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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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樓鄰水,高而緊密。

  夜深了,街道上空無一人。紅燈籠隨風搖曳,木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整個街道仿佛多了一層暗藍色的濾鏡,寒風刺骨,巷道深處,傳來孩子幽幽的歌聲:

  「未知未知,恐懼恐懼;來者未知,驚懼驚懼;來著不知,畏懼畏懼;來者已知,死者不懼。」

  孩子天真爛漫的笑聲在街道響起:「詩境,我來找你啦!」

  那是個看起來五六歲,頭上頂著一個虎頭帽的小男孩。他笑嘻嘻地跑,身後諸多眼球、 斷肢,碎骨,踩著他的足跡。

  宛若百鬼夜行。

  就在最陰暗的角落,連老鼠都不會光顧的地方,一個身形單薄的大男孩蹲靠著牆壁,抱著自己。

  他的相貌與男孩有幾分相似,戴了一副又寬又厚的黑框眼鏡,劉海長長的,幾乎要遮住眼睛。

  他蹲在角落,輕微的呼吸,心臟如同戲台上的鑼鼓,狂動不停。

  「詩境詩境,你在哪裡?快出來呀,我們不是同一個人麼?」小男孩大大咧咧地聲音,像是經過了無數擴音器一樣播向四面八方,聽不出原本的方向。

  角落裡,牢詩境警惕地靠在牆壁,屏住了呼吸。等到男孩的聲音徹底消失,他才小口、 小口地喘著氣。喃喃低語道:「怪物……」

  「如果這是噩夢得話,我要怎麼才能醒來啊。」牢詩境苦著臉,看了自己被擰紅的左手,皮下深紫色的瘀血依然疼痛,觸目驚心。

  「詩境——你在哪裡啊——」

  這聲音是從天上!

  牢詩境看向天空,無數眼球、 肉塊和屍手被拼湊成一個血肉之柱,帶著虎頭帽的男孩坐在最頂端的屍手上,盪動著鮮紅的小腳,兩手作箍狀,擺在眼前,望遠鏡般望著四周。

  突然,男孩朝著一個方向,咧嘴笑道:「看到你了……詩境!」

  男孩大笑著,他踩在屍手上,像是慶祝般跳起了古怪的舞,下一秒卻踩空,尖叫著墜落地上。

  牢詩境蹲在原地,聽著撕心裂肺地慘叫和特別巨大的墜地聲,緩緩地喘氣,捂著想要跳出胸口的心臟,低語著。

  「那個怪物,終於死了嗎……」

  一縷頭髮從頭頂墜下,牢詩境抬起頭,男孩一臉鮮血,卻帶著幸福的笑容,列著滿嘴碎牙,大聲喊道:「沒呢!」

  虎頭帽男孩兩手抓住牢詩境的嘴,把它撐開,自己像是蛇一樣,緩慢地、 穩定地鑽入了牢詩境的嘴裡。

  等他消失,牢詩境倒在地上,捂著脖子咳嗽,只咳出一雙染血的虎頭鞋而已。

  「詩境,你要想起來啊,那些共同經歷的記憶,你都忘記了嗎?」

  男孩的聲音在胃裡響起,隨著他的話語,牢詩境跪在地上,嘔吐著。吐出或白或黑的肉塊。牢詩境知道,這些都是他自己。

  在一些已經發生的事件里,牢詩境被咬碎,被壓爛,被蒸死,被烤乾……那些記憶一遍遍折磨著他,在這樣的殘酷下,「男孩」誕生了。

  相比原本的牢詩境,他更冷酷無情,更積極進取。

  哪怕被咬碎了大腿,也能把手裡的尖刀不差分毫地插進怪物的眼球里。

  就像大火燒過的焦木里誕生的一道荊棘。

  他不再尖叫,因為叫累了,他沒有感情,因為那只是負累。

  他不再痛哭流涕地承受,而是用最惡毒的詛咒和攻擊來毀滅想要消滅他的敵人……是的,他們是完全相反的個體。

  現在,在此刻,他們醒了。

  牢詩境睜開了眼,並且再一次睜開了眼。

  明明身體只做了一次行動,在腦海里卻仿佛經歷了兩次。

  他想起方才的怪夢,夢中他化作一個孩子,去追逐曾經的自己。

  最後怎樣了,好像和他合而為一?

