」手掌按住瘦薄的肩膀,隔著一件薄薄的米色針織衫,半哄半推地,把她拉起來。

  腳尖相對,他的呼吸吹動頭頂的髮絲,「現成的布景讓你寫生,不去?」

  肩膀動了動,搡開他的手掌。簡牧晚的嘴唇抿成一道刻薄的直線,緘默地盯著他。

  而蔣也知道這是鬆口的前兆。

  他聳了聳肩,「好吧。吉娜為了答謝我們,還準備了通靈的蠟燭,輔助許願,據說這樣能夠和月亮連結更加緊密……」

  「只能我自己許了。」最後,他露出一個扼腕嘆息的表情。

  然後,他聽見小刀扔在流理台上的聲響,咣當。傲慢的下巴,順理成章地高高抬起,「我讓她住進來的,和你有什麼關係?這個願望我來許。」

  絨質毛衫撞過他的手背,走進臥室,留下微微扎癢的觸感,像一盆軟刺的仙人掌。

  蔣也伸出手,拇指慢慢地蹭過那裡,唇角無聲地提起。

  很快,又在她利落地披上大衣時,消失。

  她夾上留言簿和鉛筆,催促似地跺了跺鞋跟,「走吧。早去早回,我困了。」

  被大雨困宥的節日氣氛,在今晚徹底地釋放出來。

  短暫的幾個小時,湖邊的灌木叢,被掛上明黃色的燈帶,明亮、溫暖,碼頭中央燃起巨大的篝火,湖風一吹,夾雜遠處的歡聲笑語,傳來,熱意濕潤。

  支起布棚的酒吧,生意興旺,擠滿了鎮上的居民。

  兩隻玻璃杯裝的啤酒,被路過的酒保,嘭地放在吧檯上,白沫涌動。一杯握在蔣也手裡,一杯送到簡牧晚的眼前。

  她皺了一下眉,「我不喝。」

  「拿著就行。」他塞進她的手裡,「跨年夜,氣氛需要。」

  沉甸甸的杯子,讓她不得不暫時閉上嘴巴,雙手捧著。冰塊在裡面相撞,輪廓浮動,叮噹嘩啦。

  酒吧的外面,吉娜正在和朋友熱切地聊天,嗓門震天。看見他們,立刻熱情地揮舞手臂,挨個介紹。

  那些通俗的「Andrea」、「Gina」一類的名字,簡牧晚聽完,便忘了哪張臉對哪個人。

  倒是蔣也,融入得很快,起了一個關於篝火的話題,熱絡地談了起來。

  簡牧晚沒有興趣加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棚邊的角落,攤開留言簿,觀察形形色色的人,隨手留下動態的輪廓。

  篝火旁突然傳來歡呼聲。

  餘光去瞥,鼓點強勁的民調,從一旁圍坐的吉他手裡傳來,傳統的小鎮舞蹈,他們手拉著手,跳動歡快的舞步,圍成圈,黑色的棉襖、綠色的裙擺,火光照映,歡度最後一個小時。

  人群中,所有吶喊聚焦於一件灰色的羽絨服主人。他轉過身,是蔣也。陌生的東方面孔,受到所有人的優待,熱情地邀請他來一段獨舞。

  他並不忸怩,站在篝火旁,目光投向角落的簡牧晚。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覺得丟人,立刻裝作陌生,低下頭。

  耳邊的吶喊聲越發高漲,可見,他的舞跳得出眾。

  誠實地講,她想看一眼,心中又生出難以名狀的彆扭。筆尖在紙上畫出一團、一團的毛線,糾結得像被貓爪糟蹋過。

  突然,面前放下一杯見底的啤酒。抬眼看,吉娜的臉頰泛著酒後的紅暈,坐在對面的位置。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簡牧晚的筆尖指了指手裡的畫,「速寫。」

  「哦——真好看。」吉娜把頭伸過來,「不過,這麼美好的夜晚,坐在這裡,未免太可惜了。」

  她轉頭看向篝火,「他跳得真好。你看見了嗎?」

  「沒有。」她說著,目光這才能夠心安理得地移過去。

  外面的羽絨服,已經丟在一旁的椅子上。火光跳躍在黑色的衛衣,像太陽出現在午夜,不可思議地燙眼。

  什麼也沒有看見。她倏地扭過頭,抓緊了手裡的鉛筆。

  吉娜說:「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

  「所以為什麼——這樣?」她的手在半空不解地比劃,「看得出來,他喜歡你。他很優秀。」

  「不,」簡牧晚匪夷所思地捂住胸口,「吉娜,這真噁心。」

  下意識地,她脫口而出的是英語。「Disgusting」的發音清晰,刻意,誇張得如同美式校園劇女主被侮辱的音調。

  下一刻,她看見,蔣也的白色球鞋踩在餘光的邊緣,頓了頓,緩慢地調轉方向,走回篝火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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