  牢詩境伸出手,夢總是殘缺的,他記不清了,就想要揉揉自己的額角,給大腦進行放鬆。

  可手卻沒有伸出來,牢詩境低下頭,自己正坐在一個靠背椅上,腿部被繩子緊緊纏住,他扭了扭手腕,確信手也是一致的情況。

  多麼可笑,人自詡為智慧生物,地球的統治者。可在災難前,卻只能等死。而現在,僅僅是一把椅子、 兩節繩子,就能讓一個人束手無策。

  說實話,人只不過是一種傲慢的,愚蠢的,自以為是的生物罷了。

  在這個女人身上,牢詩境能體會到關於人類的所有罪惡。

  「離我遠點,雷畫計。我要見的人,常米罝也好,葉筱婉也好,都不是你。」

  牢詩境用瘮人的目光,看著那個成熟的女人。

  波浪長發,染成紫色。

  粉色包臀裙,黑絲襪,還有一雙高跟鞋。

  這就是雷畫計的打扮。

  看起來是一具對舔狗相當有吸引力的骨頭精,可牢詩境知道,她內心是多麼的腐朽骯髒。

  這個女人,性慾極強,喜歡屍體。

  在很久之前,常米罝不告而別,牢詩境為了守護她留下的夥伴浴血奮戰,有一次傷的快要死了,倒在病床上,依靠著僅有的幾套吊針續命。

  而這個女人,卻拔下了針頭,眼睜睜看著牢詩境死去。

  人都有迴光返照的時候,瀕死之際的牢詩境睜開眼,看見這個女人咬著針管,赤身裸體地壓在自己身上,臉色通紅的承歡。

  看到醒來的牢詩境,她驚訝之中,並沒有羞愧或懺悔,而是將削得如尖刀一樣的指甲刺進牢詩境的咽喉,在他喉嚨冒血的氣喘聲里興奮呻吟。

  此刻,她依靠在門口,雙手抱胸,兩腿疊出一個誘人的弧度,用玩味的眼神看向牢詩境,手抵著唇,輕佻說道:「小帥哥,你認得我?」

  「如果有個東西怎麼趕也趕不走,那麼它一定是只蚊子。」牢詩境閉上眼睛,他知道,她們肯定會有人過來的……

  「雷老師,能讓我和他聊聊麼?」

  雷畫計看過去,常米罝亮著標誌一樣的大眼睛,梳了長馬尾,穿著黑色的印花短袖和寬大得褐色長褲,褲子膝蓋處的兩個口袋塞得鼓鼓脹脹,鞋子是擦的發亮的黑色方口皮鞋。

  「好啊,當然可以,親愛的常同學。你來得不湊巧,在早些,就能聽到這位小哥跟我聊床上的話題了呢。」

  「呵呵。」牢詩境冷笑。

  常米罝微笑點頭,從雷畫計的身旁掠過,順手帶上了門。

  門外的雷畫計一改常態,陰沉著臉:「土丫頭!給你點顏色,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

  且不去說她,密室內,常米罝和牢詩境共處一室。一個站著,一個坐著。

  牢詩境本想細細看看她,可常米罝不給機會,走到椅子後面,檢查手腕的繩子是否牢固。

  檢查完之後,常米罝也不轉回來,在背後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些什麼,牢詩境心想這可不行,正要開口的時候,常米罝說。

  「我剛才聽到你說了我的名字,可我並不認識你,你是誰?」

  「我名為牢詩境,是你的一個……朋友。」

  「我沒有長的像你的朋友,也是第一次聽到『牢詩境』這個名字。」

  「其實早在幼兒園的時候……」

  「不可能,從小到大,不僅是全班,全校同學的名字我都倒背如流。」

  「我們的長輩向我介紹了……」

  「所有長輩的子嗣我都認識,我也記得他們的名字。」

  「剛才開玩笑的,認識你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我出門帶墨鏡口罩,從來不摘。而且這是一句歌詞,下一句是『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常米罝的語氣非常平靜,像是成竹在胸的偵探,洞穿犯人的一切狡辯。

  牢詩境腦袋構思了許多謊言,有些遠得他自己都不信。可真相也許更荒謬,如果連真相都被認定是謊言,他真就毫無對策了。

  「未來。」

  常米罝的呼吸停頓了,她深吸幾口氣,才確認性地說道:「未來?」

  牢詩境嘆了口氣,「我來自未來,在未來,我們是朋友。」

  「朋友……嗎?」

  馬尾辮女孩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自言自語。

  接著,她手擱在牢詩境脖子上問:「你是不是給我打過電話?勸我和媽媽和好?」

  「對,那通電話是我打得。」

  「你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都說了,我們是朋友,號碼是你親自告訴我的。」

  「不,肯定是你求來得,我不會主動告訴別人電話號碼。」身後傳來常米罝的笑聲,牢詩境有些無言,因為她說對了。

  「你說我們是朋友,可我們究竟是怎樣的朋友呢?」

  「點頭之交,互相結識,情同手足,亦或者……相濡以沫?」

  她整個人都趴在了椅子靠背的骨架上,說話輕輕的,語氣柔和的連蒲公英的種子也難以吹動。

  牢詩境一咬牙:「我承認了,其實我們在未來是男女朋友!」

  常米罝迅速地跳了起來,語氣慌亂地說:「那,你抱來的那個孩子是……」

  「孩子是撿來的,不是我們生的!」牢詩境大喊著,「你要相信我!」

  「嗯……我要冷靜一下,待會兒再回答你。」常米罝推開了門,馬尾辮在身後一跳一跳,最後消失。

  牢詩境覺得有點累。

  他打了個哈欠,又睡了下去。

  門外,常米罝捂著胸口,滿臉通紅,她的思想掛起一陣風暴,思緒亂如一團漿糊。

  「他知道我的手機號碼……」

  「他篤定末日一定會發生……」

  「他還知道我和媽媽的事,我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除非他在我心裡的地位,不亞於媽媽……」

  牢詩境……你真的,是與我相濡以沫的那個人麼?雖然謊話有點多,這點很不好,但我對他並沒有很討厭。

  「也許,我可能要再問他一下。」

  她把馬尾上的發圈摘下,重新綁了一遍,慢慢吸氣,緩緩吐氣,來回數次後,她伸出手,再三收回,抿著唇,一鼓作氣推開了門。

  「牢詩境,你……」

  常米罝呆滯了,想像中的對白並沒有出現,坐在椅子上的人,那張臉也超出了她的反應。

  那是一張極度驚恐,眼睛似乎要突出來,臉頰被下巴拉得極長,嘴巴張到最大。他看見常米罝,立刻如被獵槍打中的烏鴉般慘叫:

  「救救我!我的身體有一個怪物,一個魔鬼!他藏在我的身體深處,以眼球和血肉為食,救救我,不然我會被他殺死的!」

  正當常米罝要安慰他的時候,牢詩境的臉突然變了,他的眼睛閉上,嘴巴合好,臉部線條柔和,他睜開眼,就像剛剛睡醒一樣,看向常米罝,微微一笑。

  「你來啦,米罝。還有什麼想問的麼?」

  他的轉變是如此迅速,天衣無縫,就像天然的兩個人。即使是最優秀的演員,也無法分清那個是真,哪個是假,更或者,他們都是真的……

  常米罝咳嗽兩聲,讓自己情緒平穩地道:「你對眼科疾病怎麼看?」

  「眼科?如果是末日之前治療,我建議去大醫院,小醫院的醫生沒有德行,會給你開各種沒必要的項目浪費錢。你問這個幹嘛,眼睛不舒服嗎?」

  常米罝揉了揉眼眶,淺淺嘆了口氣:「我有點不舒服,我有點腦殼疼。」

  完美的回答,無懈可擊的反應,就像剛才說話的不是他一樣。

  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這位來自未來的「朋友」,有多麼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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